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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一阵骚动,匈奴的贵族们纷纷交头接耳,虽然他们对南边的消息已有听说,可从大单于口中得到证实意义就不一样了。
一直以来,南面庞大的大秦就像匈奴头上的阴影,他们憎恨他,却又畏惧他。
头曼朝座下的燕复使了个颜色,燕复会意,清了清嗓子细声道:“诸位,诸位。”
众人安静了下来,齐齐望向燕复。
燕复伸手按住胸口,弯腰朝诸人行了个草原上的礼节,“诸位大人,想必大家也早已经听说了,南边那不安分的老皇帝已经死了,继任的新皇帝他驾驭不了他桀骜不驯的将军们。蒙恬被他们的皇帝抓了起来,继任的却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卒王离。”
一满头银发的匈奴老贵族大声问道;“这王离是谁。”
燕复张嘴‘锵锵’笑道:“左谷蠡王问的好,这王离是谁呢,想必各位大人心中都会有此疑问。”
“这王离是老皇帝的宠爱的贵族,三年前才来到了北军担任副帅,没赶上我大匈奴和秦人的那场恶战,所以诸位大人对他并不熟悉。”
“王离的祖父曾经统帅过六十万大军,灭了赵国、燕国还有楚国,他的父亲王贲也是秦国大将,先后灭了魏国和齐国。至于他王离,只不过是个承荫祖恩的世家子弟,他能当上北军的统帅,完全是因为他显赫的家世,所以他手下的士卒对他多有不服。现在,北军人心已乱,战力大减,诸位大人,这正是长生天赐予我们大匈奴最佳的复仇机会。”
一生暴喝却在人群中响起,“燕复,你是中原人,不过是我大匈奴的一条狗而已,我们为什么要信你的话,万一你是秦人的奸细那怎么办。”
燕复却毫不生气,手按着胸口起誓道:“长生天在上,我燕复和秦人有着血海深仇,我的家人被秦人所杀,我的国家被秦国所灭。我燕复比在座的各位大人都更加的痛恨秦人,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这十几年来,我和在座的各位穿着同样的衣服,吃的同样的食物,我心中早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匈奴人,把草原当成了自己的家。”
这时头曼也看不过去了,便站了出来叱喝那人的无理。
燕复原名燕荆,是燕国的王室成员,秦灭燕国后,为了报复太子丹指示荆轲、秦舞阳刺杀始皇帝,便将燕国王室灭族,燕荆趁乱独身跑到了大草原,投奔了匈奴人,从此改名燕复,以灭亡秦国复兴燕国为志。他因为熟悉秦人的战法,屡次献谋头曼单于,助他逃脱了秦军的围剿,所以被头曼拜为了军师,位列上宾。可在一些匈奴贵族眼里,他仍然是一条被主人遗弃了的狗而已。
头曼睁大眼睛恶狠狠的瞪向诸人,待一众人安静了下来才慢慢的说道;“好了,基本的情况燕复已经跟你们说了,现在轮到我们做决定了,是战是和,今天就要做个决断。”
头曼话音刚落,右大将就急不可耐的站了起来,怒吼道;“大单于,这还用想吗,匈奴人的血,必须用秦人的血来偿还,只要大单于一声令下,我曩知牙斯第一个率部众南下,为大单于开路。”
曩知牙斯的父亲和妻子都死在与秦军的大战中,所以他对秦人的仇恨深似海,所以头曼一点都不惊讶他会第一个挑出来。令他吃惊的是几乎所有的贵族都叫嚷着站了出来,支持曩知牙斯。
其实头曼的内心,还是隐隐的期望着不要发生战争。
他已经老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已经随着年岁的渐增而慢慢消退,他开始习惯于满足现状。匈奴人被蒙恬驱逐了三百余里,一路仓皇北逃的时候,他心中满是仇恨,无时无刻不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可是当匈奴人在漠北击败了丁零人,站住了脚跟后,头曼又开始喜欢上这种安逸的生活。有美丽的女人侍奉在他床边,有美味可口的羊羔肉任他食用,零丁人的酋长要跪拜着亲吻他的脚跟,白羊王和楼烦王则依附在大匈奴的身边,
这些,年迈的头曼其实都已经很满足了,而且并不想改变。
可是他却不能说出他的想法,相反,他要顺应群情,坚决的支持南下复仇。因为他是头曼,匈奴的撑犁孤涂单于,是所有贵族族长的代表。
匈奴和中原的王国不同,这里没有什么死忠愚孝,也没有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观念。草原上有草原上的规矩,实力永远是强者们之间权力分配的唯一标准。
挛鞮家族之所以能掌握匈奴的王权,只是因为他们足够强大,有实力来保证诸位匈奴贵族的利益。如果单于一旦成为了众贵人掠夺财富和女人的绊脚石,那一定会被他们毫不犹豫的抛弃。
草原上从来没有什么绝对的忠诚和服从,崇拜狼的民族信奉的是实力和鲜血。
看来四年的舒适生活并没有磨灭掉匈奴人心中的仇恨,他们在舔舐~着伤口,积蓄好实力再等待报仇的那一天。
头曼再也不能干坐了,所以的贵人们都将目光投向他们的大单于,等待着他的表态。
他急不可耐的站了起来,大声的说道;“万能的长生天巧妙的安排了这个世界。它让大地生出草,让羊群来吃草,然后让狼来吃羊。我们匈奴人就是狼,中原人就是羊,我们吃的血肉,而他们吃的粟米。可是他们的皇帝却不甘于寂寞,竟然驱赶着羊群来吃狼,这世界不是乱了套了吗?幸好有长生天庇佑我们大匈奴,现在他们的老皇帝死了,羊群们失去了头领,是我们匈奴人一雪前耻的时候了。”
头曼拔出了佩刀,挥舞着吼道:“长生天,长生天。”一众匈奴贵人完全被他们的大单于煽动起了血性,纷纷挥着弯刀齐声附和。
一众人中却有个人显得格格不入,冒顿紧咬嘴唇,一直低头在思索,见头曼将目光投向了他,便开口说道;“父王,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头曼伸出手,示意众人安静。“说吧,我的儿子,你在担忧什么?”
冒顿面带忧色,沉吟了一会缓缓说道;“父王,你不觉得这事情太过巧合了。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的老皇帝四个多月前就已经去世了,蒙恬也下狱许久,可我们却一点消息也没得到,可见秦人对这个消息封锁极严。现在却突然在整个草原传的沸沸扬扬,几乎所有的贵人们都听说了这个消息,儿子担心这是有人故意传的消息,为了诱我们大匈奴南下。”
头曼尚未开口,一个须发皆白的匈奴老贵族重重哼了声,抢先道;“左贤王,我们听说了这消息后,都派人去秦边那边查探核实过消息的可靠性,得到探子们的回复是确有其事,蒙恬是已经不在北军军中了。”
冒顿朝那老人微微欠身,语带恭敬道;“日次王,我没有怀疑这消息的真实性,我也派过士卒去南边查探验证过,消息确实属实。冒顿只是怀疑是秦人故意放出的消息,蒙恬虽然已经不在了,可北军却可能仍然保持着战力,这才是我担心的事情。”
这时燕复略带些阴柔的声音响起;“左贤王你过虑了,就算是有人故意放出的消息,也是对我大匈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秦人的朝廷和他们北方的大军已经离心,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说完笑眯眯的看向诸人,又接着说道:“北军那是什么,那是一群豺狼,是一群虎豹。在蒙恬的统帅下,他们能把我们大匈奴打的连连退败。可是这王离是什么?他不过是一只承蒙祖荫、只会靠着头上的犄角四处挑衅的羔羊,他驾驭不了北军的那群豺狼。现在的秦军,就像一只绵羊领导的狼群,诸位大人,你们还担心什么?担心羔羊头上的嫩角伤了我们大匈奴的铁骑吗?”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头曼也大笑着说道;“军师说的对,没有了头狼的领导,秦军不过是群毫无斗志的狼群,就这么定了。大伙回去后都吃饱了肉,喝足了烈酒,七日之后,所以的部落都率军前来王城汇合。”
众人轰然应诺,冒顿还是有些担忧,刚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看着头曼投向自己不满的眼光,便闭上了嘴。
他知道头曼一直不喜欢他这个大儿子,而是喜欢他的弟弟馹尔睇。馹尔睇的母亲又是如今的颛渠阏氏,很得头曼宠爱,相比较冒顿的母亲不过是一名卑贱的奴婢,是在头曼酒后临幸才怀上的冒顿。
这时头曼又高高拍手笑道;“诸位,诸位,商议完了军国大事,现在该回归正题了。”
“赫雅朵,我美丽的阏氏,带上我们的儿子上来吧。”
一名美妇牵着馹尔睇的手从帐后走了出来。虽然已经年过三旬,可肌肤看上去仍然如同十八的少女般晶莹。相貌十分美丽,也难怪她能十七年如一日得到头曼的宠爱,被头曼立为颛渠阏氏。(颛渠阏氏是单于的正牌妻子的封号,相当于中原的皇后。)
头曼笑吟吟的看着她们母子走来,伸手从阏氏手中接过了馹尔睇的手,大笑着说道;“我的小豹子,今天父王就要为你主持成人仪式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可以成为真正的匈奴男人,可以有自己的部曲,可以有自己的女人,要拿着刀和敌人战斗、厮杀,要向狼一样咬断她们的喉咙,吸食他们的鲜血。馹尔睇,你害不害怕?”
馹尔睇扬起了头,大声的说道;“父王,我不怕,我早就渴望这一天了,我要像父王一样,去杀死敌人,去抢夺他们的女人和财富。”
头曼哈哈大笑,“好,果然是我头曼的儿子。”又拍了拍手掌,示意身边的巫师仪式开始。
成年礼是匈奴男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仪式,作为王子,又是大单于最宠爱的儿子,馹尔睇的成人仪式自然声势浩大。
先是头曼主导的祭天仪式,向长生天祈求庇佑自己的少子,然后是一群巫师们围绕着馹尔睇进行着匈奴人特有的仪式,他的叔伯兄弟们纷纷走过他身边向他祝福。最后一项仪式,却是头曼将一把弯刀交到馹尔睇手中,馹尔睇接过后毫不犹豫的挥刀在上重重的划了一道,鲜血沿着刀锋流淌过他的脸颊,他却硬气至极,眉头也不皱一下。
按照匈奴人的习俗,男子满了十五岁,便可以举行成人仪式,需在脸上划上刀疤,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一生直到死亡,都会伴随着流血和厮杀。
阏氏见自己的儿子满脸是鲜血,不由心疼万分,上前拉住他的手,想用手绢帮他擦拭。馹尔睇却一把推开了母亲,高昂着头颅。
头曼见了开心的哈哈大笑,他一直很喜欢这个小儿子,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而是在他身上头曼看见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倔强、勇敢、毫不畏惧。而冒顿这个大儿子,却让他感觉到像南人般阴沉、喜好计谋,很多时候都不知道他心中在想的是什么,丝毫没有他头曼的遗传。
子不若父,实在是王室中的大忌。所以头曼数度起意废黜冒顿储君位子,只是冒顿为左贤王多时,部下多为拥戴,若没一个合适的借口,恐怕匈奴会生出变乱,所以才迟迟未动。
头曼上前一把搂住馹尔睇,大笑道;“我骄傲的儿子,你要像猎鹰般飞过高山区找寻湖泊,要像狼王般带着你的狼群穿过草原去寻觅食物,这匈奴的草原,永远是你围猎的牧场。”
冒顿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取代的是眼神深处深深的恐惧。父王当着一众部下的面说出如此的话,毫不掩饰他废长立幼的想法,那他冒顿的灭顶之灾也不远来。
新的王储继位,那曾经的王储,只有死亡一种选择,这是草原上的规矩。
抬起头仰望着天空,冒顿闭上了眼。
长生天,难道你要抛弃你虔诚的儿子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