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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我带着更大的决心和云生暂时分手。云生已经安排我和“华大”的副总见过面,我们谈得很好,副总说你来吧,不要说是金子了,就是一块砖头,在这里都会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
云生问过我工职的事,我想也没想就说:“不管它,听天由命。”
我很清楚,桑树坪不会让我顺利地办理停薪留职的,而且我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云生对原来的单位,不是连报到都没有去吗?甚至我想到了我的中学同学,那个养殖专业户包大朋——他们都能行,我为什么不能?我不是叫学生在桌子上刻过“我能行”这样的字吗?现在,轮到我用它来激励自己了。
是的,我能行。有退路的人就不会拼尽全力,我要退路何用?无路的荒原更好,你走向哪里,哪里就成了前方。
在路上,我开始冷静了一些,逐渐从膨胀的激情里走出来,一点点儿考虑那些现实的东西了。
我开始想象我的决定会给大家带来怎样的震动,我的家里会怎样?佟校会怎样?那些同事又会怎样?
犹豫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自己非常非常没意思,瞻前顾后,婆婆妈妈。最后,我终于一咬牙:谁也不管了,我要自己全权决定一次自己的生活!
我想象着那些惯用“开除你”、“我不签字谁也甭想调走”等语言炫耀权威的人们,在我义无返顾的叛逃里将何等的无奈,不觉先笑了起来。那种在领导角色和行政角色上的失落感,他们还没有具体地体会过吧。呵呵。
那时候,桑树坪还没有一个人开我这样的先河,就给他们来个风波乍起吧。
我直接回了家。
没想到,父亲对我的决定没有过于激烈的反对,他只说你大了,自己的生活自己决定吧。妈妈则在痛惜我的工职。爸爸说,工职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将来能不能快乐、充实,会不会后悔,我说肯定不会!即使我后悔去了大邱庄这件事本身,我也不会后悔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我选择“换一种活法”的事情将让我一生感觉骄傲,不论将来的结局如何。
爸爸就不再说话,默默地抽了半宿的烟。
返回桑树坪的时候,我没有骑车,这个用不上了。
小果正在办公室,我迫不及待地告诉他:我要走了,不干了!
小果象看见外星人一样瞪着我,我说看什么看,我不伺候这买卖啦。
“哥哥你没发烧吧。”小果一下歪在墙上,还有些惊魂未定似的,他绝对想不到,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事先一点儿风吹草动也没有?
傅康一进门就听出我们在谈什么了,他说麦麦你可要三思而行啊。我说孔子早说了:再思、可矣,我想好了,决定了。
小果凄切地说:“老九你不能走,以后我找谁聊天去?”
“别看你闹得欢,你走不了。”傅康倒正经:“你办调动,还是停薪留职?从学校的角度,从场部的角度,都不会批准。”
我轻蔑地说:“我谁也不掸他们,我抬屁股就走!连辞职报告都不打,不信您就看看——哥俩啊,我是真受够了,再这么干下去,我就快进精神病院了。”
“哥哥我特理解你。”小果正色道:“可你走得也太突然了,佟校知道不?”
“我当然会跟他念叨一声的。”
“这个毕业班咋办?”
“呵,我都照顾到了,还走什么走?车到山前必有路,那是桑树坪自己的事了。”我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愧疚感。当我倾注过心血和热情的那一批学生离开后,当我所有的梦与激情都破碎后,这里还有我的什么?仿佛普希金在他另一首诗里写到的:“在穷乡僻壤,在囚禁的阴暗生活中,我的日子就那样静静地消逝,没有倾心的人,没有诗的灵感,没有眼泪、没有生命,也没有爱情。”我已经无法忍受,也不愿再忍受,我也要背叛了,弟兄们。
我说等我跟弟兄们再喝顿壮行酒,就拜拜啦。
“怎么也得等开学吧?”傅康和小果几乎同时说。我说那个学啊,留给你们慢慢开吧。暑假补课我都不管了。既然绝情,就残酷到底。
事实上,在我心中“换一种活法”的呼唤一直在激动着我,催促我抓紧上路,离开这苦海,离开这一切的伤害和破灭,开始——开始新的生活!
当晚,我就召集了朋友们去喝酒,施展也赶过来,有些惋惜,更多的还是兴奋,说我做得对。可惜岳元不在,也忘了叫上牛乐耕。
老范说麦麦你早该下这个决心,我要有志气,也早跑了,现在谁还在单位里死拴着?
丁茂林关注道:“老弟,闹这么热闹,他们给你多少钱工资?”我说还真不知道呢,老丁立刻懒散地往后一仰:“咳,保什么密啊,我又不跟你借钱。”
苏家栋攻击道:“你满眼子就认得钱,麦麦走啊,我理解!他就是想换个地方,换个活法,在这里太压抑了。”
我立刻起身和苏家栋握手:“知我者,胖子也。”我说钱不钱的,我还真没走那心思,比这里多拿那是肯定的,可是,真正迫使我离开的不是我自己,是桑树坪的环境,是整个教育系统的弊端和传统,你们都是看着我一步步走过来的,刚来时候,咱是多有为一青年啊,现在?让这狗屁学校给奸污得有气无力的啦。
施展说你走我挺遗憾的,其实你要留下来跟老范我们一起干多好?都是自己朋友嘛,毕竟家门口好说话。
我说要不是去大邱庄,要不是见了云生,我的脑子还转不过弯来,很多东西总放不下,现在,把过去的东西一脚蹬开了,一切归零后,精神上真是轻松,豁然开朗怎么讲,就是我现在这状态。
苏家栋嘱咐我:“最不好过的那关就是佟校,佟校还有两年就退休了,按理,你怎么也该坚持到他走吧?不过既然你这么铁心地决定了,他也奈何不了你,只是这个心伤得一定够深,你得多跟他聊聊。”
我说那当然,佟校一直把我当精英培养和糟蹋着,我能不去看看他吗?小果说你真是没良心。我正色道:“说心里话,我不怨佟校,佟校是一好校长,是现行体制下的好校长,我对他一直是敬重多于其他的,不过叫我再等他两年,我也熬废了,想走也走不动啦。”疾风知劲草,板荡显诚臣,看来我是不忠不义啦。
傅康说不能那么愚忠——一向被我们认为愚忠的傅康居然鼓励我“不能那么愚忠”
我已经决定:一会儿,只要不喝高了,我直接找佟校去。
可惜,当晚我喝得都摸不到自己下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