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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几年间,她又断断续续地扔了几本内功、轻功心法、刀剑谱和暗器谱给他,叫他有空就多翻翻练练,每当他疑惑地问她,他真需要练上这么多功夫不可吗?她总是笑地对他说,反正技多不压身嘛,有练有心安。
在她从容的笑意下,严彦明白的是她那颗无时不刻在为他着想的心,为了能让她心安,他从不管手上的秘籍是她打哪淘买来的宝贝,每拿到一本,他就潜心地去练,也因此入行后的这十年来,他的买卖一年比一年做得顺风顺水,所受的伤也一年少过一年,在他两套剑法与刀法先后大成之后,他的实力更是一口气跃上了杀手榜位居前三,要不是他老嫌懒,做买卖从不固定武器,而她又要求他干这一行做人要懂得低调,不然说不定他早就名扬天下,或是挤下排行榜上头的两名前辈了。
去厨房端了碗红豆粥来的云侬,在见他回房换上了那套被她洗得有些褪色的练功服,还把腰际上的软剑解了下来时,她便知道他又想住家后头的山崖上跑了。
“要去练功?”
严彦接过她手中的粥碗“嗯,上回你给的那套剑法已练至第六层了。”
“那还是照旧一个月后回来?”趁着他喝粥,她动作利落地将桌上几个吃剩的馒头装进布包里,又塞了个装满水的竹筒一块放进去。
“嗯。”他轻轻拨动汤杓,慢条斯理地享用着他最喜爱的一道粥品。
她不忘叮咛“别忘了按时送去的东西要吃,衣裳脏了要换。”
“好。”
“你可别再没日没夜的练,累了要歇歇,就算不回来睡,每隔三日也要回家一趟。”她可不想看他回来时又瘦了一大圈。
“好。”
“这回练完后是打算直接接生意,还是歇阵子?”一想到日后他俩就可以脱离这行业了,她的心情就轻盈得宛如树梢上的雀鸟。
“接生意。”
“记得小心点。”趁他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她可得好好盘算一下日后他俩该去何处,又该如何安排以后的生活。
“小侬。”
她仰起螓首“嗯?”
“你等我回来。”严彦轻抚过她微弯的唇角,将她所有既快乐又期待的模样都收进眼底,再小心翼翼地珍藏至他的心里。
她浅浅一笑,说得再理所当然不过“不然我还能上哪去呢?”
“余老爷的那块玉玦就是玉盘中的其中一块?”某位大汉激动地扬高了音量,当下引来了来到茶棚里大部分人们的关注。
“可不是?”
“那玉玦呢?”
“也不知是被谁取走了。”负责提供消息的店小二摇摇头,转身再替他添上一壶茶水“听山底下的人说,余府现下正高价悬赏凶手与买凶之徒。“
怎么这个月来全江湖都在热烈讨论余繁盛所失的那块玉玦?
做完杀手生涯最后一桩买卖后,严彦在返家途中路经座小山顶,在这烈日当头的正午时分,打扮得与往来旅人一样的他,自然也进了这间坐落在山顶的小茶棚里歇歇脚并用顿午饭。
严彦品了品碗中温润入喉的茶水,边轻抚着茶碗,边不动声色地继续聆听着前头那几桌,正说得热火朝天的江湖中人们的对话。当他捺着子又坐了小半个时辰后,他大抵上算是摸清了这阵子在江湖中满天飞的那些怪异传闻。
听他们说,在已故的余老爷生平大肆搜刮劫来的财宝中,有着一块造型奇特微弯似刀的玉玦,而这块玉玦,正是传说在江湖上已失踪了近三十年的玉盘图被分开来后四块中的一块,在那完整的玉盘图里,藏有着一批宝藏的秘密,而那大批的宝藏中,则有着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绝世剑谱与刀谱。
严彦不以为然地瞥看他们一眼,这江湖上大部分的剑谱与刀谱,不都在早些年前就已被小侬给收购得差不多了吗?怎还有什么大批绝世的玩意儿?放出这传言的人,算不算是欺人也不事先描点草稿?
不过若是说到造型十分独特的一块玉玦他怀里正好有那么一块,且刚好就是当日他在余府时多拿的那一块。
默然置了几文钱在茶桌上后,严彦起身离开了茶棚,离开了行人偶有往来的官道,改走向偏僻的山径,直走至一处无人烟的地方,他才取出那块本该是拿来当作买卖信物的烫手山芋,再随手扔至山径旁的一条无名小溪里。
数日后,当严彦返抵家门,在家门前的榆树下,并未一如往常地见到云侬的身影,就连她摆在门前的小摊也不见了,他急急走上前掏出钥匙打开大门,一脚甫踏进屋子里,纷至沓来的不安霎时笼上他的心头。
严彦呆站在家门口,平常可见的家具等物品全,都被彻底搬空了,就算他找遍了整间屋子,也遍寻不着半点能透露些许消息的东西或印记,云侬她全然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她只给他留下空屋一间。
正打算回家烧饭的福嫂,在路过门口看见严彦动也不动的身影时,有些疑惑地拍拍他的肩。
“严兄弟?”
“大婶小侬呢?”宛如见着浮木般,往日对待芳邻皆惜言如惜金的他猛地转过身,紧握住她的肩头焦急地问。
“你不知道?”福嫂反倒觉得奇怪“前些天小侬就搬家了,也不知她是怎地,搬得可急了。”
他瞠大了眼“搬了?”
“嗯”难得见他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福嫂怯怯地点着头。
“她可有说她搬去哪了?”不可能的,云侬怎会不声不响地就抛下他?莫不是,她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或是工作上出了什么岔子?
埃嫂颇同情地摇首“她什么也没说”
“那她可有留话给我?”
“也没有,我以为你事前知道的”
严彦茫然地走回屋里,目光空洞洞地看着这间再也没有她的家,一室的孤旷空寂中,只剩下无声飘飞在空气中的尘埃,伴随着他失措的心跳。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以为,她会永远在这儿守着这间破破旧旧的杂货铺,守着这个家,也等着他。
有云侬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她若不在原处等待着他归来,他的家便没了,当他发现她再也不在这儿守候了,而他又不知该上哪去找她时,他登时慌了乱了,仿佛遭人割了心摊在火炉上煎似的,急于将他胸膛里所失去的那一部分再找回来,可她,在哪呢?
若是无了她,这世上,还有谁会用等待的眼神盼着他回来?
若是无了她,他该归家何处,他的心还可停泊在哪儿?
他试着镇定下心神,思考起她可能会上哪儿去,但他反覆思来想去,却始终没有什么把握,因为身为掮客的她,有那么多相互传递消息往来的江湖朋友,他根本就不知该从何找起,于是他只能闭上眼,将那些她曾经挂在嘴边说过的人名,开始在他心底一一翻阅复习着,试着想找出一个可供他寻找的方向。
“严兄弟,方才我忘了告诉你一事。”福嫂弯起指节,轻轻在他身后的大门门板上敲了敲。
“何事?”严彦抹了抹脸,勉强重新振作起精神来。
她递给他一包沉甸甸的豆子“这是小侬前阵子在城里订的红豆,昨日这才送过来”
“多谢。”关上大门后,严彦走向厨房的方向,然而在仅剩下灶台的厨房里,既没有人令他惦记的人儿,也没有他心爱的红豆粥。
他打开手中的粗布麻袋,将一颗晶莹饱满的红豆倒在他的掌心上,他一直都记得,他是怎么养成喝红豆粥这习惯的,他十八岁的那一年,他做完买卖回家的路途上,撞上个得道武僧,连连被追杀了几日,虽是侥幸全身而退,却被剑风伤了心肺。
云侬听人说红豆对心疾好又补血,因此每回逮着了他回家的机会,她就必定熬上一大锅浓稠绵密的红豆粥给他喝,久而久之,他俩也就养成个习惯了,每当他踏进家里时,空气中定是飘浮着那股甜糯糯的气味,后来他返家时要是没能喝到,他反而会觉得不像是回到家似的。
他记得云侬的身上也有这种味道,长时间蹲在厨房里为他熬煮红豆粥的她,身上都染上了那股细致的甜味
一再回味着记忆中属于她的气息,严彦更觉得胸口憋得闷、躁得慌,他将那袋红豆按在他的胸坎上,却怎么也平息不了里头那颗布满了恐惧与忧虑的心。
白云苍狗下,世界这么大,天地如此的宽广无垠,他的小侬去哪了?若是她有个万一,他该怎么办?
她究竟上哪去了?
她上哪去了?
答案是,逃命去。
仇家都找上门来了,她不搬家逃命行吗?
连夜火速搬走的云侬,此时正蹲在一处她租来的小屋院子里,拿着一小袋的包谷喂起养了半个多月的小鸡崽们。
这处她所挑选的临时住所,是她多年前曾向某位同行借来的弃屋,她虽是来此看过一回,却从没想过她也会有不得不躲来此地的一日。
那一日她在收到了同行的消息后,当机立断地收拾好简便的行李与银钱,去问了住在街角的牙婆收不收她这一屋的东西转卖,牙婆派人来估价搬走了大半能用的东西,其他卖不掉的,她全都送人或是扔了,在她走时,抹去屋内所有痕迹,仅仅只留下空屋一座。
当了多年的掮客,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回避风头,因她怕其他有心人会顺藤摸瓜找上严彦,她就索性暂时与严彦全面断了往来,也好过严彦会因她而被那位苦主给找着了。
据她收到的消息上说,这回逼得她不得不连夜搬家的主因,正是严彦上一回所做的余繁盛这笔买卖,也不知怎地,余繁盛死后不久即走漏了消息,余氏后人眼下正四处追缉第三这名杀手,以及她这个也被抖了出来的第三专用掮客。
消息到底是被谁传出去的?
做这行这么久以来,她自认她与她的那些朋友,皆不曾走漏过半点风声,也无人能寻得着什么把柄,更别说是顺着线头一路找着她再找至严彦的身上。因为每回事前事后,她皆已做了全盘的规划,该打听清楚的,她从不会放弃半点相关的消息,该断尾的,她断得干干净净,该拿捏敲打的,她做得缜密无缝
倘若问题不是出在她与严彦的身上,那么,就是出在那帮买凶杀人的苦主身上了,可她事前查采那些村民的来历时,并没有注意到任何异样,那么问题究竟是出在哪儿?
眼下躲在这儿有大半个月了,严彦他,应当不会有事吧?在他做完买卖回家,却赫然发现她不见时,他会不会很着急?
不知道,那张素来以没表情作为表情的脸,会不会,因她而稍稍变了样?
饼几日也该给他消息了,不然她还真怕他会像只无头苍蝇般四处盲目找她。
当云侬还在想着该如何给他消息,一道阴影,遮挡住了她顶上洒落的日光,蹲在地上的她抬起头来,有些看不清他面上被阴影遮住的轮廓。
与她暌违半月的严彦阴沉着脸,两眼扫视过眼前她身上他所能看见的部分,大抵上确认过一回,肯定她安全无虞也没受半点伤后,他闷不吭声地伸手将她拉进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