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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过去,云生我们在“天下第一村”经历了一段亢奋岁月后,我们的集团董事长暴毙,然后是疯狂的经济整顿,刑讯逼供、死伤莫论——“大邱庄事件”爆发了,老庄主创造的“农民帝国”的神话轰然破灭。我和云生黯然神伤,挣扎了几下便象落叶般飘去。我们分头走,去经历各自的喜悦与悲伤、呐喊与彷徨,一路上也都是跌跌撞撞。
在这期间,佟校退了休,小果当了桑树坪子校的校长,据说治校严厉,成绩有限,老师里面有一帮滚刀肉。岳元如愿地去了铸造厂,因为在争权夺势的斗争中屡遭算计,大大不爽,没两年就跑出去自己单干了,有了几个小钱儿后就花了心,犯了一些生活上的错误,现在已经离了婚,米亚男也调回老家了。奶品厂最终和加拿大合资,苏家栋成为中方副总,中间因为学生奶的质量出了些问题,被人诉讼赔偿,弄得他和施展那里都很狼狈,合作也最终终止;而施展也离开教育局去跑保险,后来成了保险公司的业务经理。
没过两年,桑树坪的场部做了很多努力,终于把学校这个只吃不拉的包袱塞给了雍阳教育局,教育局的条件是:只收学生,不收教职员工。于是,桑树坪那些老师们或者被企业吸收,或者下了岗。我见过小欧在雍阳城里,整天守着一爿小店,一边看书,一边照看她出租录象带的生意,据说比当老师时收入多了一大截,只是郁郁不乐的样子;傅康进了桑树坪场部,一直是办公室主任,虽然没有发展,也算比较得意的;小果进了开发区,赚韩国资本家的钱去了;范江山在开出租,每天在农场路口蹲客;丁茂林成了倒菜大户,有了自己的一辆柴油车,车牌照的尾数是“吉利8”跑得欢。
表面上比较滋润的是尤校,学校一散,他买断了工龄,又把农场的楼房出租了,和老婆一起被闺女接去城里住,听说喜欢上了养花和遛鸟。
展转奔波,几年后,流浪加奋斗的生活终于慢慢有了起色,我觉得自己有些老了似的,不愿意再在外面打食,最后回到雍阳开发区当了个自欺欺人的伪白领,本想塌实地干出点前程来,这工夫施展出事了。施展因为以假保单揽储涉嫌诈骗逃跑了,临走的时候,我送了他几千块钱上路——又是一瞬间的决定。
我终于在30岁的时候决定结婚。我老婆是这些故事以外的一个人。
我是个有家的人了,有家的人不应该再漂泊。可是,我安贫乐道的幸福生活并没有马上来临。施展在亡命天涯两年后,最终落入法网,被判处无期徒刑,我也以窝藏罪被送进监狱,改造了28个月。
我在狱中听说云生加盟了一个教育中介机构,开始往境外倒腾人口。总觉得这家伙将来要出事。
2003年情人节的前一天上午,我终于又站回了阳光里,除了家,这时我一无所有。
想一想,从毕业开始,十四年了。站在十四年的两端,我们和我们互不相识。激情、理想、幻灭、奸污、青春、大便、燃烧、腐朽、堕落、虚无以及飘扬,等等等等,时光绚烂并且破碎着,未来总在背叛现在,偶然总在背叛必然,死亡总在背叛生命。
作为个人,我开始明白,原来生活是不能预谋也不能假设的,生活就是生活,是从前和现在,而不会是将来。明天对今天只意味着两种态度:背叛,或者沉沦。
而我经历了一切,并且不得不准备着继续经历。
风烟消散后,我终于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小书店,算是实现了我许多理想中微不足道却非常美好的一个。当我坐在自己的小店里,偶尔和来批量购辅导资料的老师们谈着回扣时,我总象见到亲人一般地告诉他们:“我也曾经是个老师,一家人嘛,以后需要什么,直接来找我。”我喜欢老师,他们是我的好主顾。唯一让我头疼的是:老师们更喜欢那些到学校推销盗版图书的游商,因为小贩们能给出我不能给的价格。
我教过的学生,有几个出息的,最突出的居然是江勇革,又当了回英雄,上了报纸,登着带黑框的照片,英姿飒爽——江勇哥死了,因为拦截一辆超载货车被撞死了。这是一件让我无法不哀痛和感慨的事故。
偶尔会去桑树坪找老范他们喝酒,谈起当年,总少不了欢声笑语和恶毒的咒骂。如今的桑树坪农工商总公司,真的成了一个地主庄园,它所有的企业和耕地都承租出去了,子弟学校里那些老师,除了林冲顶替了王大爷在看门,已经都是陌生面孔。没有再进去过。
其实,有些时候,真的很怀念当老师的那段日子。我已不知道现在的孩子们渴望怎样的教育了,也不知道他们正在受到什么样的教育,偶尔真想回去看看,看看他们在校园里是否象在我的书店门口那样笑得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