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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长泰在哪里?我问。
在漳州和厦门之间。朋友说。
在年前的一次吃饭中,因为座上有长泰来的,而且这还带来了长泰的柑橘,是很小的,很甜的那一种。吃了柑橘,好吃,故而随便问问,问问也就忘了。
大概过了十来天,朋友到我的工作室喝茶,喝着喝着不知怎么的又聊起长泰来。
朋友说,怎么样?明天和我们一起去长泰走走。
我想,年关近了,反正手头该做的事也做的差不多了,走走就走走吧。
第二天,带了几件随身更换的衣服,便随着朋友去了。
说起来,长泰离福州并不远,车程在三个小时左右。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一路上很象是先到了厦门,然后才进入漳州地界的龙海市的,而后是在一条国道旁这么一拐弯,便进入长泰县了。具体的要说出个东南西北来,对我来说,是很困难的事情的。
长泰的旅游区就在离长泰县城不到一二十里的地方,而且就在去县城的路边,交通倒是很便利的。
在进入接待大堂的时候,上面有很醒目的一行字“天下第一漂”而且是“水”“陆”“空”全方位的游玩。也许是我年龄渐大的原因吧,对于“水陆空”这样的一种定位总觉得有点迷糊,不知道所以然,倒觉得远没有那“天下第一漂”来的响亮,来得直接,来得有主题。
据说,来这里不漂是不行的。
据说,这里的漂,可以一漂就漂出几公里的。
想来几公里一定是很长的一段水程的,可惜是在冬天,而且是福建冬天中最冷的几天里,别说漂,就是单想到一个“漂”字,上下牙就已经颤的厉害了。因此,这本来最有特色的长泰的漂便漂不成了,漂不成还能玩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在吃早餐的时候,向导告诉我们:我们今天去爬山。他还特别强调是“爬”字而不是“登”字,因为“登”使用双脚,而“爬”是除了双脚之外还必须加上双手。这说的我有点怕怕的,想一个老大年龄的人什么路不好走,要到山上去爬,多累呀。
我说,有抬轿的吗?
导游笑了,说,乐趣就在爬的过程,再说,即使有轿,也抬不上去的。
这一说,我的心就更寒了。想一想,最后一次登山也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何况那时还是登,使用双脚的登,这次则要爬着上去,要将一个人活生生的轮回到猿的状态中去,这不是有点残酷吗?
汽车沿溪边的小路上山,风景应该不错,可我就是集中不起精力来看风景,整个大脑中老是环绕着各种各样的爬行动作,有狗的,有老虎的,有猪的,有猴子的,可就是想不起人应该怎么爬,而且还爬的很无忧,很快活。
一直到山脚的时候,向导说,到了,这是森林保护区,现在开始就要登山了。
我还是胆怯的说了一句,我可以不上去吗?
朋友在边上说,说什么话呀,到了这里不上去,不就等于没来吗?
不就等于没来吗?我想,看看四周,那山,一点特别的地方也没有,和我所去过的其他的山根本就没得比。
记得第一次在崇山中忽然看到武夷的丹霞地貌的山峰的时候,人都快要叫出声来,那心情别提有多开心了。现在看看眼前这长泰的山的外貌,实在是再普通也不过了。要看这样的山,根本不需要坐三个小时的汽车的,在福州的周围有的是。随便挑一座,也比这要漂亮的多,雄壮得多,我想,我有点失望了。
这是一个山谷,山谷对面是一片芭蕉地,因为怕霜冻,那些香蕉都被农民用塑料纸包着,蓝一块,白一块的,象一排穿着补丁衣服的人在冬天的山坡上站立着,总觉得特难看,特寒酸,我想,要是能拿一件意大利西装或什么的穿在芭蕉树上,笔挺的,黑压压的站满了山冈,倒也有一点黑客帝国的大场景的感觉与想像的。我当时没有把这想法说出来,怕大家觉得我的怪诞或神经,至少,不说出来也是正常人之成为正常人的应有的理智,不是吗?
福州来的有六个人,加上两个向导,共八个人,也勉强算是一个班了。我们这个班就这么向着山中挺进了。
二
这谷叫龙凤谷,向导说。
好俗的名字呀,我在心里叫着,这一定又是哪个没有文化的人想出来的。
山谷很窄,中间一条溪流,哗哗的流着,倒也美丽,悠闲,很象很不在乎是否有游客似的在那里流着,终日的流着。我又想起应修人的“妹妹你是水/你是清溪里的水/无愁的镇日流/快乐的常是笑”的诗句来。
记得这诗句也还是二十多年前读的,因为喜欢,便记住了,而且每见到溪流就想起这几句诗来,多的也想不起来,我想,不过,这几句也已经够美了。
够了吗?只听得导游说,这山一年四季都有水果的,
他说了很多水果的名称,而且象倒背课文一样,一月是什么,二月是什么,三月是什么。我忽然想起诗经中的七月来,我想,这诗,尤其是远古的所谓的诗,会不会也是这么一个向导,带着这么一班子人,这么边走边说出来的呢?
好久没有在这样的荒郊野外行走了,大约走了二三十分钟,往日的很多尘封了的感觉仿佛又冒出来了似的。我扶着一根老藤,活动活动了手脚。觉得有一股气流沿着手脚扩散开来,浑身舒泰,痛快呀。我不自禁的说道。
还没到三分之一呢,向导说。这里上去,可以分成三个阶段,我们连第一个阶段都还没到。
我们基本上是在溪边的灌木丛中走着,阳光透过树丛一圈一圈的落在我们的头上,身上,仿佛是一句句很抒情的诗。
到了险要的地方,到了不得不用手的时候,我们已经忘记了什么叫爬,总之是一种很习惯的动作,不要任何准备的,伸出手,抓住石头或树木,这么一借劲,唰的就上去了。也不知道那时的力气是怎么来的,姿势怎么就这么美,美得有力。
在惊叹大家动作的健美之余,也还是觉得这些城里来的人的些许的狼狈来,只见一个个喘着粗气,汗水一滴滴的往下落着。但是开心。
我们很开心的到了一个宽阔的去处,向导说,这是第一界,大家可以休息一下,上不去的可以从边上的小路先下山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有先回去的念头。水从我们身边流过,哗哗的跌下悬崖,跌成瀑布。树木在风中摇曳着,把冬天的阳光稀稀疏疏的洒落在岩石上,洒落在水里。偶尔有一两只翠鸟的鸣叫隔着丛林传来,让整个山谷变得更加幽密,静寂。
向导是很年轻的小伙子,这样的山路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太简单的事情了,他把多余的精力释放到了这个山谷的每一处,这块石头攀攀,那棵树摸摸,还时不时的回头对我们说,这是草莓,那是柿子。可在我们眼里,那些无非是杂树罢了。也许是看到我们没什么反应,以为大家都在听他说呢,他便开始不厌其烦的描述起这些果树的成熟的情景来,说再过几个月,那些草莓熟了的时候,红红的一片,我们就可以一边走,一边摘草莓吃了。当然,到了柿子熟了的时候,这山里可以吃的东西就更多了,一树一树的。我环顾四周,除了青一色的杂树,别说果子,连个花都没有。可按他的说法,应该是每个月都有水果吃的,现在为什么就什么都看不到呢?我有点纳闷。
向导有点委屈的说,有呀,你们上来的时候不是看到满山的香蕉树吗?那上面不是都结着香蕉吗?
可不是吗?可那是农民栽的,可以看,却不可以吃呀。我想。
我想他所说的四季果子,应该指的是漳州这个地方四季可以产水果吧,而不是象我们想像的,四季的水果缀在溪边,可以让你一边走,一边吃的。
前面的路还是很崎岖的,还是时不时的让我们不得不伸手去攀爬,去释放我们久违了的原始的本能。爬着爬着,我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起来。我抓住一棵伸出来的树脖子大声的说:这是什么山呀?
向导也怔了一下,说,哦,我忘了告诉你们,这叫天柱山。
天柱山?好名字。我想,大家也都跟着哦了一声。不知道是已经知道了还是刚知道的,还是觉得我问得有点莫名其妙。哪有一个人爬了半天的山还不知道山名的。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我不知觉间念起了李白的句子来。
这天姥和天柱也相差的太远了吧,我心里想,但怎么就念出来了呢?或许只因为它们的名字都有一个“天”字,是这样吗?
诗或歌总是随着人的心情而不期然的涌出的,写诗的人是这样,念诗的人应该也是这样的。李白的这句诗是很豪迈的,可以是写景的,也可以是抒情的。这和天柱山有什么干系呢?
到了一个平坦出我抬头看看,前面还是密密的山林,两边还是幽幽的山壁,而身后呢,却也甩成了深深的山谷,是我曾经的山谷,能不豪迈吗?我想。
三
下山的时候是穿着密密的竹林中的小路走的。
这山里的竹林也怪,竹竿是黝黑色的,细细的,还不到小指头粗细,却长得很高,很坚韧。密密的弧成一条长长的甬道,随着你的移动,护着你,缓缓的延伸着。
因为竹子的细,竹子的柔,被风一吹,婀娜地摇动在你的周围,牵着你,挂着你,让你觉得亲近,觉得温暖,觉得仿佛重又回到久别的亲人中间一样。你甚至会觉得此前的所有的付出都是那么值得的。
这时,你的整个的感觉会沉浸在这样的回味之中,你会感觉到这类似亲情的护爱是至上而下的,在你的双脚所触及的小路上,你会感觉脚底下的沉积着厚厚的竹叶,就象绒绒的波斯地毯一般,很温馨,很平宁的一路上为你铺陈着。
这时,你的心情会一下子轻松了起来,愉悦了起来,你甚至会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你会忘记了所有的疲劳和烦恼,你会担心这条温馨的路会不会太早的结束,你甚至会希望这样的路可以陪伴着你的一生。可以吗?至少,我那时是这么想的。
回头看看同来的伙伴们,大家也开始说话了,也开始笑了,呼吸也变得绵细了,那洋溢在脸上的是一种孩提般的喜悦的神情。
一座好山应该是这样的,不会让人走的太容易,也不应该让人累死。而且,还总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给你恰到好处的关怀和慰籍,天柱山就是这样的一座山。
忽然,我觉得这看似不起眼的天柱山,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不知觉间改变了你的心情,你的态度,你的整个的生命状态似的。
这是一种很幸福的感觉,同时,对于我来说,也不谛是一种绝好的机缘,难道不是吗?在你日复一日的紧张工作之后,忽然来到这么一座山中,忽然有一条你臆想不到的崎岖的山路演绎在你的面前,让你用脚去登,用手去爬,用心去体验,在你筋疲力尽的时候,用柔软的铺满竹叶的小路来慰籍你,用细腻的让你很难觉到的和风来慰籍你,用温暖的让你眯缝了眼睛的阳光来慰籍你,这难道不是一种最好的生命的关怀吗。
在以后的很多个日夜,我总是不知觉的想起天柱山,想起那条路,也还是当时的那样蜿蜒着,有的在梦里,有的在醒后。
2006-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