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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浚业是第一个这么在乎她的人。
不管有没有那些幼稚的赌注,他关心她的举止,令她冷寂的心窝泛起一丝暖意。
看着原本空白的扉页多了一行行整齐的蓝色字迹,隐隐犹如他的身影一寸寸地进驻她的心底
梅雨季节,街头布满密密麻麻的雨伞,遮住一张张刚下班、疲惫不已的脸庞。
傍晚六点多,巨浚业和徐沁浓走出速食店,一起步行到附近的公车站,准备陪她等车。
两人有说有笑,待公车来了后,巨浚业将伞递给她,细心地叮咛道:“下车时要记得检查一下,看有没有东西遗留在车上”
“嗯,bye。”她漾出一抹依依不舍的微笑。
上车后,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朝着车窗外的巨浚业挥挥手,隔着氤氲的玻璃窗看着他的身影愈变愈小,最后逐渐消失在人群中,她才缓缓地收回目光。
期中考前,她每个周末都会被巨浚业拉到图书馆念书,虽然成绩已有大幅度的进步,但对于不拿手的数学还是没办法达到及格的标准。
起初她对巨浚业的课后辅导是抱着意兴阑珊的态度,但两人每次去图书馆几乎都会遇到顾嫚芝,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了不让顾嫚芝瓜分他的时间,她认真学习、努力发问,就是不让顾嫚芝有机可乘。
段考结束后,他们每个周末还是会相约见面,有时候一起去图书馆念书、偶尔跟他到球场看篮球队练习、还有几次相约去看电影,或者是坐在麦当劳吃薯条聊天。
她渐渐习惯有巨浚业陪在身边的日子,也发现他的个性真的很好,不仅长得帅,脾气更是好到没话说,不管她怎么捉弄他,他都不会生气。
她隐约感觉到有一种暧昧的情愫在心底发酵,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好快乐、一点都不觉得孤单。
平常上课的话,他们高三班会留在学校晚自习,而她也会待在学校的画室画画、或者去图书馆的视听室看影片,等到晚自习结束,两人一起吃完消夜后,才各自回家。
到了假日,因为巨浚业要赶在七点半之前回家吃晚餐,所以他会在六点多送她上公车,通常她下车后便到处闲晃,或耗在书店消磨时间,直到街上的招牌灯都暗了,才拖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步伐回家。
但她今天却不得不早点回家,因她刚才过马路时不小心踩到一个水坑,整双布鞋现在湿得不得了,只想赶快回家换下。
下了公车后,她撑着伞,走进一栋大楼,直接搭乘电梯上楼。
她一点都不想回到这间装潢雅致的“新家”不管房子布置得多舒服、多漂亮,她都觉得好寂寞、好孤单,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徐沁浓拉开沉重的铁门后,重重地甩上,故意制造出巨响。
她弯下腰,在玄关处脱下湿漉漉的布鞋,把放置在鞋柜上学校寄来的通知书和成绩单一一收进背包里,正要起身回房时,就听见客厅里传来一阵女人尖锐的抗议声——
“子博,拜托你也管管你的宝贝女儿,每次回家都把门关得那么大声,要是亚亚受到惊吓怎么办?”一位三十多岁,打扮入时的女子娇声吼道。
“知道、知道”徐子博无奈地安抚着汪君玲,原以为妻子病逝后,他可以和心爱的女人展开新的生活,没想到这竟是麻烦的开始——
很显然的,沁浓根本不接受他再婚的事实,不仅和他冷战,功课也一落千丈,基于对她还有她母亲的愧疚,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她种种叛逆乖张的行径。
“什么叫别说了?你也不看看你女儿现在变成什么样子”汪君玲满腹牢骚,故意拔高音量,就是要让她听到。“之前巷口卖水果的张太太才告诉我,常看到她跟一群念高工的男生在撞球间里混,你再不管管她,我看迟早会变小太妹。”
“君玲,好了好了,别说了”徐子博试着平息这场战争。
沁浓闻言,停下脚步,傲然地瞪了继母一眼,反唇相稽道:“就算我变成一个小太妹,总比有人当第三者好。”
她犀利又直白的话,宛若一个热辣辣的巴掌,甩在徐子博夫妇上,令两人又气又羞。
罹癌的妻子病逝不到三个月,他就和挺着八个月大肚子的女人再婚,私底下被亲朋好友批评嘲笑不说,现在又被女儿掀开丑陋的事实,令他难堪不已。
汪君玲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气愤到连肩膀都在颤动。“徐子博,你是怎么教你女儿的?有人会用这种口气对长辈说话吗?我到底欠了你们徐家什么,要活受这种罪?”
“这年纪的孩子最爱搞叛逆,你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徐父为难地夹在新婚妻子与女儿之间,怯懦地想逃避一切令人难堪的事实。
他把对病逝妻子痛切的愧疚,都化为无止尽的包容,来纵容女儿所有的行径。
“她那种态度叫叛逆吗?”汪君玲冷哼了声,凌厉地指控道:“她根本是拿我当杀母仇人看待,她妈妈是得癌症病死的,不是被我害死的,有必要用那种恨之入骨的眼神瞪着我吗?”
汪君玲知道自己在徐子博还处于婚姻关系中就与他发生感情是件不道德的事,自知理亏的她曾想过要和徐沁浓好好相处。
但哪知这丫头总把她释放出的好意当空气,老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动不动就乱瞪人、顶嘴,久而久之,她也决定不再拿热脸去贴冷**。
“不要再说了,再吵下去亚亚铁定会被吵醒。”徐子博拿沉睡在婴儿房的小孩来当挡箭牌,企图平息这场令他头痛的纷争。
沁浓凛着一张俏脸,走到房间,反手将门锁上,躺在床上,拿起耳机,将音乐开到最大声,阻绝一切会令她感到抑郁烦闷的吵杂声。
她瞪着天花板,觉得心里空空的,有种深沉的孤寂感
其实,她很清楚自己在这个家里一点都不快乐,想逃,但却无处可去
她躺在大床上放空了许久,直到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她才想起自己连晚餐都还没吃。
她拿掉耳机,看了闹钟一眼,快九点了,索性到厨房的柜子里翻找泡面。
“好像没瓦斯了”她扭动瓦斯炉的开关试了几次,确定没瓦斯后,喃喃自语道:“亚亚房间里的开饮机应该有热水”
她在客厅里顿了下,看见书房的灯是亮着,主卧室里也传出哗啦啦的流水声,确定没有人在婴儿房后,才推开半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粉红色系的房间里,一个小巧可爱的婴儿躺在摇篮里,沁浓直接走到柜子前将热水冲进碗里,合上盖子。
“啊~~啊~~”小女婴闻到泡面的香气,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
沁浓好奇地走到摇篮前,逗弄着小婴儿的小小脸庞和手心。
虽然她很生气父亲和继母背叛母亲的行径,让母亲抱着一颗破碎、失望的心离开人间,但她却一点都不讨厌这个小女婴,偶尔趁大人都在忙的时候,还会溜进婴儿房里逗逗她。
“小亚亚,你也肚子饿了吗?”小女婴露出两颗小小的牙齿,双手抓住她的手指塞进嘴巴里。“姊姊泡牛奶给你喝好不好?”
“啊~~”小女婴睁着圆亮的眼睛盯着她,嘴角和下巴流淌着湿湿的口水。
她抽出手指,拿起围兜拭掉小女婴下巴的口水后,站起身走到柜子前,取出干净的奶瓶,按照奶粉罐上的标志,舀了几匙奶粉装进瓶中后,冲进热水,盖上瓶盖。
“小亚亚,等一下就有牛奶可以喝喽!”她站在摇篮旁,握住热腾腾的瓶身,用力摇晃着。
忽地,没有旋好的瓶盖飞了出去,整瓶热腾腾的牛奶喷溅得到处都是。
“哇——”一阵凄厉的婴儿哭声划破了寂静的夜晚。
沁浓惊愕地愣在那,等过了几秒回过神后,才发现亚亚细白的手臂已经红肿了一大片。
“发生什么事了?”刚洗完澡,还披着浴袍的汪君玲立即从主卧室里冲了出来,看见自己的小孩身上被热牛奶灼伤的可怜模样,心狠狠地抽痛着。
“我”沁浓吓到说不出话来,连手上握着热烫的瓶身也没有感觉。
汪君玲抱起嚎啕大哭的女儿,又恨又气地瞪着她。“徐沁浓,你就算对我有什么不满、就算再恨我,也不能这样对亚亚,她是无辜的她还这么小”
“发生什么事了?”徐父从书房里冲进来。
“你的宝贝女儿拿热牛奶泼在亚亚身上”汪君玲抱着小孩冲进浴室里,打开莲蓬头,不断地冲着她又细又肿的小手臂。
“不是的我只是——”沁浓无辜的眼睛浮现一层薄薄的水光,无助地瞅着父亲,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泡牛奶给亚亚喝啊,她没有
啪!一记重重的巴掌甩上她白皙的脸颊,也打断了她的话。
“不管你在外面做了什么事,在学校惹了多少是非,成绩有多么不理想,我都由着你,因为你长大了,我以为你应该很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但没有想到你竟然这么恶劣,她再怎么说也是你妹妹,你怎么忍心伤害她?”
脸颊上热辣辣的痛楚,沿着半张脸蔓延开来,最后她在自己的嘴角尝到一股咸咸的血腥味。
她垂着眼,愧疚地说不出话来,明明很想开口为自己辩解,但却找不到语言的组织能力。
“如果你觉得在这个家待得这么不开心,认为全世界的人都欠你,那你滚出去,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徐父气得口不择言,撂下狠话后,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
他找了条干净的浴巾包裹住啼哭不休的女婴,要妻子进去换件轻便的衣服,准备去医院。
汪君玲换好衣服后,恨恨地看着她说道:“徐沁浓,我承认自己对不起你的母亲,但我从来都没有想故意伤害她,但是你却残忍的伤害我的女儿,像你这么坏的人绝对会有报应你简直是个恶魔”
她心里一阵刺痛,原来不只她待在这个家不快乐,他们也觉得她是一个多余的角色。
她放弃任何为自己申辩的机会,任凭他们把她无心的过错,扭曲成恶意的伤害。
慌乱中,她听见救护车的声音,两人抱着哭闹不休的女婴匆匆跑下楼,偌大的房子又恢复了平静。
她回到房间里,抽出一幅放置在墙角的油画装进画袋,然后胡乱塞了几件衣服进背包里,再从抽屉里取出一串旧钥匙,关上门,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背着画,撑着伞,在斜飞的雨势中搭着公车来到昔日的旧家,在昏黄的街灯中寻找着她记忆的家。
门牌号码依旧,但景致已经完全不同了。
她的“家”已经变成一间发廊,空气里没有妈妈的气味,只有湿答答的雨水濡湿她单薄的衣衫
巨浚业搭着计程车来到沁浓口中的便利商店,一下车,就看见她一个人缩在门口,身上还穿着白天的粉色上衣和牛仔裙。
雨愈下愈大,她两边的袖子和肩膀几乎都被雨水打湿了。
他有点错愕她居然会这么晚打电话给他,但话筒里淅沥的雨声和吵杂的喇叭声,让他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于是抓起外套、坐上计程车赶来见她。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巨浚业撑着伞走向她。
她抿紧唇,盯着鞋尖,没有勇气看他。
她以为可以回去以前的家,没想到房子早就卖出去了,她想离开那个不快乐的地方,却又发现整座城市这么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在最凄惶无助的时候,她的心底突然浮现巨浚业的脸庞。
他抬起她苍白冰冷的小脸,拨开被雨水淋湿的头发,发现她右侧脸颊是肿的,上面清晰地浮现一个掌印,连嘴角都破了。
“谁打你的?”在说话的同时,巨浚业脱下夹克披在她冷得发颤的肩膀上。
他的外套残留着他的温度,一点一点地煨暖了她的肩膀。
她避开他审视的目光,不想回答。
“沁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的目光往下移,瞥见她手中的背包和画袋,俨然一副离家出走的模样,心里多少有了底,她应该是跟家人发生了争执。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她几乎绝口不提她的家人,印象中只有一次两人到植物园闲晃,坐在荷花池前聊天时,她用一种骄傲的口吻说曾经和妈妈来这里写生过,而且那幅画作后来还得了北区高中组油画冠军。
可是下一秒,她却神色忧悒地说:“可惜她再也看不到我上台领奖的画面,也永远无法分享我生活中所有的喜悦了”
那时,他才明白原来她妈妈已经不在了。
“我我可以去你家吗?”她怯怯地说道,明明知道自己无处可去,但仍抑制不了离家逃跑的冲动。
如果巨浚业无法收留她的话,她只能坐火车去新竹投靠舅舅了。
“好。”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我要先打个电话回家,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走进便利商店买了一张电话卡,拨了通电话回家,简单交代了事情的始末。
币了电话后,他主动替她接过背包和画袋,不经意地碰触到她的手腕,她闷哼了声,小脸皱成一团。
看到她的反应,他感到不解,于是拉起她的手,发现手腕到手肘的部位犹如沸水里的番茄,红肿一片,还凸起了水泡,显然是烫伤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