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岳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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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奴不休的音频在我耳里进出,无法在挣扎于睡与醒之间的脑子里留下讯息。

    混乱中,我迷迷糊糊的自责,明白自已的行为太不应该。哪有人在未婚妻来訪时,用这种态度对待?但我的不是故意。

    清晨才搭机从欧洲回来,急急忙忙赶到公司开会。回到办公室,看见桌上堆满等我处理的公事,令我欲哭无泪。忙到晚上七点,累癱的我精神却亢奋得无法入睡,铁定是秘书下午买给我的那杯摩卡,加上时差末调适过来的关系。

    不想失眠,只好吞一颗安眠葯,没料到未婚妻却在这时候大驾光临,以尖锐的门铃声将我从安眠葯的效力中硬给挖起。昏昏沉沉的我一迎进十天后将迎娶的琍嬛,便神智昏乱的癱在沙发上。

    沉涩的眼皮再一次的往下掉。

    zzz

    打呼的声音希望不是我的

    我在她如年幼时母亲哼的不成调催眠曲的优美声调里感到心虛,有些气愤的质疑起琍嬛的来意。娴雅淑静的她明晓得我一早才从欧洲回来,此刻正需要调养生息,为什么跑来,还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讲个不停?

    我试着挣脱笼罩全身的睏意,想听清楚她每个音符所代表的意义。前面讲的部分就算了,现在说的

    “我们解除婚约”

    如夏日午后劈过天际的闪电,霎时将我脑中的瞌睡虫给击斃。轰隆声里,我感到左侧身体发疼,原来在错愕中,我跌下沙发,摔倒在地。

    我狼狈的爬起,揉了揉痠涩的眼睛,又挖了挖耳朵,无法确定刚才那句话是自己的幻听,还是琍嬛真的这么说了。

    惊愕的看向我认识了有二十七年的白皙美丽面容,在那里找不到一丝的玩笑性质,有的只是一种令我感到陌生的复杂情绪。

    “没必要吧?”我的语气几乎是哭丧的。“我不过打了个瞌睡,那是因为我吃了安眠葯”

    “你吃了安眠葯?”琍嬛跳起身冲向我,柔软的两只小手慌乱的在我身上乱捏,声调是悲愤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做?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不对”

    虽然感到一头雾水,但看到琍嬛急得眼泪快要掉下来,我猜想她大概是误会了,赶紧解释。“琍嬛,我吃安眠葯是为了调整时差,你别把事情想歪了!”

    “也不说清楚,吓死我了!”她飞快放开我,清冷的嗓子里有丝不自在,似嗔非嗔的转开。

    “我怎么知道你会误会。”我摇头苦笑。

    琍嬛是怎么了?先是说要解除婚约,后来又对我吃安眠葯的话紧张成这样,活似我吞了几百颗要自杀,完全不像素来冷静自持的她呀。

    不会是婚前恐惧症吧?

    我满腹疑云的乱想。

    琍嬛沉默的坐回她原先的座位,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我发现她的指甲留长了,纤纤十指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十分好看。眼光落在她该戴着订婚戒指的右手无名指,发现那里是空的。

    我震惊的瞪视,之前困縛我的睡意早拋到九霄云外。直到此刻,我才将琍嬛的话当真。她真的说要

    我仍然怀着僥倖的心情试探“你刚才说”

    琍嬛再次用那种复杂的眼光看我,令我颈背寒毛竖起。她嗫嚅着唇,眼神先是犹疑不定,然后像是下了決心似的坦然直射向我。

    “嘉元,对不起。我知道你一时间可能无法接受,可是这件事”

    她停顿的语气带来的不安,直窜进我心深处。

    琍嬛是认真的,她从来不跟我开玩笑。

    然而,在婚期前十天提出解除婚约,无疑是场恶劣无比的玩笑。这种难堪只有结婚当日被人遗弃在圣壇前差可比擬。

    我感觉到向来的沉稳和冷静离我远去,喉头里像烧着烈火般难受。

    “琍嬛,你不是认真的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像刀子刮玻璃般刺耳。

    “我是。”

    她的回答宛如一巴掌摑在我脸上,也将我最后的一丝自制力摧毀。我像弹簧般跳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如南极冰山股冷静的容颜。

    “为什么?”混杂着受伤和困惑的怒火在胸腹间乱鼠,化做质疑冲出我紧涩的喉头。“我做错了什么?”

    “嘉元”血色自琍嬛脸上迅速消失,她捂住胸口的表情,活像被负心的未婚夫提出退婚要求的可怜弃妇。但情況完全相反,被拋弃的人是我,受伤的人也是我!

    “不是你的错,是我”她眩然欲泣的说。

    “你?”我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意思。“琍嬛,如果你对我们的婚姻有任何疑虑”

    “事情不是这样”她的唇抖顫着,眼眶湿润。“对不起,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不要听这些!”

    琍嬛打小便是个坚强的女孩,甚少在人前流泪,如今她却哭给我看,使得向来对女人的眼泪没辙的我,更加心烦。

    瞪视她咬得粉白的嘴唇,我一面心疼她的自虐行为,一面又对她竟敢不负责任的要求解除婚约气愤不已。

    “你晓得这件事牵扯多大吗?”

    我见她畏缩了一下,水气饱满的眼眸仍然勇敢的迎视我,不见一丝懊悔,令我的心更冷。

    “喜帖已经发出去,大家都知道我们要结婚,现在不结了,你我双方,和两家父母,有什么脸面对亲友?”

    “结婚是我们之间的事,跟其他人无关。”她软弱的辩解。

    “琍嬛,你怎么可以有这种任性的想法?”我无法置信的低叫,太阳穴隐隐作疼。“结婚关系到的不是只有两个人,而是两个家族。什么叫做我们之间的事跟其他人无关?如果是这样,干嘛还要做喜饼、送喜帖”

    “你所有的損失我会负责赔偿。”

    “我在乎的不是那个!”我快被她的冥顽不灵气死了!

    琍嬛以前不是这样的,她是被什么迷了心窍,以至于胡涂了起来?

    “再说,有形的損失你可以赔的了,无形的損失你要怎么赔?”

    我咄咄逼人的气势,显然让她难以招架。她别开眼光,脸色僵硬。

    为了不让她太难堪,我放柔语气勸她“你知道我们的父母有多期待这场婚礼的,你这样任性的解除婚约,会让他们非常失望,同时也很难做人。婚姻就像是契约一样,事前要审慎评估,事后要以诚信原则来执行,而不是因一时的任性而片面毀约。”

    “我不是任性。”她闷闷的道“还有,别把商场的那套用在我身上。嘉元,我一向认为你不是那么市儈气的,而且你懂我,为什么现在却这么说?”

    我被她气得一时语塞。敢情她不但不认错,还把我的苦口婆心视为毒葯?

    纵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我忍无可忍的喊出我的不满:“琍嬛,你这么说不公平!我试着挽回我们的婚约,你却一迳的澆我冷水!好吧,说出你解除婚约的理由,至少给我一个解释。”

    她沉默了一下,才将眼光转向我。寒意自冷冽如秋水的眸中不断湧出来,凍涼了我的血液。

    “你不会想知道的。”她幽幽道。

    “即使是再难堪的答案我都必须知道,这是我的权利。”我觉得自己像只扑火的飞蛾,明知琍嬛的答案会刺伤我,仍然坚持着愚蠢的己见。

    “好吧。”她失血的嘴唇忽然诡异的朝一边斜起,似笑非笑的凝望向我。

    “我怀孕了!”

    鏗鏘有力的宣告,青天霹靂般打向我。在极度愕然下,我难以相信的往后退,把自己掉进沙发里。

    “琍嬛是一时胡涂,嘉元,你要原谅她”

    “你们是青梅竹马,不要为这种小事总之,喜帖已经发出去会被人笑谢李两家的面子嘉元,就算谢妈妈求你,这件事”

    我无缘的前准岳母按着我胳臂,在我耳旁苦口婆心的嘀咕,从一开始的理直气壯说到后来的软弱模糊,我的脸色也越发的难看。

    这种事我若不计较,还是男人吗?难道我真要当琍嬛肚里孩子的现成老爸?

    好吧,就算我肯忍气吞声,琍嬛也未必肯改变初衷!

    “谢妈妈,”我的口气是夹杂着苦涩的无奈。“如果琍嬛是被人强暴,我二话不说的马上娶她,但她是”

    “我知道这件事是琍嬛的错。”谢妈妈急急的打断我的话。“但,是人就会犯错,看在谢妈妈和谢伯伯的情分上,你原谅她一时胡涂吧!”

    我原谅她一时胡涂?问题是她根本不像一时胡涂的样子!一口气梗在我喉头,气得我说不出话。

    琍嬛一副事不关己的坐在沙发里,脸上没有一丝的懊悔和歉疚,平静的眼眸里反映出的是嫌恶好像比我还对谢妈妈的死求活赖感到厌烦!

    我看她旁若无人的伸长手摸向茶几上的点心盘,拈了块玫瑰糕进嘴里,另一手拿起白底小蓝花图案的骨瓷茶杯,就唇啜饮里头的花草茶。

    见我的眼光盯着她不放,琍嬛朝我扬了扬描画得十分美丽的柳眉,斜睨向我,好像在问是不是也有兴趣来块玫瑰糕。

    现在是什么时候?喝下午茶的时间吗?

    一种怪异的荒谬感淹没我,胸臆间被一种好气又好笑的情绪塞得满满。我不明白自己来这里做什么。是因为谢妈妈的一通电话,我便拋下繁琐的公事,赶到谢家姐妹的公寓。除了得到谢妈妈无理性的恳求外,就只有琍嬛不在乎的态度对待。

    我为什么要自讨没趣?

    那晚琍嬛给我的打击还不够吗?

    回想起我当时的孬样,连我自个儿都不敢恭维。我简直是吓坏了,震惊得失去反应的能力。琍嬛在叹了口气后,以一种对小动物的悲憫眼光看着我,摇摇头便起身离开。我却像虛脱般无法动弹,连生气都不能。

    我一直想,一直想,像被一道方程式给难住,想破头都解不出来。

    琍嬛怎么会怀孕?我们又没有

    我当然没白痴到以为男人和女人手牵手,吻吻脸颊就会让女人怀孕。虽然没有过性经验,性知识倒知道不少。只是太意外像琍嬛这样的女性和我同样出自家教甚严的书香门第,怎么会背弃未婚夫怀了别人的孩子?

    我当然也想过她的怀孕会不会是被人强暴,可是琍嬛的态度一点都不像。跑来要我解除婚约的架式,从容、篤定得彷彿这只是件例行公事。甚至在宣布她怀孕时,也不见一丝羞惭,而是天经地义的坦然。

    这太不像我认识的琍嬛了。

    如果她是那种对性解放狂热的女性,我不至于会这样震惊。问题是,琍嬛一直以来都给人端静貞洁的印象,她的私生活一向不随便。再说,我也不晓得她另有追求者。那么孩子究竟是怎么有的?跟谁有的?

    一整晚我为这事苦恼,隔夜还要顶着猫熊般的黑眼圈去上班。

    我在忙碌的公事中,暂时将琍嬛丟给我的大意外拋到一旁。下班后,我累得不省人事的倒头大睡,直到另一个黑夜白天过去,我才有余力重新回想整件事。

    我承认自己不是爱情专家,从小就是资优生的我,满脑子都是科学理论,对异性向来很少注意。三度跳级升学,使得我和同学的年龄颇有差距,无法融入正常的社交圈中。

    我将全副心力投注于炉业,大学修双学士,暑假期间又到电脑公司打工。服完兵役后,进入麻省理工学院攻读硕士及博士,期间我还写程式为自己賺生活费。眼里、脑里、心里,堆满数字与符号,镇日周旋在o与1之间,要不是这副血肉之躯,我简直成了一具电脑。

    回国后,我受学长邀请,进入他家族名下的电脑公司。一开始便受到重用的我,一头栽进繁忙的工作中,还要找时间在快速变化的资讯领域里充实自己,有时候连回家省亲的时间都没有,遑论是和女xìng交往。

    虽然有好几位女同事对我表示过好感,但我实在太忙,没时间和她们培养感情。或许是这样,当父母要我和同在台北工作的琍嬛交往时,我几乎没有考虑便同意了。

    谢家和我家比鄰而居,我和琍嬛仅差一岁,说得上是青梅竹马。我曾是她的免费家教,两人还算谈得来,加上琍嬛就像我记忆中一般可人,我们的相处有如亲人般融洽,所以在以男女朋友的身分交往不到半年,双方父母便要我们订婚。

    一切都是这么水到渠成,反正婚礼事宜都由老人家一手包办,我们只要负责出席就行。

    母亲在我公司附近蓋好的新大楼,买下一间公寓,做为我和琍嬛的新房。配合公寓需要裝演的时间,将婚期订在订婚后的三个月。

    然而,当所有人都兴奋的期待这场婚礼,琍嬛却怀孕了,而且孩子不是我这个准新郎的,这件事将引爆出多大的一场丑闻,我已经不敢再想像下去了。

    李谢两家在新竹也算是名门高第,怎么丟得起这种脸?老爸老妈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气得脑溢血?

    我没有勇气面对,甚至向任何人提这件事。不得不承认,尽管在专业领域里我是个人才,但在男女情事上,我却是个白痴。工作于是成了我的龜殼,我想裝作不知情的继续过我的日子,看看事情会不会自己解決,但情況只有变得更糟。

    琍嬛在我龜缩期间,打电话给她父母。谢妈妈气急败坏的赶来台北,电召我到谢家两姐妹的公寓商量。

    “妈,姐犯的可不是小错,这种事是男人都嚥不下。你不能欺负李哥哥善良老实,就要他委屈自己接受姐和她肚里的孩子。”琍嬛的妹妹琍妏的声音冷冷的飘来,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几乎忘了她的存在,其实她一直待在客厅,只是我一来便被谢妈妈缠住,没心情注意她。没想到为我说公道话的人竟然是她,我不由得感激的朝她看了一眼。

    琍妏回我一个浅笑。她小琍嬛二岁,个性较活泼,目前在研究所攻读历史。她向来待我和气,尽管与我碰面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热情的和我打招呼。“琍妏,你怎么不帮姐姐,反而帮着”谢妈妈气恼的对她说。

    “妈,我是帮理不帮亲。李哥哥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忍心委屈他吗?姐是在和李哥哥订婚后,才跟别人乱搞,这件事怎么说都是我们对不起他。”

    “琍妏,你给我住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余地!”谢妈妈脸色铁青的吼着,瞪得琍妏气愤的别开脸。

    “嘉元,你倒是说句话。我知道谢家没立场苞你做这样的要求,但是请你体谅你谢伯伯身体不好,他要是知道这件事,铁定会被气死。何況这事丟脸的不只是谢家,你们李家也脸上无光呀。我会叫琍嬛把孩子拿掉,绝不让你受委屈。”

    “妈,我做的事我会负责,你不要为难嘉元。”琍嬛终于开口说话,一双清冷的眸子泛着浓浓的不悅。“再说,孩子我不可能拿掉”

    “你说什么?”谢妈妈气得跑到琍嬛面前,伸手打了她一巴掌。

    琍嬛吃痛的偏过脸,捂着被打腫的脸颊。

    一股深海般的沉寂迴漾在室內,使我们四人的喘息声变得格外刺耳。

    六只眼睛都对着谢妈妈那只犯罪的手,看着抖顫从指尖传递向手掌、腕部、臂部,以及连接的身体。

    猪肝红很快占领谢妈妈的脸,她的嘴角不断抽搐,眼中充满血丝。就在我以为她会脑中风时,像是从齒縫里钻出来的尖细声音自她抵紧的嘴唇里擲出。

    “你能负什么责?”谢妈妈的语气是深恶痛绝的,眼光则冷得像没有温度的死鱼眼。“枉费我和你爸对你的教养,却把你教成不知廉耻的女人!要不是我瞒着你爸,他早冲上来打死你!你明明已经跟嘉元订婚,也晓得两人不久后要结婚,却做出这等丑事!琍妏说得没错,我的确是昧着良心,欺负嘉元善良老实,求他接受你。可我这是为了什么?面子吗?面子都没了,我要什么面子!”

    琍嬛咬白下唇没说话,我和琍妏则像木头人般呆住,谢妈妈的胸口急促起伏,彷彿刚才的话耗费了许多力气,过了一会儿后,才能再度蓄集力量开口。

    “这要是在古时候,你就被浸猪笼了!我知道现今杜会天天有离婚事件发生,天天都有人发生婚外情,对你们年轻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我和你爸,这辈子只相信有缘相聚,就要有心相守。尤其是对女人而言,不貞不洁比任何污点都会跟你一辈子。你才二十七岁,还有大半的人生要过,妈能看着你带着末婚生子的不貞之名过完下半生吗?何況嘉元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男人。说人有人才,说钱有钱财,最重要的是忠厚老实,不烟不酒、不嫖不赌,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这样的青年才俊你打哪找呀!要不是我们与李家鄰居这么久,你李妈妈看着你长大,中意你,你以为我们攀得上这门亲事吗?琍嬛,你醒一醒吧!爸妈难道会害你吗?”

    我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湿润,没想到在谢妈妈眼里,我有这么好。看向琍嬛,发现她的眼眶也是湿湿的。

    “妈”她突然站起身,跪倒在谢妈妈的膝前“女儿知道自已有万般的不是,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他是我的骨肉,您的外孙,您忍心杀死他吗?”

    “你要骂我是杀人兇手也罢,这个罪名让我担。琍嬛,妈是真心为你好,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可是我不爱嘉,嘉元也不爱我”

    “你们年轻人成天将爱挂在嘴边,但真正懂什么叫爱吗?”谢妈妈脸色凝重的说。“你和嘉元认识二十几年,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吗?如果是这样,当初为什么要答应订婚?爸妈可没逼着你呀。何況我相信嘉元,也相信李家的家教。李家的男人一旦做了承诺,这辈子绝不会背弃妻子。琍嬛,你不要执迷不悟。如果那个男人有一点在乎你,他不会这样轻賤你,怀了孕也不管你。今天你要是有办法让那男人娶你,我们做父母的乐观其成,就算到李家负荊请罪也甘愿。可是这男人非但没出面,你也不肯告诉我们他是谁,你要妈怎么帮你?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我知道可是”琍嬛紧握的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显见心头的焦虑,令我也为她着急。

    她到底在坚持什么,又在保护谁?此刻我关心的已不是自己的权益,而是好奇着琍嬛的心态。

    “妈,我晓得您是为我好,可是这次如果您真的是为我好,可不可以不要管我?随您怎么罰我都行,我就是要这个孩子!我也不能嫁给嘉元,因为这对他和对我都不公平。”

    “你”琍嬛的话显然深深刺伤了谢妈妈,只见血色自她脸上迅速流失,替换的是一张铁青的脸孔。

    我看她气得全身发抖,血红的眼睛泛着兇光,心里大喊不妙。

    “好,好!我说好说歹,你就是不识相。今天我就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賤人,免得留你和你的孽种让我们谢家蒙羞!”

    谢妈妈发疯似的卯起劲对跪在她面前的琍嬛拳打脚踢,琍嬛护着小肮被打得趴在拼花地板上。我见狀连忙上前拦住谢妈妈,遭到池鱼之殃的被她踢打了好几下。

    “谢妈妈,您别这样”我边护着琍嬛,边勸道。

    “嘉元,你闪开!我今天非打死这个不孝女不可!”

    “琍妏!”我叫着闲闲杆在一旁的女人“快帮我拦住你妈!”

    她迟疑了一下,终究过来帮忙。

    我趁她抱住身材娇小、力气却很大的谢妈妈,迅速将琍嬛从地上抱起。

    “我带她出去谈,谢妈妈就交给你照顾。”

    在谢妈妈怒叫不休的咆哮声中,我扶着琍嬛离开,她尖瘦的小脸始终低垂着。我带她进入电梯,她突然虛软的靠在我身上,将头埋进我肩膀。模糊的哭泣声从我的亚曼尼西裝布料里传来,一股湿意从布面直滲进去,滲透了我的襯衫,滲进了我的皮肤,也滲入了我的心。

    这是长大后,我头一次见到琍嬛哭得这样伤心,哭得令我心碎。

    “到我公寓?”我扶她上车后,柔声询问。

    琍嬛抱着我给她的一包面纸边擦鼻涕,边点头。

    看着她眼睛、鼻子、嘴巴红红腫腫,眼泪、鼻涕掉个没完的可怜相,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安慰,只能轻叹一声,将车驶向我住的地方。一进门的小客厅,我只放置了一张双人座的牛皮椅,及三人座的沙发,和一张银脚茶几。

    琍嬛貪恋休闲椅的舒适,每次都揀那个位子。然而﹐这回一进她并不是朝休闲椅走去,而是跌跌撞撞的冲进我的浴室。

    呕吐的声音不断传来,我呆了半晌,才到小厨房为两人泡了热可可。

    琍嬛脸色苍白的出来,我扶她坐下。

    “我很糟糕吧?”她再度抱住我哭了起来。

    我不带半点情欲的搂住她,知道空泛的安慰对她没任何好处。琍嬛只需要我的肩膀靠一下,这好像也是我目前唯一能提供的。

    大概哭了有十分钟吧,琍嬛的哭声渐歇,決堤似的泪终于止住,开始打起嗝来。

    发现我的衣襟全湿,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退开,藉口要去洗手间。

    我趁她整理心情时,换掉身上的西裝,改穿简便的家居服。茶几上的热可可冷掉了,我拿到厨房倒掉,重新泡了两杯。

    琍嬛的心情平静许多,眼睛、鼻子、嘴巴虽然都还红红的,但脸上素净不少。

    她水水的眼眸感激的望了我一眼,无言的接过热可可就唇。

    老实说,我肚子有点饿。

    中午只胡乱吃了个三明治,为了几天后的婚假,许多公事都堆到这两天处理。现在既然结不成婚,明天得把婚假销掉。还要告诉公司里的同事,接到喜帖的,就当做没这回事。尽管这事让我颜面无光,可是事情既然发生了,逃避只有更糟。

    “或许你认为我自作孽。”琍嬛放下空掉的马克杯,朝我苦涩的咧了咧嘴角。

    眼前的她,完全没有那晚跑来找我解除婚约的泰然自若,或许她以为后果是她可以承受得了的,现在才发现情況比她预期的更糟。

    “琍嬛,我只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我认为唯有把这傢伙找出来,这场纷乱才能解決。我父母都是讲理的人,发生这种事,他们气归气,但只要琍嬛能有个圆满的归宿,相信自幼看她长大的爸妈,还是乐观其成的。

    可是琍嬛却摇头,不愿回答。

    “琍嬛,都到这地步了,你还要保护他!”一股怒气从我胸口升起,完全无法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

    “连你也要逼我?”她炫然欲泣的吸着鼻子,我只好无奈的摊了摊手。

    “琍嬛,你该知道只要这人出面,所有的事都可以解決。你父母会原谅你,不会再逼你将孩子拿掉,你就不必再受任何委屈了。”

    “你不懂。”她一字一字的道,神情哀伤。

    “你不说,我怎么懂?”我还她一个大白眼。

    语言是用来溝通的,我问她不答,琍嬛还要嗔怪我不懂,真是没道理。或许我语气里的讽意刺激到她,她不悅地瞪着我。

    “你瞪我也没用,我可不是孩子的父亲。”事到如今,我不能再纵容她的任性了,态度转为强硬。“琍嬛,你知道你一定得说的。如果你担心谢妈妈会冲动得跑去找这人算帐,你可以跟我说,你晓得我不是鲁莽的人。”

    “你不懂。”她仍是那句老话。

    我皱了皱眉,一个不太好的预感窜进脑里。

    “他是有妇之夫,所以不能出面?”

    “不是。”她脸色阴沉下来,摆出臭脸。“你别乱猜。”

    我一听不是有妇之夫,先松了口气“他未娶,你未嫁,我看不出来这事有什么难办的。琍嬛,只要告诉我他是谁,剩下的事交给我办。”

    “你不明白”她淒楚的对我一笑,眼中有抹难解的光芒,像是洞悉一切之后的绝望。“他不可能娶我。”

    “只要告诉我名字。”我坚持着。不管这个烂傢伙是何方人物,他要是敢做不敢当,我非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我不想给他增添麻烦。”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对琍嬛文艺悲剧式的女主角口白,我厌烦得想吐。她是鬼迷心窍还是什么的?这种时候还要袒护负心人!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以为她会继续丟给我“你不懂”、“你不明白”这类没营养的话时,她粉白的唇忧虑的蠕动了一下。要不是我耳尖,大概会漏听吧。

    “辜昱棠”

    “辜昱棠!”这名字如急雷貫穿我耳朵,我不由得睁大眼,心情往下沉。

    他是琍嬛的老板,在商界颇有影响力。英俊多金、年少有为、风流不羁最重要的是,后台够硬。

    “我一直喜欢他可是直到我跟你订婚,他都只当我是得力助手。就在我们订婚后的两星期,我陪他参加应酬,他送我回去时,突然问我要不要去饭店。我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回事。明知道是错的,还是受不住诱惑的跟他去”她越说声音越低,我也越听越火。

    “你是说他知道你跟某人订婚了,还找你开房间?”我几乎无法相信天下间竟有如此的下流胚!奔昱棠看起来人模人样,却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

    “他认为我要嫁人了,不会缠着他,所以”

    “这个混球!”

    “我知道。我知道他不好,可是”

    “他知道你怀孕的事吗?”

    “我没跟他提。他如果知道,怕也只会要我把孩子拿掉吧。”琍嬛淡淡的扬起嘴角,脸上的自嘲和苦涩令我心疼。

    她了解辜昱棠,完全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却还是飞蛾扑火的投向他!这个傻女人!

    “我去找他!”我跳起来,一副恨不得马上找到他饱以老拳的兇狠样。

    “不要!”琍嬛抱住我的手叫道。“他已经有未婚妻了,不会肯的!”

    什么?!这傢伙自己有未婚妻,竟然还来抢别人的未婚妻!败德无行混蛋至极!

    我气得简直要爆炸。

    “你瞎眼是吗?怎么会喜欢这种男人!”我忍不住骂她,见她两眼直冒着泪水,冷硬的心不由得软了起来。“别这样,我见不得你掉泪。”

    “嘉元,你为何对我这么好?”她再度抱着我痛哭,把我早就乱成一团的心搅得更加混乱。

    “为什么我爱的人不是你?”

    答案我也想知道。看着她掉泪,我的心在滴血。唉!

    “我知道他坏”她抽噎道“他好色、淫乱、无赖是个负心败德的花花公子,对我只是玩弄,没有认真过。你可以用更难听的话骂我,可是我就是没办法忘了他”

    “你是说,知道他这么坏你还是爱他?”我感到无法置信。

    她羞惭的点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只能说爱情是完全没道理可讲。我晓得你才是我该托付终身的对象,可是”

    我知道自己的脸色阴沉得吓人,于是推开她,踱到窗口掩饰受伤的表情。

    “你是好人可是”

    琍嬛的话,像在我伤口上撒盐,令我痛得无法开口。

    我晓得我是好人,可是她只爱坏男人。

    对我而言,没有此这话更可悲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