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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岩石上调整坐姿,面对她。“当日你许我的第二个承诺,现下可以实现了。我要你告诉我,你之所以立誓成王,是不是为了曹承佑?”
懊来的,终究会来,第二个承诺吗?呵。
真雅悠然叹息,盈盈走到石头前,她是公主,却由下往上望,与他说话。
“为何你会如此猜想?”
“我猜错了吗?”他眨眨眼,墨玉般的脆流动着炯炯光采。
她总觉得他双目很有神。“承佑的事,是承熙告诉你的吗?”
“曹承熙?”他嗤笑。“怎么可能?他平常见到我,打我一顿都来不及了,哪还会跟我说这些知心话?”
“那你怎会听说承佑的事?”
“我在这宫里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东家打探、西家凑热闹,总会听说一些有趣的事。”
“你听说了什么?”
“我听说你从小便跟曹承佑相识了,当年他在宫内担任星宿主的时候,好像还负责传授如剑术?”
她征忡,回忆年少岁月,心口隐隐揪疼。“他是易宿。我这身衣裳便是仿他当年的官服缝制的。那时我很不服气,为何王女不能成为星宿主?我也想如他一般威风凛凛地率领一群星徒。”
“原来如此。”无名揉捏下颂。“我就想,你堂堂一个公主干么穿成这样?”
她涩涩地牵唇。
“听说你十六岁那年,主动跟陛下表明欲上战场,指名加入曹承佑魔下,之后也是他领着你东征西讨,宛如师徒,又似兄你的情谊。”
“”“曹承佑忧国忧民,以天下苍生为念,你既受他影响至深,于是我猜想,或许便是他劝说你拿下这个国家的王座。”
他果然聪明,太聪明了。
她凝肺他,想看进他眼潭深处,看到的却只是表面微微的波纹,这人真是个谜。
“没错,我是对承佑哥许下了承诺。”
承佑哥。承诺。无名讥消地扯唇。她对曹承佑果真有非比寻常的情慷。
“你瞧瞧周遭。”真雅立于山崖边,衣袂飘飘,扬手指点四方。“有一天,你眼中所看到的都将成为我的江山,希林国内为了苛政而痛一苦的百姓,都将成为我的子民。”
她的江山,她的子民——是她的吗?
他不着痕迹地冷笑。“你就如此有把握能拿到王位?”
“我非拿下不可。”她坦然直视他。
为什么?因为她对曹承佑有承诺,背负着他的期待吗?无名嘲讽地寻思。
他蓦地跃下岩石,双目放肆地打量她。“人人都说公主你冷若冰霜,心中无情无爱,在我看来,你比谁都情热如沸。”
他说什么?她震颤,一时心慌,足下绊上一粒尖锐的石子,身子不稳地踉跄。
他见状,警醒地仲展手臂,一把揽住她细腰。“当心点。”
他这一揽一带,她整个人几乎等于偎在他怀里,姿态亲密得教人困窘,她心韵一凝,不知所措,他却宛如理毫没意识到,一还盯着她。
“为了爱一个人,走上孤独的王者之路,值得吗?”他沙哑地问。“要走这条路,须得付出多少代价、多少牺牲,公主始不会不知晓吧?”
所以?他这是想劝退她?
真雅方寸一凉,冷淡地推开他。“这也是我的选择,不劳费心。”
生气了呢!无名注视她拂袖而去的背影,自嘲地苦笑。
就说了师父这是给他出难题,要他惹恼一个人是易如反掌,要他哄骗一个女子的芳心,可是千难万难。况且,还是这般冰雪灵慧的一颖心。
“真雅——”他沉吟地啥着这个名。
当初若是选择德芬下手,会不会容易些呢?可惜如今德芬身旁已有了黑玄,他俩如胶似漆,情意绵绵,旁人势必难以介入。
他没有别的退路,只能是真雅了,只能是她
“你还柞在那儿做什么?”她察觉他没跟上,回眸张望,翠眉聚拢。“不随我回宫吗?”
他不动,静静地望着她,她正巧站在一株树下,阳光筛落叶面缝隙,点点映亮她端丽的容颜,交错着阴影,平添几许梦幻朦胧。
她真美,美在不矫揉做作,美在如冰胜雪的气质,美在她待人处事,坚持着某种近乎执拗的义理原则。
“怎么了?你不走吗?”她不懂他为何毫无反应,走过来轻扯他。
他倏地反手握住她的手,她来不及抽回,遭他牢牢箱制。
她凝眉睦他,不言不语,不惊不慌,不似寻常女子,或者口出严厉指责,或作出娇羞姿态。
他微微一笑,不愧是她。
他刻意倾身向她,让温热的呼息吹拂她鼻尖。“不是嫌我烦吗?既然如此,我离你远一点,岂不更好?何必介意我有没跟上?”
她稍稍将脸退后。“我没嫌你烦。”
“可如方才表现出来,像是那样呢!老实说,我这里,受了伤。”他用另一只手,指指左胸口。
“哪里?”她不解。
“看不懂吗?我的心啊!”他哀叹似地强调。
她恍然,终于领悟他话中涵义,但奇特的,她并不觉得他意在轻薄,只是玩笑。“你闹够了吧?快放开我。”
他努嘴。“你总是把我当孩子。”
“那就别老是像个孩子。”她无奈地瞥他一眼。
“我像吗?我一个昂藏七尺的大男人,真的像孩子吗?方才我揽着你的时候,你敢说你的心没乱了一分一毫吗?”他再度靠近她,微哑的嗓音蕴着暖昧。
她确实有过瞬间心韵错乱,但她摇首,不愿承认。“我没心乱。”
“当真没有?”
“没。”
他松开她,退后两步,作出大受打击的姿态。“呢,我这里又受伤了。”
还在玩?她无可奈何地瞅着他。“别胡说八道了,回宫吧!”
语落,她转身就走。
这回,他跟上了,步履轻快,唇角勾着笑。
收回前言,他不后悔当时没选择德芬,而是选择她。
是她,也挺好的,至少她好玩有趣,而且有某种令他心跳奔腾的能耐。
他扬起双手,在她身后,比出个拉弓射箭的姿势——
女人,我要定你了!
虚拟的箭凌空破出,不知何时,方能射中她芳心?
“那个不能说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回宫后,真雅跟几名大臣约了议事,还自忙公务去了,无名独自东瞧西逛,过了晌午时分,在御花园的角落偶遇曹承熙。
他伫立于池畔,看来心事重重,无名一时兴起,悄悄接近他身后,呼喝一声,顺便拍他一下。
曹承熙一惊,抽凛气息,回头见是他,两人又吵闹起来,但末了,曹承熙还是忍不住问出一直在心头盘桓的疑问。
“你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啊?”无名嗤笑,见曹承熙拧眉膛目,一副又要与他算帐的神态,举双手投降。“好好好,看你这么钻牛角尖挺可怜的,我就好心点跟你说了吧。”
曹承熙怔住,原以为自己得追问半天,说不定还得再次遭他戏弄,不料这回他如此千脆。
“你不会是想打诳语骗我吧?”实在怀疑。
“啥,你若是不信,我就不说了。”无名可践了,洒脱地挥挥手。“哪,我走啦。”
曹承熙目送他蹦蹦跳跳的背影,一股闷气在胸臆灼烧,迟疑片刻,终究扬嗓。
“你站住,给我回来。”
“怎么?想听啦?”他笑咪咪地回首。
曹承熙眼角抽搐,强忍出拳的冲动。“说吧。”
“不怕我打诳语?”
“谅你也不敢。”
“谁说我不敢?”他扮个气煞人的鬼脸。“我就偏偏要骗你。”
“你——”曹承熙惊怒不已,眼看就要变脸。
“好好好,不逗你了,我实话说了吧。”无名揶揄笑道,走回来,拾起地上一根萎落的花梗,一面挥洒把玩,一面悠然道来。“为何德芬公然以天女身分行幻术,假借天命,真雅她明明看破了,却不当场揭穿呢?这是因为若是当众宣称这是一场幻术,便会损
及王室的威信。”
“为什么?”曹承熙不解。
“我说你这脑子,管用点好吗?”无名作势拿花梗敲他的头。“天子天子,为何人们会称一国之君为天子?百姓敬畏上天,所以历代君王都以上天之子自居,天子主持祭天仪式,目的便是藉此统御神权,这也是王室权力来源的根基之一。否则你想想,百姓为何
要对王室效忠呢?就因为他们以为王室是天神的血脉啊!”王室是天神的血脉?曹承熙一震,隐隐领会了。
“德芬受封为天女,等于是陛下把自己原该独揽的神权分到她身上了,在百姓眼里,她便成为王室血脉最重要的象征,是能与上天沟通的人物。这时候你戳破她,说这场天命钦点的戏码只是幻术,那岂非同时也击溃了王室在百姓心目中神圣的形象?原来王并
不能跟天神沟通,原来这一切都是权术诡计——你倒说说看,人心不会因此而动摇吗?”
这话问得犀利透彻,曹承熙顿时感到狼狈。对呀,怎么如此简单的道理他却想不通呢?当日除了贵族权臣,还有多少王城百姓也在现场,能说破吗?说了,不仅德芬颜面无存,所有王室中人个个都逃不过百姓的质疑,那么这个王室如何能统治人民?
“所以,德芬公主是极聪明的,她是故意将接神诏的消息放出去,让百姓们都来观看,如此一来,纵使贵族们有所怀疑,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话说到此,无名笑笑,墨眸熠熠。“我早说了,不除天女,后患无穷,现下真雅公主可头疼了。”
曹承熙皱眉,鄙夷地瞥他一眼。“不论有多头疼,你要公主对自己的骨肉至亲下手,那是决计不能。”
“是吗?那她这条王者之路可走得艰辛了。”无名似嘲非嘲,顿了顿,望向曹承熙。“你有没想过,公主为何迟疑着不告诉你这个不能说的理由?”
“你不是说,这跟王室威信有关?”
“就算有关,你是何人?你可是公主的心腹爱将,莫非她还信不过你,担心你把这秘密传出去?”
曹承熙闻言一凛,眉峦更加纠成一团。“你究竞想说什么?”
“还听不懂吗?”无名啧啧两声,摇摇头,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就是因为她的确信不过你不,该说是她并未十分相信你,我瞧约莫只有七、八分吧。”
曹承熙倏地咬牙,双眸燃怒,火光灼灼。“就算只有七、八分又如何?难道公主便信你十分了吗?”
“我没说她十分信任我,只是说她连你也不能全然相信。”无名淡淡剖析。“若是视你为心腹,是助她称王、助她治理江山不可或缺的人才,她应当把这些事都毫不犹豫地说与你听,不是吗?这也是意指,你在她心目中尚未达到唯一的地位。你呢,跟我没啥
不同,不过是她众多臣子之一而己。”
他不是唯一,跟这个乡野来的匹夫,并无不同?
曹承熙琢磨着这番言语,心下滋味复杂,不是愤怒,也不仅仅是失望,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拖着他坠落万丈深渊。
“你这小子,你以为自己能与我相提并论吗?!”他厉声喝斥,嗓音却听不出太强的力道,甚至有些许心虚。
无名微微一哂,知道自己目的已达成。
对不起了,为了独占真雅,我只能这般刺激你了。
他在心里戏谑地道歉,表面净是无辜,笑笑,潇洒地转身,却在望见迎面走来的一行人后,敛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