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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随着门锁哗地一声落下，门被打开了，一缕淡淡的月光照进了漆黑的大厅，照在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身上。她的容貌可谓国色天香，但却面无血色，且浑身赤裸，被铁链捆绑在柱子上。她整个人一动不动，保持着一副垂死的姿势，就像一朵极其美丽却没有生气的花儿，只有眼珠间或一转，才表明她还是个活物。
一个近五旬的老者斯斯然走了进来，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他走到那少女的面前，用手轻轻地抬起了她的头：“还好吗？我的宝贝。”
少女睁大了眼睛，久久地看着他，眼中的神情颇为复杂，恐惧，痛苦，哀求，憎恨，愤怒——总之，一言难尽。
老者发出一阵猫头鹰般的笑声，得意地说：“随便你怎么看我，反正，今夜我就要恢复青春，而你却要变成行尸走肉了。哈哈哈！”他狂笑数声，然后忽然转向，对准月光深吸了一口气，月光似被一种无形的吸力所吸引，竟自动弯折，向他的鼻孔射去。他又霍然一声大叫，再度面朝那少女，双掌击出，印在少女的肚脐两侧。
原以为少女的精气会立刻狂泻而出，由他的双掌流经自己的体内，却不料情形完全相反，他自身雄浑的内家真气居然一泻千里，沿着自己的手掌向少女的体内流入。他惊叫一声，想要撤回手掌，但手掌却被牢牢地粘住，根本无法挣脱，而且，他越挣扎，真气泻出的速度就越快。而在同一瞬间，那少女竟似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不但恢复了元气，还用一双嘲弄的大眼睛看着他。他魂飞天外，猛地想到了另一门奇功，不禁狂叫起来“吸星大法，你这是吸星大法。”
少女眼中的嘲弄之色更加浓烈了，缓缓道：“当然，周冀虎，你可以用移月神功，我为什么就不能用吸星大法呢？”
她的声音如莺啼般婉转动人，但此时，在他听来，却无异于冥冥之音。他只有发出一连声的疾呼：“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最后，由于体内的真气被吸得干干净净，他终于瘫倒在地，变得毫无生气。
家人护院听到他的救命之声，纷纷冲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情形，全都惊呆了，随即向那少女扑了过去。
那少女猛地大叫一声，捆住她的铁链全部被震断，她一边俯下身去，剥下了他的衣服，穿在身上，一边大步地往外走，每一个扑上来的人，只要与她的手掌相接，便都被她吸星大法吸干内力，变成了一具具干尸。其余的人不由大骇，纷纷地退开，自动给她让出了一条路。少女冷笑一声，跳过了院墙，扬长而去。
1
每年的八月十八，乃是中原武林盟结盟大会的纪念日，在这一天，武林白道的各门各派都会派出代表前往郑州武林盟总堂口参加庆典。唐德宗七年的八月十八，则是武林盟成立十周年纪念日，在这一天里，武林盟的总堂口所在地君山更是热闹非凡。
一声“玄空大师到！”响起，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宾客都站了起来。随着玄空大师的步入，全场掌声雷动。
玄空大师竟是个青年和尚，他有一张俊美之极的脸庞，漆黑的浓眉下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似可看穿人间的一切悲喜。他双手合十，面带微笑，沉静中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悲天悯人的情怀。
在唐三藏圆寂百年之后，大唐又出现了一名杰出的高僧，那就是少林寺的玄空。他仿佛天生与佛门有缘，出生没多久，就被父母抛弃在少林寺的大殿门前，是少林掌门悟空大师发现了他，并将他收留。从此，他便成为少林寺历史上年纪最小的弟子。
很小，玄空就表现出惊人的天赋，无论多么深奥的佛学、武功，他都能一点即通。因此，悟空大师专门收他为徒，并内定其为少林接班人。此次，他是作为少林的代表专程来庆贺武林盟的。
武林盟的几位执事一起向玄空行礼，大执事华山派掌门段宏声道：“玄空大师大驾光临，实在是武林盟天大的荣幸。”玄空回礼道：“段执事太客气了。”即随段宏声步入上座。他举手投足间如行云流水，潇洒飘逸，自有一股天然的大师风范。许多客人都是第一次见到他，不禁为他的风采所折服，纷纷议论起来。玄空大师则只是微笑不语。
见客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段宏声致了一番谢辞，然后道：“在本盟庆祝十周年纪念之际，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不日前武林盟采取行动，已经成功地捣毁了黄河一窝蜂的老巢，除蜂王方素素因不在老巢而侥幸逃脱之外，其余女蜂，不是被杀，便是被抓。”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无不轰堂叫好。原来“黄河一窝蜂”是一个极其邪恶的组织，全部由女人组成，她们常常以色相勾引武林人士，然后以邪派武功“吸星大法”吸取武林人士的功力。这些年来，各门各派几乎都有人死在“黄河一窝蜂”的手下，武林白道人士，无不对她们恨之入骨。
“带出来。”段宏声一声令下，有两名女子被带了出来。大厅之内，许多武林人士的同门或是亲友都是被“黄河一窝蜂”吸干了内力，惨死在她们手上的，因此，一见到这两名女蜂，顿时群情激愤“杀死她们，杀死她们！”好多人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想要冲上台去，如果不是被武林盟的人所劝阻，她们定会当场被打成肉酱。
段宏声一挥手道：“各位江湖朋友不要激动，武林盟为白道帮派之首，自会为大伙主持公道。昨夜，经过各位执事一致决定，我们要将这两名女人在今日当场烧死，作为庆典的第一项庆贺节目。”
此言一落，场中的江湖人士皆欢呼雀跃。
“阿弥陀佛，段执事，冤冤相报何时了，就算她们杀人再多，死者已矣，不能复生，请各位还是饶了她们一命吧，只要废去了她们的武功，令她们不能再做恶，也就是了。”
听了这话，众人全都惊讶地向说话人看去，此人正是玄空大师。
段宏声干咳了一声“玄空大师是出家高人，有菩萨一样的心肠，所以才会为她们求情，不过，所谓佛门广大难度极恶之人，甘露普施不润无根之木。佛门弟子也不是什么人都要救的，她们的手上，实是沾满了我武林白道人士的鲜血，如果不将她们当众杀死，恐怕难以向在座的各位交待，向天下武林人士交待。”
玄空只好又道：“阿弥陀佛，话虽如此，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各位还担心她们继续作恶，那么贫僧可以将她们带至普提庵，让她们出家为尼，有妙真大师点化她们，她们必定会改恶从善的。还请各位给贫僧一个薄面，饶了她们的性命吧。”
玄空一再求情，这倒让众人为难起来。段宏声眼珠一转道“既然玄空大师慈悲为怀，反复为她们求情，那老夫也不好拂大师之意，听着，妖女，”他转向那两名蜂女道：“不要说老夫不给你们活命的机会，只要你们肯说出方素素躲在什么地方，我就饶你们不死。”
两名妙龄女子发出一阵大笑，左首的女子大叫道：“呸，姓段的，你不用在这儿惺惺作态，姑奶奶可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你要杀就杀，想要你姑奶奶当叛徒，做梦。”右首的女子则对玄空道：“玄空大师，在座之人中只有你一个好人，不过你不用为我们求情，我们绝不会为了求生当什么尼姑，更不会为了求生而当叛徒。其实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玄空想不到声名狼藉的“黄河一窝蜂”竟是这等讲义气有骨气之人，顿生疑窦，她们真的是江湖中人传说的那样凶恶吗？
段宏声冷冷道：“玄空大师，您听到了吗？她们至死都没有悔悟之意，这样的人，必须处死，来人，点火。”他自觉已做到仁至义尽，再不管玄空的意见了。火把被点燃了。玄空心中焦急，正想开口再求段宏声，忽然一声断喝传来“慢着。”一个人竟从大门缓步走入。
她一现身，大厅内便立刻叫声四起：“蜂王！”“方素素。”
她约摸十八九岁的样子，不但身材婀娜，而且清秀绝美，仪态端庄，有一股高洁出尘的气质，竟似不食凡间烟火的神秘仙女，与传言中的淫女魔头相差甚远。
看到她，玄空不觉一怔，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十分熟悉和亲切的感觉。
虽然面对诸多敌手，方素素却毫无惧意，还笑着对段宏声道：“段执事，你刚才说过，只要她们说出我的下落，你就会饶她们一命，对不对？好，现在我来了，我用我的命换她们二人。你们这些所谓的武林白道人士素以信义著称，想来不会食言吧。”
“这——”段宏声哪肯轻易将蜂女放掉，但一时又被她的话拿捏住了。正在为难之时，忽听一声怒喝：“讲信义当然是对武林正派人士而言，对邪魔歪道讲什么信用？”武林盟的二执事崆峒掌门柳乾坤忽然冲了出来“怦怦”两掌，将那两名蜂女的头打得粉碎。
“说得好，打得好。”大厅内诸人立刻发出一片叫好之声，只有玄空发出了“唉呀”的叹息“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他的叹息和话语夹在众人的叫好声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众人若不是瞧着他是少林寺的未来传人，早已对他出言怒斥了。因为他一再表现出对妖女的“同情和袒护”许多人对他的尊敬已然荡然无存。
方素素倒是很惊奇地看了玄空一眼，已经有几十人将她围住了，看起来他们要将她碎尸万段。
玄空刚刚准备救方素素，她却忽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呼啸，随着这声呼啸过后，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奇异的声音。就在众人吃惊和纳闷之际，竟然有成百上千只乌鸦从外面飞了进来，黑压压的一片，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人们包围起来。它们一声不出，却睁着黑色的眼睛看着众人，一群乌鸦还飞到了素素的前面，以一种警惕和保护的姿态同她面前的人对峙着。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被这奇异的情形震住了。这些人虽然见惯了各种流血的场面，但这种情形却让他们的心头感到了一股寒意。刚才向方素素逼过去的人们全都不知所措地往后直退。
方素素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然后她俯下身子，从腿上割下了一块肉，喂给旁边的一只乌鸦吃。那只乌鸦一口吞下，兴奋地发出了呱呱的叫声。接着，成百上千只乌鸦一起叫了起来，那叫声让众人无不毛骨悚然。忽然，方素素一声呼啸，手往柳乾坤一指，众人都只觉得眼前一黑，几百只乌鸦已同时向柳乾坤扑了过去，瞬息之间就将他全身包围。等众人再一看时，却见他身上的肉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了一具骷髅。众人无不色变。良久，才听得玄空大师发出了一声“阿弥陀佛”的叹息。
2
“驱鸦术！”段宏声不愧为武林盟的大执事，终于认出了方素素的手法。众人一听，全都恍然大悟：难怪她的手法会如此毒辣。
当世公认的三大邪法是吸星大法，移月神功，以及驱鸦术。吸星大法练成后，可以将对方的内力吸过来为己所用；移月神功是练功者在月圆之夜，选定年青美貌的女子为对象，吸食她的精气，练功者可以返老还童，青春永驻；而驱鸦术则更邪门，练功者每日以自己的血肉喂养乌鸦，成为乌鸦的主人，就可以驱唤乌鸦为其做事。谁若杀死了乌鸦的主人，则会一辈子遭到乌鸦的追杀。
如此看来，今日之情形，竟是方素素可将他们玩弄于股掌的局面。众人一想到这里，无不胆颤心惊，脑袋都在飞速地转动，想着脱身之计。
方素素的目光停留在她面前的一个人身上，三合帮的现任帮主——张天南。方才，此人是第一个带头向她逼过来的。
“张伯伯，您一向可好啊。”她笑着吐出了这几个字。却冷得像冰。
“素素，素素。不要杀我。你小的时候，我经常抱你的，而且还常常给你买糖葫芦吃呢！”方才一脸正气的张天南吓得魂不附体。
方素素笑道：“看在你小时候抱过我，又给我买过糖葫芦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不死。不过，你必须当众做一件事。”
“素素你说，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一百件，你张伯伯也会答应的。”张天南点头哈腰。
方素素收敛了笑容，非常严肃地说道：“外面都说当初黄河三恶杀死了我爹方青云，我爹的结义兄弟周冀虎不但帮我爹报了仇，还将我母女接入府中，承担起抚养之责，而我却恩将仇报，杀了周翼虎。你身为周冀虎的大弟子，又帮着周冀虎害过我，应该很清楚事实的真相。所以今天我要你当着众人的面将真相说出来，只要你不说一句假话，我就绝不杀你。”
听了这话，张天南一愣，正犹豫间，一只乌鸦忽然冲着他呱呱大叫了一声，跟着，一群乌鸦都对他发出了大叫，这似乎是在警告他。张天南吓得一哆嗦，急忙道：“好，我说，我说。”他转过身来，对在场之人道：“各位，关于素素姑娘的传闻根本不象外界传说的那样。周冀虎虽然号称黄河大侠，实际上却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他垂涎于方青云的夫人俞美莲的美貌，便假意和方青云结为兄弟，暗中却勾结方青云的仇人‘黄河三恶’对其进行暗算。随后又打着为方青云报仇的旗号，杀了‘黄河三恶’。接着，他又假意以照顾嫂子为由，将俞美莲母子接入府中，对俞美莲大献殷勤。俞美莲不知道其狼子之心，不久便被他所骗，投入到他的怀抱。直到有一天他喝醉了酒，无意中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俞美莲方知上当。愤怒之下，便拔剑来杀他，却反被他所杀。他骗素素姑娘说她娘是得了暴病而死的，其实对素素姑娘也是没安好心。为了返老还童，青春永驻，他偷偷练上了‘移月神功’。他见素素姑娘天资过人，年青貌美，是当药鼎的绝好材料，就在她十六岁生日那天，于饭菜中下药，迷昏了她，然后将她绑起来，供他练‘移月神功’。想不到反被素素姑娘所杀。”
方素素冷冷道：“周冀虎杀了我娘之后，对我谎称我娘得了暴病身亡，连尸体都不让我看就埋了。我虽然年纪小，却也起了疑心。有天晚上，我偷偷把娘的坟墓挖开，看见娘的致命伤是胸口中了一掌，我还认得那一掌正是周冀虎的三合神掌，于是暗暗发誓，一定要让他血债血偿。为了报仇，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依然留在周府，暗中却联络上了黄河一窝蜂的人，学成了‘吸星大法’。后来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周冀虎偷袭我，叫你将我绑了起来，想要我当药鼎，没想到反被我吸尽了内力而死。”
张天南低三下四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时我是周冀虎的大弟子，他吩咐下来，我哪敢不照做呢，要怪就只能怪他。素素，我已经照你的吩咐当众还了你的清白，你还是饶我一条老命吧。”
话音刚落，从人群中忽然站出一人，指着张天南怒斥道：“三合派是公认的名门正派，周冀虎身为一代掌门，却勾结匪类，杀害义兄义嫂，还暗中练习邪派武功，企图害自己的侄女，如此假仁假义之人，真乃武林中的败类。而你为虎作伥，实在死有余辜！”在他带动下，有数十人也开始争先恐后怒斥张天南。那人又转头对素素道：“方女侠，以前大伙儿之所以对你有误会，全都和你一样，是受了三合派门人的欺骗，现在误会澄清，在下为以前错怪了方女侠而深感愧疚。还请方女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们的无知和愚蠢。”群雄随之效仿，一时之间，场中全是自责之声。
玄空长年在少林寺中，从未见到过如此荒唐可笑的情形，他不禁瞪大了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中全是疑惑。
方素素依然沉着脸，冷冷地问那人：“你是谁？”
那人的脸上露出谄媚之色“方女侠，在下五湖帮帮主赫无畏。”
方素素再冷笑一声：“赫无畏，那么钟红莲你该认识吧？”
赫无畏脸色一变：“谁？不认识。”
方素素冷冷道：“钟红莲本是你心爱的女人，她怀了你的孩子，因为你们上任帮主上官穷的女儿看上了你，利令智昏之下，你不但打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把她送到妓院做妓女。最后是我们黄河一窝蜂救了她，她也成了我们的一员，可惜，上次杀你的时候，却让你跑了，只杀了上官穷和你老婆。”
赫无畏满头大汗道：“哪有，哪有此事？”但只看他的表情，众人便知道素素说的都是实情。
“去！”方素素忽然大喝一声，手往赫无畏一指，几百只乌鸦便扑了上去，场中在一瞬息之间又多了一具骨架！
方素素又冷冷道：“加入我们‘黄河—窝蜂’的都是些曾经受骗受害的女子，江湖传说她们以色相勾引武林白道人士，再将他们杀害，以达到养颜和增加自身功力的目的，那都是不明真相者的无知猜测，及有心者放出的谣言。她们杀的所谓武林白道人士，都是道貌岸然如周冀虎之类的一些假“大侠”以及心术不正的武林败类，这些人，与在座的诸位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要说我不给你们机会，今天到场的各门各派之人，都做过禽兽不如之事，而且这些事我都知道，希望你们自已乖乖地讲出来，我就饶你们不死。否则，”她的脸上布满杀机“你们就准备喂乌鸦吧。”
她的话音一落，立刻就有人开始说出自已帮派中的丑事，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无一遗漏。过去，这些罪恶都被推到了黑道人物的身上，直到这时，所有冤案才得以澄清。在场的这些人几乎都素有侠名，可是现在，却都成了一样黑的乌鸦。他们开始都还面有愧色，可是后来见到大家都是一样的虚伪和狠毒，也就又心安理得了。
玄空从小长自佛门，没想到人竟然可以如此虚伪可怕，不禁脸上迷茫之色尽现。
终于，轮到玄空了。
“阿弥陀佛，贫僧生平确实没有做过坏事，所以贫僧无话可说。”
“不可能。”“胡说。”“放屁。”他的话音一落，怀疑和辱骂之声便不绝于耳，人人都用异样和愤怒的目光看着玄空，这令玄空更加迷茫。
“你是哪里的和尚？”方素素再一次注意到他。
“贫僧玄空，是少林寺第十五代弟子。出家人不打诳语，非但贫僧没有做过坏事，而且少林弟子也从未做过坏事。”
“玄空，少林悟空大师内定的接班人，”方素素皱了皱眉头，又点点头“我倒确实没有听说少林寺的和尚造过什么孽，看在你刚才为我的人求情的份上，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此言一出，群雄无不动容，不少人叫出口来：“方女侠，那我们呢？我们也可以走了吗？你说过我们说了实话便饶我们一命的。”
素素的脸上再次浮现出冷酷的笑容“你们方才不是说了吗，信义是只与武林正义人士讲的，与邪魔歪道没有信义可言，我怎么会与你们这些邪魔歪道讲信义呢？你们，一个个都要死！”随着她的喝声，那些乌鸦仿佛也都听懂了她的话，全都发出了呱呱的叫声，急不可耐地展动着翅膀，只等她一声令下，便要将他们全都变成骷髅！刹时间，群雄全都惊呆了。整个大厅死一般的安静。
“玄空，你走吧。”方素素再一次让玄空离开。
“兄弟们，反正是一死，我们和妖女拼了！”段宏声见势不妙，不由得大呼起来，接着群雄也跟着大呼：“拼了，拼了，同妖女拼了！”但却偏生没有一个人上前。素素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阿弥陀佛，得饶人处且饶人。贫僧斗胆，还请女施主网开一面，饶了他们的性命吧。我佛慈悲，定会保佑女施主长命百岁。”
玄空，还是玄空大师在为他们求情。
方素素先是一愣，随即怒道：“你这和尚，真是得寸进尺，我饶了你的命也就算了，你却还为这些禽兽求情，也罢，象你这样不知好歹，善恶不分的和尚，也不需要再留在世上了。”说完，她用手向玄空一指，同时发出了令人恐怖的呼啸。刹时间，几百上千只乌鸦发出“呱”的大叫，向着玄空扑去。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些乌鸦快到玄空近前时，忽然像碰到了一堵墙，虽依然发出“呱呱”的叫声，但这叫声却再无刚才的喜悦，而是充满了惊恐。它们从空中掉了下来，地上顿时满是乌鸦的尸体，其余的乌鸦虽然也准备再扑过去，但却似乎对玄空十分忌惮，只敢远远地叫着，却不敢靠近。
众人都看得很清楚，当乌鸦向玄空扑去的时候，玄空胸前所挂的一串佛珠忽然发出了金光，向外扩散成一个金圈，正是这些金圈，将扑过来的乌鸦全部杀死。
方素素面露惊讶之色，她咬咬牙，再次大喝一声，手向玄空一指，那些乌鸦便又向玄空冲了过去，只是再没有方才那种汹汹的气势，而是变得畏畏缩缩。玄空大师胸前的佛珠再次发出金光，将他包围住，冲在最前面的乌鸦纷纷倒毙，其余的乌鸦顿时裹足不前，并且自动给玄空大师让出了道。很快，玄空便走到了方素素的面前。
“女施主，贫僧有舍利子护体，你的这些邪术伤不了我的。”
原来他胸前所挂的佛珠是少林寺的镇寺之宝，舍利子，死里逃生的众人眼中不禁射出羡慕的目光。但全都默不作声，静待事态的发展。
方素素咬紧了牙齿，猛地一掌向他打去，暗中已运起“吸星大法”玄空举掌相迎。两掌相碰，方素素先是一喜，后是大惊，原来玄空的内力先是犹如涛涛黄河之水滚滚而来，涌至掌心之后却倏然不可思议地静止，蓄势而随时勃发。此时她的“吸星大法”势道已尽，犹如一条干枯的小河道，只要玄空的劲力一吐，刹时之间便可将这条小河道填满，并泛滥成灾。那样就会入侵到她的五脏六腑，她即使不会立刻吐血而亡，也会身负重伤而成为废人。众人都是高手，自然很快便明白了战况。
段宏声又是第一个叫出来：“少林般若无极气”“少林武林天下第一！”“玄空大师万岁！”“玄空大师，杀了她，，杀了妖女！”众人对方才的丑态似乎全然忘记了，又恢复了正义凛然之状。
3
然而玄空却只是出手点了她上身的几处穴道，转身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既然方才各位施主都已经知道方施主是清白的，怎么还能要求贫僧杀死她呢？冤冤相报何时了，依贫僧来看，以前双方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吧。你也不要来杀我，我也不要来杀你。”众人在心中一致怒骂：“迂腐的和尚。”张天南再一次地冲到最前面，对玄空道：“玄空大师，其实妖女就是妖女，我师傅还是英雄好汉。根本就没有师傅迫害妖女一家的丑事。方才我被妖女所逼，所说的都是编造的谎话。”他这一说，群雄马上又掀起了一阵翻案的高潮。
玄空虽然心地善良，没有心机，却也知道他们此时才是真正的说谎，遂也不再多说，只向众人合十道：“贫僧要将方施主带往少林，先行告辞了。”众人眼睁睁地瞧着，却又无可奈何。
方素素却怒道：“臭和尚，你要杀便杀，想要我跟去少林，休想。”
玄空笑了一笑，忽然伸手疾点，也不知点在她身上何处，她的两腿竟然不受控制地开始向前移动，她又惊又怒，虽然努力挣扎，但却完全徒劳。玄空又笑了笑，取下所挂的念珠，对准乌鸦猛地一挥，空中顿时金光叠现，乌鸦全都吓得飞走了。
方素素一边走一边秃驴秃驴地骂个不停，玄空却只是笑，静静地跟在她的后面。最后她骂累了，只好无可奈何地嚷道：“臭和尚，臭秃驴，你把我带到少林寺到底想干什么？”玄空停下了脚步，看着她，脸上露出真诚和关切之意“方施主，驱鸦术是天下第一邪功，虽然你可以藉此威慑众人，但它对练功者本身却有极大的伤害，如果你继续练下去，在不久的将来，你就会走火入魔，成为神经错乱的疯人，所以贫僧带你回少林寺，是想请我师傅悟空大师以少林绝技‘一指禅’为你驱毒。”
“是这个原因？你会这么好心？我不相信！”方素素冷笑道，她的经历以及她看到的一切让她难以相信任何人。
玄空真挚地说道：“虽然你身世可怜，行事偏激，其实你本性是善良的，我这次把你带回少林寺，除了让我师傅为你驱毒之外，也想让我少林无边的佛法，洗去你心灵的血腥气和尘埃，同时让你找回昔日的记忆，昔日的你，是多么善良和可爱啊。”
“你，竟然认得我？”方素素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是啊，玄空又笑了“不过那时你还很小，大概才四五岁的样子吧。而且我还认识你娘。”
方素素的脸上呈现出一片迷茫之色。
四五岁时的事，她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玄空忽然紧盯着她，轻轻地向她吹了一口气，她的脑中就变得很活跃起来，记忆也变得清晰了：
一个小女孩牵着娘亲走进了少林寺的后花园，立刻便被眼前的花所吸引住了。这些花儿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它们仿佛有一种出尘入世的独特味道，微风起处，花儿微微摆动，又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
在这些具有佛性的花儿之中，竟有一个僧人蹲在地上除草，只看他的背影，就能让人感觉到，那是一个值得敬仰的高僧，具有无边的佛法和神通。
他显然感觉到有人来了，便起身转过头来，动作如行云流水，潇洒飘逸。
“啊！”她再度惊呼一声，那个高僧竟然是个少年和尚，他有一张俊美之极的脸庞，漆黑的浓眉下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似可以看穿人间的一切悲喜。
“两位女施主是来看花的吗？”他双手合十温柔地说。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富有磁性，花园中的每一朵花都似乎被他的声音所吸引，无风自动，给人的感觉好像每一朵花都在微笑。
“啊！”她和娘亲都从惊愕中惊醒过来，娘亲点头道：“是啊，怎么这里每一朵花都与众不同，都带有一股佛的气息呢？”
“可能是因为我种这些花的时候，心头都想着我佛吧。”他微笑道。
“啊，和尚哥哥，”她插嘴道：“原来你对佛这么虔诚啊。”
“我刚出生父母就把我扔在寺院前，是师父救了我，养了我，我想这一切都是佛祖安排好的，我天生就该是佛门中人。”他笑道。
“啊，是这样。那你不想念自己的父母吗？”她的大眼睛充满了关切。
“有时也会想到，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不肯要我？但这一生恐怕都不会有答案了。”
“那那你不觉得孤单和痛苦吗？”
“没有这样的感觉，可能我自小在佛门清修之地，对生死、情感看得很淡吧，每天读着经书，沉浸在我佛的世界里，什么都可以忘了。”
“哦，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对他不禁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我娘说，仙人能点石成金，而能把花种出佛性来的，至少是不亚于仙人的吧，请问你是什么大师呢？”她天真地问。
“我不是什么大师，我只是寺里很普通的一名僧人，你就叫我玄空好了。”他温和地说。
“原来是你！”她终于全都记起来了。
玄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女施主终于记起了贫僧。”
惊喜在方素素的眼中一闪，她终于点头道：“玄空大师，我相信你的菩萨心肠，不过，我还是不愿意跟你去少林寺，因为一旦我没有了‘驱鸦术’护身，方才的那帮禽兽必定又会来找我报仇，岂不是白白受他们的凌辱？”玄空凛然道：“方施主请放心，是非曲折黑白真假贫僧既然已经了解，必定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到你，贫僧可以在佛祖面前发誓。”
月光透过树杈，斑驳地照在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让人感觉他真的是如来再世，观音重生。
这一路西去的途中，两人竟似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素素在少女时代遭逢大变，又练有魔功，本来心性已经不太正常，但在玄空的身边，她竟不知不觉恢复了少女特有的天真和娇嗔，虽然玄空既不解风情，也并不健谈，十句倒有八句说的是阿弥陀佛，但却更让素素觉得，他是一个极其可靠的人，她的心中，竟暗暗盼望着就这么永远地走下去，永远也到不了少林寺。
这一日已到湖北境内的一个小镇上，忽听得锣声敲得梆梆作响，原来是一个戏班刚刚开场。只见在铜锣声中，一只猴子正在不停地翻着跟头。那只猴子虽然外表一副猴样，但脸形却和人非常相象，而且它披着袈裟，又穿着一双僧鞋，显得似猴非猴，似人非人，不伦不类，非常之奇特，这吸引得小镇上的人全都向戏班涌去。素素少女心性，忍不住停下脚步向场中望去。玄空是得道高僧，对此本来并不感兴趣，见素素想看，又见这猴子僧侣打扮，胸前还挂着一串佛珠，不禁也好奇地停下了步子。
那人猴见人越围越多，兴致也越来越高，竟然当众打出了一套少林长拳，虽然全无内力，但动作倒也刚猛，让那些外行观众看得连连叫好，铜钱像雨一样地扔了下来。接着班主又让那人猴表演刀术，和几个小徒弟对打，又落得了不少的赏钱。
人群中有人高叫：“班主，你这个怪物到底是猴还是人啊。”班主满脸堆笑道：“我这个宝贝啊，是猴，可又不是一般的猴，乃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的第十三代传人，不但通晓十八般武艺，而且还能预卜凶吉，算人前程，如果哪位大爷有兴趣，不妨下场一试。”
一个猴儿被吹得神乎其神，在场之人自然有不服气的，班主的话音一落，马上便有一人走了出来“班主，既是这个猴子被你吹得这么神，那么我愿意出一两银子，让这猴儿为我卜一下我的财运。”
班主脸都笑肿了，马上取了纸和笔，对猴儿道：“猴儿，有位客官要卜财运，你可要好好用心哦。”那猴儿想是玩累了，竟迟迟不愿接笔，班主脸当即一沉，一鞭子接一鞭子地朝着猴子打了过去，那猴儿被打得发出嗷嗷的怪叫，在地上抱头打滚。班主这才将鞭一收，喝道：“接着。”猴儿不敢再偷懒，立即拿过了纸和笔，挥笔即书，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吉”字。人群顿时发出惊叹之声。
这时玄空和素素旁边的一个人说：“真是大开眼界了。从古到今，除了人之外，什么时候见猴子测字的，真是神猴啊。”另一个人道：“得了，什么神猴，那都是骗你们这些傻子的。这个人猴本来只是一个小孩子，生下来身上的毛就多，又是个哑巴，家里人就不喜欢他，再加上穷，就把他给扔到了野地里。刚好这个班主齐老三打路边经过，觉得有利用价值，就把他捡了。等毛孩大了一点之后，便杀死了一只猴子，将猴皮剥下，又将这孩子身上的皮剥下几块，趁着涌血，涂上了神胶，再趁着猴皮的热乎劲，将其死死粘在毛孩的身上，等毛孩疼醒过来，猴皮已经沾在他身上，脱也脱不掉了，这个毛孩便成了一只神猴。齐老三再用驯猴的办法驯他，神猴便成了一棵摇钱树”听到这里，玄空已是鼻子发酸，连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这时讨赏钱的人猴发现了玄空，先是呆呆一愣，随即把脑袋昂了起来，似乎在回忆什么，然后他忽然冲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玄空，眼中流露出哀求和痛苦之色，嘴里还发出了“啊啊啊”的叫声，那声音凄惨无比，让人闻之心碎。
玄空本来就是天生的菩萨心肠，听到人猴可怜的境况，对他就同情不已，加上玄空自小便被父母所践弃，现在听到神猴与自己的身世一样，又见其一身出家人打扮，心中认定了他定与佛门有缘，与自己有缘，便打定主意一定要给神猴以自由。他一把将神猴搂住，向走过来的齐老三问道：“施主，贫僧见到神猴，觉得他与佛门有缘，与贫僧有缘，想把他买下来，不知施主可否同意呢？”
班主齐老三上上下下打量了玄空一番，然后道：“你想买我的神猴，行，不过他这些年来也不知吃了我多少粮食，花了我多少银子，一般的价钱我可不卖。”玄空点头道：“行。”从褡袋中掏出了他所有的盘缠，大约还有七八两银子，道：“贫僧所有的钱财都在你这里了。”班主一把抢过那银子，塞入口袋，却大叫道：“和尚你在开玩笑吧，我养他至少也花了几千两银子，你给这一点，那真是在打发叫花子。”素素不禁怒道：“几千两，你简直是在勒索。”班主吊而郎当道：“那就不要做好人，快点滚。”素素更加恼怒，正欲出手教训他，却被玄空阻止了。玄空为难道：“施主，贫僧身上确实没那么多银子。”班主斜眼道：“没钱？我看你胸前的这串佛珠还挺值钱的，你就先把它抵给我吧。”素素心头疑云大起，心想，这串舍利子虽是至宝，但外观却极普通，如果不是在武林盟总堂玄空曾用它来对付乌鸦，一般的武林人士根本不知道它就是舍利子。但听这位班主的口气，竟似知道这佛珠是无价之宝似的。她正要出言阻止，玄空已经一口答应下来了，并立刻取了佛珠给他。素素想要劝他，话到了嘴边却又收了回去，因为她知道说了也没用，玄空为了救人，绝不会听她的。
齐老三拿着佛珠得意地走了，而前往少林的途中，又多了一个人猴，玄空想把他带到少林，看看悟空大师能不能将他身上的猴皮想办法脱下来，让他恢复为一个正常的人。
因为再没有任何盘缠，玄空只好化缘，好不容易化得一些剩饭剩菜，不够三个人吃，他便让给素素和神猴。然而那神猴可能是饿得太狠，一个人便把所有的饭菜全都吃了。玄空看着素素，一脸的歉意“对不起，方施主，为了救这个孩子，我把钱都用完了，连累你连剩饭剩菜也吃不着。”素素摇摇头“没事，没事。”
因为没有钱，他们三人只好在郊外找了一个山洞睡觉。
也不知睡到什么时候，从洞外射进了一缕月光，照在了人猴的脸上，他好象得到了某种暗示似的，忽然睁开了眼睛。同时，班主齐老三反复交待的话立刻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只要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我就给你五百两银子让你回家，但你如果不听我的话，哼哼哼哼——”他吓得一哆嗦，手不自自主地握紧了怀中的一根银针。他偷偷地向睡在身边的玄空看去，只见玄空睡得正香，便悄悄地将银针拿了出来，那银针在月光下闪着可怕的寒光。
此时在玄空另一旁的素素似乎感到了某种杀机，也睁开了眼睛，余光在一瞬间看到人猴的手臂陡然向玄空的后背伸去。虽然她的视线被挡住了，她不知道人猴究竟想干什么，却本能地感觉到玄空会有危险，不由得大叫一声，用力将玄空的身体往自己这儿一拉，虽然她的动作够快，人猴也被吓了一跳，但银针还是扎入了玄空身体内约三分。玄空一下子被惊醒，倏地跳起来，忽然一阵头昏眼花，又倒了下去。素素一把接住他，惊叫到“玄空大师，你怎么样了。”玄空张着嘴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人猴灵活异常，见事已败露，立刻发足狂奔出洞，素素本来想追，但见玄空脸上呈现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且颜色不停变幻，就知道是中了天下最邪的“四巧针”之毒，她只有一跺脚，由人猴去了。
炼四巧针之毒时，乃是先将东海银蛇，西域狼蛛，北岛蟾蜍，南疆蜈蚣这四种毒物放入一个封闭的盒内，让它们自行嘶咬，再将最后的胜者杀死，然后将在剧毒矿物中炼烧的银针烧红后放至胜者的血液之内，便炼成了。被针刺入者会逐渐昏迷，在一柱香之内七窍流血而死。幸亏玄空得到了悟空大师的真传，一知中毒，立刻用内力护住心脉，强行将毒压下，虽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无法动弹，已与废人无异。
素素的眼泪不自觉地刷刷直流，她抱着玄空，哭喊道：“玄空，玄空，你不要死，你千万不要死，你死了，我会很孤独的，你还要亲眼看着我杀了那个可恶的猴子为你报仇，你不能死——”
“不不不。”玄空竟然还在为那个猴子辩解和求情“别怪他，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会害我的，他这么做一定有人逼他。方施主，答应我，千万不要伤害他，别伤害他。好不好。”他说得又快又急，因为激动，连连咳个不停，竟接连咳出了几口血。素素见了，又是心痛，又是难过，只好答应他：“好的，我不不伤害他。”眼泪却流得更加厉害了。
“不用为我担心。”玄空又安慰她道：“只要我们赶回少林寺，有我师父悟空大师在，一定可以化解我体内的毒。”
“好，我们现在就起程，来，我背你。”她不由分说，背起了玄空，迈步出洞，然而她才走了几步，便脸色大变，怔怔地站在了原地。玄空武功已失，听不到四面八方传来的衣袂带风之声，惊问道：“怎么啦？”不等素素回答，无数武林高手已经将他们俩重重包围起来，绝大多数都是在君山上的人，只是为首的却不认识。但看其身披九个麻袋，手中拿着一根绿莹莹的棒子，似乎是天下闻名的丐帮帮主“铁面神丐”云飞扬。
“妖女，玄空大师好心好意送你到少林寺消除你的魔性，你却暗算于他，虽然佛组慈悲，我云飞扬这一次却绝对不会饶过你。”
果然是云飞扬！
他话音一落，人群中便马上呼声四起：“请云帮主为天下人除害。”“妖魔鬼怪，人人得而诛之。”“一定要为玄空大师报仇。”
玄空心中焦急，还以为众人真的是误会了素素，急忙喊道：“不，不是的，不”因气急攻心，一下子昏了过去。
素素心急如焚，情急之下立刻发起了“驱鸦术”她猛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啸，不一会儿，便有成百上千的乌鸦飞了过来，呱呱地叫着，将人群包围起来。素素不想耽误时间，厉喝道：“都给我滚开，否则，我叫你们尸骨无存。”很多人都见识过素素驱鸦术的厉害，全都吓得往云飞扬的身边挤。云飞扬忽然哈哈大笑，手中扬出一物，竟是玄空的舍利子佛珠。他运内力于佛珠之上，用力将佛珠一扬，无数道光环便以佛珠为中心向空中的乌鸦袭去，刹那间便有无数的乌鸦坠落在地，其余的乌鸦全都吓得振翅而逃。那些江湖汉子立刻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叫好之声。云飞扬则洋洋得意地向素素挥了挥手中的佛珠。
至此，素素彻底恍然大悟，看来一切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由于这些所谓的江湖精英，在君山全都被迫自暴丑闻，而自己又被玄空带走，他们心有不甘，深感不忿，因此想要杀人灭口。于是，他们利用玄空天生的菩萨心肠，骗得玄空以舍利子佛珠为人猴赎身，暗中早就命令人猴以四绝毒针对付玄空。自己当时幸亏是发现了人猴的异常行为，否则说不定自也已经被人猴除去了。那个班主齐老三很可能就是丐帮的人，不然的话，云飞扬手中不可能会有玄空的舍利子。
形势看来艰险无比，但素素的心中不但没有丝毫的惧怕，反而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把玄空的舍利子抢回来。有了舍利子，就可以马上给玄空解毒。想到这里，她决定放手一搏。只见她猛地从自己的腿上割下了一块肉，在空中挥扬，同时嘴里发出了连续不断的长啸之声，将“驱鸦术”运至最高层，乌鸦们听到素素严厉的召唤，虽然害怕舍利子的威力，还是无可奈何地向人群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刹时间鸦声与人声共哀鸣，羽毛与人血齐飞溅，群豪由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具可怕的骨架，乌鸦也是成百上千地死亡，整个山上呈现出极其恐怖的景象。云飞扬虽手拿着舍利子佛珠拼命狂舞，但乌鸦们仍然挥之不去，始终在他身边盘旋，眼看着身边的人不断倒下，云飞扬眼睛都红了，明白只有将方素素杀死，那些乌鸦才能够停止攻击。他狂叫一声，将舍利子佛珠挂在胸前，向素素猛冲了过来。
“驱鸦术”的最高层极费精力，素素此时已呈苦苦支撑之状，其实在目前混乱的情况下，她如果想独自逃生，应该不是一件难事，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丢不下玄空，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要丢下玄空。因此，面对云飞扬的疯狂，她勇敢地迎了上去。
云飞扬身为丐帮帮主，武功自然非同小可，一套“降龙十八掌”使了开来，将素素逼得险相环生，她只有放弃使用“驱鸦术”用“吸星大法”与之周旋。乌鸦们得不到她的指令，都停止了对人群的攻击，还剩下十几个没有被咬死的人，也顾不上素素和云飞扬，急急如丧家之犬一样跑了。论功力，素素肯定不及云飞扬，但云飞扬对她的吸星大法颇为忌惮，因此不敢与她正面接触，只在她身边不停地游走。混战中，云飞扬一记“亢龙有悔”直奔她的小腹，快与她的手掌相交时，却接连变幻为“飞龙在天”、“龙行天下”、“乘龙引凤”一双肉掌化作几百双肉掌，让素素分不情孰实孰虚，但素素竟将生死置之度外，硬以身体接了云飞扬的一掌，双手闪电般地一托，让佛珠从云飞扬的脑袋上飞了出来，飞出了老远。同时，素素也被击得倒飞起来，在空中狂喷鲜血！但她强忍住剧痛，强行再运“驱鸦术”以手向云飞扬一指，在云飞扬的手就要抢回佛珠一刹那，群鸦已经将他包围住，他在瞬间成了一具骨架！
素素受的内伤极重，她的手微微地动了一下，就昏迷过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又悠悠转醒，只见乌鸦围绕在她的身边，发出焦急的呱呱之声。此时天已大亮，她眼前的那串佛珠在太阳的照射下，闪耀着一股如有实质的神奇力量。素素再看身边的玄空，只见他的整个脸上已经同时出现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斑，那说明“四巧针”之毒已经完全发作开来。素素心中焦急，拼命地向前爬去，拾了佛珠回来，又拼命用力，捏碎了几颗佛珠，将珠粉喂入已气若游丝的玄空的口中。这时玄空已根本没有任何意识，也根本无法吞咽珠粉。素素情急之下，用自己的嘴唇对准了玄空的嘴唇，拼命地对他吹气，并将唾沫送入他的口中，润湿的珠粉终于被她送入到了玄空的腹中。素素怕还不够，将剩下的佛珠一颗颗给玄空喂下。终于，还剩下最后一颗时，玄空脸上的异色全部褪去，人也睁开了眼睛。素素不由得一阵狂喜，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醒来的玄空看到了满地的死尸——乌鸦和人的，看到了昏迷过去的素素，落在地上的佛珠，不知为什么，此时他的心中产生的第一意识，却并非与生俱来的悲天悯人的情怀，而竟然是素素嘴唇的余温——那么温暖，那么甜蜜。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和尚，一个少林寺的高僧。
素素，素素，他呼喊着她的名字，生平第一次没有喊“施主”二字。
现在轮到他，背着素素，向少林寺狂奔而去。
4
玄空抱着素素，刚刚一走入少林寺的大门，就见庭院处站着一大群披麻戴孝的人，最前面的是一个和尚，手持禅杖，对着玄空怒目而视。
“叛徒，淫贼，竟然还敢回来！今日我要代表师傅清理门户！”
他虽然一脸正气，说得大义凛然，但与他素不相识的素素却能体会得到他的妒忌。“他好象很妒忌你。”她侧过头来轻轻地对玄空说。
玄空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口口声声要代表师傅清理门户的人，就是他的师兄，悟空大师的大弟子玄苦。
无论是才智、武功、修为，玄苦都可称为少林寺屈指可数的高僧，若无玄空，他必是少林寺首屈一指的人物，无奈既生谕，何生亮，光芒都给玄空一人笼罩了。
这玄苦什么都好，就是胸襟不够开阔，他一直对玄空妒忌有加。玄空聪慧过人，当然很清楚这一点，但他气度不凡，从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依然对玄苦十分恭敬，原指望能以诚化解师兄心中的妒意，没想到玄苦依然执迷不悟。
“杀了他们。”那群披麻戴孝的人跟着玄苦冲了进来。
玄空不明所以，问玄苦道：“师兄是何意。”
没等玄空说话，从披麻戴孝的人中走出来几个人，指着他怒喝道：“妖僧，妖女纵恶行凶，你不但不制止，反而被妖女美色所迷，与其狼狈为奸，杀害我江湖白道人士一百多名。你这佛门的败类，今日我们要为江湖好汉报仇，为佛门除害。”
这几个人，正是在那场惨烈的人鸦大战中死里逃生的几个，为首的，正是段宏声。玄空莫名其妙，还以为这些人搞误会了，便将素素放下，深行一礼道：“各位的亲人死了，玄空也非常难过，不过一切所发生之事，几位施主都曾亲历在场，应该清楚事情的真相。知道贫僧是无辜的，而素素姑娘虽伤害了许多人，却是迫不得已，且她先前的罪名也是不实之罪”话没说完，耳边便响起了一片怒喝“卑鄙。”“放屁。”“无耻的和尚。”
玄空以为天下人都会象他一样，有一说一，就算是说谎，也不至于欺骗，裁赃，陷害，但眼前的情形，却完全证实了他的认识是错误的。
趴在他背上的素素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你现在知道了吗，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其实，你的罪名就是他们这些人传出来的。如果不把你拉下水，又怎么掩盖他们的丑恶嘴脸和罪行呢？”玄空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玄苦冷笑道：“玄空，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玄空叹息道：“师兄，不是这样的”还没有等他解释，玄苦便厉喝道：“不是这样的？现在江湖上早已传遍了你与妖女狼狈为奸，现在你背着她闯进寺里，公然狡辩，不但亵渎了佛组的圣灵，还毁坏了我少林百年的声誉。我要代表师傅清理门户。”
随着“清理门户”四个字的吐出，玄苦眼中杀机大盛，一挥禅杖，竟飞身跃起当头劈下。
玄空只有双掌一扬，迎向禅杖，明是要硬接，暗里却运转真气，在双掌与禅杖就要相迎的一刹那，真气一吐一收，化为一股卸气，使禅杖似被一种牵引力一引。
“嗵！”禅杖打到了玄空的侧边，顿时打碎了四块方砖。
“忽！”玄苦手腕一翻，禅杖又带着一股呼啸横扫玄空的腰间。
玄空暗叹一声，右手托紧素素，左手伸出三指暗运真气，使出少林绝艺‘拈花指’“波”地一弹，迎向禅杖，竟然化至刚为至柔，指力碰到禅杖之后，张力变为收力，他借这一回收之力，带着素素腾空跃起，身形美妙之极，看起来就象是一对神仙伴侣在空中飞翔。连四周的众僧都在一刹那间产生了羡慕之意。
玄苦眼中的妒意更强烈了。他低吼一声，振臂一挥，身形急速升起，向着玄空和素素闪电般地追去，一招‘荡尽妖魔’，杖影万千，竟袭向他们两人各处要害。
忽然一物，闪电般直向禅杖飞去，竟是一只僧鞋！轻飘飘的僧鞋却好似重逾千斤，挂在了禅杖上。玄苦的面前仿佛有一层强大的压力，使他无法再向前一步。
“师傅”玄苦惊叫一声，慌忙跪了下来，其余众僧也急忙跪了下来。
玄空一拉素素，也跪了下来，动情地叫了一声“师傅。”
以一只僧鞋阻止玄苦的当然是少林寺的方丈悟空大师。他面色平静，望着玄苦问：“玄苦，为何僧人所穿的僧鞋都有六个破洞？”
玄悲不敢抬头道：“那是要出家人，低头看得破。”
悟空追问：“看破什么？”
“看破贪嗔痴妒疑邪六大烦恼。”
悟空叹息一声“玄苦玄苦，枉我教诲你几十年，却为何你仍然没有看破。”他说着，目光逐渐变得伤感起来，盯着玄苦。
天很冷，可是玄苦的全身都冷汗直流。
悟空大师终于转过身来，目光接触着玄空的目光，那目光非常之奇怪，非常之复杂。
悟空的脸色渐渐地变得十分严肃，突然他低喝一声：“玄空！”
“弟子在。”
“你做出伤风败俗的丑事，败坏了少林百年的声誉，可知你令为师有多么的失望？”
此言一出，寺内僧人顿时噤若寒蝉，那些江湖人的面上则露出喜色。
然而，玄空勇敢地迎向了悟空的目光，他双手合十道：“师傅，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无物堪比伦，更与谁人说。”
“还要狡辩，”悟空大师发起怒来“如果你肯承认错误，迷途知返，我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可是你！玄空玄空，不要认为为师心狠手辣，今日为师必须清理门户，方可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方丈！”除了玄苦，几乎所有的僧人都惊呼一声。
虽然大家都有劝阻之意，可是谁都难以开口，也不敢开口。
素素闪到玄空的面前，道：“悟空大师，一切都因我而起，不关玄空大师的事，要杀，就杀我吧。”
悟空大师闭上眼睛，轻挥了一下衣袖，素素竟被这一挥扯出了七八丈，跌倒在地。她眼睁睁地看着悟空大师一跃而起，一掌拍向玄空的脑门。
此惊世骇俗的一掌，乃是少林七十二绝艺之首“般若波罗密掌”杀伤力足以摧毁一座小山。显然，玄空的所做所为真的是伤了悟空大师的心，他只能忍痛出手，务必要将玄空当场击毙，给天下武林一个交待。
以玄空的能力，虽然不能与悟空大师相抗衡，但要尽全力避开这一掌，他还是能够做到的。
然而，玄空神色平静，目光清澄如水，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掌带着强烈的啸声向他击来。
世界突然静止不动了。悟空大师凌烈的一掌，竟在玄空头顶不到一分的地方突然停止
悟空大师的脸上渐渐地展开了微笑。“很好，玄空，你终究没有辜负我对你的信任。”他转过身来，对众人说“老衲说过，玄空是绝对可以信任的，各位看到了吗？他可以以死表明自己的清白。”
原来，悟空大师他那一掌，是别有用意的。
“这小子十分狡猾，他知道悟空大师你不会真的下手杀他呢。”段宏声见悟空信任玄空，大为失望，不禁叫了起来。
“段施主话中之意是说我有偏袒之心？”悟空大师道。
“不敢，悟空大师德高望众，为武林至尊，姓钟的怎敢以小人之心度圣僧之腹，但仅仅以假意杀淫僧的方式来验证，实难叫我等口服心服。”
“是啊！是啊！我等难以口服心服。”跟着他来的人全都附和道。
悟空大师看了玄空一眼道：“玄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当着众人的面，将所发生的事讲清楚。”玄空便细细道来。
悟空大师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转头对众人道：“各位有什么话说？”
段宏声冷笑道：“悟空大师，现在来少林寺的，都是江湖上有口皆碑的白道大侠，难道这些人都在撒谎？如是真是那样，那我武林白道人士倒都成了无恶不作的伪君子不成？不过这里是少林寺，玄空乃是少林寺的人，悟空大师想怎样处理我们不管，但是，这个妖女请悟空大师交由我们处理。”
跟随他的人都认为这已是作出的最大让步，已经给足了悟空大师的面子，本来他们是要连玄空都一并处置的。
悟空大师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每个人对每件事物的看法都会有不同，一切都由自己的心得出结论，素素姑娘之事，真假皆有可能，如果是假的，那她就死有余辜，如果是真的，各位杀了她，罪孽大矣。现在是非曲直，双方各执一词，实难判断。因为素素姑娘所言并无证据证人，老衲也实无充分的理由可向天下人解释，因此老衲有个折衷的主意，请双方考虑一下。”
段宏声和素素都迟疑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地说：“请讲。”
“不管以前的事是对是错，是真是假，贫僧愿亲自写信给菩提庵凡因师太，让素素姑娘到菩提庵出家，终生为尼，这样可以给方方面面一个好的交待，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好，说素素姑娘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好，请两方不看僧面看佛面，答应了老衲这个不情之请，否则，老衲决不坐视不理！”
段宏声等人，自然想将素素处死，但悟空大师显然不会同意，以悟空大师在武林中的地位，他们谁也不敢公然同他做对。因此，尽管不太情愿，也不太甘心，他们只好接受这个建议。
毕竟让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遁入空门，并在空门呆上一辈子，也算是除处死之外最大的惩罚了。
段宏声悻悻然说道：“既是悟空大师开了金口，我们这些后辈自然不敢再有异议，只是妖女的武功必须废掉。否则，她随时都可以再出来害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件事，还是由悟空大师来做吧。”
玄空禁不住向素素望去。
他也知道悟空大师已是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帮助素素，这个提议也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但他也为素素不平，因为他知道素素是被冤枉的，让她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遁入空门，那是不公平的，那简直就是将世界上最美丽的一朵花儿埋进了尘土里。
然而素素却笑了，他体会得出来，那是她发自内心的笑。
“其实我早已厌倦了江湖的险恶和风波，早就想找一处安静的地方隐居起来，能得到大师的垂亲，亲自介绍我去菩提庵，那是我的荣幸，我终于可以种花了，种出那种带有佛性的花儿。至于武功——我既然终生种花，还要武功做什么呢，更何况，身上没了邪派功夫，还能长寿呢！”
她说话的神情就象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一样自然，玄空的眼中闪现出他十年前初次看到她的情景。
刹那间，他的思绪有些恍惚，只觉得他与素素之间，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
就这样，素素在菩提庵落发为尼了。
菩提庵也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尼姑庵，和少林寺相隔仅仅只有五百米。
虽然离菩提庵那么近，但玄空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了因——也就是出家以后的素素。
他并不是不想去，相反，他的心中一直有这种渴望。但是，他怕去了之后，会产生对了因不利的谣言。
多年以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生的佛门弟子，然而，现在他才发现，他原来也是一个很普通的凡人，也会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
他的修行显然比以前退步了，对此，他无能为力。
冬去春来，不知不觉已是素素出家一年了。
望着满园盛开的花儿，玄空的眼前再一次出现那个小女孩天真的神态。他的耳边又响起了她惊讶的问话：“为什么这里的花每一朵都与众不同，都带有一股佛的气息呢？”
于是他再也忍不住了，便去了菩提庵。
在花园的树下有个背影，老远他就认了出来，那是素素的背影。
越走越近，他越来越强烈地感到素素——了因师妹很孤独、很难过、很凄凉，这让他心痛。
听到脚步声，她回头，果然是素素。
她孤独、难过、凄凉的感情尽显露于脸上，印证了他的感觉和猜测。
看到他，她的脸上顿时现出狂喜的神情，仿佛劫后余生看见了最重要的亲人一般。
“玄空师兄，你来了。”她欣喜地说道。
玄空问：“了因师妹，你在这里是不是过得很不开心？”
素素眼中的喜悦之光顿时暗淡下来，很久，她才指着花园里的花说：“玄空师兄，你看我种的花，每一朵都带有佛的气息呢！”
玄空一怔，这才注意到花。
果然，如素素所指，每一朵花都带着一种出尘入世的佛的气息，微微地向他点头。
“我按照你说的，在种每一朵花的时候，心中都装着我佛，我是虔诚地，真心地要皈依我佛，这些花儿就是证明，如果我的心中没有佛，这些花儿是不会有佛性的。”
“对。”玄空点头“我知道，我相信。”
“可是我的师姐师妹们不相信，还有凡因师父！她经常说：‘如果不是看在悟空大师的面子上，我绝对不会收留你这种淫女！’”
“还有那些香客，他们经常来看我，看我这个传说中的淫女长得什么样子，他们边看边议论，好象看一只猴子，一个怪胎！”
“那些过去的仇人一直仇视我，想将我除之而后快，只是碍于悟空大师的威名，慑于悟空大师送给我的舍利子佛珠，他们才不敢下手，但是他们经常跑来指责我，咒骂我，还不怀好意地调戏我，而我只能忍受着种种污辱。”
“我原以为入了佛门之后，就能够拥有自己的一片清静之地，可是现在我才知道，这个想法多么错误，早知如此，我宁可还是过那种危机重重的逃亡生涯，也胜过在这里忍耐！”
“你知道吗？玄空师兄，我好想离开这里，可是我知道我又不能，因为我不能辜负悟空大师的一片苦心。”
玄空热血沸腾。“了因师妹，你放心，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的，我还要帮你锄草，种花，和你聊天，让你不再感到烦恼。”
“那太好了。”了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笑了。“玄空师兄，每一次看到你，我总是很开心，那些不愉快的事就会给忘了，知道吗？我盼望你来盼望了一年。”
玄空的眼泪几乎要从眼眶里流出来，他急忙悄悄地用僧袍擦了擦。
了因的情绪显然好转起来，她叫道“玄空师兄，来看我种的花。”
微风过处，将花的香味直吹向他们两人，顿令他们觉得，他们都是非常寂寞的人，像没有花瓣的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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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次之后，他便经常去看了因师妹，日子久了，了因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心情也开朗多了。
然而，一个尼姑和一个和尚在一起的时间稍微长一点都会引起纷飞的流言，更何况一个是曾经有“劣迹”有“恶名”的尼姑，一个是与她早就不干不净、不清不楚的和尚。
从尼姑们窃窃的私语与偷笑中，从好事者的指指点点中，从寻仇者挑畔的眼神中，可见谣言已传遍了洛阳全城，传遍了整个武林。
他们俩不是傻子，可他们什么也不说，因为他们既不屑分辩，也无从分辩，更何况他们知道，他们的分辩中只会是徒劳的，只能带来更大的谣言。他们照旧在一起锄草，聊天，以坦荡来对抗别人的恶毒。
然而流言之可畏，远甚于世上任何一种高明的武功，无论他们如何清清白白、问心无愧，危机却一步一步向他们逼近。
一天上午，玄空正准备到菩提庵去找素素，突然侍奉悟空大师的小沙弥圆真急匆匆地赶来。说悟空大师要见他，他便来到了悟空的禅房。
悟空大师长久地望着他，好半天才叹了一口气，说：“玄空，以后你不要再去菩提庵找了因了吧。”
“师傅，我们是清清白白的。”玄空急忙说。
“我知道，至始至终我都是相信你的，可是，当你坐上少林寺掌门的这个位置，你就会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什么意思。”
“师傅。”玄空道“弟子自小便皈依佛门，深知万物皆空，对名利实无半点兴趣，掌门之位弟子从未有过欲念，更何况玄苦师兄跟随师傅多年，又是我的师兄，应由玄苦师兄接任才是。”
“玄苦，唉。”悟空大师摇头叹息道：“玄苦才智修为在佛门中均属出类拔萃，可惜，其胸襟唉，这一点却正犯了我佛一向以慈悲为怀的大忌呀，玄苦实非掌门的人选。”
“玄苦师兄只是担心我和他争掌门之位。”玄空立刻说：“我想，只要我对他表明心迹，而师傅又公开宣布由他来继承掌门之位，我想以师兄的才智修为，自会醒悟的。”
悟空大师摇头道：“这恐怕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他沉思了一会儿又说：“玄空，你知道我对你抱着极大的期望，你是少林百年来罕有的杰出人才，只有你才能将少林的名声继续发扬光大，请你体谅师傅的一片苦心，为了少林，你就不要再和了因来往了。”
在玄空的记忆之中，从未见过悟空师傅对他，乃至对任何一个人用这种恳求的态度说话，这种态度，非常象父亲对儿子，玄空禁不住心中一阵温暖，同时又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和责任。是的，少林这佛门圣地，是必须由一个德才兼备的杰出人物来领导的，它的不朽名声必须不断地发扬光大下去。而他，才是适合的人选。
但是，了因师妹怎么办呢？
他如果连一个同门师妹的苦难都不能拯救，他又何以能拯救众生？
他以非常微弱的声音对悟空大师说“了因师妹，她过得很苦，我去看望她，是她唯一的安慰。”
悟空大师又叹息了一声说：“你去看她，只是当时减轻了她的烦恼，可是事后，却又给她增添了新的烦恼。知道吗？现在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在议论你和她呢，听我一言，不要那么执着，该放下时就放下。”
玄空再无话可说。“好吧。”他忧伤地说“凡事要善始善终，我去见她最后一面，把事情向她交待清楚。”
悟空大师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既欣慰又忧伤的表情。
“委屈你了，孩子。”
这一声“孩子”里，充满了关切，就象是父亲对儿子的那种亲情流露，只是玄空急于起身去找素素，因此没有体会到。
了因默默地望着玄空，他那异于往常的茫然的眼神，沉重的步伐，都告诉她了，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我们将不能再见面了，是吗？”她缓缓地说。
他苦涩地一笑：“是的，了因师妹，师傅的压力很大，我不能再来找你，请你请你原谅。”了因凄然地一笑：“为什么要用原谅这个词，你应该知道，无论你怎样做，我的心中都只有感激，还有悟空大师。”她缓缓地转头，出神地看着花园中的花，那些那些都是她花费了心血种出的，它们极通人性地望着她，整个花园充满了忧伤的气氛。
“这里再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和期待的东西了，请转告悟空大师，我要走了，我要到一个什么人也找不到的地方，静静地老去，死去。”她伤感而又决然地说。
“走？”玄空大惊“那会很危险的，只要你走出菩提庵，你的仇家都会向你出手。”
她突然抬起头来“那么，你肯不肯带我走？”
“我？”玄空一惊。
了因惨然一笑“我说笑的，你是少林寺的杰出圣僧，未来的掌门人，怎么可能带我走呢。”
她从脖子上解下悟空大师送给她防身的舍利子佛珠，将它交到玄空的手中，慢慢地向堂外走去，风吹起她的僧袍，使她显得是那样的孤单。
玄空心头一热，禁不住就要冲口而出“好，我带你走。”然而，话到了嘴边，悟空大师的话又如闪电一般在他的脑海中掠过，将他欲动的步子阻止住。
一眨眼之间，素素已经走出了好远，很快就出了堂门，在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玄空慢慢地向外走着，他刚走出菩提庵的大门，就见一大群人已将素素团团围住，正在向她发动猛烈的攻击，领头的正是段宏声。
素素浑身是血，身受多处重伤，但仍拼力反抗着，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有覆没的危险。
玄空还没来得及喊住手，就听得段宏声一声狞笑，他的掌心瞬间变得通红，一记“火焰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向素素，素素知道厉害，虽拼命闪躲，无奈被其他人绊住，加上段宏声的掌势又快，竟被他一掌劈中。
“啊！”素素一声惨叫，被击得腾空而起。
一条人影闪电一般掠起，将落下的素素稳稳地接住，正是玄空。
“素素——”他的脸上布满了悲伤。
素素脸色惨白，呼吸微弱，肋骨被打断了七八根，无论是外伤，还是内伤，都极为严重，血不断地从她的腰间流出来，很快就染满了玄空的双手，红得惊心。
玄空抱紧了素素，好想嚎啕大哭一场。
在素素问他是否愿意带她走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对素素是朋友之情，是兄妹之情。
然而现在，素素的重伤却让他突然醒悟过来。
他对素素的感情已经不知不觉发展到男女的爱情上。
纵然他是和尚，她是尼姑，却也改变不了这份爱情。
对于少林掌门之位，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把它当作可有可无的东西，即使是悟空大师恳求他挑过重担，他也并不情愿，答应得极为勉强。
而素素如果死了，他知道，他会一辈子良心不安，一辈子难过，一辈子孤苦零丁。
他的生命中，原来可以没有佛祖，却不可没有素素的。
素素对他在笑：“玄空师兄，你知道吗？我喜欢你。你抱着我，我好开心，就是死，我也甘心。”“别瞎说，你不会死，不会。”玄空喃喃地说“我绝不会让你死。”
他低下头去，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她的光头，顿时，两个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果然是一对狗男女。”段宏声狠狠地骂道，手一挥，所有的人将他们俩团团围住。
他抱起素素，喝了一声：“走开！”
他不愿意对他们下手，因此，用上了佛门“狮子吼”的功夫。
他只想将他们震开，好将素素带回寺里疗伤，并向悟空大师说明，他要带素素离开，到无人知晓的地方隐居起来。
“狮子吼”内功一经发出，围着他们的人只觉得耳膜一震，竟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们往后推开，他们不由自主“噔噔噔”地连退了三步。
玄空看也不看他们，径直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段宏声喘着粗气恶狠狠地望着玄空的背影，心中充满了不甘。
眼见得玄空就要远去，段宏声孤注一掷，忽然振臂而起，如一只黑暗中的蝙蝠无声无息地向玄空的后心袭去。
“轰——”玄空头也不回反手一掌，迎上了段宏声致命的一击。
他的心中本来就恼怒段宏声重创了素素，此时，段宏声又不知死活，卑鄙无耻地发动偷袭，他就更加气愤，因此，这一招“如来神掌”出手很重。
“忽！”段宏声的身体被一股大力急速地弹了回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头撞到了菩提庵的院墙上。
6
玄空飞一般奔入少林寺，顾不上对惊愕的众僧解释，就闯入了悟空大师的禅房：“师傅，弟子斗胆，请借师父的静室一用，为素素疗伤，并请师傅为徒儿护法。”
面对玄空异常的言行，悟空大师却什么也没有问，而是默默地挥了挥手，示意玄空到静室去。
玄空感激地道了一声谢，便冲入了静室，开始为素素运功疗伤。
素素的伤势很重，玄空不断地催动自己体内的真气，输入到她的体内，她渐渐地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血气。
“谢谢你，玄空师兄。”她无力地说。
“放心吧，你很快就会好的，我答应你，等你伤好之后就带你走，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隐居起来。”
素素的眼睛里闪出惊喜的神情：“真，真的吗？那少少林寺，你不要了吗？”
玄空叹息道：“经过这么多事，我已经无法安静的修行，不再是天生的佛门中人，或许这就是佛祖安排好的，是天意，我必须这样做”
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人声鼎沸，两人的内心均是一荡，真气立刻出现呆滞的状况，素素的身体受到影响，颤动起来，唇边又溢出了鲜血。
玄空急忙低声道：“没事。”并屏气凝神，将走漏的真气重新凝聚，缓缓地向素素体内注入，素素渐渐又好转过来。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素素的伤势基本上已得到控制，只需静养几天，人即可无忧。玄空长吁一口气，收回了自己的双手，虽然身心疲惫之极，但他仍挂念着外面的情况，于是强打着精神对素素说：“你在这里静养，不要出声，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他刚要出门，素素却突然拉住他的手“我和你一起去，因为我必须去面对，反正总是要面对的。”
玄空沉思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两个人走入大殿，只见段宏声血淋淋的尸体摆在供桌之上。一大群人正围着悟空大师恶狠狠地吵嚷着，而悟空大师对他们不理不睬，只是低声念着佛经。殿内的少林僧人都茫然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玄空和素素一现身，问罪者立刻叫道：“狗男女出来了。”便立刻象潮水一般涌过来，恶狠狠地盯着他们，有几个胆大妄为之徒甚至立刻准备向他们动手了。
忽听得一声“阿弥陀佛”悟空大师突然开口了。
“各位施主来时老衲早就说过，是非曲直，是可以说得清楚的，老衲也绝不会袒护，他们疗完伤后，一定会出来给所有人一个交待，各位有什么话可以说，现在可以问，但千万别在老衲面前动手，否则，老衲决不会坐视不理。”
“好，大伙退后，看他们如何交待。”在悟空大师面前的一个白发老叟冷冷地说了一声。
“不错，等他们交待完之后，再动手也不迟。”另一位黑衣老叟也冷冷地说，神情十分狂傲。
围攻玄空和素素的人群逐渐退了回来，用眼神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玄空搀扶着素素，毫无畏惧地走到悟空大师的面前，与那两位领头的老者对视着。
悟空大师淡淡地说：“玄空，这白发黑衣两位老者是名震天下的蒙好梦、韩春寒两位前辈，他们说你打死了他们的师侄段宏声，你把当时的情形给他们讲清楚吧。”
玄空听了，心头一惊。
原来蒙好梦、韩春寒是武林盟三代长老，以‘梦拳’、‘寒掌’纵横武林几十年屹立不倒，近几年他们基本上已不再过问江湖的事，处于隐退的状态，没想到段宏声之死，竟然惊动了他们两位。
蒙好梦阴沉沉地问：“小淫驴，你为何不说话。”
玄空恢复了镇静道：“不错，段宏声的确是我打死的，但是他出重手偷袭我，意欲杀我在先。”
韩春寒怒道：“那是因为你出手帮助妖女。”
玄空冷冷道：“她根本不是妖女。”
蒙好梦怪叫道“妖女违反了规定，她出了菩提庵的大门，她就该死。”
玄空怒道：“是你们逼她的，你们一再骚扰她，辱骂她，还对我和她恶言诽谤！”
韩春寒怒道：“你还敢狡辩！”
“忽”地一下，他们再一次地逼了过来，局势一时剑拔弩张。
“善哉善哉。”悟空大师站了起来，叹息道：“双方各有各的立场，纵然再争执一百年，也争执不出一个令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蒙施主、韩施主，不知两位究竟怎样才能满意，不妨畅所直言。”
蒙、韩二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叫道：“杀人偿命，很简单，玄空的一命抵我师侄一命，否则，我们绝不罢休。”
玄空朗声道：“好！一命抵一命，但是，你们绝不能再动素素姑娘一丝一毫，必须当着我师傅的面发誓！”
“不！”他的话音刚落，素素就叫起来“不，你不能这样，如果你死了，我又还有什么生趣呢，所以你必须活着，我们俩都必须活着。”
“素素，你听我说，这是唯一的解决途径”
“好了”悟空大师突然喝止了他们俩的争执，然后转向蒙、韩二人。
“劣徒的命应该没有老衲的命尊贵吧，老衲答应你们，愿意以老衲的命抵你们的师侄一命，不知二位可否满意？”
“师父！”、“大师！”、“方丈！”玄空、素素及众僧大惊失色，就连蒙、韩等人也不禁瞠目结舌。谁也想不到，武林第一大高手，佛门圣僧悟空大师竟愿意代替玄空而死。
悟空大师严肃地说道：“两位是一代宗师，说话自然一言九鼎，只要当着老衲的面承诺，永远不再为难了因和玄空，老衲绝不食言，必当众圆寂以谢各位。”
蒙、韩二人本意自然不想逼悟空大师死，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何况他们仍然疑心悟空大师是故意这么做，逼迫他们放弃要玄空偿命。
于是，两人硬着头皮道：“悟空大师舍己为人，佩服佩服，我二人今日当着佛祖之面发誓，如果悟空大师以己之命偿我师侄段宏声一命，我二人今后永不为难玄空和了因。”
跟着，其他众人也全都说道：“我等当着佛祖之面发誓，如果悟空大师以己之命偿钟掌门一命，我等今后永不为难玄空和了因。”
话音刚落，就听得“师父！”、“悟空大师！”两声呼叫，玄空和素素二人竟举起掌来双双向自己的头顶拍下。
显然，他们都不愿意悟空大师死，因此，双双抱着自杀身亡的想法，以平息难以调和的局势。
“傻孩子。”悟空大师一声轻叹，身形一闪已经到了玄空和素素的面前，托住了他们的右手，动作看似轻柔，却使两人抱定死念的一击，击不下去。
悟空大师的眼中流露出悲无悯人的情怀“玄空，了因，不要这样，老衲主意已定，去意已决，你们不可再作无谓的牺牲，辜负我的一片苦心。”
“师父！”“悟空大师！”玄空和素素双双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佛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昔日佛祖舍身喂鹰，今日老衲舍身抵命，也是天意。玄苦！”
悟空大师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
“弟子在！”玄苦急忙应声道。
“现在我以少林二十四世掌门的身份宣布，我圆寂之后，你便是少林二十五世掌门，希望你能不负我的期望，将少林发扬光大。”
“这”玄苦脸上闪过了一丝惊喜之色。
“你过来，我还有话单独对你说。”
玄苦迟疑着，走了过去，悟空大师在玄苦的耳朵边又说了几句话，神情十分严肃郑重。
他说话时用上了“传音入密”的功夫，除了玄苦，别人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玄苦点了点头，大声地说：“师傅放心，徒儿一定会好好接照您的指示去做。”
显然，悟空大师是有什么指示给玄苦。
悟空大师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微笑，然后，缓缓地将头转向玄空，又看看素素，最后又把目光停留在玄空的脸上，眼中流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
玄空满脸泪痕地望着悟空大师。
悟空大师用“传音入密”的功夫，竟问了玄空这样一句“玄空，你可知道这世上情为何物？”不等玄空回答，他却又自己说道：“情为不可逃之物，我原一心一意想让你成为少林的掌门人，但你和素素最终还是要在一起，情就仿佛一个盆，再善游的鱼也不能游出盆外啊。”他的脸上渐渐显出迷惘的神情来“人纵使想要相忘于江湖，情却是比江湖更大的。”
他的嘴唇仍还在动，但眼睛已经闭上了。
7
少林寺的后山是历代少林掌门的埋骨之地，而今少林寺第二十四代掌门悟空大师也在此入土为安了。
玄空和素素含着眼泪恭恭敬敬地在大师的坟前磕了四个响头，然后站了起来，一声不响地往外走去。
他们要离开这伤心之地，永永远远不再回来。
然而，玄苦——少林现任掌门突然大喝一声：“你们害死了悟空大师还想走吗？”
他的话音刚落，蒙好梦、韩春寒竟也自人群中站了出来“不错，你们这对狗男女，今日只有以死谢罪！”
“对，以死谢罪，以死谢罪，以死谢罪。”一群人跟着蒙、韩二人叫起来。
很快，他们就被包围了。
几位少林寺辈份较高的僧人急忙对玄苦说“掌门，悟空前掌门生前说过，他以命偿命，别人就不许再为难玄空和了因二人，现在这些人出尔反尔，少林绝不能坐视不理呀。”
谁知，玄苦竟然冷笑道：“如果不是他们俩，师父怎么会死，今天不要说武林白道要杀他们为天下除害，就是本掌门也要清理门户。”
“这”众僧面面相觑。
玄苦再喝一声“我意已决，谁敢再违抗本掌门的命令，逐出少林。”
他这样一说，众僧便都不敢多言了。
玄空和素素的心沉了下去。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玄苦和所谓的白道人士竟会不守信用，不顾道义，公然违抗悟空大师的遗命，要向他俩下毒手。
玄空怒向韩、梦二人道：“亏你们还是一代宗师，武林名宿，行事竟如此卑鄙”
话未说完，蒙、韩二人已一快一慢，一左一右向玄空闪了过来。
蒙好梦踏步出拳，动作优美潇洒又温柔之极，竟似美丽的女子在梦中伸了一个懒腰。
一刹那，玄空竟处于一个绝好的梦中：他和素素竟相互深情地凝望、拥抱。
他竟会在此时做这样的一个梦！
警觉顿生，他急忙往后疾退。
“轰”他旁边的一颗大树竟被蒙好梦的拳风生生地震断。
这正是蒙好梦的“梦拳”绝招——好梦才成又断。
玄空刚刚避开，韩春寒的掌又闪电般地向他劈来。
掌风去处，带起一股寒流，却又在似有似无之间。这是韩春寒的‘寒掌’绝招——春寒似有还无，对手在他的似有似无的寒流笼罩之下，体弱者即使当时不死，过后也必然会得一场大病。玄空急走几步，拧身一记“拈花指”全力弹出，指风疾如闪电，硬拼了韩春寒的一掌。
“怦”韩春寒退了三步，玄空只退了两步，一对一，还是玄空占了上风。
但就在玄空退后的一刹那，八名高手已纵声跃起，将他和素素分隔开，并将素素团团围住。玄空又惊又急，欲救素素，却被蒙、韩二人合身阻住了他的去路。
此时，玄苦竟然也手提禅杖飞一般直掠过来，从侧面向玄空发动了猛烈的一击。
当世三大高手竟一起夹击玄空。
就在最危险的时刻，突然传来了一阵木鱼声。这声音竟然是从悟空大师的坟墓中传出来的。
这木鱼声沉重有力，从充满杀机的空间荡扬开来，每一下都带着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仿佛一种实体渗入到每一个人内心的深处，从而控制了每一个人的行动。
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不由自主地停手跳开，呆呆地望着大师的坟墓。
“轰隆——”一声巨响，身着红色袈裟的悟空大师破土而出，象一片红云般地飘落于地。
“师父！”“悟空大师！”玄空和素素及少林僧人惊喜若狂。玄苦和蒙、韩等人则一片惊惶。
悟空大师望着玄苦，眼中流露出伤心的神情。
他缓缓地说：“玄苦，我在临死前专门嘱咐过你说，如果有武林人士不守信用，仍然为难玄空和素素，你务必要阻止他们，你也答应了，可为什么你不但没有做到，却反而和外人一起来为难他们，非将他们除之而后快？”
玄空、素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悟空大师临死前是要求玄苦能帮助他们，而玄苦却违背了自己的诺言。
玄苦满头是汗“扑通”一声跪倒在悟空大师的面前，少林寺众僧的眼中都流露出鄙夷的神情。
悟空大师叹息了一声，转头又向蒙、韩二位道：“二位是前辈高人，既然答应了老衲以命抵命，不再为难玄空、了因二人的要求，却为何又言而无信？”说完又扫视了众人一眼。
蒙、韩二人无言以对，恼羞成怒道：“你这老秃驴说以命抵命，却为何要诈死，你做得初一，我就做不得十五吗？”
悟空大师摇头道：“老衲就是怀疑你等会不守信用，所以才诈死一回，今日果然如此，看来，对你等无赖，老衲是不能手下留情了。”
话音刚落，悟空大师便身形闪动，使出少林绝学“无相神功”向蒙、韩攻了过去。
蒙好梦大喝一声，双拳交错，击出一片美梦般仙境，待与悟空大师双掌相接时，却突然沉肩坠肘，再配以绝妙的步伐，一肘撞向悟空大师的心窝。
然而，以悟空大师的武功修为，不但没有被他所制造的梦境所迷惑，而且早已算准了他的下着。
悟空大师就势变推力为弹力，手指在蒙好梦的肘上轻轻一弹，整个身子竟借这一弹之力侧翻上来，头朝下，脚朝上，脚力重若千钧，直踢向蒙好梦的后背。
蒙好梦在失去了先机的情况下，象一条狗一样，狼狈不堪地向前一扑一趴，险险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韩春寒见势不妙，深吸一气，调动体内真气，双掌带起寒流，击向悟空大师。
悟空大师竟又借韩春寒一击之力，身体在半空中连翻三个筋斗，依然是脚上头下，象老鹰一样直扑向刚从地上弹起的蒙好梦。
蒙好梦闪躲已然不及，只能硬着头皮尽最大的努力与悟空大师对了一掌。
“怦！”蒙好梦被击得如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倒在地上，连吐了七八口血，显然已是身受重伤，基本丧失了战斗力。
然而，悟空大师的嘴角也溢出血来，并且落地之后，连退了三步，身形还晃了几晃。显然，蒙好梦的反击，也使悟空大师受了伤。
忽然“呼呼”两声，韩春寒乘悟空大师受伤之际，乘机向其痛下杀手。
两股寒流竟带着孤度袭向悟空大师的左右两肋，并且还暗中分出许多“支流”暗点肋下各处要穴。
虽然韩春寒出手的速度极快，以悟空大师平日的功夫，要化解并不难，但因为此时有伤在身，速度不及往日灵活。
悟穷大师眼见难以躲过，挨着内伤加剧的危险，急运“金钟罩”护体。
“通！”他硬生生地受了韩春寒狠命的一击，
虽然“金钟罩”抵挡住大部分的掌力，但由于悟空大师有伤在身，因此仍有少许寒气，侵入了他的穴道，虽然没能造成致命的伤害，但使他的伤势更加严重了。
悟空大师身子往后一仰“哗”地吐出一篷血箭。
韩春寒措手不及，面目被血箭射中，登时发出一声惨叫，并伏在地上打滚。
他的双眼已被射瞎了。
跟着蒙、韩二人来的武林人士，都怕得发起抖来。
玄空和素素急忙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悟空大师。
悟空大师面色惨白，转过头来，看着玄苦说：“玄苦，你是否也要向师傅出手呢？”
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地从玄苦的头上流了下来，他伏在地上嘶声道：“弟，弟子不，不敢，不敢。”
悟空大师轻咳了几声，每一声咳嗽都咳出血来。
“还有谁要为难玄空和了因的？”
场中一片寂静，随后，几个人扶起了蒙、韩二人，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慢！”悟空大师突然喝止他们，这使他们误以为悟空大师不愿放过他们，眼中不禁露出深深的惧意。
蒙、韩二人嘶声叫道：“悟空，你还想赶尽杀绝吗？”身子簌簌地发起抖来。
“不是。”悟空大师说：“我老衲早已说过，要以命抵命，老衲身为少林掌门，绝不会失言，使少林声誉受损，老衲生平不放心之事已然解决，希望各位再不要不讲信用。”
他的眼中流露出心愿已了的满足，众人都明白了，他这次是真的要去了。
玄空、素素及少林寺众僧皆泪流满面。
就连那些‘敌人’中的许多人也悄悄地低下了头，终于起了惭愧之意。
“玄空。”悟空大师又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对玄空说：“好好对待素素，不要象我。”他见玄空流露出疑惑的神情，笑了一笑，象一朵布满了禅意的花。
“知道吗？我就是你的父亲。”
说完这一句，他就“扑”地一掌，击在了自己的天灵盖上。
玄空张大了嘴巴，就那样看着悟空大师缓缓地倒了下去。
在一刹那间，他想起了悟空大师说过的许多的话：“你以后不要再去找了因了吧。”
“玄空你可知这世上情为何物，情为不可逃之物。”
“好好对待素素不要象我。”
他似乎明白了悟空大师为什么会说这些。
尾声
一年后的清晨，少林寺的小沙弥圆真打开大门，准备打扫卫生。
门口，竟有一个婴儿，在襁褓中冲着他笑，他一愣，轻轻地抱起了那个婴儿面对佛门圣地。
他突然觉得这个婴儿好面熟，长得很象他以前十分崇敬的一位大师——玄空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