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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计上心头,略有得色地指着一只肥鸡道:“那就做一个白斩贵妃鸡吧。”吴征一愕,死命眨了眨眼睛,旋即眼角弯起,艰难忍着笑意。这词儿虽说的不是好地方,却是实打实地名词。
男子胯下之物叫法各自不同,这也是一种,且还是官面上的叫法之一,在从古至今许多典籍上都是堂而皇之地写下的,倪妙筠身处书香门第自是知道。
所不妥之处,实因发音太过粗俗难听,女子口中念来难免更为不雅,尤其是出自倪妙筠这等干净清爽的美女口中,别有一番怪异的味道。
让人听了想笑笑不出,说有多不好听也算不上,好像她的纯净美丽也感染了难听的名词,生生变得好了许多一样,但要说变得好听,那也是决计不可能。
吴征带笑的眼角就这么看着倪妙筠骤然发窘,佳人自粉白的脖颈忽地涨红,再一直弥漫向柔和精致的面庞,越发衬得明眸善睐,唇红齿白。
所谓霞举烟生,不外如是。女郎也是想怒没得怒,想发作也没半点理由,再回头想想也有些好笑,可半点都笑不出来。
就这么僵在了当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吴征有些怜惜地微笑着靠近,终究忍不住逗弄的心思凑近佳人耳边轻声道:“说鸡不说巴,文明你我他。”
言毕飞也似地逃了出去秋日的清晨阳光柔魅,高飞的云雀欢唱之声不需清风也能捎来阵阵脆亮。
水雾像层薄薄的轻纱,旖旎而妩媚。可一片片的叶子由青转黄,终究在干枯了之后落下,旋转着,跳跃着,带着无尽的遗憾无可奈何地投入大地的怀抱。
柔惜雪推开房门时,正面对落下了不少枯叶的院子。她心中一跳,在忧伤的季节里,人总难以避免往日的思念与惆怅,即使淡漠如她也不例外。那股峭然的愁绪就像山溪一样时缓时急,在无尽的秋风里悄悄潜入人心,排不开,躲不去。她双眸一黯,情不自禁地垂下头低吟经文,迈着沉重的步伐向佛堂走去。
脚步的沉重不仅是深深的自责与负罪感,也因功力全失,身躯慵懒无力,才使得院落里路虽平,步伐难安定。
天阴门里百余年传承连同着广厦屋舍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同门死的死,归顺的归顺,震撼世间百年的天阴门金字招牌如今片瓦无存,只留下几个幸存者苟且偷生,寄人篱下。
更可恨的是,两名仇人仍自逍遥,一人已是万乘之尊,另一人也大有可能成为万乘之尊。支撑自己苦熬二十年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前途渺茫看不见任何希望,自己犹似个活死人,不是活死人还能如何?佛魔双界分,人间劫纷纷。普法降甘霖,苦海现佛尊。可笑心中一片礼佛赤诚,危难之时佛祖不曾显灵,甚至没有点滴护佑。
如果佛祖要给自己劫难无数,那同门又是何辜?念珠上的名字就像用刻刀划在了心口里,鲜血涓涓难止。
柔惜雪面目表情地木然拿起念珠盘上手掌,燃香插好,盘坐在蒲团上低声诵起经文来。佛祖不显灵,可一身罪业无从寄托,仍需歌颂着佛号寻求一点点心灵的慰籍。
否则不再威力无穷的身体早已不堪承受。诵过了几篇经,柔惜雪睁开眼来。目蕴雷电,几乎能直透人心,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模糊的视线,好一会儿才能聚集在一起看清。
人之寄情于虚无缥缈,大多源于无力与绝望,现今这个没用的身体,愿望再多再好又有什么希望呢?柔惜雪又木然起身,唯因坐久了腰腿酸麻而微蹙了蹙眉头,步履蹒跚地一顿一顿挨至石桌。
时至今日,黯然已变得麻木,就像血行不畅的腿脚一样,没有什么神妙之方,只能等着慢慢恢复。可悲的是,不久之后又将是一个循环。蒲团前祈祝,石桌前稍事休息再发发呆,已是她的所有。
这座小院就是她全部的天地,仿佛藏在这里就能躲开讥嘲与鄙夷,以及生生世世都难以偿还消弭的罪业。吱呀声响起,娇小的身影闪了进来。小院不闭门,也时常有些人会来,比如前日的吴征与祝雅瞳。
覆灭的天阴门里,最为熟悉亲近的另三位幸存者都对她保有尊敬,但唯有这个娇小的身影才能让柔惜雪心中一暖。
对她的栽培,还有从前一番维护的苦心没有白费。这个冷冰冰的弟子不知何时被剥去了身周的坚冰,越发活泼,越发可人,甚至有一股激人向上的力量,而她现在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强要将她许配给皇室,打心底全是出于对她的爱护。
更加庆幸的是,自己的一番好意终究没有称心如意,否则现在她要面对怎样的苦难。天家无情,最安全的后路也是万丈深渊。
“师尊。”冷月玦背着个背囊,双掌在小腹前捧着一大叠直抵脖颈的书册,以下颌按稳了行来放在石桌上,拍了拍手道:“徒儿来晚了,师尊勿怪。”
“嗯。”即使心生暖意,柔惜雪依然淡淡地应道,徒儿的用心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然而一切都不会有什么不同。自己没有开口,只是从前对她苛求太多,现下没了未来和希望,不如由得她去了。
“吴掌门来信说您答应了要一同重修典籍,徒儿刻意多拿了些空白书册来,等用完了再取。”冷月玦解开背囊,整理出狼毫香墨,砚台笔洗道。
“什么?”“嗯?”师徒都是清净寡淡的性子,但互相之间颇为知心。柔惜雪不明所以,冷月玦便醒悟过来道:“他诓我”少女红着脸,三分薄怒,三分嗔怪,另有四分羞悦,似在娇嗔情郎拿她玩笑取乐,却偏生没有半点怪罪。
那楚楚动人的俏脸纯真而明媚,正是发自心底的爱意才有的模样。柔惜雪心中一动,竟生出些羡慕来。她当然知道徒儿生就一副绝色之姿,可从前又哪曾见她这般模样,又何曾会去关注她一喜一怒的娇俏。
“师尊既没答应也无妨,徒儿来做就是。”冷月玦一边磨墨,一边自顾自地道:“他们昆仑派重修典籍之事进展甚速,咱们天阴门也不能差了,师尊您忙您的,空闲时若是无聊,帮着徒儿看一看是否有缺漏可好?”
“嗯?”柔惜雪张了张嘴,最终未发一言,只看着冷月玦摊开第一本未曾装订牢固的书册,翻过封面,在扉页里写下二句。
“昆仑也是一身的血海深仇,但和咱们天阴门相比还要好上些许。吴掌门不服输,不认命,门人士气也旺,连林师姑都打着精神。徒儿前段时日又旁事缠身挤不出功夫,咱们天阴门气势上可不能弱于昆仑派,现下开始追赶也不迟。
师尊重伤初愈也不忙于一时,从前师尊照料徒儿多年,现下让徒儿来照料师尊,打点门派。”
冷月玦细心地写下两句七字诗,举起来以嘴轻轻吹干摆在柔惜雪面前曼声吟道:“手握灵珠常奋笔,心开天籁亦吹箫。师尊您看吴掌门赠的这二句如何?”一口一个吴掌门,叫的如口中含蜜,甜腻无比,与嘴角淡淡却掩不去的笑容相得益彰。
柔惜雪心中暗叹,爱徒已是全心扑在吴征身上,爱的铭心刻骨。想来吴征待她也是极好,才能让冷月玦这般情深。除了疼爱之外,帮衬也是竭尽全力,冷月玦不灰心丧气反倒斗志昂扬,只怕吴征占了好大的功劳。
柔惜雪心下颇宽慰,比起自家从前的孤军奋战,爱徒有能人诚心诚意地帮衬,就是大大的幸事。从前严苛的性子随着武功的消失,希望的泯灭似也消散,只要爱徒开心便好。
柔惜雪轻声道:“昆仑是道家,修行法门与咱们佛宗有别,这两句么”“吴掌门说,天下大道殊途同归,武功如此,修行也是如此。佛也好,道也好,不都是劝人向善么?”柔惜雪不愿与爱徒争执,只道:“依上下两句的意思,这个亦字当用不字更妥些。以他的才智,不知是怎生想的。”
“师尊所言大有道理,此前我也这么想,到了这里我才忽然明白个中之意。”冷月玦兴高采烈道:“若是这里用不字,两句的意思便是说自家修行,即使灵珠在握也不可忘了精益求精,修行更上一层楼。
而这些均未必为外人所道,心有天籁之音何须鸣萧奏曲,悟得大道自当远离凡俗,可是我等均是俗人,在凡俗中为声名所累,恩仇所牵,现下这座府邸里的每一位都是如此。
若是只做自家修行,岂不是逃避现实?这个不字改作了亦,含义便截然不同。昆仑派也好,天阴门也罢,岂有甘于沉沦者?师门恩重,徒儿就算哪一日悟得大道,必然引吭高歌,叫天下知晓,重振天阴门才对。”
冷月玦说完,院里一时没了人声,只余她兴奋地左右踱步时踩着落叶的沙沙声。柔惜雪仍是木然着脸庞,许久才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这一席话说下来,让柔惜雪觉得比爱徒一辈子说过的话都多。
而看她略有些兴奋地逡巡着,柔惜雪猜测是不是得到了什么保证,才会如此激动。“是,只是徒儿先行应承了吴掌门保密,现下还不能说与师尊。”冷月玦大方地承认,歉然道。
“嗯。”柔惜雪随口应道,随手拿起了支笔,随意摊开一本书册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写字了”提起的手臂颤巍巍的,手掌也远不及从前的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