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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廷吉的一番话说得四平八稳乍一听似乎两边都不得罪。然而对于朱大倌人来说他的计划已然泡汤。因为他家的那块地正处在漕盐弄的中间地段。若没官府的配合就算他能收回土地另作它用也不见得会有太大的价值。不过应廷吉可不管谁得利谁吃亏。此时的他正想着如何尽快结束这场月会。既然两边他都得罪不起但总躲得起吧。却见知县大老爷紧接着便向身旁的县议会议长低声客气道:“我说潘议长这事就这么办吧。合同之类的纠葛本就不是咱们管辖的范围。”
“应知县所言甚是。不是说要依法办事吗。这种事还是交由司法院依禀办是最为妥当的。”潘议长拱手回应道。说实话他刚才也被杜可明他们的举动给下了一跳了。若是真的闹得三个议员在议政堂大大出手传出去对谁都不好。况且连县太爷都忙不迭地撇清干系了。那自己还不赶紧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司法院去。很快就在心里头理清头绪的潘议长立刻便冷静了下来向着其他议员询问道:“那诸位还有别的议案吗?”
“既然应知县说了公道话。那漕行与朱议员之间的私事就不劳烦在座诸位议员劳心了。”杜可明朝着应廷吉一个抱拳道。而一旁似乎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朱大倌人也只好暂时忍下这口气冷冷地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眼见一场针尖对麦芒的争论才刚开了一个头便被知县大老爷的几句话消弥得无影无踪。察言观色着的其他议员见状在窃窃私语了一番后便纷纷表示自己没有提案。见众人都没了意义潘议长在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便微笑着宣布道:“既然如此那今天的月会就到此结束吧。应知县公务也很繁忙啊。咱们就不要再多打搅大人了。”
“那里能来此倾听百姓的心声也是吾等公仆的职责。”应廷吉谦逊的回应道。于是整场月会也就在知县与议长两人互相的恭维声中平静的结束了。这样的结尾对于来此旁听的百姓来说似乎太仓促了一些。但对前来找素材的记者们来说却是收获颇丰。三大议员的针锋相对知县老爷的讲话面子与民生的争论等等之类。任何一条素材都够那些记者们写上数章长篇大论了。如若还能挖掘一些内幕之类的猛料更能达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境界。
当然此刻打道回府的应廷吉可没心思理会那些个记者将如何报道今日的月会。刚才月会上的那段插曲已经让他的胃一阵阵的猛抽了。遥想早些年县太爷可都是在自个衙门里升堂办事的。那些个平头百姓见到自己无论贫富都得老老实实地跪在堂下。只要自己在堂上猛一敲惊木堂下的众人还不一个个乖得像绵羊似的。可现在世道变了自己这个县太爷不但要每月来县议会听取议员们的意见。那些议员还可以动不动就像刚才那样在自己的面前甩起脸来。最要命的是那些个议员不是“强龙”就是“地头蛇”似乎每一个都不是能轻易得罪的主。这可苦了像自己这般由朝廷派往地方的“流官”每每都要小心应付本地各方势力间的矛盾。一个处理不当非但可能官威受损搞不好还会因此丢了乌纱。
一想到这些应廷吉觉得自己头上的那顶乌纱俨然又重了许多。可正当他的官轿抵达府邸时却见府里的管家匆匆地迎了上来将一份巴掌大小的拜帖呈了上来道:“老爷刚才孙大人的家丁送来了这份帖子想请老爷初十那天一同郊游去。”
“郊游?”应廷吉满腹疑惑的接过了拜帖上下一扫后会心笑道:“看来克咸兄他们倒是闲得紧啊。也罢该是散散心的时候了。”
于是在接到拜帖的两天后一身便装的应廷吉依照着拜帖上所指的地点欣然赴约了。与普通人想像中的不同这些个青天大老爷们的聚会场所即不是风花雪月的画舫也不是富丽堂皇的酒家而是一家坐落在青山脚下的不起眼的小凉亭。既然地段不起眼自然往来的游客就也甚是稀少。应廷吉打老远就能望见在凉亭里聚会的友人们同他一样这些人也清一色身着便装儒服。觉得心头一热的他将纸扇一合便上前招呼道:“小弟来晚了让各位仁兄久等了。”
“那里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贤奎兄刚刚烹了香茶。坐下来尝尝吧。”为的嘉定知府孙克咸热情的招呼道。
“克咸兄你可真会选地方。此地山明水秀颇有山野情趣啊。”应廷吉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景色一边随便找了位置盘膝就坐。眼见面前的原木小桌上只摆放了五碟干净的小菜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显得极为应境。
“这地方可是贤奎兄找到的我也是第一次来啊。真没想到商贾云集的松江府境内竟还有如此清静之地。”孙克咸点头附和着。
“云间之地不比扬州繁华不及苏杭风雅有的只是山涧野趣。昔日陶公采菊东篱下今日吾等烹茶野道边也算是忙里偷闲哩。”身为松江文教局佐治的李贤奎边说边将茶水递给了自己的僚友。
“好个忙里偷闲。贤奎兄这茶莫不是今年新采摘的雨前龙井吧。”应廷吉轻轻嗅了嗅茶香惊叹道。
“廷吉兄好品味。这确实是在下老家稍来的雨前龙井。廷吉和梦龙兄都是品茶的行家小弟不拿出压箱宝底怎么行。”李贤奎竖起大拇指道。
“哎?梦龙今天也来吗?怎么没见他人影呢?”应廷吉左顾右盼着询问道。
“廷吉兄你先别急。梦龙兄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了。堂堂的监察使大人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空的哦。”李贤奎摆了摆手道。
“贤奎兄在别人身后说坏话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啊。”此时从草棚外传来了一个沉稳而又熟悉的声音道。
“哟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呢。”李贤奎回头一望立刻就露出灿烂的笑容道。
“刚才是谁说堂堂的监察使大人没空的。我冯梦龙是忘记朋友的人吗。”目前官居苏州监察使的冯梦龙大大咧咧地就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是是是。小弟错怪梦龙兄了。来咱们就以茶代酒给梦龙赔罪了。”李贤奎端起茶杯深深地朝冯梦龙作了个揖道。
“好了看在这茶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冯梦龙接过香茶同样先嗅了嗅茶香打趣道。
“不过司法院前些日子刚向天下文武百官颁布了《廉政令》。梦龙兄官居监察使这些日子应该很忙才是吧。”应廷吉试探着问道。原来就在廉政司建立两个月后最高司法院便颁布了《廉政令》。该训令不但对各级官员的职责和日常生活做了严格的规定。更要现职的国家官员必须将自己的家产一一列出明细递交朝廷。在场的几人都是朝廷命官也早已接到了最高司法院下的《廉政令》。面对如此重大的举动众人自然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果然给应廷吉这么一问刚要品茶的冯梦龙不由放下了杯子神色凝重的开口道:“诸位仁兄想必也都收到《廉政令》了吧。朝廷此举只是想让诸位对各自目前的财务情况有个详细的交待。”
“其实朝廷让各级官吏自报家财无可厚非。清者自清我等向来为官坦荡就算把家中的锅碗瓢盆一一奏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倒是那些个自命清廉又家财万贯的清流要头痛了咯。”李贤奎满不在乎的说道。他本就出身贫寒家中除了老母、妻子、一双儿女外仅有两个看家下人。他的一家一当估计用两张纸就能列个清清楚楚。至于那些家境富裕的官吏那就难说了。
“贤奎兄误会了。朝廷这次的意思并不是想追究谁廉洁或是谁贪污。至于各官员上报的家产朝廷也不会再追究其来源。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有了这次上报的存根日后朝廷便可以此为依据进行彻查。”冯梦龙说到这儿又语重心长的说道:“所以为兄在这儿可得先提醒各位几句。这次一定要如实的向上头禀报自己的家产千万别有什么隐瞒。更不要为了讨好上头或是标榜自己廉洁故意穿破衣、吃糠菜来装穷。如今可不是讲面子做戏的时候。若是日后被朝廷查出诸位的财产与自己申报的内容不符又说不清财产的来源那可是要以贪污论处的。到那时候可莫怪法不容情了。”
耳听得冯梦龙最后那句“法不容情”饶是李贤奎等这般心底坦荡的官员也不由觉得自己肩膀上的压力重了几分。而应廷吉更是打消了故意瞒报的念头。应廷吉想要瞒报家产可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正如冯梦龙所言只是想上头表白一下自己生活简朴罢了。毕竟他祖上本就是个大户留了不少家产给他。毕竟一个刚刚就任两年的知府家里有一万多银圆传出去实在太难听了。可依照冯梦龙说法似乎朝廷以后还是要复查的。当然全部复查是不可能的。但抽查的可能性应该不小。如果不幸正好抽中自己自己到时候又解释不了家里财产那不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嘛。
正当应廷吉左思右想之际偏偏李贤奎不识趣的向他问道:“廷吉兄我和克咸兄都已经上报了自己的家产。你上报了吗?”
“啊这个啊。在下这些日子公务忙了些。没时间清点自家的财产。再说各位仁兄也知道在下家底颇厚这一时半回儿也不可能列得出清单啊。”应廷吉支支吾吾的说道。
“这还不简单。廷吉兄你可以向廉政司申请让他们来帮你清查家产。”冯梦龙连忙建议道。
“让廉政司的人来查?”应廷吉觉得自己的胃又开始痛了。这廉政司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天下百官的恶梦啊。自己见了躲还来不及呢。冯梦龙竟然要他凑上去请那帮酷吏来调查不是找死吗。
“是啊这《廉政令》上也注明了官员可申请由廉政司帮助清查。若是日后查出当日上报的财产有缺失的话也就由廉政司承担责任。廷吉兄你家产颇丰让廉政司来帮助清查是再稳妥不过的了。这一来是方便二来也能避嫌啊。”冯梦龙诚恳的说道。
“嗯我也认为以廷吉兄的情况还是让廉政司出面清查比较妥当。廷吉兄不必多虑廉政司的官员都是严正之辈不会做出偏颇之举的。”孙克咸跟着附和道。由于他的两位好友符晓勤和周子衡双双被选入廉政司。因而孙克咸对廉政司的认识显然比普通官员客观了不少。至少他不会将廉政专员想做锦衣卫。
“这还是让在下再想想吧。反正离截至的期限还有些时日。”应廷吉低声回应道。
眼见应廷吉颇为尴尬的模样李贤奎不由出面解围道:“梦龙兄说了半天咱们几个。那你呢?你这监察使大人的家产报了没有?”
“这还用问。当然是已经如实上报了。”冯梦龙一脸正色的回答道。不过他转而又笑了笑如实的补充道:“其实是女皇陛下下了圣旨规定府级以上的司法长官和行政长官必须由廉政司清查家产。怎么?你们松江府还每轮到吗?”
“怪不得呢!我想你小子怎么突然就这么老实起来了。原来是被人家强行清查了家产啊。老实说你刚才唆使廷吉兄却廉政司申请清查是不是另有所图啊?”李贤奎把脸一唬故意问道。
“哎哎你可别乱说啊。我这可都是为了廷吉兄好。再说廷吉兄为官一向清廉也不怕人家来查不是吗。”冯梦龙赶忙解释道。
“好了贤奎兄你就别再捉弄梦龙兄了。他这几日被人收了骨头已然犹如惊弓之鸟。你再这么吓唬他小心别真把他给吓跑了。”孙克咸抚着胡须跟着笑道。
“克咸这话说的倒没错。《廉政令》这金箍子虽是司法院亲自打造的。可那廉政司头一个就是对咱们司法院念紧箍咒啊。”冯梦龙苦笑着摇头道。
李贤奎听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继而又沉吟了一声道:“就不知此法是否真的能让吏治清明了。历代朝廷总会设些言道来监视百官。可贪者自贪腐者自腐。光靠酷吏难让黄河水清啊。”
冯梦龙颇有感触的反问道:“贤奎兄有道是夫黄河清而圣人生。黄河水难清你我也都不是圣人。故而朝廷才需以法制官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