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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谷。
“大总管,这样下去,怎生是好?就快三个月了,少主生死未卜,咱们阳谷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下去呐?”
“是啊!少主既没兄弟又没子嗣,难不成大家就此解散,以后各玩各的?”
“大家稍安勿躁!”面对来自各堂口的负责人,东方甫凝肃了面容,道“不论是人是尸,还没找到少主之前,阳谷万万不能解散!”
“可是大总管,快三个月咧!已经快三个月咧!”
“没错,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大家冷静点!”东方甫一脸刚正“咱们不能白白将阳谷的优势,拱手让给西门家呐!”
“这”“西门家处心积虑要入东南地界,咱们要是这时放手,岂不如了他们的意?”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东方甫字字铿镪“诸位有不少都是代代在东方家做事的,倘若少主失踪不到三个月,咱们就放弃了,可对得起阳谷历代的主子么?”
场面陷入一片岑寂,大伙儿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半晌,终于有人谨慎发言:“大总管,我看这么着,要是过了中秋还不见少主回谷,咱们就好好商量日后如何办,总不能一直群龙无首。”
眼见不少人点头同意,东方甫情知不能再坚持什么,于是长长叹了口气:“好吧,就以中秋为限。”
“日出东方”东方甫深睇着大厅的悬匾,即便是现在,效忠东方家的执念数十年来亦未动摇。只要他东方甫在世一天,西门家就甭想染指东南!
天光微明,醒蝉喧哗出了晨音。
“谢谢大夫和掌柜叔这些日子的收留和照顾。”
“嗯!”大夫点点头“回家的路上,凡事多注意些,可别再受伤生病了。”
“大夫说得是。”笑是甜的,说出来的话自然裹了蜜“像大夫和掌柜叔这么好的人,可不多见。天底下,怕只有这儿的大夫会给咱们打杂抵藥钱的机会。”
“这小月子呀,就那张子邬行!”食指朝她点了点,掌柜摇头叹道。
“掌柜叔,现在就这么说了,那表示掌柜叔将来肯定会想我。”戚小月微微昂起下颏儿,一脸得意样“不想我的人,也会想我说的话。”
“你这丫头!”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对这双兄妹,着实有些难舍呀。
大夫转对东方日刹:“我看,你们就早些出发吧,日头不会那么毒。”
“嗯。”东方日刹抱拳相揖,神色稳敛“就此别过,来日再见。此恩此情,我会时刻记在心上。”
说完,他的眸光照向戚小月,恰巧迎触她的抬睐,两人不觉相视一笑
此去天涯,惟卿为伴
东方日刹和戚小月循着澔江一路上行,沿途尚称平安。
“奇怪了,坐船不是更方便么?怎么你会决定要走陆路?”伸袖抹了抹汗,戚小月粉嫩的双颊被暑气蒸得红通通的。
“走水路的话,目标过于明确。如果有人执意要杀我,绝对会掌握流江往来的船只。”东方日刹神气定然,不疾不徐地解释道。
这就是现实,他们回阳谷必须面对的。
“到底是谁,三番两次想杀你?”
他沉默不语,铁样的表情透不出一丝情绪。
戚小月径自道:“是西门家的人么?”
东方日刹霍地停步,目光湛湛,直瞅着她:“为什么你会这么猜?”
她跟着停了下来:“初五那天,你不是说了个名字,叫什么‘西门凛’的?”
“没想到,你还记得?”
“那当然了,我戚小月的记性最好了。”她拍拍胸脯,毫无谦虚之意。
“你记性好,我相信”心底滑过一丝惆怅,脑海中交叠而过的,是九岁的月娃儿和眼前的戚小月。
“西门家的人,为什么要杀你?”她锲而不舍地追问,同时算数了之前发生过的事,不由得咋舌“虽然我常说你的脸皮是铁做的,不过你可比西门家差多啦,依我说么,这西门家八成心是铁做的,否则怎么会想得如此周到,布下层层杀着,非得置你于死地不可?”
懊感动么?戚小月正义愤填膺地为他打抱不平,然而,西门家和他之间东方日刹眉头稍拢,犹自盘算该如何回答。
戚小月这边却已等不及,出声抗议了。
“喂喂喂!你不要又僵着一张脸,什么事儿都往肚子里塞去!”指头在他胸膛戳了戳,戚小月瞪着他,半警告、半威胁地说“话讲在前头,我不想老是猜呀猜的,也不想再做你肚里的虫,你自个儿把话说明白,要不当我没问,要不就当我自作多情、自讨没趣。”
“这么想知道?”她的“凶狠”反倒让东方日刹柔了严肃线条。
眼珠儿溜转,表情忽又滑软,戚小月抓起他的手摇呀晃的,雪颊沾染了绯红。
“以前当然无所谓,但现在现在现在就是放不开了么!”
睫羽敛垂,欲掩明眸顾盼风流,却遮不断含羞笑靥灿灿灼灼。戚小月直率又显娇憨的反应,落在东方日刹眼里,便熏风似的暖入了胸怀。
长指轻轻摩娑着柔荑,他的嗓音沙哑而温存:“有你,真好。”
她微赧地缩了缩颈子,仍噙着笑:“是我说的嘛,我会在你身旁。”
戚小月每字每句说得飞快,恍若蜻蜒点水般巧捷,而那遭拂掠的水,是他岑寂的心湖,只一触,便晃漾起漪涟圈圈
被东方日刹热乎乎的视线看得浑身不自在,戚小月忍不住偷偷踩了一下他的脚尖:“嗳,别老瞧着我,说话呐!”
她这一唤一动,让他回了神。东方日刹忙将悸动收藏,之后才笑了笑反问道:“言归正传,你对西门家知道多少?”
“唔这个嘛”抬眼看他,她答不上话。
“你怎么肯定要杀我的一定是西门家的人?”
戚小月想想,她判断的惟二线索,一是初五那天亲耳听到的名字,二是大总管的话,确实薄弱了点,只得大方地承认:“好吧,算我结论下得草率!那到底是谁这么心狠手辣,抢了阳谷的货不说,还屡次要杀你?你心里有数么?”
眸光倏寒,握着她的手一紧:“你知道有人抢了阳谷的货?”
糟糕,说溜子邬了!戚小月心下暗暗叫惨,表面却挑高了眉,佯作全不在意。
“我住在阳谷,当然会知道喽!”
话,低喃在他的唇畔:“是么,住在阳谷,当然会知道?”
戚小月没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只想着自己心虚,赶紧挽了他的臂膀,凑上笑脸一张,轻快地说:“咱们非得站在这烈日下头说话么?走走走,前面有茶亭,先去喝碗茶再说!”
东方日刹由着她转移了话题,然而,甫化柔缓的神情,这会儿,可又凝肃了起来
到了茶亭,戚小月打了两碗茶,便同东方日刹一块儿倚坐树下乘凉休息,忽地从前方传来了争吵声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我并没有妨碍你。”
“我我不想你跟着,就这么简单,行么?”
“我只想远远跟着你,就这么简单,行么?”
戚小月心生好奇,循声探头望了去,但见起口角的一男一女:男子身着藏青色长衫,卓尔隽拔;女的一衣杏黄,姿容俏丽。
“嗳!咱们要不要过去劝架?”手肘轻轻撞了撞东方日刹的前胸,戚小月兴味儿十足地问。
东方日刹掏出巾子递了去,口头上轻描淡写地答:“听他们交谈的内容,应是旧识,咱们插不了手,也最好别插手。”
“你说得也没错啦”戚小月随手接过巾子,在额际按按抹抹,视线仍是不由自主往那儿瞟去,突然间,她十指猛力扣住东方日刹的臂膀,哇哇叫了起来
“别样在这儿了,快去救那姑娘呀!他们他们俩动起手啦!”
在戚小月的咋呼下,东方日刹终究插了手,可在他出手前,那着杏黄衣的小姑娘已经在拉扯间扭伤了脚;她拒绝那男子的扶助,遂向东方日刹和戚小月求援。眼见她不良于行,无奈,东方日刹只好背负着她,到邻近村镇寻找安身之所。
“疼、会疼”
“你忍着点,我现在正要检查你有没伤到筋骨。”东方日刹握着她的右踝,以指轻压。
“她伤得怎么样?”蹲在他身旁的戚小月亦很关心。
“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扬起头,东方日刹给了那姑娘一记安慰的温煦笑容。
眼珠暴突,戚小月声怪叫了起来:“你你居然在笑、在笑耶!”
“笑?”那姑娘先瞧了瞧东方日刹,再转向戚小月“他笑,很奇怪么?”
“姑娘,这你有所不知啦!”戚小月站直了身,拍了拍她的肩,睥睨的模样仿佛万事尽在胸中“这家伙呀,平日总是绷着脸,活像戴了张冰冰冷冷的铁面具,火烧、刀砍、石磨、水冲,全都没用。”
“有这么糟么?”那姑娘笑瞅了东方日刹一眼“我倒觉得他待人和善体贴,应该挺好相处的。”她看到戚小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于是又加了句“我不说谎的,这话绝非造假,我是真这么觉得!”
“许是他心情好。”戚小月暗暗朝东方日刹轻吐粉舌。唉想她刚遇到东方日刹的时候,可是将他奉为铁面瘟神咧!
身为两位姑娘评头论足的焦点,东方日刹并没说话,只是微哂。打从意外救起这位姑娘,他就莫名起了一种贴近的熟悉感,自然而然地,没有任何特殊原因,连他自个儿都无从解释
“姑娘,你怎么称呼呀?”
“我我”似有踌躇,她半晌才挤出了答案。“我叫冷霜。”
戚小月点点头:“白天追着你的人,是谁?”
“他他”又是一阵支吾,冷霜勉强给了个回复“他是我哥哥。”
“哥哥?那不就跟咱们同样?”戚小月圆亮了眼,转了朵笑“我是戚小月,他是戚大日,听名字就知道咱们是兄妹啦!”
为了安全及方便,这一路上,东方日刹和戚小月仍旧扮作兄妹。
她还有问题。“你哥哥怎么对你这么凶?”
冷霜赶忙道:“其实他不凶,你别误会了。”
“不凶?”轻哼自鼻喷出,显然戚小月并不同意“他要是不凶,会跟你动手么?还害你扭伤了脚踝。”戚小月顿了顿,继续探问“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冷霜微红着睑,兀自总忖该如何应答,东方日刹却已敛了脸色凛了声:“人家脚伤正痛着,你急着问东问西,又不是审犯人。”
他的口气并不粗恶,可一听便知严厉得紧。他向来善藏情绪,如今先是笑后是怒,虽在旁人眼里是小小反应,但她是知他的,这面具显然因为冷霜而撤下了。
因为,刚认识的冷霜
除了微恼,戚小月更觉委屈,登时抿紧了嘴、黯沉了脸。
“这点伤,不碍事儿的。”冷霜年纪虽小,但心思敏锐,马上含着笑打圆场“姑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没问题,我没问题要问。”戚小月闷闷丢了句话“冷姑娘,你好好休息,我还是不在这儿打搅了,晚安。”
说完,甩头就往门外去,对东方日刹连瞧都没瞧一眼。
“小月姑娘生气了,你快去安慰她吧,兄妹总是和和气气的好。”冷霜觉得尴尬已极,勉强扯出个笑。
东方日刹攒紧浓眉,深深瞅着冷霜,那相亲的感觉,不单是难以分析,且始终挥之不去。最后,他只是低噪道:“我先送你到床边。”
“没关系,我自己”
冷霜正想回绝,岂料话还没说完,身于倏地腾了空,竟是被他拦腰抱起,惊得她不知所措,粉颊霎时烧得红透。
“早点安歇吧。”将她轻放床沿,东方日刹客气地微微颔首,神容依然肃敛。
房室里独剩她一人了。冷霜望着门扉,满心困惑这对兄妹,人是善良,但着实奇怪;妹妹怪,哥哥更怪!
她怔怔想得出神,全没发觉窗榻外有双深挚眸眼,凝瞅着,未曾稍移
她人呢?
出了冷霜的房间,东方日刹随即转步去找戚小月,没想到,应该有她在的房室却是一片空荡荡。
这会儿,她又跑哪儿去了?
东方日刹无暇多想,马上在客栈里四处急寻,最后是在天井一角发现了她
“臭王八!臭鸡蛋!早知道,我自己去救美人,才不让你当英雄咧!”戚小月蹲着,正对刚在地面画成的“东方日刹”恨恨迭声骂,顺手拿了块石头就往“他”身上砸去,可明明气极,却在最后关头硬是转了向,敲在“他”的旁侧。
一下、两下、三下她叩叩叩地使劲猛敲!
说气他么,其实更恼自己她不想这么耿耿于怀、不想变成小鼻子小眼睛的戚小月、更不想把自己陷在抽不了身的泥淖里。
酸涩如软雾,腾上了眼,随即凝成水泪,举在半空的手,失了力,缓缓落垂。
东方日刹静立在她身后,不知该怎么面对她,怎么将连自己都摸不清、想不透的情绪告诉她
乱了,慌了,真的迷惘了。
当此时,却听得戚小月一声轻呼
“不行!与其在这里跟自己怄气,还是找他说清楚去!”遽然起身,她迅速揩去泪痕,腰杆挺得直直的。
霍地回首,乍见孤伫苍茫月色下的一介人影,戚小月发觉眼眶没来由地又泛起湿润,原先欲诉的字句全噎在喉间,吐不出也咽不下。
就这样,两人无言相对许久,谁都不晓得该如何开启沟通。
“喂,你说话啊!”闷声丢了话,先沉不住气的是戚小月。
“要说什么?”东方日刹低调地把问题丢了回来。
“我怎么知道。”再丢过去。
“你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又还给她。
“你”戚小月忍不住了,噘嘴嗔了句“你不会道歉呐?笨!”
“抱歉,刚刚是我”
东方日刹话还没说完,怀里就扑进了一副柔软身躯。
她是真忍不住了,环抱着他的双臂收得紧,径自叨叨控诉了起来“都是你!害我变得很讨人厌,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闹脾气,以前以前从不是这样的。都是你害的啦!”
轻拥着她,东方日刹的神情掺杂揉合了温柔、怜惜与歉疚。
“你不是闹脾气,更没讨人厌,会掉眼泪也很好。”声嗓沉沉,他的字字句句从肺腑而来“不好的是我,是我惹你生气、害你伤心。”
“对!不好的是你、是你”戚小月埋首在他胸前,抽抽搐搭地哭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东方日刹始终保持静默,直到她的哭声渐歇,才逸了丝叹息缓缓说道:“我从未想过要当救美英雄,冷姑娘是生得好,但我可没被美色迷住了眼,只是”
“只是什么?”戚小月抬起了脸,不解地问。
东方日刹微微沉吟:“冷姑娘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好像早该识得的。”
闻言,戚小月马上从他怀中跳开,圆睁了眼,指着他的鼻子哇哇叫:“天呐!她不会又是你以前碰过的什么人吧?”
他还没回答,一个念头急雷似的打过她的脑际,戚小月惊得马上拔高了声量:“难不成,她就是那个正主儿?就是你错认我是她的那个正主儿?”
她可比任何人都明白,明白东方日刹对那位正主儿的感情
倒是东方日刹笑了:“我确定以前没见过冷姑娘。”
“真的?可我觉得,你的记性不是很好哎!”她摆明怀疑。
“我很确定没见过她,她不是你说的什么正主儿。”他坚定保证。
“呼那就好!那就好!”戚小月大大吁了口气,随即又觉得不对“那你怎么会说好像早该识得?”
“我也不明白。”
瞧他浓眉微拧的困惑样儿,想来并没骗她,他和冷霜应该是素昧平生;既是如此,戚小月亦向他坦诉心事“我之前难过是因为你明明不常生气,今儿个竟为个陌生人对我恶声恶气的,我、我”
“吃醋”两个字,她是怎么也说不出,衔留在口里,酸得雪颊一片嫣红。
“恶声恶气,并非恶意。”她娇甜的模样,勾得他情思晃漾,不禁淡淡笑道“或许咱们在一块儿久了,受你熏陶,情绪藏不住了。”
“嗯哼,真是这样就好了。”戚小月被他的话逗出了笑,觑睨了他一眼,继续说“也对啦!至少,现在用几滴眼泪就能骗你说些心底话了。”
“是几滴眼泪么?”东方日刹忍不住打趣。
戚小月朝他吐了吐粉舌,扮了鬼脸。
不费一语,东方日利只是握住她的手,拉她回到刚刚的角落,要她一同蹲下。然后拾起石头,再画了个人形,就在“东方日刹”的身边。
“你知道这人是谁么?”他问。
“当然是我。”她答。
“你刚刚漏画了,我替你补上。”伸指在她鼻尖点了下,难得语气如此轻快。
“我不是漏画。”戚小月表示抗议“刚才,我是画人来出气的。要画,当然只画该打的人!”
“东方日刹再可恶、再该打,他的身边不能少了戚小月。别再忘了!”字才落定,东方日刹随即俯首,便要烙吻丹朱。
戚小月动作迅速,右手马上捂住他的嘴:“等等!现在不行!”
浓眉怀疑地挑起,花好月好人好心情好,为什么不能
“起来起来!”左手抓了他的时,两人同时站直身子,这会儿,她才松开了罩在他嘴边的右手“好了,可以继续了。”
“嗯?”
见东方日刹一头雾水、显然缺少慧根的样子,戚小月长长叹了口气,无奈地将双臂环上他的颈项
“嗳,你不觉得上回在澔江边那样蹲着亲子邬,很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