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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哪还有一丝一毫战斗配置时的影子,所有的设施座椅都被撤走,而且高差也消失了──若非现在亲眼所见,谁告诉我我都不会相信原来舰桥里边的高差是可调整的,取而代之的是百分之百符合典礼机能性的布置──
大厅前端是礼台,之后是座位观礼席,再过来是立位的观礼席,无论是哪一种观礼席,都正好挤满了人,好像──实际上应该本来就是──算准了人数一样。大厅的周围是餐点、警卫人员和服务人员整齐阵列。除了中央的红地毯走道──红的地球在这类场合也习惯铺红毯因为史乌基犹星人的血也是红的?──外,虽然大厅面积不大,人却很多,但是却没有拥挤的感觉,理由是──
大厅四周的墙壁──正确的说应该是显示幕才对──正清晰地显示着浩瀚无际的星空。应该令人感到狭窄拥挤的大厅,这样一来反倒显得空旷了。更令我震撼的,是礼台背后映出的宇宙景象──两排史乌基犹军的战斗机械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排成两排横列在礼台“后方”的宇宙当中!
“哇靠!这是即时影像吗应该是吧!总不可能是事先录好的。”我不由得心想:“这样一看就知道,难怪卡多要趁阅兵的时候丢核弹,除了这类机会之外,恐怕没有别的任何可能性可以一举摧毁这么大的兵力吧?像现在,要是有人往那两排机械人正中央丢一颗核弹,想必可埃斯的舰外武力就这么完蛋了;除此之外,八百年也等不到这堆机械人都挤在一起。”
在我胡思乱想的同时,司仪叽哩呱拉地念了一大篇东西,我哪有心情去听。
嗯哼,看他们这么慎重的样子,看来我干过的事情还蛮了不起的嘛!虽然那些还不都是因为我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针。说到打了一针──对了,那个女特务钟妙婷的事情,这次一定要记得问上一句,不然等可埃斯离开地球圈,那就憋死我也。
“有请女皇陛下。”我总算听到一句司仪说的话,头皮不知怎地有点发麻。
我看着礼台中央,正在猜想背后的萤光幕是不是会突然冒扇门出来,等到一扇光门渐渐从礼台中央浮现,才知道自己又猜错了。
嘿!用光门进来,比我还大牌,这到底是谁的晋封仪式啊?算啦!这毕竟是别人家,不能与她计较。仔细想想,她的安危比我的安危难保;用光门出入,是为了让有什么不良企图的人无法知道她整装时的正确地点,有另一重意义在,倒不全是大不大牌的问题。
当我看到她的衣服的时候,差点笑出声来。那该不会是她老妈的衣服吧!看起来太大件又松垮垮的,而且下摆过长,还得要两个女官在后边扶着。
可是当我顺着司仪的指示走近礼台时,又笑不出来了。那显然不是过大的衣服,是顺着女皇陛下的身材量身定裁的,不然不可能会这么刚好。以布质部分而言,她的胸口以上几乎是全裸,以下的礼服像朵重瓣花一样地将她的身躯层层包裹,但又不完全遮掩她曼妙的下半身曲线;而这样的设计,正好将她傲然挺立的上身,衬托为在重重花瓣呵护下玲珑的白玉花蕊,配上胸口灿烂夺目的珠宝炼坠,美得让人无法逼视,偏偏我又不能不看她。
我的视线恋恋不舍地从她光滑的肩颈挪到了脸容,差点失声叫了出来。
所幸我即时压下了心悸,没叫出声来,只动了动嘴无声地说:“施蒂莱?”
女皇陛下似乎看懂了我的嘴型,和这身打扮不搭调地顽皮的笑了笑,食指轻轻地点了点她的樱唇。
真是不可思议。
为什么现在的施蒂莱看起来这么像提恩丝不,应该说是苏斯尔芬二世。坦白说,提恩丝和施蒂莱本来就长得八分神似,所差不过是提恩丝看起来艳光照人,而施蒂莱看起来清秀典雅。可是现在的施蒂莱看起来就是这么艳光照人。
看不出来哪里化了妆。嗯这让我想起了最近的某个化妆品广告“她们都没发现我擦了粉”那个。或许追求“看不出来”的化妆正是化妆术发展的大方向之一,而外星人在这方面比地球更进步许多许多。
施蒂莱把一枚徽章别在我的胸口。我一时兴起,执起她的手,半屈膝躬身深深地吻了她的手背。
“地球的礼仪。”我举目四顾,对周围发楞的司仪及观礼官员们微笑解释道。
大家释然地一笑。施蒂莱忍住笑红着脸举起仪仗点了点我的胸口,突然欺身亲了我的脸颊一下。随即四顾对大家笑道:“地球的礼仪。”
骗子!地球才没有这种礼仪!不过这下可扯平了,我发烫的脸一定和她看不出来擦了粉的脸蛋儿一样红。
莉琪安就坐在观礼席最前面的几排当中,从头到尾神色都很紧张。不过,天从人愿,典礼风平浪静地结束了。我直到最后一刻,才把视线自施蒂莱的身上移开,注意到端着她的衣摆的两个女官既不是冶芳也不是提恩丝。
典礼结束后,直到我换下那一身累赘的礼服,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厄姆安副官才来领我去跟女皇陛下会面。虽然比不上刚才那个,这段路途又是另一个脸红心跳的过程。
我应该算是进出女皇寝室次数数一数二多的男人了吧!穿过防御走廊后第一间房间是熟悉的小客厅,我坐在老地方等她们出来。
和以前一样,开门的是冶芳,和施蒂莱两人往门外两边一站,然后提恩丝拉着裙摆走了出来。
她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尴尬,最后还是甜甜地笑了起来:“好久不见,啸侠!”
“好久不见,陛下。”我身不由己地进了一步,便顺势单膝跪着执起了她的嫩手儿,深深地吻了一下。
提恩丝不知所措地望着我,就像刚刚的施蒂莱一样。
“这是地球的礼仪,陛下。”我指着脸颊刚刚碰过施蒂莱的嘴唇的地方,笑着说:“按照地球礼仪中的回礼方式,你现在应该亲哦!”有人用勒颈术扼住了我的脖子!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住口!”施蒂莱骂道:“竟,竟敢对陛下无礼!”
“投,投降!投降!”我拍了她的手臂两次。
提恩丝指着尴尬的施蒂莱大笑,连冶芳也忍不住掩着嘴笑得眼角都翘了起来。
嬉闹一阵之后,我们一起到了起居室坐下。提恩丝笑着说:“我上个礼拜刚满十五岁呢!看起来长大了不少吧?”
“是啊!陛下越长越漂亮了,另外也越来越丰满了。”我说。
“丰满”提恩丝红着脸掩住了胸口:“色色鬼。”不是客套话,她的胸围看起来真的突然大了不少。反观施蒂莱这边
“什么嘛!”施蒂莱也掩住了胸口,斜眼瞪着我说:“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肚子有点饿了。”我转移了话题。
提恩丝欣然说道:“啊!叫点东西来吧!我也要。”
施蒂莱看冶芳摇了摇头,对左手腕说道:“送两份餐点来。”
“啊!对了。”提恩丝突然站了起来,笑嘻嘻地说:“有东西要给啸侠看。”她转身之后,只有冶芳跟了过去。
施蒂莱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椅子下意识地往中立的方向挪了挪。
仔细想想,我跟她的关系实在很奇妙。说亲密不算亲密,说是朋友或许连朋友都不算,我们认识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在一起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通通都不知道,像现在我连该跟她说什么都不知道。
“刚刚典礼上那件衣服很漂亮,怎么不多穿一会儿。”我说。
“”她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只向我吐了吐舌头。
又过了好一会儿,施蒂莱才迟疑着开口了:“这一个多月,你遇到了些什么?”
“很多事。”我说:“对了!我──杀了人。正确地说,一脚把人从高处踹下去,让他摔得内脏破裂、脑浆迸流,可是我没有勇气往下看一看。”
少女眨了眨眼睛,神情复杂地说:“和一枪把机械人战机打爆有什么不一样?”
“很不一样吧!”我说:“对我来说不一样。就像──杀了父母亲或是杀陌生人一样都是杀人,可是罪刑轻重不一样。”
施蒂莱惊讶地说:“在地球上是不一样的吗?嗯,我不知道在史乌基犹的法律上是否一样。”
我答腔道:“欸!那你都学了些什么?”然后聊了聊我们所受教育的差异。我想提恩丝和冶芳如果在外边偷听我们讲话,一定觉得无聊得紧。
“在这里,啸侠你看!”人未到声先到,提恩丝拿着一条项炼从门外走了进来,嘻笑着说:“怎么样?怎么样?漂亮吗?”
“漂亮是很漂亮”我看了几秒钟,才“啊”了一声,指着那串项炼下端的珊瑚坠饰:“这是我送你的那个?”
“对啊对啊!你真笨,到现在才看出来。”提恩丝只是笑着,边说边把项炼戴了上。那项炼的金炼部分被解了开,补上缎带加长了些,然后多串了炼珠、贝壳、蚌叶和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都没什么,独具巧思的是提恩丝居然能让这堆杂乱的东西串在一起却看起来很顺眼,她所花的心血自然不在话下,但这可绝不是单靠努力就能做出来的。
大概是看见我的眼神中充满了诚实的讶异和激赏,提恩丝得意地说:“怎么样?这样一来,这条项炼再也不会被我的美貌盖过去了吧?”
没想到她居然为了我上次那句无心的称赞我心中泛起一股暖意,衷心说道:“现在我只担心陛下的美貌把身边的人全都盖掉了。”
“哼。”提恩丝红着脸说:“你害怕的话,就站离我远一点好了。”
“餐点送到了。”施蒂莱的手表说道。她随口应道:“送进起居室。”
不过一条走道的功夫,很快的餐车便出现在起居室门口,还有推着餐车的服务人员──真巧,这不是钟妙婷小姐吗?
她的制服和上次为我送餐时的型制大致一样,主要的差异在于暴露程度,一样是天蓝色和雪白相间,窄裙的下摆甚至超过了膝盖,外翻的领子也取代了v型领口,胸前的口袋里有只橙色的原子笔,或许不是原子笔?大概为女性贵族服务的人员穿太暴露的衣服也没人要看,说不定还会引起嫉妒吧!
我向她笑了笑,她大概是想起我的相貌,也微笑点头以对,然后把餐点端上了桌。我正想问问施蒂莱有关于她的事情,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喂?”我接起了电话。
听到了电话铃声,在场有三个人都向我望了过来,只除了女服务员──她拿了胸口原子笔插进了提恩丝的胸口。
听说
“人,在看到意料之外的东西的时候,有一瞬间意识会变成空白的。”
这就是我回忆起那时情景的感觉。钟妙婷玖姗,拔出插进提恩丝胸口的原子笔之后,第二个动作是往自己的太阳穴插进去。不过她没有得手,因为施蒂莱拔枪射中了她的眉心。接着,我看见冶芳拿起一大块布按紧了提恩丝的胸口,看见施蒂莱不知从哪里拿出了急救包,包括了马上罩在提恩丝脸上的氧气罩。
我呆到这时才起步跑到提恩丝的身边。
我听见冶芳口气凝重地摇着头对施蒂莱说道:“深及心脏。”
施蒂莱移开了氧气罩,紧紧地握住了提恩丝的手,用歇斯底里的音量大喊着:“提恩丝!跟我说话!我是施蒂莱!”
提恩丝勉强张开了眼睛,看看施蒂莱,又看了看我,然后说道:
“施蒂莱,我爱你。啸侠,项炼是送给我的?”
我点了点头。
提恩丝笑了笑,闭上了眼睛。她雪白的脸色,让这最后的笑容看起来像是苦笑。
和她苍白的脸儿刚好成对比的,提恩丝胸口的衣服和冶芳压住伤口的毛巾,都已染成了血红色。
真正纯然的深血红色。
我的行动电话还开着,传来了莉琪安的吼叫声。是的,应该是吼叫声,虽然听起来这么的遥远微弱。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房里的了。这儿是可埃斯舰内的某个休息室。天花板很低,站在床上垫起脚跟就会碰到头,而床也不过四十公分高左右。床和床边的桌子──用床当椅子刚好吃饭──都是收纳式的,收起来的时候房里的空间刚好足够做早操。这些细节,我都是现在才注意到。
“啸侠杨颠峰先生,我在门外。”手机传来厄姆安的声音:“司令阁下有事情要跟您说,请跟我来。”
我走出房门,跟在他的后头走这条一点也不熟悉的舰内甬道。我看见两侧的腹壁上端有往上开口的排气口,而上下左右每一寸淡褐色,甚至几乎是白色的墙壁,虽然空得十分单调冷漠,但富有机能性,却都是软的,想必当舰身受到炮击而人员在舰内弹跳时,也不至于受到太大的外伤。这也是我第一次发觉。
默默地在前头为我带路的厄姆安,脖子上系了一条白色的布环。这也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不对,他以前脖子上绝对没有戴这条奇怪的布条。
“请进。”他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前停了下来,向我比了个和语意相符的手势。
我进了门,门里的是仅有几面之缘的史乌基犹帝国总司令。果然没错,他的脖子上也系着白色的布质项圈。
“请坐。”他颓丧地拄着下巴,脸容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沈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次的事情全都是我的过失。我该负起全责,偏偏又不是引咎辞职的时候。”
“”我虽然懒得答腔,不过照我的想法,该负责的一定另有其人。
等了一会儿,见我没作声,司令才继续说道:“琴玖姗棱安治,也就是那个刺杀提女皇陛下的服务员,就是当初为您注射恩希欧勒菌的特务人员。”
是同一个人?看我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答腔,他继续说道:“为您注射恩希欧勒菌之后不久,她因为叛国的罪名而被判处死刑。”
“啊?”我反问道。
司令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毛病就出在这里。因为舰内人手已经不够了,所以玖姗所接受的死刑不是枪决,而是破坏性记忆植入──以地球语而言,似乎叫做“破坏性洗脑”总之,植入的记忆应该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服务人员,可是监刑官却出了毛病,那也是个叛徒,把记忆磁碟调换成敌方特务的记忆了。”
“你,你是说”我脑中一片混乱,结结巴巴地说:“等会儿,让我想一下好,请继续。”总之,钟妙婷在跟我第一次见面之后不久,就被判处死刑了。之后帮我送餐点的,是同一副躯体的另一个人。
“那人已经在钟妙婷作案同时在房里举枪自尽了。”司令沈痛地说:“虽然早知道舰里有叛徒,我怎么也没想到层级会这么高。而且实在真够凑巧,一片敌方特务的记忆磁碟的破坏力本来没有这么大,但是玖姗本来就是个特务,受过足够的训练。唉真不该”
“请节哀顺变,阁下。”我说,声音冷淡得让我自己也吃了一惊:“现在最重要的是,调整舰内警备体制,尤其是缩小信赖层级的范围。”
司令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沈默了一会儿,他突然从耳边的装置拉出一条麦克风,说道:“银河法庭代表莉琪安小姐?”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个人电脑”不是戴在手腕上,而是像助听器一样挂在耳朵上的。我拉开椅子站起身来,走到房间的角落去;其实我不用这么做,司令的通话交谈声也小到不容易听见。
而且,那位总司令先生把麦克风推回去之后,还直接对我说:“刚刚是莉琪安小姐的电话。她建议我们将计就计,不要公布被暗杀者身份的真相,为提恩丝公主举办国葬,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我便点了点头,这看似六十出头、饱经风霜的男子目光在我脸上逗留了一会儿,似乎是担心表情应该很僵硬的我不懂他的语意;放心之后才说道:“厄姆安,送啸侠杨颠峰先生回房。”
我跟着厄姆安往自己的房间走回去,看着他后颈的白布条,不由得开口说道:“你脖子上那个可不可以给我一条?”
“好的。”厄姆安回头答到,迟疑了一瞬间,便解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那条给我。我接过后随即系在颈间。如果这里不是外星战舰中,我可能会先向他问清楚像我这样的“外人”也随着他们在脖子上绑条白布“是不是礼貌”不过我跟他们已经算是很熟悉了,知道他们根本不在乎这点小细节。
就像提恩丝一定想都没想过,把我送的项炼拆开,并做成另一条,会不会让我不太高兴,或是合不合地球上的礼仪。
“厄姆安,”我走着走着,问道:“可不可以带我去见见施蒂莱?”
“”厄姆安举起了左手又放下,说道:“好的。”马上转回了头。
我想了想,又说:“对了,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好了,你先去休息吧!”
“请。”厄姆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才说:“谢谢。”
我和厄姆安又同行了一段路才分开,余下的路途便所剩不多。这条路明明是今天第二次走,还是十分陌生,原来是要左转、左转、再右转,转三次之多。我在女皇的居住单位门前驻足,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换了个方式对手机说道:“我想进去,能不能通融一下?”
门开了,防御走廊外的第一道门。我有理由相信施蒂莱还不知道我进来了。
我畅通无阻地到了施蒂莱的寝室门外,最后连她的寝室门也开了。她坐在饮水机旁边,回头看了踏进房门的我一眼,手中拿着的是刚刚还挂在提恩丝脖子上的那个海产项炼。
少女的脸庞依旧清秀淡雅,表情还算开朗,嘴角扬了扬,举起项炼对我说道:“洗干净了。”
我花了一段时间去理解她的行为。
对了,项炼刚刚还沾满了从提恩丝的胸膛涌出的鲜血。
“啊!是啊!洗干净了。”我笑着答道,走近了几步,低头仔细地看了看。项炼果然已经被洗干净了。
施蒂莱的嘴角勉强扬了扬,指着最下端的珊瑚坠饰又说:“只有这里,本来就是这个颜色,怎么洗”她的语声开始发颤:“怎么洗都是这个颜色呜呜呜哇啊啊”我紧紧地把她拥入怀中,自己的眼眶也湿了。
没有办法停止胡思乱想。我是从哪里开始想的呢?对了,施蒂莱刚才穿的内衣的颜色;那是另一件,和前两次所看见的都不一样。我直到她哭累了躺下之后才发现她只穿着睡衣。
然后我想到相对论,因为我被送上运输艇到自光门回到地球,应该花了四十分钟以上,可是我却觉得只是一眨眼的时间。这让我想起听过的一则笑话──所谓相对论,就是坐在美女身边的一小时好像十分钟,而坐在课堂上的十分钟好像一小时。
台湾这时正是星期天下午,正确地说,是太阳相当接近地平线但是晚霞还没有冒出来的时候。我回到家时,妈正从厨房里出来。
“我回来了。”
“检查的结果怎样?”
“没什么异状。妈,”我合掌恳切地说:“我身体不太舒服,晚餐不吃了喔!要回房睡觉去。”
老妈露出惊讶的表情,答道:“晚一点我再帮你送去?”
“不用了,谢谢。我真的吃不下。”
回房之后,把门窗全部紧闭起来,然后钻进了厚重的被窝之中。
睡不着。
睡不着。
睡不着才怪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醒了过来,抬头看看时钟,才九点多。
我闭上了眼睛。可是这次是真的再也睡不着了,只好披睡袍坐了起来。冷风从窗隙中透了进来,气温好像一下降了很多。对了,昨晚有看气象预报,今天好像会有寒流来的样子。我打了个寒噤,拉着睡袍把自己裹紧一点。
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应该活动活动。我站起身,自然而然地摆出了三体式。不到两秒钟,又因为脚底太冰凉,去找了双拖鞋穿,才继续站三体式。
大概是找拖鞋时发出的声音引起了老妈的注意,她隔着楼层地板喊道:“阿弟,要吃饭吗?”
“不用,谢谢!”我答道。
“今晚要洗澡吗?”老妈又问。
我想了想,说:“不洗了,今天好像蛮冷的!”
这种时候鬼才有心情洗澡。又不是龙之介,有美丽的鸣泽美佐子服侍着洗澡。
啊哈!我的幽默感好像回来了一点,这表示我已经渐渐从这场惊变中清醒过来了吧!那,应该可以试着回忆当时的情况了。
从哪里开始呢?钟妙婷──她其实已经不是钟妙婷了,因为接受过破坏性记忆植入,成了一个忠心的敌方特务。从“完成任务后立刻自杀”这一点看来,这个特务大概比有叛意的其他舰上乘员还可怕──可能包括了因为反叛罪被处死的钟妙婷。因为其他乘员很可能是因为可埃斯舰上的处境太过不堪,所以才想要反叛的,那断无对提恩丝进行自杀式攻击的道理。
嗯,既然是进行自杀式攻击,她何不索性带枚炸弹进来,轰隆一声,不管真女皇、假女皇还有在旁边陪葬的白痴乌德萨就全都尸骨无存了。啊!我想,再怎么说,要带炸弹进来还是有困难的,所以钟妙婷只带了一只不会引起注意的原子笔,连刀都不能带。
虽然不会引起注意,原子笔在训练有素的特务手中还是杀人的利器。以一个训练有素的人而言,就算两手空空也已经称得上是杀人凶器了吧!
虽然训练有素,不过单凭腕力要突破脑壳还是有困难的,所以钟妙婷不选择刺额头;太阳穴或是其他头部弱点都太小,一击不中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也不考虑;咽喉的问题也一样,要肯定致命的话要刺得很准很深,否则就算刺中了颈动脉造成大量失血,以史乌基犹的急救技术仍有很高的机会救得回来;与上面几个比起来,心脏这个要害大得多,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我执起了书桌上的原子笔,凝视着笔尖想着:
刺到肋骨的机会很高啊!我想她的腕力再强,也不可能刺穿肋骨吧!如果原子笔从肋骨的间隙中穿进去的确可以大功告成,不过机率不高吧?那就不如刺太阳穴。或者是一个特务只看着衣服外边就可以辨识出肋骨的间隙所在?不对,就算看得出来,如果瞄准的是肋骨的间隙,那和瞄准太阳穴岂不是一样都是个太小而不保险的目标?为什么选择攻击心脏?
我试着用原子笔戳自己的心脏。三次中倒有两次碰到肋骨滑开。咦,滑开?
“对了!”我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只要手上用了巧劲,那么就算刺到肋骨,也可以轻轻地让笔尖从肋骨上滑进旁边的缝隙,这么一来一定可以刺进心脏了!”想通这一点之后,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在这种情况之下,以原子笔为凶器,的确没有比心脏更好的狙击对象了。
顺手把原子笔举到自己的左胸,我想起当时的情景,边想边念着:
“那时钟妙婷把餐车推了过来,贴近了桌子,提恩丝正在她的左手边。我的行动电话响了起来,提恩丝向我望了过来,钟妙婷就顺手用左手拿起了口袋中的笔──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动作,没有人一时会想到这个动作有不当的意图,然后就这样顺手往提恩丝的胸口一刺”
然后,提恩丝就这样死了。
我从头到尾只是在旁边呆呆地看着。
我我只是呆呆的看着我居然什么都没做
我我真是个废物!我真该死!只要用念动力把原子笔的去势阻上这么一阻,哪里刺得进去!就算还是刺下去了,也一定不深,提恩丝就不会死了!
可是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呆呆的看着!
我我到底坐在那里干什么!
呜呜提恩丝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给我的这么名字!我只是个没用的摆饰!我只会仗着恩希欧勒菌特殊作用驾驶专用机械人欺侮一般驾驶员!我有什么资格跟你们平起平坐!呜呜哇啊啊哭过一阵以后,胸口舒坦了不少。
提恩丝的一颦一笑在我脑海中起伏不已,就像是走马灯。奇怪,明明是快死的人会看见自己一生的走马灯,怎么是我看见死去的人一生的走马灯,哼哼。
唉!我在这边哭什么哭,真正伤心、自责的另有其人。我实在有点担心她。
待在这里自顾自儿地担心也不是办法,我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行动电话:“帮我接施蒂莱。”
“喂杨颠峰?”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好。不是那种强颜欢笑或故作冷静的好,是真的已经痛定思痛的好:“我刚刚开完会,现在回到房里了正要休息一下。”
“哦,没什么事,想找你聊聊天。”我说:“如果打扰到你休息的话”
“不,怎么会呢!”她笑着说:“啊!我们好像之前每一通电话都为自己找了打电话的藉口。”
她怎么会突然这么想呢?其实真要说的话,思念不也是一种藉口吗?
“呐,杨颠峰。”施蒂莱迟疑着说:“你觉得我和提恩丝,哪个比较漂亮?”
啊?
这个说实在话,以平常的印象来说,提恩丝是比她引人注目许多。可是那也不见得是真的比较漂亮,因为看了受勋典礼上的施蒂莱,就有这种感觉。
“提恩丝比较漂亮。”我迟疑着说。
“嗯,你总算没有说出违心之论。”少女平静地说:“其实,提恩丝不仅比我漂亮,而且也比我聪明、比我温柔体贴、比我纯真,她她是代替我而死的,其实死的人应该是我,你是知道的。为什么”她的声音不禁又有点发颤:“为什么活下来的人是我?”
“因为我们都受到命运之神、因果律之王的摆布,在现实的波涛中身不由己地被抛上抛下,像只无力的扁舟。”我说:“有时真觉得觉得世界上若是真有个大魔王就好了。”
“耶?”施蒂莱轻噫了一声。
“牠是万恶的根源,所有不顺心的事都是牠的作为,只要把牠打倒,这个世界,不,全宇宙的人都可以得到幸福。”我沈默了一会儿,又说:“地球有个科幻小说家,他年轻的时候,笔下的主角曾经对地球地方信仰中的‘神’指着鼻子破口大骂,指责祂们抛弃了地球不管,让地球变成现在这个乱七八糟的模样。”
少女不明所以地问道:“后来呢?”
我笑了笑,答道:“现在他年纪大了,笔下的主角发现有个‘神’被压在山的下面,只要把祂放出来,祂就可以为地球建立起一个‘理想中的秩序’。可是那位主角却迟疑着不敢把神放出来。”
“我猜,那是因为他终于发现理想中的秩序是不存在的,不但如此,由任何无可制衡的力量所建立的秩序都不过是一种可怕的幸福恭喜梅林!”施蒂莱欣然说道。
我想了想,又说:“地球人的消遣文化,实在还很肤浅的。比方说小说,一百本小说当中,大约有六、七十本都会提到“复仇”主角的老爸或什么人被某人杀了,所以主角要干掉那个某人来复仇。照我想,如果有某个特定的目标,在他面前这么一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能完成复仇的话,那真是人生一大幸事。现实中,不管遇到什么挫折,都根本找不出什么复仇的对象。比方说这次,提恩丝的死,我该怪谁呢?想来想去,只能怪自己。”
“怎么会怪你,你”施蒂莱想了想,连忙说:“你又不是我们请来的侍卫。如果你也跟我一样,在脑中进行过几千几万次面对刺客时的应变动作演练,以一个乌德萨的力量而言,或许提恩丝就不会死了,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啊!”“你还不是一样。”我埋怨道:“先别说找不找替身根本不是你能左右的──呃,我猜应该是这样;我且问你,史乌基犹皇家的成员,包括你和提恩丝的令尊令堂,都到哪去了?”
“”施蒂莱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哀愁:“大多死于战火之中,有少部分成为新政府的阶下囚了。”
“这么说提恩丝已经算是幸运的了,难道不是讬了成为女皇替身的福?”
少女过了好一会儿,才吃吃地笑了起来:
“我只是在撒娇而已啦!没有你所想像的那么自责。亏你绕了这么大***,这么认真的来安慰我,真让我害臊。”
“呼。”我说:“为什么青春年华的我们,就非得面临生离死别不可呢?你睏了吗?”
施蒂莱说:“我现在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盖好被子了!你不要挂电话喔!”
这光想像那样的情景就会让我脸颊发烧。要是我现在问一句“你现在的内衣是什么颜色”就十足像是电爱的开场白了。
“好,我啊!我来唱首摇篮曲给你听吧!”我说。
“好啊好啊!我没听过你唱歌呢!”施蒂莱高兴地答道。
我尴尬地说:“唱得很烂啊!你可别见笑。”然后便清了清喉咙:
有过挨饿的时候有过寒冷的时候静心聆听心底那温柔的声音hn
风和雨都在外头天使们在身边守护
这里有慈祥长辈这里有善良朋友幸福回忆有一天终归要分手hn
大家都过得好吗明天要写信去问候现在就
goodnightgoodnightgoodnight让歌声伴你入眠所以说
goodnightgoodnightgoodnight美梦一定会实现
我反覆唱了几遍,歌声越来越低。然后,尽可能地压低了话音,轻轻地问了句:
“你睡着了吗?”
过了好久好久,话筒中都没有声音传出来,可是我不敢把电话挂上。
因为静得有点不太寻常。比方说,至少应该听见规律的呼吸声。当然,有用“吐息如兰”来形容少女呼吸的说法,何况睡着后的鼻息本来就比较微弱,至少我可绝对没有办法想像施蒂莱打鼾的样子。
可是我还是不敢把电话切断
“没有。”她哽咽着说。
提恩丝的丧礼就在星期二晚上。这么说起来,我昨晚应该练了几小时形意拳,而且还去接伊东华离开补习班,奇怪的是一点记忆都没有。我想这并不稀罕,因为我常常一整天上课下来却根本不记得今天教了些什么。
仪式简单而隆重,虽然从陈设的郑重看得出的确是“国殇”但与会者远不及前天晋封典礼那么多。另外我还注意到与会者以和提恩丝确实有交情,会为她的死感到伤心的人为主,像是我完全陌生的一些亲族甚或清洁杂工之类的;而闲杂人等的人数就减到最低,例如说银河法庭方面只有莉琪安出席。
静静地躺在棺材中的提恩丝,美得令人秉息,施蒂莱亲自把洗干净的项炼和大束的鲜花一起放在她的胸口,然后进行了宇宙葬。记忆中,这种场面已经在科幻电影中看过了无数次,自己参加时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我特地穿了白衬衫和白色的牛仔裤和脖子上的白布环搭配。丧礼结束后,人人都把白布项圈取了下来,就连施蒂莱也是,所以我也跟着取了下来。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莉琪安说。
我抬头望了她一眼,应道:“嗯,嗯然后呢?”
莉琪安皱了皱眉头,问:“然后什么?我刚刚是问你觉得这样的安排怎么样。”
“”这下混不过去了,我只好说:“什么安排?我没听清楚。”
“什么没听清楚。”莉琪安埋怨道:“从女皇陛下的葬礼结束,我坐在你的对面开始,你就只是嗯嗯嗯的,我看我说什么你根本一句也没听见算啦!回头我再打电话给你。”她沈默了一阵,仿佛是在回想提恩丝的一切,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地望了我一眼,才起身离去。
我关上灯,在黑暗中又静坐了几秒钟,才出门朝施蒂莱的寝室走去。
进她房门时,我的心脏“砰”地撞了一下肋骨,差点迸出胸腔。那是──是施蒂莱。只是一个回头的动作,就可以轻易分辨出来。可是她穿着提恩丝平常穿的衣服。
“吓到你了?”施蒂莱感到抱歉似地苦笑了一下,说道:“虽然在丧礼上不行,至少现在用我本来的身份和她诀别一下。”之后,她又合掌对着她的寝室当中看惯了的半面宇宙低头祝祷着。
我静静地站着不动,直到她重新抬起头来,用手轻抚着墙上那既真实又虚幻的影像,才缓缓挪步到她的身边。
外星人的萤幕果然不同凡响,如果是地球上的萤幕,像现在这样整面映着漆黑的宇宙黑洞壁的话,一定会清楚地映照出我俩的身影;而外星战舰的萤幕上只有个浅而模糊的影子。
“想想,往托直翁接受政治庇护的旅程真是一波三折,昨晚会议做出的决定,又再往后延一个礼拜杨颠峰,开心点嘛!难道地球人到现在还看不开生死之谜吗?你继续伤心下去,也不过就是为了失去提恩丝而自私罢了!提恩丝现在可没有什么不舒服。”施蒂莱说。
“谁说我在伤心的?”我不由得笑着说:“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哼!我当然知道,因为你一张脸就这样僵着,不是伤心是什么?”
“所以啦!你根本就猜错了。”我嘿嘿笑了几声说:“我是在考虑要推你倒在床上,因为后果严重而犹豫着要不要动手。毕竟难得看到你穿得这么漂亮。”
施蒂莱的脸儿“唰”地红了,气鼓鼓地说:“提恩丝说的没错,你真是个大色鬼!下次再擅自闯进我的卧房,我一定要以正当防卫的理由把你给枪毙。”
“现在可来不及了。”我冷笑着说:“谁都可以一眼看穿你现在身上没配枪,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反抗。”
是的,正如我所说的,现在的施蒂莱真漂亮。她此刻身上的衣服是贴身剪裁的洋装,把少女略显青涩但不失玲珑的曲线衬托得曼妙别致,我边欣赏着这难得的情景,边装腔作势地把双手放上了她半裸的香肩
毕竟我还是太年轻了,手指碰到她的水嫩肌肤时又有触电般的感觉,便草率地收了回来。接着两人各自静静地享受了一会儿这份尴尬。
“杨颠峰,你担心我吗?”突然而意外地,施蒂莱开朗地说。
“大概有一点点。”我曲起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一点点。
“那──”施蒂莱蓦然转身,一双妙目直视着我的眼睛:“陪我去托直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