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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陈锦听得碧落这一语时,脸色显是惊愕的,只用纤纤玉指挑起其中一缕束好的徘色丝线,轻嗅了一下,眉尖皱紧,急急道:
“本宫是无心的。太后赏下这丝线,本宫自知这丝线很是金贵,就好好收着,一直到了现在,只想着,以这线来绣百子荷包,方能全了本宫的心意。今日一闻,这线确是太香,若影响了醉妃的身孕,却是本宫的大罪了,不妨传张院正来瞧一下罢。”
说罢,陈锦放下手中的丝线,那些徘色丝线从她白暂的指间滑过,只似湮了一弧血样的旎光,让人的眸底,是忽视不得的。
陈锦未待陈媛开口,又加了一句:
“本宫仅想略尽心意,其余的,本宫不曾怀过孩子,真是没考虑周详呢。”
陈媛温婉地笑着,甫启唇,确是一反彼时的推却之意:
“皇后娘娘多虑了,想是这紫檀木盒的味道,这丝线搁盒里久了,沾上些许味道也不足为奇。若传张院正来闻,倒是让人见笑了。这线既是皇后对醉妃的一片心意,妾身感铭于怀。依妾身愚见,只需将线取出,放在那通凤阴暗处稍晾几日,定然就不会再有味道。”
说完这句,陈媛复凝向碧落,冷声道:
“碧落,进宫伺候了这么久,怎反倒忘了规矩?主子跟前,做奴才的,就该有做奴才的样子。”
这一语,陈媛一反平素温柔可亲的样子,甚至是带了几分的厌恶。
碧落脸涨得通红,汕汕地跪伏于地,嗫需:
“奴婢知错了,请皇后娘娘责罚,请王妃恕罪。”
“快快起来,是本宫考虑欠妥,你好心提醒,本宫该谢你才是。”
陈锦此时丝毫没有中宫的威仪,甚至欲起身相扶碧落,她身旁的近身宫女婷婷早先于她一步,将碧落扶起。
“今日是皇后大度,饶了你,日后再犯,定是宽恕不得的。”陈媛斥道。
碧落唯嘴应声,退至一旁,一时间,方才紧张的气氛,已缓解开去。
陈锦望向陈媛,道:
“本宫入宫前,和王妃亦算是自家人,理该不见外才是。这丝线就先交由王妃先去掉紫檀的味道后,本宫再来讨教如何绣百子荷包罢。”
陈媛唇角含笑:
“妾身代醉妃多谢皇后娘娘。”
陈媛接过婷婷手中的紫檀木盒,躬身谢恩。
陈锦笑得嫣然,扶起陈媛,深深凝了她一眼,遂返身,步出侧院。
甫出侧院,婷婷在她身旁轻声问道:
“娘娘,既然那丝线有香味,何不另换其他的呢?”
婷婷是从陈锦娘家一并陪进宫的近身宫女,自然也是陈锦的心腹。
是以,她这么问,陈锦并不见怪。
“呵呵,你呀,既然王妃这么想要,为何不成全她呢?”
这一次,陈锦笑得,连眼角都蕴满笑意。
婷婷兀自不解中,陈锦早步出侧院,离得不远,正瞧见院提着医箱正往偏殿而去。
“不是每日只在辰时请平安脉么?”
陈锦问出这句话,仿佛是问婷婷,又仿佛是自问。
“听说,这月余,每日张院正都要请两次的平安脉,太后对醉妃娘娘这胎很是着紧呢。”
陈锦敛了唇边的笑意。
很是着紧?
若是皇子,杀母立子的规矩亦是真的,那么,按着太后所说,得益最大的,确是她。
可,若是公主呢?那道规矩就应不着了吧。而醉妃无疑因着诞育公主,再加上皇上的隆宠,不啻是会晋位为三妃之一,再假以时日,威胁到她皇后的位置也未可知。
这醉妃,不过倚仗腹中得了那一点的骨血,殊不知,又是否真为皇上的血脉。
平白不见了两月,再回来时,就怀了身孕,后宫背地里早议论得纷纷扬扬,这些,她安插在各宫的人,自然原原本本都会告知于她。
而太后执管六宫这么多年,对这些闲言碎语,又怎可能不知呢?
但,却对这孩子,依旧照拂有加,这其间含的儿多丘壑怕不仅仅是那日对她所言吧。
皇嗣固然重要,可,血统更是不可能忽视的。
这,越来越让她觉得是个坑,稍不慎,便连她一并栽了的坑。
太后,是陈家人,没有错。
然,醉妃,不也是陈媛的女儿吗?
真到了权利面前,哪怕是至亲之人都是不能信的,何况,只是同宗之人呢?
陈锦慢慢往天曌宫外行去,真别把她当傻子了。
她才不愿去捡这平白的便宜,毕竞太后曾经算计过她一次,她不会这么块就忘记,相反,她一直会深深地记着。
凡是算计过她的人,她一定会笑着看她们哭。
从小,就是如此。
陈锦甫至宫门,忽见明黄的华盖缓缓而来,她只睨了一眼,亦知,那仅会是轩辕聿的仪仗。
这一个月来,他雨露恩施六宫,当然,她亦因着每月十五的规矩,得以伺君。
只是,那一晚,虽是她的第一晚,却带着让她不愿再去回想的记忆。
可,即便再如何不愿去回想,表面上,她还是要继续的。
陈锦稍缓了步子,并没有急急迎向仪仗,一缓间,她看到,另一侧的甬道上,行来一粉色的身影。
是她。
“嫔妾参见皇上。”西蔺姝行至御辇前,福身请安。
明黄的纱幌由随伺的宫女掀开,从陈锦站的角度,她是看不到轩辕聿的神情,只听得,他的声音,淡漠地从辇内传来:
“平身。”
“皇上,嫔妾有不请之请,是以,待来恳请皇上。”
“何事?”
“皇上,下月十九是姐姐的祭日,嫔妾想往暮方庵祈福,另外,也顺道替醉妃娘娘求一道平安符。请皇上允准。”
“哦?”轩辕聿只淡漠地发出这一个单音字,却并没有说允还是不允。
如今才是十月末,这姝美人倒真是心急。
陈锦轻轻一笑,缓步上前:
“臣妾参见皇上。”
“平身。”
陈锦起身,略抬了一下目光,看到,明黄的纱幌后,轩辕聿斜倚在御辇上,神色莫辨。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西蔺姝的语音倒是谦恭。
这数月,随着西蔺姈的死,她逐渐地掩去了身上的锐芒之气。
没有人知道,她掩去这些锐芒之气有多辛苦,而这一切,她希望是值得的。
只要会忍,这宫里,终究能有她的一片天。
彼时,她年少不懂珍惜,方会让君心相离。
可,既然都到这一步,背水一博,又如何呢?
纵然,这一月的翻牌,她没有一次被轮到,但,她清楚,他心里,越是在意过她,方会这般地刻意。
否则,难道,连后宫那些被冷落多年的嫔妃他都能翻,惟独对她,情意割舍得那么快吗?
她不信。
所以,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将他对她残有的那点点情意,再次的点燃。
毕竟,醉妃的身孕已有四个月,待到明年春天十月胎落,他的心,若还不能转圜,她就再没有余地了。
而情意点燃,需用契机。
现在,离这个契机的到来,越来越近了。
宫中,没有多少人知道,每年的十一月十九,皇上都会微服往暮方庵。
她也是在三年中,姐姐祭日的那天,皇上总免朝不在宫内,发现了端倪,又仔细留意了皇上回宫时的细微处,揣测,必是暮方庵无疑。
当然,这,或仵是她最后一次契机。
她,只许握住,不能错过。
“姝美人不必多礼。”陈锦复转向轩辕聿“皇上,依臣妾之见,姝美人此举,亦是好的,虽宫妃不得擅自出宫,可,姝美人心意可嘉,不妨皇上就准了她吧。”
她的话总是说得很笨拙,她要的,也就是这份笨拙。
“准。”轩辕聿依旧淡漠地说出这一个字,手势微挥,明黄的纱幌便悉数垂落下来。
“臣(嫔)妾恭送皇上。”
御辇往天曌宫内行去,陈锦起身间,顺着西蔺姝的眸光望去,恰看到,张院正站在偏殿前,轩辕聿步下御辇,张院正旋印迎向他,同往正殿行去。
“看来醉妃这胎却是宫里头等的大事啊。”陈锦微微一笑,睨着西蔺姝“姝美人,此次去暮方庵祈福,也该为自己祈一下,早日怀得龙嗣。”
酉蔺姝的神色并未因这句话,起丝毫的变化,只恭谨有加地道:
“嫔妾福薄,恐难承此恩,但,若蒙皇后不弃,嫔妾会为皇后娘娘祈一道多子符的。”
“呵呵,那本宫就多谢姝美人了。”陈锦轻轻一笑,复再瞧了一眼天曌宫内,轩辕聿的身影早消失在正殿内。
夕颜躺在榻上,躺了这月余,哪怕轩辕聿天长节那日,她都是缺席的。
当然,宫中其他的事,也都悉数与她无关。
偶尔,宫女会带来一些远汐候,也就是银啻苍的讯息。
这种带来,并非是她刻意去打听,实是银啻苍的行径,很快,在巽朝成为一道特殊的风景。
一月间,关于他的传闻,从不间断。
大抵都是他沉溺美色,乐不思蜀的事迹。
有说,他初来檀寻,轩辕聿就赐下十名美姬,他不仅悉数笑纳,还垂涎于彼时伺立在轩辕聿身旁的宫人,轩辕聿洞悉后,亦将那名宫人都一并赐予了他。
有说,他夜御十女,十名被赐的美姬不过几日,都因着过度的燕好,死于床榻之上。
又有说,轩辕聿不仅不怪罪于银啻苍的荒淫无度,反更赐他十名美姬。然,这十名美姬同样,不久就死于榻上。
一时间,再无美姬愿伺候银啻苍,银啻苍不得已在某日前朝当着众臣的面,允诺轩辕聿,以后一定节制房事,恳请轩辕聿再赐其美姬。
这段允诺被视为巽国开朝至今最大的笑话。
“荒淫后主”是巽国臣子背后对他的评价,这个评价很快被传至后宫,引得宫女间皆窃窃私语。
有对银啻苍夜御十女颇有兴趣,欲往一试的,毕竟,第三次轩辕聿赐下的美姬后,再无死讯传来,被赐于候爷,哪旧只是房事的奴隶,却总好比枯守宫中要好。
也有对银啻苍的行径不耻的,只认为这等荒淫无度的君王,不亡国才怪。
两派的意见,让银啻苍成为后宫除轩辕聿之外,令宫女同样津津乐道地人物,这些津津乐道,也以各种方式传到了夕颜的耳中。
他,真的是荒殷无度到了这般田地的人么?
她知道,他不是。
但,在天长节那晚,他与宴时,却失态地,在后殿即兴霸占了一名舞姬。
这样失态的举止,终让轩辕聿颁下口瑜,今后旦有官宴,远汐候不必出席。
她想,这,才是他要的吧。
不出席任何的官宴,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沉迷色欲,不可自拔。
只是,她清楚地知道,凤长老不是这样的。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彻底的了断。
为她做的了断。
而她,就这样躺在床上,听着这些宫女供她打发无聊时光的闲言碎语。
安静地听着,一如,永是安静地卧于榻上。
每日里太后会在午膳后过来探望于她,这在后宫,不啻于是莫大的殊荣,除此之外,亦因着太后的那道懿旨,再无人会踏足这天曌宫的偏殿。
包括轩辕聿,哪怕,他并不受那道懿旨的束缚,却始终,不曾再来瞧过她。
除了十月初六,天长节那晚,李公公传来一碗寿面,她和他,纵居于一宫,然,仿似空气,见不到,也触不着。
然,又不可或缺。
那碗面,她用了一口,这一口,她没有咬断一根面,哪怕,品不到任何味道,仅寄了祈福于其中。
是的,祈福。
不管将来怎样,她希望,轩辕聿永是能象如今这样,接受万民的敬仰,以及前朝三省六部的恭顺。
即位不过十三年,他取得的功绩,足以让他成为巽朝史记中的英明之君。
所以,一定会有更好的女子,去爱他,也值得他爱。
他的心还是完整的,这份完整,该用完美来衬托,方是最好的。
一念至此,她的眸底,苍涩莫名。
余下的面,再是用不下了。
天长节那晚,他似乎没有招任何一名后妃侍寝,而她,也睡得并不熟。
夜半醒来,恍惚地,殿门的彼端,有一道黑影,可,她再凝神时,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是梦臆吗?
如果是,那该多好呢?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每日躺在床上,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腿一定废了不可,但,张院正每每来请平安脉时,又说她的胎相仍不是大稳,不准她下榻。
最大的限度,她仅能拥着锦被坐于榻上,就象现在这样,一旁是离秋奉上的红枣莲羹。
“娘娘,这是袁院判特意吩咐膳房做的,滋补气血是极佳的呢。”
滋补气血,她好久没有见红了,哪里还需要滋补呢?
“搁着吧。”她并不想用,淡淡问了一句“给王妃端去。”
“娘娘,奴婢刚才给王妃另端去了一碗,可皇后娘娘在,奴婢就没敢进去打扰。”
“哦?”夕颜按着张院正的嘱咐,每日用完午膳都会小想一下,自然,是不用陈媛相陪的。
只今日提了一下,未想,皇后倒是在侧院。
“听说是皇后娘娘让王妃教她绣百子荷包,绣完后,给娘娘压枕呢。”
夕颜颔首,复道:
“既然皇后在,你再多盛一碗红枣甜羹过去。”
“奴婢已命人送了藕羹过去,皇后素来不喜用甜食的。”
“是么?”夕颜睨了一眼那碗红枣羹。
应该很甜吧,能品到甜味,其实很幸福,只是她,早失去了味觉,怕是再品不到了。
很快,嗅觉也会失去吧。
毒发身亡之前,是不是所有感知都会逐渐失去呢?
那么,她希望,视觉能留得长一点,长一点。
让她好好地,能在失明前,把他的样子记住。
记在心里。
这样,哪怕,剩下的人生,是一片黑暗,她亦是不会害怕的。
所以,她希望失明,能在他兑现承诺,回到苗水之后才发生。
然后,和他之间的牵绊就会结束。
她会在王庭,静静地看着孩子长大,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召唤。
毕竟,这孩子,不是他的骨血,她不能只想着孩子的将来,就忘记他每看这孩子一次,就会多痛一次。
原来,彼时随他回到着巽宫,她还是有私心。
因为,这,或许就是这辈子,最后和他相守的日子。
是啊,哪怕,相守不相对。
至少,她能和他呼吸在同一片天空下,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原来,他早进了她的心。
可惜,却是在错误的时间发生。
无法付出,也无从挽回。
她倚在床榻上,突然听到殿外的角道上,有人急急奔跑的声音。
又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再大的事,对她来说,都不再重要了。
她倦倦地睡去,用晚膳的时候,离秋带来了,一则消息。
周昭仪有孕。
很突然,也在意料之中。
因为,自抵达后巽宫后的两日,都是周昭仪侍寝,而她之前,也曾为轩辕聿诞下过一名公主,再度有孕,不算是意外的。
只是,夕颜执箸的手还是滞了一滞。
一个月了,是啊,都过了一个月了。
眼见着,十一月的秋意,萧瑟得,都让人无法忽略。
“颜儿,怎么用这么少?”陈媛的声音在旁响起,方打断了夕颜的滞怔。
“娘亲用完膳了?”
纵是母女,因着宫规,每日,夕颜和陈媛的膳食也是分开而用,陈媛会在每日用完膳后,到偏殿陪夕颜说会话,再回侧院歇息。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是啊,你用得这么少,你的身子怎么吃得消呢?”
“嗯,刚刚只是有一阵反胃,现在好多了。”掩饰地说出这些话,夕颜再执起筷箸,一旁离秋早替她将一块剔除干净鱼刺的红烧鱼放至她的碟内。
鱼,犹记起,他吃着鱼肉,却偏说鱼汤更好的情形。
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她的筷箸夹起那块鱼,慢慢地品着,即便品不到味道,蓦地,觉得,这鱼必是鲜美无比。
因为,心里那一念起罢。
陈媛慈爱地看着夕颜将大半条鱼用完,待离秋伺候她用漱口水后,方道:
“颜儿,这是皇后用了三日时间亲自为颜儿绣的百子荷包,颜儿把它垂于床畔,定能佑得腹中胎儿的平安。”
陈媛的手中拿着一个百子的荷包,上好的苏缎,配上番邦进贡的丝线,在烛光下,曳着令人难以移目的华光。
夕颜笑着从陈媛手中接过,这一接,陈媛的手,却是缩了一缩,只一缩,她复将这荷包放入夕颜的手心:
“给,这图样,是我选的,可合颜儿的心意?”
“娘亲选的,自然是合我的心意。”夕颜把荷包拿在手心,细细端详起来“咦,这荷包内是什么啊?”
手心的荷包是鼓鼓的,显然荷包内填满了东西。
陈媛的手覆到夕颜的手上,阻住她去开荷包的口子:
“这里面放的,是百种果子的果实,这样,方合了百子的意思,可不能随便去打开。”
“还有这规矩,呵呵,我倒是不知了,谢谢娘亲。”
“这是皇后为你绣的,要谢,也得谢皇后才是。”
“那等颜儿可以下床后,再往鸾凤宫去谢皇后娘娘罢。“
夕颜把百子荷包递于离秋:
“挂到床畔。”
“诺。”
百子荷包氤氲出淡淡的香味。
很淡很淡,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不过,很好闻就是了。
而离秋接过这荷包时,却眉心皱了一下,这香味混杂着一些果子的味道,让人觉得有些许的头晕。
但,是王妃亲自送来的,又是皇后所绣,醉妃都吩咐了,她只能挂到床榻旁束着帐慢的挂勾上。
百子荷包下有着长长的缨络,这些缨络,静(19lou)止地垂落在床榻旁,夕颜伸出纤细的指尖,轻轻拂着那些缨络,那些缨络从她的指间滑过,仿似有什么东西,也这样滑过,收手,都再握不住。
陈媛凝着夕颜,突然道:
“颜儿,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为了你好。”
夕颜怔了一怔,将拂着缨络的手收回,莞尔一笑,把身子倚进陈媛坐于榻旁的怀里:
“我当然知道,娘亲对我是好的。”
陈媛的手拥住夕颜,象小时候那样拍着她的肩:
“有些事,并非是颜儿看到的表相,这宫里,有着太多权欲相交的倾讹,娘要的,永远只是我颜儿的平安。平安就好”随着这句话,夕颜偎在陈媛怀里的身子,稍梢欠了一下,随即,仍偎得陈媛更紧。
即便,陈媛今晚的话,有些怪异,或许,是她一直以来,卧榻太久,心境压抑所致吧。
殿内,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香气渐渐地和空气融为一体,逐渐淡去,再闻不得真切。
百子荷包,荡悠在榻前,倒是别样的一道风景。
那上面,以极细的针法绣着百子闹春的绣图,很喜庆,很和谐,只是,随着烛影的曳红,那百子荷包却在雪色的墙壁上,留下一道浓到不可挥去的阴影。
这些阴影,在六日后,巽国天永十三年的十一月十日,第一场雪飘下时,终彰显了开来。
彼时,后宫中,除周昭仪喜怀龙嗣外,又有两名位份较低的美人,两名御女、一名采女怀得龙嗣。
这些喜讯是在轩辕聿登基这十三年来,都没有过的频繁。
然,随着这些喜讯的传来,轩辕聿却停止了翻玉碟牌,独歇于天曌宫。
今晚,雪下得很大,将天曌宫主殿轩窗外的景致染成一片的皓白晶莹。
殿内,拢了银碳,哪怕半开轩窗,依旧是温暖的。
轩辕聿站于轩窗前,轩窗微开着,偶然有几片雪花飘落进殿,落在他的锦袄上,却没有让他关阖这扇轩窗。
或者说,他的目光一直是驻留在某处,不曾离开。
而关了窗,那驻留的某处,就一并看不到了。
些许的寒冷,又有什么关系呢?
殿外传来通禀声,他没有回身,直到步子愈来愈走近他时,方略侧了身,躬身,道:
“参见母后。”
“皇上,不必多礼。”
太后径直走到酸枝木椅前坐下。
“母后,这么晚,还没安置?”
“哀家睡不着,哀家想,皇上,应该也不会这么早安置吧。”
太后说出这句话,目光顺着轩辕聿的眸华,望了一眼,轩窗外。
那里,可以看到的,只有一处地方。
天曌宫的偏殿。
此时,早暗了灯火的偏殿。
“母后,有何事么?”
“既然皇上这么问,哀家就不多绕圈子,也免得耽误了皇上就寝。皇上再不是十三年前,初登基时的皇上,如今的皇上,夷平斟国,苗水归顺。这样的功绩,是之于前朝,连先帝都无法媲及的。可,皇上对后宫之事,终究欠妥。”
“母后要说什么,此时无人,不妨直说。”
轩辕聿收回眸华,手一松,将那轩窗前的纱慢悉数拉垂。
“醉妃失而复得,皇上为了她,颇费心力制造了不少美好的传说,也让百姓,皆认定,醉妃是我巽朝的福星,是皇上此次大败斟国的福星。对于这些,哪怕,醉妃带着身孕随皇上回来,哀家都不曾问,甚至对醉妃的孩子,都视若珍宝,竭力呵护。可,皇上,这后宫,不止她一个女子,其他后妃,亦都巴望着你的宠爱,你何苦为了她一人,置六宫诸妃于不顾呢?又自苦了身子呢?”
“母后的话,儿臣不明白。自回宫以来,除了把醉妃安置在偏殿,儿臣,一直奉献雨露均泽的庭训,难道,母后的意思,是让儿臣再专宠某人么?”
“哀家最容不得的就是专宠,专宠于一人,势必惑乱君心。这些,是哀家不愿看到的。”
“那母后,想看到什么呢?”
“皇上,你要保一个女子,不是这样去保的。其他人,都是命呐!”
“母后,那醉妃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她的命是命,可,这些,都是天定的命,而你,却在违背这天定的命,万一此事泄至前朝,哪怕三省六部如今向着你,哀家都担心——”
“母后,没有任何可以担心的。儿臣知道,您要在这位置上一直坐下去,所以,儿臣让您如愿,至于今后怎样,就不劳母后多操心了。只这一次,醉妃的命,只属于儿臣一人,任何人若染指,朕不光光是会象五年前一样,仅处置了三妃,朕会让整个后宫为她陪葬,母后,您,可明白了?”
说出这句话,轩辕聿语意的收尾里俨然含了戾气的杀戮。
“哀家不明白!”太后的手一拍酸枝椅扶手,豁地站起,只觉太阳穴突突乱跳,额上青筋迸起,声音虽低,字字撕哑“若是旁的事情,无论百件千件,哀家都依你,可眼下,你这样放不下,她终将成为你的掣肘,时时刻刻都会让你乱了心神。你一向对后宫冷眼相望,随她们去争,去闹,除了先皇后那次,你都不会干涉,但,如今呢?她一出了事情,你就乱了方寸,竟不惜为她起兵征伐斟国,更不惜为了她将整座后宫的无辜的嫔妃放到牺牲的位置!你为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犯糊涂。旁人犯了糊涂不打紧,但,巽国的百年基业,可容不得你有半分糊涂心思!”
轩辕聿沉默,脸上,依日淡漠。
“皇上,哀家知道,失去她,你会难受,先皇后去时,你也那样难受过,可,五年不行,八年过去,最终,你还是走了出来,不是吗?这六宫里,有的是貌美的后妃,再不然,三年一次的秀女大选,巽国万里河山,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呢?总会有再合你心意的女子。”
“母后,她或许不是最美,也不是待朕最好的,甚至她根本不爱朕,可,朕没有法子,朕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朕对她,是唯一动了感情的,即便为了她,赔上整座后宫又如何呢?朕断不能眼睁睁瞧着她去死,她死了,朕,这里,就一并死了。”
轩辕聿的手指向自己的左胸,那下面,是直抵心脏的位置。
“皇上!”太后唤出这一声,她的身子,再难控制地往后退去。
步子踉跄。
“母后,她腹中的孩子,朕也不会交给任何人,不论是子是女,只会在她身旁安然长大。”
“皇上,真要为她负尽后宫所有嫔妃么?”
“既入了宫,哪怕,朕不这佯做,又有几个,能活过十年呢?这后宫的残忍,并不会因为朕此时的残忍,有所转变。母后,您该看得比朕更清楚。只要合了祖宗的规矩,其他,有什么打紧呢?”
是啊,她看得怎么会不清楚呢?
这么多年,她就在这后宫残忍的血腥里走过来,一直走到今天。
她明白,她比谁都明白。
“皇上,哀家明白。祖宗的规矩,纵不能变,但,皇上人为地间接去变它,最终只会成为我巽朝的劫难!”
轩辕聿不再说话,轩窗的纱幔被晚风吹掀起一角,他看到,偏殿的灯火却又是亮了。
随着这灯亮起,是离秋惊慌失借的尖呼声。
离秋,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
隐隐地,似乎在喊着:
“快传张院正!”
他的神色一变,径直往殿外行去。
太后的眉心蹙紧,亦是觉得事情不对,随着轩辕聿一并往偏殿走去。
雪,下得愈渐大,李公公匆忙撑起伞时,轩辕聿的身形早步入了殿宇间的甬道上。李公公忙不迭地跟上主子的步子,紧赶慢赶间,明显觉到皇上今晚的不对。
是的,不对。
皇上,一直都是冷漠沉稳的,但,今晚,主子却是动容急迫的。
不过,对醉妃,皇上,又有哪一次可以用常理来说的呢。
轩辕聿走得很快,甫进偏殿时,他的髻间,眉上,因着这层快,没有顾及伞遮,被雪濡湿。
只是,这层濡湿,更让他清楚地闻到,殿内的血腥气。
离秋惶乱地跟着轩辕聿再奔进殿内,床榻旁,王妃陈媛随他的奔进,早跪伏于地。
榻上,夕颜面若死灰地躺于榻上,似已人事不知。
他的身子滞了一下,一滞间,更快地奔至榻前,手覆上夕颜的手腕,只这一覆,他不可抑制地将低吼道: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他目光犀冷地望向早跪伏于一地的宫人,面色阴郁到连刚走进殿的太后,都将本准备说的话悉数吞回。
“皇上,今日娘娘用了晚膳还好好的,不曾想,突然间,就——”
陈媛的语声并不自然,许是因着慌乱,许是因着紧张,许是——心痛。
“好,很好,若她有任何闪失,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轩辕聿似从牙缝间挤出这一句话,每一字,都带着嗜血的杀气腾腾。
床榻上,夕颜轻轻地,吟了一声,她缓缓睁开眼睛,能觉到,腿间的温热感,这种温热感,刚刚伴着一阵剧痛,让她的神智陷入短暂的昏逃,现在,她再次觉到时,心里,是没有办法抵御的恐惶。
她的手,下意识地攀到身旁唯一可以攀附的地方,是绵软的锦袄一角。
她的眼眸抬起,只看到,他焦灼的眸光凝向她。
她的手,更紧的握住他的锦袄,哪伯只是一角,却仿似握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
她的声音传来时,断断续续:
“保住我的孩子”
他的手,覆到她的手上,能觉手心的冰冷,他俯下身,把她的身子,拥进他的怀里,除了冰冷之外,还是冰冷。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从没有过的哽意:
“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朕允过你的事,一定都会兑现的。”
她的眼底同样冰冷,因着他拥住她的温暖,却有些什么冰硬的地方,仿似要被融化流下。
她将自已的身子紧紧地倚进他的怀里,那里,有她一直想要,却不能再要的温暖。
他觉到她的倚紧,更紧地拥住她,但又不敢用太大的力。
殿外,张院正的身影终是出现,他的身上,亦被雪濡得半湿,他瞧向轩辕聿,轩辕聿凝定他,只说出一句话:
“无论怎样,保住醉妃的孩子!”
张院正颔首,经过太后的身旁,太后的眉心一蹙,却只把手死死得撑住一旁的几案,再不做声。
殿外,雪下的肆虐而嚣张,这些嚣张,此时,在另一个人的眸内同佯展露无疑。
“你说,张院正这么晚,被急唤到天曌宫偏殿?”陈锦本已睡在榻上,听着婷婷的急禀,半起了身子,用银鼠袄肩裹紧身子,防似不经意地问道。
“是啊,娘娘,连皇上,太后都赶了过去,想是出了什么大事。”
大事?
有什么大事呢?
无非,就是醉妃肚子里那个不明来处的孩子出事了吧。
反正如今宫内已有五名后妃齐齐地怀孕,少一个,又何妨呢?
倒让她省了一次心。
若真如太后所说,谁生下皇子,最后都会给她。
那么,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子,总比日后,被百官揪出皇子的血统问题,让她一并栽了要好吧。
太后的算计,从来是她最该去防的。
她坐起身子,懒懒地吩咐道:
“既然出了大事,本宫自是要过去一趟。替本宫更衣。”
“娘娘,这会子您要过去?”
“当然,本宫做为六宫之主,怎能不过去呢?”陈锦的唇边勾起一道笑弧,冷冽妖冶。
她怎么可以不去,她若不去,不用多少时间,也会有人传她过去。
与其等着别人来传,不如自己过去,倒来得主动。
是的,她喜欢主动地做一切事,被动地承受,是她最不喜的。
哪怕为了装愚拙,她不得不被动。
可,今晚不同。
这么多天,她就在等着今晚,不是么?
这场戏,会很精彩,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