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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文贵在曲,但此篇还是愿意开门见山。直说吧,这三个男人就是父亲,我和我的儿子。
父亲今年七十岁,退休已有十个年头。耳不背,眼不花,背不驼,除了身体发胖、血压有时稍高外,食量不减,入眠睡酣,行走步健。父亲为了保持健壮的身体,整天没活也得自己找点活干,走路爬山,身心不闲。父亲是个乐天派,常说:锻炼好身体,也是为我们减轻负担,为社会做出的最后的贡献。
我,今年四十四岁。除了不爱运动,喜欢独自静坐、身体稍胖发虚外,倒也没有什么大病。虽出道为理科数学,曾教书育人,但后来转换门庭。然,终为江湖行走,入列为行。人到中年在家顶立门户,在外某事做了个银行小小掌门人;秋思夜梦,灯下却常以文字相伴游戏人生。
儿子,今年二十岁,少年张狂,随波逐流,赶上了好时候。出身虽不是富贵人家,但也衣食不愁。但学不刻苦,习不用功,心存志向却不能脚踏实地。曾瞒天过海,读高三还痴迷于虚拟世界的攻城拔寨、过关斩将;自揄因压力过大而自我放松。目前,在天津某大学国际金融与贸易系读大学一年级。
1.我小时候姊妹三个,上有姐姐下有妹妹,我是中间父亲的独生子。我是一九六二年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出生的,因母亲胎里营养不足,所以生下来就是个病秧子,经常害病。记着小时候体弱走路走不动,父亲常常把我背在背上。父亲是个性格开朗的人,见谁都爱说爱笑;而我的性格可能像母亲,加上从小多病,喜欢独自一人玩耍,不太爱讲话。父亲干活手脚勤快,做事麻利;而我不爱劳动出力,喜欢自己做一些稀奇古怪甚至有些幻想之事。父亲性急但不固执,与人交往很容易谈的来,所以到那里都很有人缘;而我心沉性急,不但固执而且倔犟,与人交往少有温馨之语,说话多直来直去,常脸红脖粗与人论道讲理。父亲与我性情差别大于共同,所以从小与父亲情融心热,却多少有点性脾不合。
记得我小时候性情孤傲,常跟父亲赌气。父亲说这是因我从小多病,性格孤僻,惯的我。有时父亲恼了不搭理我,实在气急了就会指着我的鼻子说:“一岁看小,十岁看老,看你小子长大也不会有什么出息”而这句话是最让我伤心裂肺、最让我心底颤抖发痛的话,也是我产生某种志气和动力的话。
记忆中父亲只打过我一次。那时我大概上四年级,晚上和小伙伴们捉迷藏回家晚了。刚要进屋,门缝里看见老师正和父亲说话。别的没听见,只听到了老师说我写的字不规整,像蜘蛛爬。等老师走后我低着头进屋,父亲一脚把我踢了个跟头。后来,我常按报纸上的字体练习,字写果然好多了。
我心中清楚,父亲是爱我的。但有两点父亲始终看不中我:一个是脾气倔犟古怪,许多事(性格原因)爱和他犟;另一个是不爱出力,在农村叫“懒”常与各种理由逃避劳动。而有些事我从内心里(性格原因)也不服我父亲。所以,随着岁数增大、懂得事多了,我和父亲的语言交流反而越来越少。当然,在这段时间里我和父亲的较劲,父亲是占绝对上风的。
2.但有两件事使父亲对我的看法发生了些转变。一九七五年我十三岁上初二(相当现在初一)。那时父亲在省城上班,正好那年下雨把农村老家的土坯院墙给闷塌了。后来父亲拉来了许多砖,准备把院墙重新垒起来,而且要垒成象城市里带有水泥构件的花墙。父亲按照城市里花墙上菱形花砖的样子画了个平面图。然而,试制几次做出来得花砖上下左右比例不对称,厚度也不合理,样子很难看。因为父亲没有上过多少学,更不懂平面几何和立体几何的计算和定义,所以菱形相套的对称比例总是搞不太准。后来我提出说试一试,父亲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对我心存怀疑和不屑一顾。但还是让我画一张图给他。我用学到的几何知识重新做了计算和图纸设计,父亲按照图纸用木板做好模子,结果做出的花砖和拿来的实物一模一样。父亲笑了,但却什么也没说。我虽然当着父亲的面没有流露得意之色,但那天晚上我兴奋的半宿没睡着。但父亲从此后不再说“一岁看小,十岁看老”长大也没出息的话了。
另一次,是一九七八年我十六岁。那时我上高中,再有不到一年就高中毕业了。有一天父亲突然给我说,你现在已经基本长成大人了,以后的路得靠你自己去走。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是在提示和试探我今后的打算。一九七八年,是“十年动乱”后国家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说实话,对于一个农村孩子来说,考上大学简直就是一生命运的转变,那一个人不想呢!可是面对百分之二的上大学几率,又有那一个人不是望而生畏啊。面对父亲对我难于掩饰的企盼,我只是沉默没有做声。后来,父亲几次提到类此问题,我仍然是用沉默应答。但自此以后的三百多天里,我屋里昏暗的灯光每晚都会亮到午夜以后。有许多次,我听到了屋外父亲轻轻的脚步声,但他都没有进来;也再没有提起过关于我今后前途和打算的询问。我发现,父亲对我的态度和语气平缓了。一九七九年高考我如愿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自此以后,家中的许多事情父亲都会和我说一说,听听我的意见。显然,父亲和我这一轮的较量中,倔犟的我占了上风。
3.光阴荏苒,逝者如斯夫。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已到了当年父亲的岁数;儿子也已到了我当年的岁数。我与儿子的暗中较量也似当年父亲与我的较劲一样,早已悄悄开始了。大概由于自己有一些文化和二十多年工作的阅历,加上从小脾气急躁、性格倔犟,在大多数与儿子的争论和暗中较量中,似乎我占绝对的统治地位。但细想起来,也未必如此。
我和儿子的矛盾主要集中在学习上。儿子上四年级的时候,我们调到省城工作。因为工作太忙,儿子留在县城上学,跟爷爷、奶奶一块住。尽管如此,儿子的学习却始终挂在心上。所以,每次回家总会过问一下儿子的学习情况。特别是当期中或者期末考试完后,更是要寻问儿子的考试成绩和在班里的排名如何。每次寻问,感到儿子的学习成绩还不错;甚至暗喜儿子比自己小时候强,知道暗地里使劲。似这样几年过去了,一晃儿子已读初三了。
一天父亲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我儿子所在学校通知必须由我亲自到学校开家长会。我突然意识到,许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参加儿子的家长会。我按时坐到了儿子的座位上,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学生时代。此时那种回归少年的单纯、那种仰视黑板的虔诚,似乎从繁杂的尘世一下子来到了清明的世界。
会开完了,而老师却把我留下了。当我面对儿子近两年的成绩表时惊呆了。不会的,儿子的成绩不会这样差。然而,曾经教过书的我知道老师是不会骗人的。回家的路上,沮丧、悔恨、困惑、不解、被儿子蒙骗后愤怒的心情一起涌进了我暴起的青筋。那天,儿子挨打了。我也在暴怒之后,躲进了深深的夜里,默默的泪水在脸上流着。似乎这些年用心血拼搏出来的那些工作上的所谓成就,一下子失去了他应有的价值和意义。
之后,我把儿子接到了省城在我身边读书。在我的严格监督和指导下,经过一年的努力儿子考上了省重点中学。我整日凝重的脸上有了笑容,家中有了笑声,似乎这一年来心中的隐晦都随风飘去了。但有一次儿子告诉他爷爷说,那次我打他后非常恨我,后来想通了自己也愿意学习了。
转眼儿子已上到了高三。这期间我和儿子在学习生活上的大小矛盾时有发生。例如,每当我讲起七十年代的事情时,儿子总是说,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怎么能拿现在的我们和你们过去相比呢?言语之中,似乎这个时代是他们的,他们才是这个时代的主人。渐渐地我和儿子的思想越来越难于沟通了。
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心中那根弦绷的越来越紧。每当儿子从学校上晚自习回来,我一次次扣开儿子的房门,总想扣开他的思想,扣开他的心扉。此时,总想起父亲当年对我的嘱托、听到了父亲当年门外轻轻的脚步。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离高考还有二十天的时候,学校老师反映儿子上晚自习时偷偷到校外网吧上网。我好久郁闷的心情终于燃烧成了怒火,拳头又一次落在了儿子宽厚的背上。我恨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儿子默不做声,脸上流着泪!夜里,我躺在床上也又一次暗暗流下了伤心的泪水!我知道自己也有错,恨自己那粗暴的脾气,可作为父亲又有什么办法呢。
令人难于窒息和忍受的高考终于结束了。我和儿子在焦急等待中度过了高考的最后阶段。自然,儿子的高考成绩不十分理想,只能选择一般类大学本科。儿子上大学临走时我问他为何在高考前还要到网吧上网呢?他说:爸,难道高考分数相差三十分对一个人的一生就真的这么重要吗?面对他的反问,我竟一时无言作答。
4.过年前父亲第一次同意赶到省城来过年。我知道他是想念等待着他的孙子从天津回来。今年过年是全家最热闹欢快的一次。父亲感怀家里有了第二代大学生,心情也显得爽快,和回来的儿子偎坐在沙发上问长问短,他们到像一对朋友,甚至同盟者。儿子回来说学习成绩不错,生活环境和条件也很好;还参加了大学生创业学会,亲自组织了几次活动,感觉很有意义。
转眼正月十五元宵节也过了,儿子该返校了。走得时候儿子跟我说,爸!现在看来有些问题你是对的,但有些问题也不是一成不变得。我会努力的!我没有做声,只是望着他已宽大的背影心里说:“我再相信你一次”
儿子走了。父亲说也要回县城住了。他说省城的楼房不如县城的平房住着习惯。而且,那儿离山近没事能经常爬爬山,山上的空气比这里的空气新鲜。我挽留不住,只好依着他。似乎祖孙二人暗中联合着和我在较劲。
祖孙三代的三个男人在短暂的相聚之后又分开了。不过儿子经常给我打电话,让我注意身体,少抽些烟。我也经常给在县城的父亲打一个电话,问他身体怎样。父亲总是回答说:经常爬山,身体很好。我有时感觉父亲,我和我的儿子就像三个铁环,环环相扣,尽管有时叮当碰撞,甚至暗中较劲,但却紧紧相牵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