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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大人果然好家教。”阿娇温和的笑,抚了抚纯金镶钻护甲。
尹氏一听皇后竟然早知她的家世,更是喜不自胜。初入宫闱就得皇后赏识,这等福分,旁人求也求不得。到底年轻,喜色露出十足十,忙的又是一揖到底“臣女得皇后殿下青眼有加,实乃荣幸之至。”
此言一出,不但众家人子皆为纳罕。连阿娇亦颇觉好笑。不过随口夸赞一句,竟成了青眼有加?这是向自己这个皇后讨好,还是做给其他人看的呢?刚进宫就得皇后喜爱,可是谁也惹不起了。
阿娇没理她,一个眼波过去,看向众人“今次听说有好些家人子都是朝中重臣之亲眷,甚至是亲女。有幸侍奉圣上,皆是你们的福气。孤也听说此次进宫亦有德才兼备的平家女。既入了永巷,那便是姐妹了,不要叫孤听见有人仗着家世好欺凌旁人就是了。”
皇后神情郑重,众人一凛,皆应诺。只那尹氏因有些尴尬,面色不愉,朝那胆小的家人子处狠狠一瞥。那家人子更是害怕至极,缩了缩脖子。
众人见了礼说了话,大长秋常宜对阿娇耳语几句。阿娇点点头,便着人起驾建章宫正殿。正殿太皇太后端坐正中,边上窦太主、王皇太后随侍一旁,皇帝侧坐含笑陪皇祖母说话,一派和乐融融之景。
皇后带着众家人子入殿,太皇太后旁的不说,率先伸出手去,笑道:“娇儿,快来皇祖母这里坐。”
阿娇带着得体的笑容,依次给行了礼后,亲昵的坐在太皇太后身边,指着下面莺莺燕燕的姑娘们,笑说:“皇祖母且听听这些可人儿娇声俏语。日后可就不疼娇儿了。”
太皇太后有眼疾,阿娇从来不在她面前说看一看什么的,太皇太后很是受用,拍拍她的手背,又是嗔怪道:“你呀你,身为一国之母不说,也不是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了。还这么爱和祖母撒娇撒痴。”
窦太主笑道:“娇儿日日里念叨皇祖母,自闺阁起便如此。冷不丁这么多家人子进宫,娇儿当然怕失了太皇太后的宠爱。”
比起太皇太后的宠爱,窦太主更怕的是失了皇帝的宠爱。太皇太后看着皇后长大,疼爱是心坎儿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再怎么伶俐,也比不过血缘亲情。可皇帝不同,皇帝只喜欢年轻漂亮的面孔,那份青梅竹马之情,还不知能剩下几分。
阿娇自然懂得母亲所指,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王皇太后向来是个和事佬,闻言温吞吞的说:“太皇太后疼惜娇儿在心坎儿里,怎会被他人抢夺。”
窦太主眉峰一挑,显得盛气凌人:“那是自然。我不过担心,随便一说罢了。”
太皇太后笑意不减,像是未曾听见两人争执,一心和阿娇说说笑笑。阿娇也大致说了殿上家人子的家世和容貌。
刘彻枯坐半晌,那些美貌女子固然有让他眼前一亮的,却也有在他看来姿色平平的。不过,一直令其悬心的,就是皇后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巴巴儿给他选了新人进宫。心中冷笑,妒妇成了贤后,怎么的都让人觉得假情假意。
又有窦太主和王皇太后的争执,他便嗤笑道:“皇后若是好的,谁也分不去她的宠爱。若是个骄横跋扈的,即便没有这些人,也无用。”
一言既出,上座几人谈话悄然停下,太皇太后依然笑着不语,性急的窦太主当即驳斥道:“怎么?我家娇儿哪里不如皇帝的心意了?”
刘彻年轻气盛,不甘示弱:“姑母,朕可未曾这般说过。只是皇后行事,宫掖上下皆看在眼里罢了。”
皇帝直戳窦太主的心窝子,她气的脸红脖子粗,当即便要责骂。王皇太后生恐出事,忙赔笑着拉下窦太主,似劝似怪:“皇帝说话愈发不稳重了,这等玩笑也是能开得的?”
刘彻最是痛恨母亲被夹在中间委曲求全,正要辩驳。忽听太皇太后说:“娇儿,既然皇帝说到了你,你且说说罢。”
阿娇心下一愣,往日里有这等争执,太皇太后会毫不犹豫的开口维护她,今次为何让她自己解决?若不是
她忍不住侧目看了看面色不改,笑容如春风和煦的皇祖母,这位皇祖母叱咤风云,历经三朝,从一个区区家人子成为王后,又成为太后,现下里又是极尽尊荣的太皇太后。她的聪敏,是无人可比的。
深吸一口气,阿娇提着裙子走下大殿,跪伏在地,言语诚恳道:“以前娇儿任性,让皇祖母、母后、母亲为之忧心,是为不孝。让皇上跟着烦心,是为不贤。如今,娇儿愿诚心改过,只求得我大汉万事安稳,永巷和谐安乐。”
上殿一片寂静,侍立的家人子们更是一声不敢出。太皇太后气定神闲,似乎什么也未发生。窦太主极力忍耐心中不满,心疼女儿身为皇后,在家人们面前失了颜面。王皇太后则是震惊,阿娇一向骄横跋扈,让她示弱简直比杀了她还要不可能,更何况在这么多家人子面前。
刘彻的心情无法言喻,自小窦太主经常带着阿娇进宫,因着有栗姬在,当时的他,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美人的儿子。
年幼的阿娇喜欢跟随在栗姬的儿子——刘恭身后,她却从不知道,在她的身后,是比之小三岁刘彻的目光紧紧追随。
后来栗姬狂妄,拒绝了馆陶公主的提亲。王美人敏锐的察觉到机会已到,千叮咛万嘱咐教刘彻说了那句“金屋藏娇”之语。刘彻学的认真,也学的真心。彼时的孩子不懂什么是爱,却懂什么是依恋。他喜欢那个美丽高傲的阿娇姐姐,她总是那样高昂着头,似乎什么都不怕。
一步步成为太子,长大后又如愿娶了阿娇。他还记得那燃了一夜的红烛,第一次面对娇滴滴的阿娇姐姐。刘彻那样的开心、激动,娶了阿娇,固然是想着高堂上的宝座,而真心,也是有的。
到底是几时淡忘了这份爱,又是几时产生了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厌恶?
刘彻一声长叹,他爱阿娇的跋扈任性,可也因此厌恶了她。女子呵,应该是温柔似水,柔弱生怜的罢?
眼前恍若出现另一张面孔,那是一个清丽的女子,有着一头绸缎样的乌发。
可若他执意认为女子柔顺为美,为何又因卫子夫妄议皇后,而疏远了她呢?
“彻儿。”
一声清冷冷的呼唤把他的魂唤回了建章宫,刘彻抬眼望去,太皇太后正微笑着看他,薄薄的笑意浮在眼眸中,深藏在下的,是深深的警示。身为帝王,喜怒不形于色,皇帝居然发怔,这令她十分不满。
刘彻赶紧收回神思,却看下方阿娇额头浮现细细密密的汗珠,知晓她跪的有些疲累,忙道:“皇后起身吧,朕并无责怪之意。”
阿娇的腿麻了些,太皇太后有意使得这对年轻夫妻消除隔阂,故一言不发,只等皇帝松口。不料皇帝想着心思,让皇后跪了许久。太皇太后又是心疼,阿娇才站起,便又招呼着让她到身边坐下。
众家人子目睹这一幕,大气不敢出。太皇太后凌冽的目光扫过去,看似温和实则严肃的说:“后妃之德乃是大事,哀家绝不允许有那起子狐媚惑主或嫉妒算计的!你们可听见了?”
众家人子旋即齐声道:“谨遵太皇太后教诲。”
太皇太后满意的笑了,又握住阿娇的手,幽幽道:“永巷只有一个椒房殿,椒房殿中只有一位皇后。任何人若有僭越,哀家决不轻饶!”
阿娇眼眶一热,太皇太后无论在何种境地,都这样维护她,替她正威。但死过一次的阿娇亦明白,靠旁人正威固然好,自己立了威才更重要。
殿选结束,阿娇又陪着太皇太后在建章宫说会话,方才回了椒房殿。窦太主经常在宫里住,又怕女儿委屈吃心,便打发了府中掌事,留宿椒房殿中。
并头和母亲睡在一处,阿娇满心的妥帖温暖。窦太主锦被中握住女儿温热的手,眼中略有湿润之意。
“娇儿,其实今日在大殿上,你无须如此。母亲看得心里难受。”
她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哽咽。阿娇也是心中一动,那是她多么倔强高傲的母亲,自己十足十继承了母亲的孤傲。而今,却眼睁睁看着最宠爱的女儿,当着家人子们的面,跪在殿中认错。
阿娇能体会到母亲心中的痛,谁愿意看着亲女这般没脸。可是,她不得不这样做。太过坚硬的石会被水滴穿而受伤,只有柔软的水才不会被任何利器留下痕迹。上善若水,心境平和,无欲无求。拥有最强大的心性儿,才能让自己屹立不倒。
不过这些话,她没有和窦太主明说。一则窦太主年纪较长,又不像她有那些痛苦的回忆,听不进这种消极无为的话;二则上一世太过令母亲挂心,这一世,她只希望母亲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陈家的荣耀,让她一个人来维护、承担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