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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当剧痛蔓延至全身,当温热的鲜血缓缓地由伤口泌出,当口中的血丝沿着嘴角缓缓滴落,恍恍惚惚之中,谭雪听到李东锦的嗓音在她耳后缓缓响起——
“愣着做什么?一个都别给我留!”
“是!”“退!”
“追!”
像个破败娃娃般地被扔至地上,恍恍惚惚之中,谭雪听见一声长啸,而四周的声音,开始变得又远又深
“小西!”
“是。”
“再带一队人马跟上去,完事后一人回来,明白吗?”
“小的明白。”
身子,真的好痛好痛,但谭雪的心,却彻底解脱了。
方才提起她的身子来当人肉挡箭牌,致使刺客失去突击之机,不得不立即撤退的,便是李东锦,让她在人世间多活了十三年,并教她终于知晓自己存在意义之人
“你不该背叛我。”当手下全追杀刺客而去后,李东锦终于缓缓望着躺在血泊中的谭雪。
是吗?可她不觉得这是背叛呢!
“像你这般已知晓太多秘密,却又没有任何理由存活在世上的人,能以这样的方式离世,也算便宜你了。”
满眼黑雾笼罩中的谭雪,感觉着有人用手指轻测着自己的鼻息后,冷哼一声——
“放火,不要留下任何东西。”
“属下明白。”
身子,有些冷呢!
不过,终于不再有任何亏欠了。
终于可以让自己,用自己最原来的面目,清清白白,无愧于任何人的离开了。
抱歉,那些曾经因她而死去、受伤害的人们。
抱歉,那些曾经信赖过她却惨遭出卖的人们。
永别了,那些曾经认识过她、爱过她、帮助过她的人。
永别了,她的乱葬岗大学究,因她而被破坏掉他原本平静生活,她这一生最初,也是最后的挚爱
凄清的黑夜,一间静谧的木屋,一名坐在床沿,浑身飘着酒气的冷然男子,一名躺在黑色被褥中,挣扎着想起身,容颜苍白的男子。
“给我好好躺着!”坐在床沿旁,蔺寒衣一手轻扶着芮聿樊一边轻斥道。
“你先前为了策划一切,已几乎不曾合过眼,再加上这些日子来更是不眠不休地照顾着雪姑娘,如今大势已定,雪姑娘的伤势更是日趋平稳,而我们兄弟也会帮忙照看着她,你就别再操任何心了。”
“真的没问题了吗”芮聿樊不住轻咳问道。
“你这小子是想一次挑战多少人的权威?”听到芮聿樊的话后,蔺寒衣缓缓眯起眼“姑且不论你自己夜以继日沙盘推演了多久回,你也该明白曲姑娘避开要害下手的剑法是多么精准,小仇的布局、善后又是多么漂亮,孤泉的用药及医术更是不在话下,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抱歉”叹了一口气,芮聿樊终于躺回床榻上。
“永远不要对我们说抱歉!如果你真当我们是兄弟!”蔺寒衣的语气听似冷峻,但他为芮聿樊盖被的手却是那样的温柔。
“不知为什么,这话,我总觉得好像从你嘴里听到好多遍了”芮聿樊喃喃说道,而后唇角微微化开,与蔺寒衣相视而笑。
“这些日子以来,纵使大家表面上对雪姑娘失踪之事,依然如李东锦那鬼贼事后故意放出的漂白风声般以逃婚论议,但他对雪姑娘的冷心狠毒,以及利用雪姑娘暗地搜罗宫中人隐私,并罗织罪名陷害多人等事由,经由小西,以及那名曾受过雪姑娘帮助而集体叛逃的侍卫私下披露出来后,已造成朝野的大震荡。”
是的,小西,那名本当依令带上一干精锐,将那日当场目睹一切的侍卫全部灭口,却反倒前去通风报信,而与众侍卫集体叛逃,至今再不见踪影的李东锦心腹——
潜伏在李东锦身旁最久、隐藏最深的鬼族鬼影者!
“那就好。”
“尽管对不得不让雪姑娘受伤及背负逃婚恶名有些抱歉,但这回你这步一石二鸟的险棋确实成功了!因此如今台面上虽看起来无多大动静,但事实上李东锦的独大强势确实已受到了重创,连他自己都开始感觉到众叛亲离、民心怒恨的危机。”
“自作孽,不可活”
屋内,在芮聿樊喃喃说完这句话后,陷入了一片古怪的静默中。
“决定了?”许久许久之后,蔺寒衣终于开口问道,嗓音有些沙哑,话声中,有些淡淡的心疼。
“嗯!决定了。”芮聿樊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你心意已定,那么明日我便让临霜请染族姥姥来为雪姑娘诊治,即便我与其他兄弟们并不完全认同你这回的决定,但我们绝对尊重且理解你的决定。”
“谢谢。”转头望向蔺寒衣,芮聿樊目光朦胧地笑着“往后,麻烦你们了。”
“是兄弟,就别说这样的话!”微微别过眼,蔺寒衣再度轻斥着,可他握拳的手,早已微微颤抖着。
芮聿樊其实明白自己根本毋需开这个口,毋需道这声谢,他们也一定会做到,因为他们是他的家人、他的兄弟,可他就是想说。
他一直是一个人,也一直习惯自己是一个人,但经历过这么多事后,他总算彻底知晓,纵使早知自己时日无多,纵使身旁无一人日日相伴,可这么多年来,他之所以从未感到过孤单与寂寞,之所以可以这般无惧无畏、无怨无悔,是因为他的身旁有这群肝胆相照的弟兄们,以及那个如同层层云雾中七彩闪雷般炫目的谭雪——
尽管明日过后的她,身旁将不会再有他。
但已足够了,真的足够了,毕竟看着她愈来愈有血色及生命力的小脸,这半个多月来的凝眸,已足够他抵去十个轮回将经受的苦痛,即便在他的心中,对她的歉意,永世无法消灭。
是的,抱歉,抱歉他竟让她用那样自伤的方式交出她最纯净的身与心,并让她以受如此重创的情况下降一切画下句点。
真的曾缜密思考过多个能让她全身而退,却需要以时间为辅的法子,然而,时不他与。
李东锦的野心,滔滔漫天,而他对她的思念,更在看着她一人独坐在乱葬岗小木屋中时,再也无法收回
那时,在得知她即将嫁给仇愬时,他也曾心痛过,也曾挣扎过,但他还是告诉自己,若她真能嫁给仇愬,这样的结局,或许会是最皆大欢喜的。
可在她不顾一切,激烈表达出对他的思念,甚至不惜下药委身于他时,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他一直称之为“小兄弟”的她,醒了,而他,也再无法维持他那表面上的无动于衷了。
在他身旁的她,一直是傻气的、开朗的、俏皮的,而就是这样的她,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沉沦。
在那每一个黑幕降临后的夜里,她总用着那笑脸朝他奔来,不顾自己白日的疲惫,轻哼着小曲为他整理他无暇理会的生活混乱,为他炖煮着那些宫中人特意送给她的名贵滋补圣品,为他修补、缝制他衣衫上的所有破损,甚至在他为了某些长时间都无法解决的问题而双眉深锁时,用她那极耗费灵力与体力的“灵光术”替他指出关键,然后在几乎虚脱的疲惫下,带着那抹绝美的笑容在他身旁昏昏睡去
她的心中埋藏了那样多的秘密,包括他的,但她却从不曾说出口,只日日笑脸迎人;她的心底其实也有许多忧伤,但她却从不怨天尤人,依然乐观坚强,尽管偶尔会冲动,却冲动得那般傻气,那般令人怜惜。
这样的她,他如何能不喜爱、不眷恋?
可他,却不能爱也不敢爱——
因为他无法承诺能伴着她一生一世!
所以仅管再第一回为她解毒时,他的心已然悄悄觉醒了,但他只能努力压抑住心中悸动,在不伤害她的前提下,像往常那般面对着她,然后尽全力思考能保住她的万全之策。
可在她不顾一切将身子给予他,在心疼她的傻气与冲动之余,在梦族七长老决定将一切告知于她并猝然离世之际,在一切都再无法逆转时,他不得不忍痛做下了此生最大的决定——
让这世上,再无谭雪这个人!
芮聿樊从没有想过要利用、欺骗过谭雪,但最终,他却依然不得不像李东锦般利用、欺骗着她,而这,只为让她尽快、永远、彻底地脱离李东锦的魔掌,让这世上再无谭雪这个人,更让李东锦再也无法利用、伤害她,并藉由她来利用、伤害他人,更让她那颗伤痕累累、自责的心,重新圆满。
所以,他与兄弟们商策过后,在坚信她的勇气与勇敢,在相信她与生俱来的良善与执着信念下,在深切了解她思绪最可能的走向情况下,他努力滴四处奔走、查探、布置,并悄悄借力使力,在那令人怵目惊心的血泊中,让她求仁得仁地“死”于李东锦手中
一切,都成功了。
藉由他布在山间道观内的盗听装置,以及那可以隐藏住身形的人造飞行鸟兽,让藏身其后,身为天都第一歌舞妓却其实武功高绝的曲风荷的手中双剑,在最恰当的时间,将淬炼过且涂抹在剑尖上的骤死丹与止血续命丹同时刺入谭雪体内,让她当场呈现假死状态,然后在十二时辰后苏醒。
一切,都成功了,在惊心动魄之中,如他所料的成功了。
所以,待明日过后,这世上,再无谭雪这个人了,因为染族女巫,将会把过去曾施与染临霜身上的失忆大法,又一次在她身上重现,让她的心永远不再痛、不再伤、不再泪流
明日过后的谭雪,将不再是谭雪了。
她会有一段新的人生,新的童年,新的成长记忆,以及一个她从未享受过的真正的家,然后,像个普通人一般,在一个和乐安康的家庭中成长,而后,爱上一个足以给她一生一世幸福的人,而后,平静安康且幸福地过一生。
至于他,就这样了,也只能这样了
两年后
飞来山向阳的一块人烟稀少的山坡地,一片美丽的茶田,傍晚时分的茶田梗道中,有一名女子头顶着竹篓,口中哼着山歌,脚步轻盈地朝一间小小的,独立在茶田一头的三合院走去。
未待女子走至,一名老妪便急急向女子迎去,口中还不断地唤着——
“小羽!小羽!”
“娘,您怎么来了?”将竹篓放置好后,前年更名为谭丝羽,并拥有了一个新人生的谭雪轻轻一笑,她挽住老妪的手臂后,取出怀中手绢,细心地为老妪拭去颊上汗滴“天这么热。”
“贝勒爷来了。”望着谭雪贴心的举动,老妪笑容中只有满足于欣慰。
“贝勒爷来了?!”听到老妪的话后,谭雪的眼眸忽地一亮。
“是啊!”望着谭雪明亮的双眸,老妪笑得更和蔼了“你先进屋里陪贝勒爷聊聊,娘到后院去整理整理贝勒爷给咱带来的东西,一会儿再进去。”
“好。”对老妪挥挥手后,谭雪先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才跨入家门,有礼有节地对坐在正厅里轻轻啜着茶的男子欠了欠身“贝勒爷吉祥!”
“羽姑娘。”放下手中茶碗,芮聿樊凝眸含笑,笑容虽轻浅,却带着一股微微暖意“今日看起来很阳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