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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朱宝宝行尸走肉地从赫连长风的院落走回自己房里。
她的炕正热、被正暖,屋内檀香浓浓。可她硬邦邦地躺着,双眼既是没法子闭上,又怎能有法子入睡?
她游魂似地在屋内走着,走着走着步出了屋,漫无目的地在赫连府里飘荡着。
夜深露重,她冻得一身僵,可她停不下脚步,就这么一袭碧绿薄衫地游走在夜色里,冷得指尖肌肤全与身上衣衫一般青绿。
她身上衣袍,总是各色浅浅深深的绿葵绿、碧绿、杏绿、石绿,件件都是大哥细心所为她挑选之料子样式。
她不爱华服,可大哥之用心,她总是懂的。是故,她虽不耐烦那些发簪珠珥,却仍然将那只碧玺发篦牢牢收在随身小葯袋里,累了时便拿出来梳发。
每当碧玺之沁寒偎着头皮时,她便会想到大哥,疲倦便能稍褪。
朱宝宝自腰间拿出碧玺发篦,石玉之寒透过她掌心,冷彻她心扉。
她飘上曲廊,夜里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但她这回却没发出一丁点声响。
她该离开吗?她虽不喜欢纪姑娘,然其终究会成为赫连家当家主母。大哥不是会违背诺言之人,况且他对于成为南北茶霸之执着,已然禁锢着他的心啊傻的是她,竟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与大哥会有分开的一日。早在两年前,纪老爷找上门时,她就该心生警惕的啊。
朱宝宝绕了府邸一圈后,脚步仍不由自主地走向大哥宅院。他的屋内烛火熠熠,他高瘦身影映于窗影间,一动不动地伫立着。
大哥甫创“宝茶庄”的那些夜里,她每次抬头看他时,他便是用这般姿态看着帐本,或者品茗着茶叶好坏。
这几年来,她总怕自己不在时,大哥会睡得不安稳,因此,每回总要替大哥备妥葯枕。这回因着忙碌,那葯枕还在葯铺里赶制着。
谁知道大哥需要的不是葯枕,大哥需要的甚至不是她!
她转头不敢再看大哥翦影,躲避瘟疫似地闪出他的院落,再度走回自己屋内。
她不想进屋,因为屋里一切都是大哥为她精心布置的。她早已习惯被大哥宠溺着,也以为他们会如此相守一生一世哪
对于纪姑娘,她虽不是没放在心上,但私心却总是有几分小自负吧。她一直认为大哥待她这般地用心,又怎么会与别人携手一生呢?
“不自量力啊。”泪如雨下地滑过她冻得青白的面容,竟带来了一丝暖意。
所以,她更肆无忌惮地落泪,好替全身冻馁的自己取暖。
原来是她依存着大哥,而非大哥依附于她了哪。
朱宝宝泪哭干了,不停地在院落里的小池塘边踱步,脚酸了、人累了,完全没注意石影早已偷偷跟在她身后多时,关心着她的安危。
她绊到一颗石块,身子往前一簸,但她没有稳住自己的打算,只想着干脆跌得痛死算了。
“小心。”石影从她身后窜出,扶住了她。
朱宝宝抬头一看是石影,停下疲惫身子,直接将脸颊搁在石影的肩上。
“大哥要娶纪姑娘了”朱宝宝已经哭得不成声了。
“我知道。”石影轻拍着她后背,轻叹了一声。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不是好姐”
石影捣住她的唇,平淡眼眸忽而严厉地瞪她一眼。“关于主子与纪姑娘一事,我说与不说,你都同样会难受,倒不如让你多开心一会儿。”
“多开心几日,便是多难受几分啊”朱宝宝将脸趴在石影肩上,紧揪着石影胸前衣裳。“我好难过却又没法子可想,就算我无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成亲,然则我每年回府,仍是得面对着大哥和纪姑娘已是夫妻的事实啊。他们成亲之后,便会便会”朱宝宝声音颤抖得没法子把话说完。
“便会有孩子。”石影替她接完了话。
朱宝宝点头,同时滑下一颗泪珠。“届时我在赫连府算什么,对大哥而言又算什么”
“你日后意欲如何?”石影问,只想着要帮她一把。
“我要离开。”朱宝宝脱口说道。
石影皱了下眉,警觉地听见夜色里傅来细微的脚步声。
不过,石影并未出声警告朱宝宝,因为已认出了来者是谁,是故依然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
“你确定要走?”石影问。
“是。”朱宝宝坚定地点头,非常确定自己完全不想留在这里。
她有千百万个舍不得大哥,但也正因如此,她更不能在这里待下。身为妾室的悲哀,她自小看到大,怎么样也委屈不了自己。
“石影,咱俩一起走吧。”朱宝宝紧握着石影的手,激动地说道。
“我对自己许过承诺,主子没开口让我走之前,我绝不离开。”石影安抚地拍拍她肩膀,感觉到有一道杀气正朝着自己扑来。“况且,你不是当真想叫我和你一起走,你不过是要我能够随时告知你主子消息罢了。”
“不是我现在唯一可信任之人,只有石影了。”不想流泪的,可泪水却抑制不住地再度夺眶而出。
“你打算要去哪?”石影低头替她拭去眼泪。
“去找我鬼医师父吧。他终究还要收留我两年,他终究需要个人帮他处理那些杂务,终究他不会伤害我”
朱宝宝双臂环住石影的腰,泪眸又要往石影胸前揉去。
“你哪里也不许去!”
一双大掌忽地将朱宝宝身子往后一扯。
朱宝宝抬头,迎上了大哥怒火中烧的脸庞。
赫连长风大掌在颤抖,可他掐着她双臂的指尖如此用力,像是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捏碎,好随身带在身边一般。
如果不是他因为担心她,而跑到她房间里查看,她此时是否已经和石影远走高飞了呢?
她竟然想离开他!她竟敢要求石影与她一块离开!在她心里,他算什么!
“你哪里也不准去!”赫连长风唁唁低吼,眦目欲裂地瞪着她。
“我偏要走。”朱宝宝脾气也倔拗了起来,泛红眼眶怒瞪着他。
“你曾说过,当我成为南北茶霸之时,要陪我风光返回赫连本家的。”赫连长风贲张戾气尽吐在她的脸颊上,黑眸急迫地锁着她。
“如果你不娶纪姑娘,我就陪你回去。”朱宝宝昂起下巴,不客气地说道。
两人互相瞪视着,没人挪开视线。
石影悄然地退下,留给两人独处空间,毕竟在暗地里守护主人才是自己最大职责所在。
“你明知我与纪府联婚一事,完全非关于情爱。”赫连长风还尝试着想要说服她。
“你要联婚便去联婚,我阻止了你吗?”朱宝宝火了,用力推他,想把他推远。
“你答应过我,要同我一起回去赫连本家的。”他坚持地逼前一步,不让两人之间有太远距离。
“为何你可以这般伤害我,而我却一定要对你遵守承诺?”朱宝宝气得直跺脚,双手拚命地推着他胸膛。
“我这辈子最不想伤害的人便是你,我不准你离开!”赫连长风扣住她手腕,沉声说道。
朱宝宝看着他激动神态,忽地凛住了所有神情。
罢了,今儿个便一了百了吧!她再也没有力气耗费在大哥身上了
“好,我同你一道回去赫连本家。”她昂起下巴说道。
赫连长风脸上严峻稍缓,松开掌上对她钳制,右手轻抚着她面颊。
“我们明日即动身,也请纪姑娘一道陪同,好让你本家兄弟们知道你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毕竟你功成名就,又即将迎娶纪姑娘为妻了哪。”朱宝宝笔直望入他的眼里,握在身侧之十指早已揪得发白。
“你!”他大吼出声。
“我哪里说错了?莫非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她别开脸,不看他。
“之后呢?”他扳正她的脸庞,粗声追问道。
“之后?”她勾起唇角,却笑得此哭还难看。“我既已尽了本分,完成了我对你的承诺,之后,便是男婚女嫁,两无干系了。”
“宝儿,别这样”他心疼地拥她入怀。
她没抗拒,只是像根木头般地伫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
赫连长风咬紧牙关,后退一步,想握起她的下颚。
朱宝宝拍开了他的手掌。
“别碰我,你要娶的人是纪姑娘。”朱宝宝的心在淌血,冷冷地看着他。
再也不让大哥懂得她的心了,谁让他并不真正珍惜她的心哪!
赫连长风看着她漠然神态,痛心地发现他们之间已经拉出了一道无法跨越之鸿沟。
“我累了,我要休息了。”朱宝宝看着他,不吵不闹不笑,如同他面对外人时的面无表情。
赫连长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只能松开手,眼睁睁地看着她转身走回屋内。
他知道她有许多委屈,但他不会让她离开的。
他会让她知道,她不过是名义上为妾,但对他而言,她才是他赫连长风真正的妻子。
在朱宝宝的坚持下,赫连长风在数日后,与商船谈完今年送到海外茶叶的担数,以及确定了以竹片编制,再覆麻布之防潮新法子后,便排定了回青龙镇赫连本家的行程。
算算时日,居然正好来得及赶上青龙镇一年两回的斗茶大会。众目见证之下,衣锦还乡,天时地利也不过如此了。
纪舒眉乍闻此行程,虽然错愕赫连长风与青龙镇赫连家有对立之意,然则为了不让赫连长风与朱宝宝有单独相处机会,自然也同意随行。
上路前,由于朱宝宝坚持不与赫连长风同车,而纪舒眉自然也不与朱宝宝同车,于是一行人数辆马车,便这么浩浩荡荡地一路往前。
此时,赫连长风正坐在车厢内,车行已往前走了十日光景。
他手里原本拿着几味茶点,却是食之无味,又尽数搁回去。
这几日,不论他再如何百般讨好,宝儿也不再唤他一声“大哥”了。
即便他想迫她多说些什么,可因为纪姑娘在场,他也没法子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宝儿少笑少吃,整个人瘦了一圈的憔悴模样。
再过一日,便要抵达青龙镇了,难道他再没有任何法子挽回宝儿了吗?
赫连长风皱起眉,心情大坏地听见车厢后传来了宝儿与石影的对话
“让我扎一针,保证什么酸痛失眠都没了。”宝儿说。
“在下不需要。”石影说。
“那进车厢内来跟我学扎针吧,否则这路上闷得慌”
“赫连爷为你备妥了各色茶点玉露团、水晶龙凤糕、贵妃红”
“我不饿。”
谁都听得出来朱宝宝语气里明显疏离之意味。
赫连长风眸底冷意更甚,仰头将一盏已然寒凉之浓茶,一饮而尽,往桌上一搁。
这段时间里,她与石影走得更近了。
石影总是在听她说话,而她也总是说得眉飞色舞如同往日的她与自己一般。
“石影。”赫连长风低唤一声。
一眨眼时间,马车外很快地响起两声轻敲,石影很快地闪身上了马车。
“主子有何吩咐?”
“你此行倒是甚为自在嘛。”赫连长风往后靠于车厢边,厉眼紧盯着石影淡然脸庞。
“宝姑娘不开心,难免会想找人说话。”石影并不回避主子怒气,实话实说道。
“她开不开心与你有何干系?”他眼一眯,怒气更甚。
“宝姑娘开心,主子便开心。”石影简单回答。
“那便给我离她远一些”
“停车!”
门外朱宝宝一声大喊,赫连长风在瞬间便夺门而出。
几辆马车都在同一时间停下。
赫连长风比石影还快抵达了朱宝宝身边,揽住了她的身子。
尾随其后之石影不免一愣主子虽是稍懂武艺,然其轻功却远远不及于自己,该是在乎宝姑娘之心,让主子如此奋不顾身吧。
“怎么了?”赫连长风低头问道。
“前面树林里有人生病了。”朱宝宝指着前方说道。
树林里确实有个衣衫褴褛之人,躺在一堆落叶枯枝之上。
“会不会是虏疮啊?听说这病近来害了许多人不死不活哪。”纪舒眉婢女低声说道,连忙拿了条手绢让姑娘掩鼻。
“赫连庄主,咱们还是别在这里多耽搁吧。”纪舒眉说道。
赫连长风看了她一眼,并未接话。
“我过去即可,你们全都别过来。”朱宝宝记挂着那人伤势,身子已然往前跨了一步。
这几日,她心情糟,也快闷慌了,好不容易出现了个病人,当然要上前医治一番。
“慢着。”赫连长风从腰带里取出一方丝帕,先是轻柔地覆住她脸颊后,再将丝帕两端穿过她耳后,在她脑后打了个结。
当他双臂伸过她脸庞两侧时,娇小的她便像是整个人都被他拥在怀里一般。
她闻到大哥身上葯香味儿,心一酸,只觉得想哭。
赫连长风系紧她脑后丝结后,却未马上离开,双臂轻轻地搁上了她的肩头。
朱宝宝肩子轻颤了一下,却仍未开口。
“我说过你要替人治病无妨,但得照顾好自己。”赫连长风望着她的双眸说道。
朱宝宝想说话,无奈喉头哽咽,只好用手指揪了下他上臂,点了点头。
“快去吧。”赫连长风说。
朱宝宝点头,快步地走进树林,来到病人身旁,弯身伸手覆住他右手脉门。
“这人没病!”她脸色一变,忽地起身,往后一退。
可惜她跑得不够快,躺在地上的那名男子伸手擒住了她。
朱宝宝一个反掌推开了他,又往前跨了一步。
“别动,我不想伤人。”装病的王焕心一急,一手抓人,一手便掏出腰间短刀往前胡乱一挥。
朱宝宝肩背被他划了一刀,她闷哼一声,身子才一慢,马上便被对方给擒住了。
“放手!”
下一刻,赫连长风手里剑倏地刺向贼人前额,贼人狼狈地后退一步。
“别过来,否则她小命不保。”王焕很快地将她挡在身前,声音颤抖地吓阻。“我不想伤她”
护卫们此时早已团团将贼人围住,纪舒眉和婢女在另一端搂抱成一团,石影则趁着贼人与主子对峙之时,不动声色地绕向他们身后。
“大哥,我不要紧的。”朱宝宝双唇颤抖地说道,感觉鲜血正沿着背滑落。
那一刀虽划得不深,但她向来最怕疼啊。
“开出你的条件来。”赫连长风命令道,手掌用力得几乎要捏碎剑柄。
“留下身上银两,我自然会放了她。”王焕脸色苍白地说道,还不时担心地看着小姑娘的伤势。
赫连长风并未马上开口,因为知道石影正绕向贼人身后,于是便想乘机牵绊住这名贼人,不使他起疑。
“银子。”王焕说道,举起短剑抵着朱宝宝颈子。
“大哥,别给他!”朱宝宝大叫了一声,因为动得厉害,颈子于是又不小心被刮出了一道血痕。
鲜血染上了她系于脸上的丝巾,怵目惊心地辣红着。
赫连长风自腰间取出一张一千两银票往地上一扔。
“你快帮我拾起银两”王焕一想到义母的病情有银两可医了,激动地催促着她,完全没发现此时已有人偷偷逼近他身后。
“石影,小心别伤了宝姑娘啊!”纪舒眉突然对着贼人身后大喊出声。
赫连长风脸色一变。
“谁在后头,全给我退下”王焕一紧张,手里短刀更加刺入朱宝宝颈里。
忽地,王焕被一记兰花拂穴手,点住手上穴道,手里刀刃一松。
赫连长风一个跃步上前,揽回朱宝宝,一旁几名护卫亦趁此时将贼人团团押住。
赫连长风急忙将人搂回车厢里,扯下她脸上丝巾见宝儿已经痛到小脸发白,他心如刀割,脸色着实没比她好看多少。
“我去找大夫。”他抖着声说道。
“我便是大夫。”
朱宝宝从腰间锦袋里取出一丸止血丹葯含在嘴里,再掏出一盒白色膏葯递给赫连长风。“抹在我伤口上。”
赫连长风让她趴在自己胸前,以指尖替她搽葯。一见到那撕裂伤口,他一颗心便揪痛了。为她伤口搽葯时,指尖不停地发抖着。
朱宝宝脸颊轻轻摩擦大哥肩膀,觉得这般受伤倒也不恶,至少她和大哥之间的僵局打破了。
其实,她老早就不气大哥了。大哥待她如何,她心里怎会没数?大哥的重信义、大哥对赫连本家之仇怨,她又怎么会不清楚。
只是他要她为妾一事,仍教她感到心痛,所以她便要恼他、不理他,便想让他心里也不好受,她才会孩子气地觉得释怀一些。
此刻刀下血里走了一回,看大哥如此担忧她,她也不想再耍什么任性了。毕竟明日便要到达青龙镇了,他们能相聚之时日也不长了。
朱宝宝仰头看他,眼里泪光一闪。
“很疼吗?要不要再搽一次葯?”赫连长风紧张地追问道。
“大哥,我没事了。”朱宝宝抚着他脸颊,哑声说道。
“总算,你愿意再喊我一声大哥了。”他猝地将脸颊埋入她的发间,浑身竟微微颤抖着。
朱宝宝身子一颤,落下泪来,滴在他的手臂上。
赫连长风惊跳了下,捧起她的脸庞吻去了那颗泪珠。“怎么了?怎么了?”
“大哥勿大惊小敝,宝儿没事。”她扬眸对他灿然一笑。
赫连长风睨着她,只见她眼角含泪姿态如雨中幽兰,娇美却也让人心疼不已。
他叹了口气,再度将她揽回怀里。
此时,纪舒眉正站在马车三步之外,清楚地听见赫连长风为那女人心疼之字字句句。她气到双唇颤抖,只恨方才那个贼人没能一刀刺死朱宝宝。她板着脸,倏地转身回到马车内。
“主子,那贼人该如何处置?”石影一见纪舒眉已离开,这才上前问道。
“大哥,我要过去同他说话。”朱宝宝说。
“你”赫连长风原要阻止,一看到她固执的神情,也就双手扶护着她的胁下,将她整个人扶了起来,一同下了马车。
朱宝宝走到贼人面前,重重赏了他一巴掌,肩背上的那道伤口却痛得她瑟缩了下身子。
“教训他这事,轮不到你出手。”赫连长风稳住了她身子。
“你可恶至极!”朱宝宝气急了,顾不得伤便破口大骂道:“你以这种卑鄙手段劫人钱财,若是大伙受骗之后,日后都对他人病痛视若无睹,视之如骗,那将会有多少人受害?”
王焕低着头,面色灰白,一个劲儿地发抖着。
“送至官府,说此人意在劫财伤人,要他们重重地判刑。”赫连长风严峻地看着贼人,恨不得直接赏给他一个痛快。
“是。”石影点头。
王焕跪倒在地,吓到说不出话来。他若被送进官府,那躺在病床上的义母,又该如何是好?
“等一下。”朱宝宝扯扯大哥的衣袖,低声说道:“大哥,我刚才把过他的脉,他气虚体弱,应该只是几日不曾好好吃顿饭,所以才心生歹念的。放他一马吧!”
“你是大夫?你方才说我没病不是正巧猜对?”王焕哑声问道。
“我把了你的脉。”朱宝宝说道。
“你不过轻触了我手腕一下”王焕一怔,突然起身拚命似地往朱宝宝方向冲去。“姑娘,你是大夫吧!请你救救我娘亲吧我抢银两便是为了给我娘救命啊!她已经咳到两天没吃东西了。”
几名护卫制住了他,可王焕仍然拚命放声大喊着。
“你既心系着你娘,便不该以身试法,做出这般让她担心害怕之事。”赫连长风沉声说道。
“我急了我和我娘相依为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病死啊”王焕嚎啕大哭了起来。
“谁知道你是不是又骗人。”纪舒眉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因为被忽略了许久而不悦地插了句话。
“没错,纪姑娘说得极对。”朱宝宝点头附和了。“这便是我刚才说过的后果,你以此种方式骗人,他日若真有急症重病之人,便没法子得到帮忙。”
“姑娘大夫小人王焕求您了。只要您愿意替我娘看诊,就算日后宰了我,叫我当猪狗羊我都愿意啊,我娘就在前方木屋里。”王焕也不管姑娘答不答应,便咚咚咚咚地猛磕起头来。
几声重重叩头声之后,王焕额上已见了血。
朱宝宝心里一阵不忍,咬住了唇。
赫连长风低头望着宝儿,怜爱地将她颊边发丝拂至耳后。她这些年来习医行医,嘴里老说自己没有菩萨心,却总还是一副见不得病患试凄的好心肠哪。
“大哥”朱宝宝抬头看了大哥一眼。
赫连长风懂了她心意,命人先缚住王焕,再遣石影到前方看看是否真和他所言,有个病弱老母。
此时,赫连长风见王焕满脸焦急,脑里想到的却是自己亲娘的模样。
十年未见,娘身子不知是否还硬朗?每当夜阑人静时,他回想起娘,总是难受。因为他从没见过娘的笑意,倒是常见她在为他伤心流泪哪。
他初创“宝茶庄”之时,亦曾派人去接过娘,可娘不愿离开赫连本家,他的恨怨于是积得更深了。
赫连长风一忆及此,身子不自觉地僵硬了。
朱宝宝从大哥看着王焕之神态,知道他必然是又想起了他娘,便轻抚着他胸口,柔声说道:“大哥,石影不也派人去打探过消息,说你娘现在一心向佛吗?你此行回去,她一定会很欢快的。”
赫连长风点头,忍不住揽紧了这个解语人儿,与她一同等待着石影的回覆。
一刻钟时间后,石影回到他们身边答覆道:“前方确有一老妇卧床,重咳不已。”
“娘啊”王焕哭喊着,双膝往前跪爬了两步。
“石影快带路啊。”朱宝宝挥手让石影先行。
“我同你一道去。”赫连长风揽住她的腰,命人拿来他的披风,密密裹住了她,免得森林里树枝草芽刮伤了她。
“赫连公子,您别抛下奴家在这荒山野地”纪舒眉急忙下轿,跑了几步。
“纪姑娘请放心,再过一个时辰便到客栈了。”赫连长风视线转至黑衣护卫们,严声说道:“你们保护纪姑娘到前方客栈,若出了一丁点差错,全都不许回来见我。”
“是。”黑衣护卫们恭敬地说道。
“大哥,你陪纪姑娘上路,石影同我一起去就成了。”朱宝宝低声说道,不想大哥未来姻缘路走得风波不断。看那纪姑娘是真心喜欢大哥的吧,否则哪会这么在意自己的存在呢?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赫连长风直截了当地说道,为她系紧披风。
那你就放心我一个人吗?马车上纪舒眉气得双拳紧握,可脸庞却是梨花带雨地可怜得紧,泪珠儿一颗一颗地掉着。
“小姐,你别哭啊。”丫环连忙拿出绣帕让小姐拭泪。
“大哥,这样不好。”朱宝宝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说道:“纪姑娘会难受的”
“你若不快点动身,万一老妇人有什么差池,谁来帮她呢?”赫连长风很快转开话题。除了宝儿之外,他从未想过要在别的女人身上放心思。
朱宝宝闻言,马上快步往前走,把救人当成了第一要务。“石影,快点走哪!”
“谢谢姑娘大夫、谢谢姑娘大夫”王焕再磕了两下头,便抹泪站了起来,被石影押着快步往前走。
一行四人于是很快地消失在森林彼端。
纪舒眉瞪着空无一人的森林,泪水已然停止,眼里阴狠却更让人胆寒。
“小姐,那朱宝宝方才回头看你,是在示威吗?”纪家丫环为自个儿主子不平,忿忿地说道。
“没关系,就让她开心吧,横竖她的好日子也不久了。”纪舒眉冷声说道。
她马上要再写信去催促爹爹,逼问官府那边动作为何如此缓慢,为何迟迟没人来带走朱宝宝!
一山不容二虎,她发誓一定会尽快让朱宝宝离开赫连长风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