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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笔人:卧龙生
不见绝峰、深壑,没有浩瀚烟波,疏落的一片翠竹,环绕着五六座土墙、茅舍。
这是座平凡的小村,平凡得连一座砖瓦盖成的房子也看不到。
一眼间,可以数清楚所有的房舍,决不会超过五户人家。
这里没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逸趣闲情,也没有晨钟暮鼓的幽远意境。
这里不像隐者住的地方,而是几户朴实的农民,朝和鸟唱肩锄去,归来犹有纺织声。
但这里也有快乐,平静的快乐,平静得像一口枯井,没有一点点涟漪。
七月七日,是一年一度牛郎织女相会的佳节,卧看雀桥渡双星,这个远古流传下来的神话故事,充满着缠绵、凄迷和坚贞的美,不知由哪个年代开始,这一天,被称为情人节。
这座平凡的小村,似是也感染到了七夕佳节的气氛,小村中间的晒谷场上,摆了一张白木桌子。
菜由各家做好,酒是自酿而成。
太阳下山时分,菜肴已摆上了桌子。
实在说不上什么佳肴、美味,大都是自己种的青菜,最贵的两个莱,一盘风干的腊肉,-只肥大的老母鸡。
男女老少七个人,围满了一桌。
七个人,就是这座小村的人口总数。
一个五旬左右,留着长髯的老者,高居首位,三个壮汉、三个少妇,环围而坐。
老者举筷,把每样莱都吃了一口,笑道:“好,好,三位弟妹的手艺,又有进步了,三个红烧萝卜,都烧得各有风味。来!大家喝一杯。”
说是杯,实际是碗,一种粗糙的黑碗。
礼失求诸野,那三个壮汉和少妇,对那老者十分敬重,恭恭敬敬站了起来,双手捧碗,一气喝干。
老者摇摇头,叹口气,道:“坐下,坐下,我说过多少次了,要你们随便一些,总是这样拘谨,让我吃得也不舒服。”
三男三女六个人,齐齐躬身应了一个“是”字,才坐了下去。
长辑老者摇摇头,不再理会三人,自顾吃喝起来。
三个壮汉看他吃得高兴,脸上皆有得色。
三个少妇更是看得得意,那满桌青菜、萝卜毕竟是她们亲手烧炒的。
老者停下筷子,道:“老二”
坐在左首的壮汉,急急站起,道:“主人”
长髯老者一皱眉头,道:“十年前,咱们就都以兄弟相称了,怎么?十年了,你们还记不住。”
“是!剑东记住了,大哥请吩咐!”
“坐下,坐下。”
剑东坐下了,但腰杆仍然挺得笔直,道:“剑东洗耳恭听!”
“十年乡居,泥土芬芳、菜根香,竟然还不能把你们这些拘谨的礼法消磨下去?”
“尊卑分明,剑东不敢逾越。”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老三,你说,这生活习不习惯?”
坐在对面的壮汉,起身应道:“剑南和东兄、北弟,一直都遵照着大哥的吩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十年来,平平安安,风波不起”
“奇怪了,你怎么跟老二一样,为什么要站着说话?”
“是!剑南这就坐下。”
“老四,你-向洒脱,别跟他们一样,去!把他们都带出来。”
右首壮汉霍然站起,道:“剑北愚昧,不知道大哥要带什么?”’“想不到你们三个,完全一样”
长髯老者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接道:“孩子们!这十年岁月,你们都该养育几个儿女了吧?”
剑北道:“小弟惭愧。”缓缓垂下头去。
长髯老者怔了一怔,望望剑东、剑南,道:“老四没有生儿育女,你们两个该有了?”
剑东,剑南齐声应道:“我们,我们都没有养育儿女。”
“为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知不知道?”两道炯炯的目光,缓缓由六个人脸上扫过。
三个少妇相互望了一眼,低声道:“知道,这是我们约好的!”
“约好的?”长髯老者脸色变得十分严肃。“这是大逆,你们身为人妇,怎可”
“大哥,不能怪她们,是我们六个人约好的,我们怕”
“怕什么?”长髯老者的目光,盯住在剑东的脸上.“怕儿女拖住了我们,磨去了锐气。”
“大哥,这也不是二哥的决定,是我们六个人商量的结果。”
剑南看出了老者的神色不对,分担起剑东的责任.剑北接道:“大哥,我们没有违背你的用意,也有终老于此的决心,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平静的生活,我们一直惕厉着自己,过着最简朴的生活,我们都做到了。”
长髯老者的神情缓和了不少,叹息一声,道:“我看得出来,你们的生活,过得的确很简朴,几乎已经到了刻苦的地步,不过,你们还没有完全锁住心猿意马,你们心有所思,意有所寄,还没有完全返璞归真,你们想想看,这个小小的农村之中,如果多一点婴儿的啼笑,承欢膝下,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乐趣?”
轻轻吁一口气,剑东缓缓说道:“大哥,我想”
“我知道你想什么,不要说了,十年了,你们忍受了这田园生活的孤寂,却没有领受到田园的乐趣,好在你们都只有三十几岁,还来得及,明年今日,我再来看你们,希望你们都有一个小宝宝,是男是女一样好,我会为他们准备一份很丰厚的礼物。”
端起面前的一大碗酒,一饮而尽,举步行去。
剑东急道:“大哥,你”“我要走了,明年我会带着礼物来看你们。”
剑南道:“大哥,咱们酒还未过三巡,您怎么就要走了?”
剑北道:“大哥,十年不见,仰慕情深,至少,也该过了今宵,我们也好多向大哥讨教、讨教。”
长髯老者没有回头,但却传来清晰的回答,道:“想让我明年能够留下来,和你们秉烛夜话,那就为我生几个小侄儿女。”
他走得很慢,踏着小径上的上弦月色,逐渐消失不见.十二道目光望着那老者的背影,却没有人敢追过去把他拦下。
剑东仰天长长吁一口气,道:“三弟、四弟,看来,主人真的是已经忘情江湖了,咱们也该步他后”
“不!主人的豪情仍存”
说话的是坐在剑东身侧的少妇。
“二嫂由何得知!”剑南有些不解地问。
“喝酒,你们没有看到主人临去时,喝下那一大碗酒么?有如长鲸吸水,一饮而尽。”
剑南、剑北,微微颔首。
那少妇理一理鬓边的散发,缓缓接道:“三弟、四弟,你们明白么?主人尽量和我们疏远的用心何在?”
剑东一皱眉头,道:“灵芝,你就一口气说下去吧!大家都是自己兄弟,还卖的什么关子?”
剑南道:“对!二嫂一向是我们这群人中的女诸葛,必有高人一等的看法,我们洗耳恭听。”
灵芝道:“我说出我的看法,但却未必就对,两位兄弟妹妹们,如若有什么不同的看法,也请说出来大家商量。”
剑北道:“好!二嫂请说。”
灵芝道:“第一,主人希望我们能真正成为一个农人,抛弃过去的想法,过一生平静快乐的生活。”
剑南点点头,道:“不错,二嫂一说,我们也体会到了。”
灵芝道:“第二,他不想让我们再卷入一场纷争之中”
剑北怔了一怔,道:“二嫂,这话是什么意思?”
灵芝道:“我说不出什么理由,因为,我和你们一样,这十年来一直住在这样一个小村之中”
剑南接着:“会有什么事呢?他和咱们一起隐于田园,十年的岁月,不算长,但也不算短,能过十年,一些恩恩怨怨,也该过去了!”
“剑南,我相信灵芝姐的话,她不但是我们之间思维最缜密的一个,而且,她察颜观色的能力,也非我们所及,你怎么能不信任”
剑南笑一笑接道:“金兰,我一向佩服二嫂,我只是想问得更清楚一些。”
坐在剑北身侧的少妇,突然冷哼一声,道:“两位姐姐,你们瞧出来没有?”
金兰道:“白菱,你说瞧出什么了?”
白菱道:“他们三个呀!二哥、三哥和剑北,都有些动心了。”
金兰道:““你是说,他们想叫咱们生孩子?”
“对呀!主人刚才那一席话,给他们很大的勇气,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白菱,我们没有这个意思,不生育儿女,是我们六人约定好的!我们上无父母,也不在乎无后为大这句话,只是主人刚刚拂袖而去,看上去,似是有些不太高兴”
白菱接道:“就是嘛,明年,我该替你生个小宝宝了”
“白菱,你”白菱还要反唇相讥,却被灵芝拦阻,道:“菱妹,就算剑北要求你生个孩子,那也没有错,生儿育女,本来是我们女人分内的事”
“可是,我们早约好的,他们还一力赞成!言犹在耳,怎可变卦”
白菱仍然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灵芝笑一笑,道:“我们六个人约好的事,我们六个人同意了,自然可以改变,不瞒两位妹妹说,我心里早就想孩子了,这农村太平静了,静得令人寂寞,如若有几个小儿女哭哭笑笑,也可增加一些生活乐趣,两位妹妹,难道你们内心中真的不想吗?”
金兰、白菱互相望了一眼,低下头去。
灵芝轻轻吁一口气,道:“我们互相约定,不生育儿女,有一个特殊的原因,这个原因消失了,我们自然可以改变,但如这个原因仍然存在,我们就不能不遵守这个约定”
剑东道:“灵芝,这个原因消失了没有?”
“剑东,是不是想要个孩子?”
“唉!我担心明年大哥再来的时候,看到我们还没有孩子,会不会再生气?”
“会!”灵芝点点头,接道:“而且会真的生气,因为,他衷心希望我们能夫唱妇随地过平静、快乐的日子。”
金兰道:“灵芝姐,如若主人真的生气了,咱们要怎么应付?”
灵芝微微一笑,望着剑东,道:“秋收之后,我们就走”
“到哪里去?”
问话的是白菱。
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泛起了一种激动和希望的神色,他们在这里已经住了十年,平淡的十年。
灵芝道:“到大哥住的地方去看看,如果一切很平静,我们过年之前赶回来。”
白菱道:“对1在家吃年夜饭。”
灵芝道:“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金兰道:“什么事?”
“准备生孩子。”
三个少妇,脸上都泛起了一股喜悦的羞意。
三个男人,却互望着,嘴角间挂上了一抹微笑。
这是他们的约定,虽然他们都早有了改变的意思,但谁都不敢,也不便先提出来。
九月廿五日,六个人离开了这座宁静的小村。
如果他们早有了孩子,也就不会再离开这里。
他们虽然已十年不履江湖,但武功并没有放下,男耕女织的生活中,仍然保持武功的进境。
他们知道主人住在襄阳城外,但却没有再去过。
当他们被遣散时,主人也隐去了他喧赫的身世,他们都是主人身侧最为亲近的人,也身受了最深恩泽,从幼年起就追随在主人的身侧长大。
虽然,主人没有说明他们的家世,但他们已了解自己是弃婴、孤儿。
因为,他们从主人收养另一个弃婴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他们都已经长大,一个风雨之夜,主人抱回来了一个仍在襁褓中的弃婴,包着那婴儿的小棉被上,仍然带着泥水,而且那婴儿还发着高烧,如不是被主人捡回来,那孩子绝难熬过一夜风雨。
是灵芝为那婴儿洗澡,剑东代为煎药,在主人细心的调理下,那婴儿拾回了一条命,也成了主人家庭的一员。
剑东、灵芝等,看着那孩子茁壮、长大,也指点他的武功。
他们仍然清楚的记得,主人替那孩子起的名字叫剑飞。
剑飞的年龄比小主人小了两岁,也是小主人的玩伴。
那时,主人不过三十几岁,但在江湖上的声誉,却如日中天,神剑李慕云五个字响彻了大江南北。
李幕云,也就是他们的主人
他们仍然记得,主人最风光的一段往事,是十二年前南七、北六十三省中的武林同道,四十八家门户的掌门人,联名送了李慕云一块玉符令,玉符令所到之处,四十八家门户,都要唯令是从。
这是江湖上从未有过的光荣。
除了玉符令之外,还有一块“神剑山庄”的金字匾额,下面有四十八家掌门人的签字、印玺。
神剑山庄虽然在江湖上如此显赫,但李慕云并没有扩展实力,仍然保有了原来的形态。
那只是一座青砖建成的两进宅院,除了李慕云、李夫人之外,就是他们唯一的亲生儿子李秀、一个教书的酉席先生、一个厨师、两个老妈子和管家李福。
那时,剑东、剑南、剑北的名字上,也都冠了一个李字,李慕云传授他们武功,也要他们跟着西席先生读书,但却没有正式收他们作为弟子。
他们姓李,但李慕云也没有把他们收为义子,就这样,他们承受了李门的剑艺传授,却没有正式名分,李慕云待他们如同子侄,他们也一直视李慕云为主人,偶而也随侍李慕云在江湖走走。
灵芝、金兰和白菱的情形,也与剑东等相似,不过,她们的艺业,却大部分是李夫人所传授。
就在李慕云接受了玉符、金匾的第二年尾,李夫人却突然失踪不见。
他们看到了李慕云的焦虑和痛苦。
但李慕云并没有把这些痛苦,加在他们身上。三个月后,李慕云遣散了厨师、西席,两个老妈子和管家李福,亲自放火烧了神剑山庄,带着他们到那处荒凉的小村中,让他们男耕女织,过着平凡的生活,并且要他们结为夫妇,不许再提神剑山庄,也不许他们再姓李,以后,彼此以兄弟相称。看他们安居下来之后,才带着李秀、剑飞飘然而去。
第二年,李慕云又来看过他们一次。他们问起李夫人,李慕云只含糊地应付过去。
一向细密的灵芝,由李慕云谈话中,听出来李慕云隐居于襄阳郊外。
现在,他们已经到了襄阳,住在一家客栈中。
但襄阳的地方相当大,李慕云已非当年的神剑庄主。
六个人分成了三组寻找,找了三天,仍然是没有一点眉目。
他们走遍了大街小巷、襄阳近郊。
虽然没有找到人,但他们并未灰心,仍然继续去找。
第四天,六个人聚集在灵芝的房中,准备分配方位后,立刻出动。
他们找了三天,也并非盲目寻找,而是,有计划地把襄阳城内,郊外,分成了若干个区域,两人一组的,交叉搜寻。
灵芝打开了一张襄阳近郊形势图,看了一阵,道:“这个找法不行!”
金兰道:“为什么?咱们已找了十之四五的地方,再有几天,就把这地方找个差不多了”
灵芝摇摇头,道:“金兰,如若大哥住在襄阳,他现在应该知道咱们来了。”
金兰沉吟了一阵,道:“对,咱们到处打听,大哥应该可以听到了一点风声。”
灵芝道:“就算咱们找不到他,他也该找到咱们了
现在”
“现在什么?总不能罢手不找吧?”剑东皱起了眉头。
灵芝道:“自然要找,咱们既然到了襄阳,总要查个水落石出。”
金兰道:“二嫂二姐说得对,咱们一定要找到主人”
白菱低声道:“金兰姐,叫二姐,叫二嫂,都行,怎会把二嫂、二姐连在一起叫了?”
金兰道:“我一急,两样都出来了,反正是她一个人!”
白菱接道:“你急什么?”
金兰道:“咱们这么发疯一样,找了三天,就算咱们找不到,主人也该来找咱们了,我担心”
突然住口不言。
白菱道:“你担心什么?”
金兰道:“担心,担心”
望着灵芝,说不下去。
剑南接道:“担心他不愿见咱们”
金兰摇摇头,道:“不是,我担心主人有了什么不幸”
白菱接道:“金兰姐,你胡说什么?主人怎么会有”
灵芝叹息一声道:“白菱,金兰不是胡说!这件事,我也想了一夜,主人如若知道我们在找他,就算他心里不高兴,也不会不见咱们”
白菱接道:“大姐,也许主人根本不住在这里,因为,他一直没有直接告诉咱们他住在襄阳啊!”剑北道:“对!也许他根本不住在这里”
灵芝接道:“但愿如此,不过,主人可以不告诉我们他住在什么地方,但他决不会骗咱们,我记得,他提到过住在襄阳”
剑东道:“会不会又搬了家?”
灵芝道:“不会。”
剑南苦笑一下道:“其实,他只要深居不出,咱们又不能挨家查看”
灵芝接道:“对!这是一个很大的可能,他既是决心退隐,决不会再和江湖中人来往,所以,咱们只好用一个办法逼他出面了。”
白菱道:“什么办法?”
灵芝说出了她的计划。
金兰道:“好!我赞成,就算他生了气骂咱们一顿,咱们也认了。”
剑东等齐齐点头。
显然,五个人都同意了灵芝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