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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
阳明山上美轮美奂的别墅虽然不少,但是在某间大学学区附近,单身雅房才是包租公、包租婆的最爱,就连废弃猪舍都有人改建成一间又一间的鸽子窝。
或许是因为环境清幽,租金又便宜,所以承租率居高不下,尽管来自四面八方的房客们龙蛇杂处,目前为止倒也相安无事。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猪舍改建的地点前后都有坟墓区,而离这里最近的民宅,还要骑上好几分钟的机车才会到呢!
一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深秋夜晚,最靠近大马路的那间雅房传出aerosmith沙哑狂野的歌声,从窗外隐约可以看见一颗蓄着长发的头颅不要命似的前后摇摆。
没有人费事跟警察申诉噪音污染,就连附近一向安分的野狗忽然接二连三的引颈狼嚎,也只是让人多皱了一会儿眉头,接着看电视的看电视,赶报告的赶报告,听音乐的则把音量调得更大声
嘿嘿!反正也只会吵“死人”!
两道黑影就在这样的情景之下悄然无声的踏进这个工字型的建筑,目露凶光的走过一间间雅房,脸上狠戾的表情活像索命小表。
那两双眼睛匆匆掠过摇宾不死的长发嘻皮,无视那个正对着窗户盯着电视机的死胖子,接着瞄了一眼门没关紧的眼镜仔,又对那台刚刚上市的笔记型电脑多瞧了一眼
那两道黑影查过了外围所有房间之后,在转角阴影处停下了脚步,不约而同瞪着那一排黑幽幽的房舍。
“啊嗯哦”放浪销魂的娇吟声从最左边那间房里传了出来,要是靠近门板上听,还可以听见肉体拍击的啪啪声显然战况激烈。
“学长哦就是这样啊”屋里传出越来越露骨**的叫声,就连那两个身负重任的不速之客也听得恍神。
“现在的大学生怎么这么骚啊!”是男人听了,保证上火啊!
刚刚幽暗的整排房舍里这时有三间开了灯,唯一没有开灯的那间房忽然又传来男人的溃然嘶吼,还有女子教人想入非非的闷哼。
那两道黑影终于从春色无边的意yin中回过神来“去墓仔埔找找看。”
两人走路的姿势,不约而同有些怪异。
房里刚刚大战一场的男女在黑暗中目不转睛的瞪视着对方,浓眉大眼的男子缓缓退开了自己的薄唇,和女子温暖柔嫩却微微肿胀的樱唇只隔着一指的距离,交换着彼此紊乱的鼻息。
有一瞬间,他们回避着对方的视线。
阴暗的室内,终于传来女子气愤的娇声指责,还烫着似的收回自己纤长的手指。
“妈的!你那么出力做什么?痛死了!”人家是第一次耶!
“女生不可以骂脏话。”男人递了一个不以为然的眼神,凝神倾听门外的动静,若有所思的看着黑暗中模糊不清的女子轮廓“谁教你要捉我那里!”
虽然他现在明白了她其实正在履行交易内容,让他可以安心的躲藏在这里,直到那两个紧追在后的陌生人离开,毕竟这件事情只有一个人的声音难免让人起疑。
“你管我!”女子黑白分明的水眸瞪着眼前这个身形魁梧的男人,藏在身后的十指彷佛还烫得吓人,不过那气势凌人的口吻丝毫不见方才yin声浪语的魅惑。
“起来,你该走了。”女子没发现他的异状,迳自不悦的撇撇嘴,宁可肌肉拉伤,也要忍住挪动自己身躯的冲动。
真是的,这笔交易太不划算了!
“啧啧啧!才刚把我搾乾,就想赶我走?”几乎盖住身下女子身躯的男人双眼发亮,眼神不由自主的扫过那副软嫩娇躯。
“咳咳咳你这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年轻女子被口水呛了呛,非常悲催的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这样就被搾乾了?你千万别教我对你负责,我是无辜的!”
她不过是出其不意的朝他那里握住了一下,根本就没有真枪实弹,有人这样就出现肾亏的吗?
她麦珈珈是招谁惹谁了?不过拿了一条金项链就要赔上自己的初吻?!为求逼真,还亵渎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双手。
“我也是无辜的。”男人双眼空洞的说着,转瞬间又笑得流里流气的“你刚刚那招激将法用得不错,我决定今晚留下来过夜,证明我中看又中用!”
他怕那两个煞星还守在路口,直觉的认为现在还不是贸然离开的时候。
“你留下来做什么?”麦珈珈一整个花容失色“你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家伙!”
她气愤不已的猛推那副厚实的胸膛,这才惊觉自己引狼入室。
男人低声笑着,亲昵的凑近那噼哩啪啦骂个不停的樱唇。
“嘘!当初可是你自己提议的。”他发誓要是自己平安渡过这一关,回家绝对要好好的教导自己的小妹,不可以跟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子一样莽撞又贪财。
“我答应的事情早就做到了。”麦珈珈很不争气的闪躲他炙热性感的薄唇,反而勾起了男人的好胜心,索性扣住了她的下巴,让她逃无可逃。
“我说了才算。”男人微微扬起的眼角扫视过地板上变换姿势的侧影,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年方二十岁的麦珈珈很没用的抖了又抖,却又虚张声势的扬起下巴“你不准呜”
可恶!
男人又一次吻住了她无处可躲的软嫩唇瓣,以一种近乎绝望的姿态汲取她身上的芳香温暖。
“这次我会温柔一点。”他小心翼翼的环住那副高身兆丰腴的身子,直吻到怀里的女孩说不出话来。
麦珈珈悲愤难鸣,发狠似的回吻这个出尔反尔的男人。
既然亏本了,说什么也不能错过这个赚取亲身经验的好机会!
她的反击让男人错愕了半晌,忽然突兀的抽身朗朗大笑,惹来守在外围路口的野狗一致狂吠。
麦珈珈被他的笑声给分了神,毫无防备的任人叼住了自己敏感的耳垂。
“啊嗯”她本能的逸出呻吟,连忙双手捂住自己的唇,一副想砍死自己的悔恨模样。
她方才是作戏,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呻吟。
男人聚精会神的挑逗着她,技巧熟练得教某人恨得牙痒痒的。
“告诉我你是谁。”他无比专注的凝视着这个从头到尾都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女人,彷佛要在这样暗淡无光的夜里,把那张模糊白皙的容颜烙印在心底。
麦珈珈屏住了气息,低声呢喃。
“人人都知道我见钱眼开、无钱不欢、拿钱办事、没钱装作不认识、有钱就是最幸福的事”她打住了一长串的浑话,正经八百的仰起下巴瞪着那双戏谑又莫名沉重的虎眸,严词厉色的发出声明“在你身上连一毛钱都没有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是谁,我就是白痴!”
“哈哈哈”男人爆出另一串浑厚张扬的笑声,双眼盯着门外那抹身影离去,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你果然是要钱不要命啊!”遇到她,是他好运吧?
他原本想要穿过这个偏僻的民宅,藏身在后面那一片坟墓区里,怎么也想不到会撞倒一个浑身散发淡淡清香的年轻女子,而那双灵活狡黠的双眼还牢牢盯着他从小戴到大的金项链猛瞧,最后居然同意让他拿金项链交换藏身处,和他演了一场活春宫助他躲过一劫。
他趁麦珈珈翻白眼鄙视他的时候,再一次贴近她犀利却甜美的唇角,深情款款的让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不管你是谁,不想惹麻烦的话,赶快搬家。”
从这一刻开始,麦珈珈发现她这辈子永远都会记得有个人曾经用这么悲伤绝望的口气说话。
而且,她没搬家。
十年后
麦珈珈快步走进人来人往的捷运站,第一千次怀疑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怎么会想要来参加这一届的同学会?
这次的同学会由一个叫做林巧瑄的女同学主办,地点选在阳明山某间餐厅,据说她现在是餐厅大股东身边的秘书之类的。
麦珈珈心想,自己八成是被阳明山这个地点给吸引住了,一时之间居然忘了自己恶名在外。
果然,才去没多久,就跟某某同学的家属闹得不愉快,她这个恶女很识相的自动退场,非常虚心的检讨起自己出现在那里的动机
绝对跟她前阵子为了搬家才翻找出来的金链子有关!一切都开始不对劲了。
她趁着等车的空档,快手绑起马尾,露出白皙优美的颈项线条,还有圈在手腕上那条不够秀气的手链。尽管她貌不惊人,但是那一身修长婀娜的身段,还有无形中散发出来的慵懒气质,依旧惹人注目。
一个小时后,她终于回到了重新整修过的新家,刚刚推开那间透天厝的锻造铁门,就听见隔壁二阿姨家里热闹的谈笑声。
麦珈珈停下了无精打彩的脚步,难掩好奇的转过头去,想要穿透那些围墙上的栏杆和铁窗上的间隔,看清楚是谁正在跟二阿姨有说有笑。
表哥何浩然明明就带着女朋友涂雅明出国去了
“珈珈,你回来了?快快快,阿姨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认识。”墨美玲忽然打开了门,热情的朝着麦珈珈招手。
“我”麦珈珈有一瞬间睁大了双眼,莫名其妙的寒毛直竖,那种从头到脚抖嗦不停的滋味,她曾经在好久好久以前体会过一次。
“怎么啦?脸色不太好耶!”墨美玲也发现了这个外甥女的异状,不由得一脸担心。
不过麦珈珈随即扯开一个笑脸“没有啦!我只是很想上厕所啦!”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还蹦蹦跳跳的弄出了一堆声响,在关门之前,正好听见墨美玲宠溺中充满无力的碎碎念──
“都三十岁的老姑娘了,怎么还是像个孩子一样,上厕所也讲得这么大声?快去快去,阿姨在客厅等你啊!”麦珈珈冲上了三楼,旋风似的闪身进了厕所,当真坐在马桶上赖着不走了。
她在沉思。
到底她上次像这样全身毛细孔倏然起敬是什么时候呢?
何宅的客厅里坐着一个男人。
他心无旁骛的盯着手上那张颇有历史的照片,浓密的眼睫毛遮掩住他眼里纷飞而过的情绪,却阻止不了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沉重悲伤,彷佛让灰色的巨大羽翼牢牢的裹在里头无力挣脱。
墨美玲一踏进客厅,就被男人脸上的空洞给震慑住,愣愣的站在原地,犹豫着该不该上前安慰几句?想一想,又打消了这个主意。
她安静无声的又走了出去,打算弄一碗猪脚面线给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过过运。
谁知道她前脚刚走,麦珈珈正好到了她家门口。
“珈珈啊!你来得正好。”墨美玲喜出望外的交代这个虽然嗜钱如命,却信用可靠的外甥女“那个厨房流理台有一把面线,你帮我煮一锅热水烫熟了,我去买猪脚,马上就回来。”
她一边说一边走,没给麦珈珈插话的机会。
麦珈珈收回自己徒劳无功的右手,有一瞬间想着,乾脆躲回自己家里算了。
但是她麦珈珈从来不做不战而降这种窝囊事!
所以她捉紧了这个信念,不管命运安排的是什么恐怖的桥段,她都会做好全面迎战的准备。
结果她一踏进客厅,就掉进一汪幽暗深浓的死水,忽然难以克制的颤抖个不停。
见鬼了!
她咬牙暗忖,凝了凝心神,就不相信这个只看了自己一眼的男人有什么天大的本事。
“你好,我是麦珈珈,墨美玲是我的二阿姨。”麦珈珈谨慎的站在靠近厨房的位置,跟那个看起来相当高大却偏瘦的男人隔着一整个茶几。
男人几不可察的点头,嘴角意思意思的抿了抿,继续盯着手上那张照片。
“你”反而是麦珈珈杏眸圆瞠,忽然发现这个眼神沧桑的男人跟自己未来的表嫂涂雅明起码有六成相像。
男人似乎发觉她露骨的注视,抬眸一笑,却教麦珈珈沉下了脸。
妈的!笑得那么嘲讽!以为自己长得帅,才让人看得目不转睛吗?我呸!
碍于她是来当客人兼小帮手的,所以她暗自在心中腹诽,脚跟一转就进了厨房,烧水煮面线去了。
她刻意无视自己整个后背绷紧的反应,也故意压下太过活跃的脑神经乱七八糟丢出来的回忆,要自己专注做好眼前的事情。
那条该死的金项链,早知道就继续把它收进那个盒子里,她何必鬼迷心窍的把它缠在手腕上绕了两圈呢?
麦珈珈没好气的瞪着自己左手手腕上黄澄澄的链子一眼,同时手脚俐落的捞起浮出水面的雪白面线,才刚拌好麻油与青葱,正好墨美玲便拎着香喷喷的猪脚回来了。
麦珈珈看着自己的阿姨热络招呼着那个男人的模样,勉强压下滚在喉咙里一百种可以离开的理由,决定当一个不具存在感的小帮手。
就算帮表哥何浩然一个忙好了,这个男人十之八九就是他最近时常叨念的那个儿时玩伴,涂雅明的哥哥──涂汉明。
“大汉啊!来来来,趁热吃。珈珈,你也坐啊!你们两个刚刚有没有先自我介绍一下?”墨美玲拉着两个年轻人坐在餐桌后头,每个人面前都有一碗热呼呼的猪脚面线。
“嗯嗯!”麦珈珈老早就不客气的大快朵颐,对于墨美玲的问题含糊不清的点头带过。
男人忽然看了麦珈珈一眼,深潭似的眼里掀起了波澜。
“抱歉,我刚刚没注意听,你说你叫做”他拉长了尾音,聚精会神的教人想夺门而出。
麦珈珈死没形象的咬紧嘴里那块猪脚,打定主意要装聋作哑。
凡是生物都有危机意识,她现在正处在濒临大灭绝的警戒状态。
可惜她忘了还有个资深好人代表墨美玲也在场,墨美玲无视这两个年轻人诡谲神秘的僵持,笑呵呵的拍拍涂汉明青筋突显的手臂。
“大汉,她是麦珈珈,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外甥女,就是她买下你家的啊!”她话一说完,就听见麦珈珈苦恼的闷哼一声,转头去一探究竟时,错过了涂汉明眼里一闪而逝的光芒。
“麦珈珈”男人缓慢轻柔的复诵一次,忽然毫无预警的朝着麦珈珈微笑。
麦珈珈觉得自己在那瞬间惨遭雷击无数次,不但莫名其妙的屏住呼吸,还全身上下都噼啪作响。
“我是涂汉明。”男人从方才见面的视若无睹到现在主动伸出手来的礼貌和善,简直是天壤之别。
麦珈珈尽管心里老大不愿意,却又不愿意在墨美玲面前做出让墨美玲没面子的事情,只好慢吞吞的伸出自己的左手,然后右手继续夹着那个烂熟的猪脚,很没形象的咬了下去。
男人握住了她的手麦珈珈嘴里塞着猪脚,很丢脸的全身抖了又抖。
五分钟之后,她不太光彩的撒了谎,落荒而逃,接下来一整个下午直到月明星稀的夜晚,她都坐在自己那间温馨舒适的办公室里,反覆咀嚼着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敢拿她毕生积蓄发誓,那个叫做涂汉明的男人真的瞪着她的手腕露出饿到极点的表情。
妈的!莫非他已经饿到当她是猪脚了?嗟!
下午吃过了那碗猪脚面线之后,当墨美玲亲切又带着点试探的邀请涂汉明先暂住在何宅时,他立刻不假思索的拒绝了。
他当然看得出来何妈妈脸上的笑容发自于内心,也同样看得出来她眼中明显的关心。
就像那个叫做麦珈珈的女人,是真的夹着尾巴逃跑一样。
涂汉明躺在廉价的旅社房间里,想到下午那一幕,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弯起冷酷的笑容,让人捉摸不清的深眸里浮现了几许暖意,却又像流星般随即殒落在黑夜里。
他在十年前那一夜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彻底扭转了人生的起伏,历经了自己从没预料过的风雨跌宕,如今历尽千帆,终于踏上了故土,却成了货真价实的陌生人。
当他顶着夏末秋初的艳阳,站在本应挂着涂宅两字的透天厝前,看着崭新却陌生的建筑物外观,瞪着那锻造铁门上欧洲乡村风情的邮箱,直觉的知道这栋房子早就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家了。
然后何妈妈拎着钱包走了出来,温情依旧的眼眸只看了他一眼,就热切兴奋的直接朝他喊了一句“大汉!”
大汉。
从小到大,身边最亲近的人都这样称呼他。
不管是严肃古板的军人父亲,还是温柔娴静的母亲、内向腼覥的小妹,或者是从小一块儿长大,却又让他当成假想敌,立誓要样样比对方出色的何浩然。
他理所当然的以为自己绝对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睥睨天下的男子汉,却因为妄想攀结关系好一步登天,走岔了路,落得在汪洋中漂泊,想回家,又担心拖累家人的日子。
直到几个月前在网路上看到一则新闻,当初他目击的那桩杀人事件里的凶手已经遭到了伏法枪决,他才重新燃起了回家的念头,着手进行返乡的工作。
再回首,往日熟悉的一切早已经灰飞烟灭
而在何家的餐厅里,何妈妈或许是发现他的眼神追逐着那抹高身兆鲜艳的身影,看出他明显的好奇,居然也就顺水推舟的说了许多跟她有关的事情──
麦珈珈,今年三十岁的单身女郎,跟离婚后患有躁郁症的母亲和相差十几岁的小妹一起同住,平常人对她的印象是牙尖嘴利、嗜钱如命,兴趣是吃尽网路爆红美食
“珈珈从小就懂得赚钱养家,自从她那个没用的老爸抛家弃子,带走家里所有的存款跟情妇落跑之后,她也不知道去哪里赚来的钱,居然也就养活了她们家三个人,现在还自创了一间公司,当起了老板。”发生家变的那一年,麦珈珈才刚刚国中毕业而已呢!
听着跟麦珈珈有关的这些过往,涂汉明想起了某人看着金项链时贪婪又闪闪发亮的眼神,心里莫名的有些酸软。
“那她是什么时候买下那栋房子的?”他脑海中闪过一幕悠远的片段,想都没想就直接开口问了出来。
墨美玲小心翼翼的觑着他的脸色,发现他不像心存疙瘩的样子,也就说得毫无顾忌“今年过完年不久,就跟你小妹雅雅买下了隔壁的房子,上个月才刚刚装修改建完成,搬过来一、两个星期而已。”
她方才就跟涂汉明提过何浩然跟涂雅明正在交往的事情,她很庆幸涂汉明眼中除了惊讶之外,态度倒是乐见其成。
“她看不出来是个当家做主的老板娘。”那一身飘逸的打扮倒像是天天吃喝玩乐的嘻皮雅痞。
“那公司也成立没几年啊!不过听说经营得很不错,还打算在高雄成立另一间分公司。”墨美玲忽然非常感慨“想当初她们母女三个穷到只能一起窝在阳明山上的小房间里,听说还是猪舍改建的那种房子缺钱也不跟我说珈珈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倔、太好强了。”
这段过去一直让墨美玲相当自责,她直到麦珈珈几年前需要创业资金前来跟她商量,才知道原来当年那个狠心的男人居然还卷款潜逃。
涂汉明也跟着神情凝重“那她们什么时候从那里搬走的?”
墨美玲回想了一下“好像一直到珈珈大学毕业了才搬走的。”
涂汉明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冷厉,当下只想冲到那个要钱不要命的女人面前狠狠吼她个几句。
他是不是该谢天谢地她并没有遭受到池鱼之殃?
思绪在这里打住,涂汉明焦躁不安的翻身下床,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零钱,打算到路口的超商买包菸。
他拎起自己那只军绿色的行军袋,悄然无声的通过旅社狭隘的走廊,尽管一路yin声荡语不绝于耳,他冷漠肃然的神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涂汉明踏出那间仅仅点亮一盏桃色灯泡的老式旅社,没多久就买好了菸,站在空无一人、凉风习习的街道上吞云吐雾。
没多久,就有另一个瘾君子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做着同样的事情,涂汉明只瞄了对方瘦弱惨白的长相一眼,就熄了菸蒂,转身走向旅社。
在他快要踏进旅社门口时,身后传来一阵纷乱急促的跑步声,本能的回头一看──
刚刚另一个瘾君子,被当街行抢了!
麦珈珈身为“家事女神”人力服务事务所的创办人,一向不分酬劳多寡,亲自洽谈各种业务委托,而且要求要在签约之前视察执行业务内容的环境。
刚刚又谈妥另一笔生意的麦珈珈快步离开那间牙科诊所,烦躁不安的反覆搓揉着左手腕上的金链子。
下午的一通电话让她转移了注意力,好不容易可以有几个小时忘记在何宅遇见的那个男人,没想到一敲定承接这笔业务的人选之后,大脑就自动浮上他那双诡异难懂的深眸。
麦珈珈对涂汉明的印象其实非常不好。
首先,她没记错的话,他很不负责任的搞失踪长达十年之久,这段期间父母先后过世了,他都维持音讯全无,直到今天,却平空冒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她正好有一个抛妻弃女的混帐老爸,所以她最讨厌这种不告而别的行为,让她的眉毛忍不住像毛毛虫一样抖了又抖。
再来,他这几年显然混得不是很好,要不然也不会穿着斑驳t恤,还有勉强搭得上流行的刷白牛仔裤,正好跟他脸上没刮乾净的胡碴相得益彰。
一想到她在半年前买下那栋透天厝时汇进涂雅明帐户里上千万的金额,她不得不严重怀疑有人是听到了消息,特地回来分一杯羹!
最最最最重要的是,他让她觉得危险!
自从十年前某个夜晚,她吃了熊心豹子胆,窝藏一个明显走投无路的男人之后,她就痛定思痛,不再忽视来自灵魂深处的警告接近不该接近的人,就算对方全身上下都用黄金打造的也不行。
她不知道涂汉明这几年到底从事什么行业,但是他无形中散发出来的野性,是都市丛林里的芸芸众生难以驾驭的。
麦珈珈正想放弃等公车的念头,打算改搭计程车时,忽然听见有人打斗的声音,忍不住好奇的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麦珈珈瞪着那个空手搏斗的高大身影,花了几秒钟才说服自己并没有出现幻觉。
那个背着行军袋,只用几个拳头和手肘就轻易制伏两个刺青男的厉害家伙,怎么这么像是涂汉明?!
就在她还没决定要不要上前关切的当下,忽然有个人影掠过眼前。
“谢谢谢”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非常需要晒太阳的苍白男子,气喘吁吁的停在其中一个刺青男的旁边,从刺青男的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皮夹,还乘机踹了两名刺青抢匪几下。
这一番骚动引来不少人观望。
涂汉明将这两个当街行抢的现行犯反手剪在背后,让他们正面趴跪在人行道上,动作一气呵成。
“报警了没有?”他暗中加重了手劲,凌厉的眼眸机警的在围观人群中扫视一圈。
眼镜男愣了一下,才啊了一声掏出手机报警“我现在就打电话。”
麦珈珈发誓,她看见涂汉明古铜色的脸皮抽动了几下,看起来很像是受不了白痴学生的冷血教官。
这时,原本围观的人群里走出几个中年人表示要帮忙把这两个窃犯扭送到警局,却遭到了拒绝。
“等警察来。”涂汉明神情冰冷的拒绝,浑身散发出逞凶斗狠的街头气息。
本来准备跟那些人道谢的眼镜男一听,连忙闭紧了嘴巴,不自觉的以这个见义勇为的男人马首是瞻。
老早就不知道错过多少辆计程车的麦珈珈一脸无趣的翻白眼,觉得涂汉明这个男人实在不懂得低调,却又不得不说他拒绝得好。
谁知道刚刚提议帮忙的那几个人是什么牛鬼蛇神啊?搞不好还是同夥想藉机把人放走呢!
她回过头朝着警车鸣笛声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瞄到了一辆计程车闪着大大的空车灯号,连忙伸手拦车。
没想到那辆计程车不但让路给警车先过,还乾脆换了路线,当着麦珈珈的眼前转弯
嗟!麦珈珈搓着金链子的右手比了一个非常不雅的手势,警车鸣笛声也停了下来,她看了一下眼前热闹的景象,非常认命的接受自己必须走到另一个街口搭计程车的事实。
不然,就继续站在这里等公车吧!
她无奈的眼神不经意的跟涂汉明的目光在半空中对上了,彼此短暂的错愕半晌之后,又不约而同的移开视线。
然后麦珈珈听见警察问了几个例行公事的问题,什么姓名、年龄、住处之类的,她越听越生气,等到她觉得自己的左手痛死了,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把金链子扯得太紧。
这个该死的涂汉明,真的有落魄到要住在那间破旅社吗?
值勤警察接着要求涂汉明跟那个眼镜男回警局做笔录,麦珈珈看着他们坐上警车扬长而去,心里更是焦躁不安。
要是让二阿姨他们知道她坐视不管,还知情不报,会不会说她是没血没泪、无情无义,道义放两旁,钱字中间放的现实鬼?
麦珈珈终于还是拦到了计程车,一副慷慨就义的悲壮表情差点吓坏了司机。
“╳╳分局,谢谢。”麦珈珈决定把涂汉明带回去。
她荒谬的觉得这一刻的自己,正在自投罗网。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一向是麦珈珈做人处世的大方向。
所以当她大剌剌的走进警局,自称是方才那桩抢案的目击证人,跟着不时拿眼神刮她的涂汉明一起做完笔录之后,毫不意外会听见那个眼镜男说出一些报答的话。
不过,想跟她抢人,就算了吧!
于是麦珈珈笑容可掬的掏出“家事女神”的名片,趁着眼镜男失神愣怔的时候,塞进了他汗湿的手心里。
“你好,我是麦珈珈,关于你方才另外帮涂先生安排住处的提议,实在非常贴心,不过今晚却不适合这样做。”她和气却坚定的婉拒了眼镜男的提议,暗自庆幸涂汉明沉默的配合。
与其说涂汉明从头到尾都冷眼旁观,不如说他处在一种很气很气,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的矛盾状态。
所以他面无表情,专心研究自己纠结的心情,等他回过神来时,麦珈珈早就三言两语打发了那个感激涕零的眼镜男,二话不说,拎着他坐上计程车。
“去哪里?”涂汉明堵在后座车门口,懒洋洋的斜睨着眼前不请自来的女人。
她没事搅和进来做什么?她这么晚了还站在街上做什么?
“回家!”麦珈珈用一种腻死人的声音回答他,手指头却不客气的在那副硬到要命的胸膛上戳了戳。
涂汉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弯身坐进了后座车厢。
麦珈珈偷偷松了口气,她拎着涂汉明一起回到她家,心里却也明白这里才是这个男人的家!
或者,都不是他们两个的家。
一个刚刚住进来不久。
一个则是离开了太久。
麦珈珈默默站在刻意刷旧处理的锻铁大门旁,不情愿的承认涂汉明空洞的神情反而更让人心生同情。
“时间太晚了,就别把二阿姨吵醒,今天晚上,你就暂时睡这里吧!”她微微凑到他身前,刻意压低了声音,用眼神催促这个不动如山的男人快点进门来。
涂汉明微微瞥了下眼,用一种很欠扁的倨傲神情质疑麦珈珈的行为。
“你如果不欢迎我,干嘛坚持要我过来?”这女人怎么老是主动把男人带回自己住的地方?还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偏偏她又说出了那两个字!
回家啊麦珈珈笑得像吃人不吐骨头的鲨鱼,握在门板上的手指头早就气得发抖。
“我帮你省钱,你还有意见啊?可以有免费的地方住,干嘛要浪费那些钱?你当赚钱很容易吗?”她刻意压低了音量,却咄咄逼人的反击,要是寻常男人见到这样的气势,八成已经倒退好几步。
他却咧嘴笑了,让麦珈珈从头到脚都竖起了寒毛。
她牙一咬,伸手将他扯了进来。
“笑笑笑笑个屁啊!你慢慢笑,我累死了。”麦珈珈忍住甩门的冲动,理智的记得身为一个刚刚搬过来的新住户,千万别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吵醒一整排老邻居。
“我不缺钱。”他一脸有趣的盯着被她扯住的衣袖下缘,不由自主的跟着她走进了屋里。
“对,所以你才会选择住在那种烂地方!”麦珈珈不以为然的瘪瘪嘴,还故意回头瞪了他一眼,同时不着痕迹的放掉揪在手中的棉质布料。
“等等!你该不会是去”麦珈珈突然在踏上楼梯时止住了脚步,猛然转过身面对着涂汉明。
她坐上计程车前往警局的路上,特意瞄了一眼那间破败的老旅社,这才意识到那盏桃红色的小灯暗示着什么
要不是涂汉明反应灵敏,及时稳住身子,可能就直接埋进她丰满诱人的胸脯里。
“什么?”涂汉明微微掀起浓密的眼睫,不闪不避的迎视那双意欲探究的水眸,倒是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因为缭绕不去的香暖气息,下意识的绷紧。
“算了。”麦珈珈悄悄的屏住呼吸,顺便拉开一些距离,免得自己一向正常的荷尔蒙忽然暴动。
“那不关我的事。小声一点,我妈很浅眠的,我妹婷婷八成还在房间上网查资料,她后天就要去日本当交换学生,大概会兴奋到睡不着了”她叨叨絮絮的说了一些看似要紧,其实无关紧要的琐事,说什么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失了平日的冷静。
涂汉明沉默的跟在她后头,手指头蠢蠢欲动──很想拆下眼前蓬松丰厚,跟着她的身体规律摇摆的马尾。
他双手握拳,却管不住自己徘徊在她婀娜身段上的视线。
“好啦!你就先在这里睡一个晚上吧!”麦珈珈站在客房前面宣布。明明只爬了三楼,呼吸和脉搏却失速狂跳,活像爬了好汉坡似的。
涂汉明没有多注意房里的摆设,只是在关门前轻轻说了一句“我不需要花钱找女人。”
麦珈珈猛然睁大眼,在门板完全阖上之前,有些狼狈的嘟囔着,还特地送他一个大白眼“关我屁事啊!”他在房里低声笑了出来,那好听的声音溜出了还没关紧的门缝,溜进了麦珈珈的耳朵里,害得某人晚上睡觉时,脑海里都是他恼人又迷人的浑厚笑声。
昏昏欲睡之际,麦珈珈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触感冰凉的金链子,安心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