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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悦开始在吴铭雄的咖啡店以正职的身分工作,那已是将近一个月后的事。
她的个性中有一种不安分因子,并不渴望谁来安稳,所以,对于吴铭雄提供的一切,她一点也不知感恩。
“你真不知感恩。”见小悦有些发起呆来,林婉瑜毫不客气地说道。
林婉瑜今天是来探班的,顺便数落她一番。先前小悦说住在咖啡店的事,原来根本就是骗人的,小悦根本就都在麦当劳跟网咖过夜,要不是有一回她打电话来查勤,听见有人点麦香鸡,搞不好真的一路被骗下去。
于是,林婉瑜跟吴铭雄联络上,安排小悦住在店里的楼中楼夹层。
这回她学乖了,押着小悦搬过来,硬是陪着住了两晚才肯回家。
韩悦从放空的思绪中回过神,懒懒地瞥了婉瑜一眼。“我只是觉得没那个必要。”
明白小悦并非意指没必要感恩,只是没必要麻烦别人,尤其是对她有好感的人。林婉瑜拧起眉。小悦是怕之前借住友人家之后,无一幸免,跟他们全都绝交的事。
韩悦不说话。她的确是这么想的,改不了自己得寸进尺、贪小便宜的个性,她不适合跟好朋友住在一起。
小悦是个不爱跟别人计较细节的人,所以有时忽略了别人可能很在意的事;但,林婉瑜知道,小悦承担了很多事,这些缺点在她眼里,不过是一点令人心疼的任性。
一点换得小悦短暂快乐的小小任性。
“还要续杯吗?”沉默良久,韩悦转开了话题。“我知道你不喝咖啡,但我们家的茶也是一绝,你每次都喝锡兰,要不要换一种?”
“不了。”林婉瑜忽然感到不高兴。小悦喜欢扯开话题,推拒自己的关心;是因为两家人关系一向恶劣,小悦不想自己介入太多但,真的很令人生气。“我要回去了。”
韩悦没有挽留,送她出门口。
“叫司——”
“叫司机来接我,不要一个人回家。”林婉瑜嘟起朱唇。“我知道啦!”
跟眼前人,大约没人能生得了气吧?看她惹人怜爱的样子,韩悦失笑。“到家传简讯给我你知道那些事了吧?最近还是少见面的好。”
林婉瑜听着她的话,眼神黯了黯,点头。“嗯。”随即又说:“可是,我还是会每天打给你喔,敢不接你就死定了!”
“好啦。”韩悦翻翻白眼。
目送婉瑜的背影到巷口,上了一辆宾士轿车,韩悦才又回到咖啡店中。
那些事早知会发生的;一旦真的发生了,却还是令人措手不及。靠在店门久久,韩悦在大雄的叫唤下回到工作岗位。
一早,蓝浩琛就在小会议室中听一个女人啜泣诉苦。
穿着鹅黄孕妇装,女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拿下遮盖了半张脸的墨镜。即使如此,她眼下的伤还是隐约可见。
婚姻暴力的案子,多半不会找上英盛这样的国际商务律师事务所,但这次是特别的。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科技业龙头——蒋氏企业的大千金,同时又是半导体新星林氏的长媳,名为蒋柔。
蒋柔哭诉着嫁入林家后遭受的种种不平待遇,尤其在众所周知的蒋林两大企业合并谈判破裂后,她在林家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丈夫开始夜不归营,独留她跟公公婆婆相处。原本还对她呵护备至,在两家开始敌视彼此后,开始对她冷嘲热讽,一下说她是蒋家的人,一下又说她是生不出蛋的母鸡,嫁进林家这么久,还不闻喜讯。
不久,丈夫有了外遇,对方怀孕了,大剌剌地进住家中。蒋柔被打进冷宫。
但,这只是个开始。
就在半年前,蒋氏企业运用内线交易手段让林氏股价大跌后,蒋柔在林家更是难以生存。
一夜,丈夫喝得酩酊大醉,将她从睡梦中叫醒,来到待产的新欢房中强暴了她。
千篇一律,如同电视剧中的剧情,但,这就是蓝浩琛答应接下的案子。
“他口中喊、喊着那个女人的名、字,在她在她面前我她在笑”蒋柔掩面,泣不成声。
蓝浩琛静静听着,将手边的面纸盒推向了她。
身体,心灵上的暴力这样的事,没有一个女人会愿意对一个男人诉说吧。蓝浩琛看着她隆起的腹部,眯细了眼。是因她已求助无门了,不想再回林家,却又无法名正言顺地搬回娘家?
英盛一直跟蒋氏企业有密切的合作关系,蒋氏大家长蒋卓然看不过女儿受屈,纵使不愿将这样的丑事曝光,还是与所长联络,但求为女儿留下一点尊严。
大家族、大企业间利益输送的联姻根本不是新鲜事,会有这样的结果,或许两家在最初都料想过。
只是,利益当前,不免还是栽进了这种风险极高的投资——拿自己孩子一生的幸福做抵押。
蓝浩琛还是沉默,只是眼神已冷。
这种事,究竟还要反复操演多少回?
有时,他会恨自己总是能清楚分辨别人话语中的伤痛与情绪,明白那痛彻心肺的情绪是如此真实,所以,才更恨自己身为执法者的无能为力。
蓝浩琛起身,来到她身边,蹲了下来。“蒋小姐,你有什么愿望呢?你想得到什么呢?”
蒋柔手中握着面纸,缓缓转过头来。她想起继母说的话,至少要整垮林氏
当初推动这政治婚姻的也是继母,才会把自己推入了这样的窘境。
墨镜下的眼中开始退缩。
“累了?”那好听的声音继续说着,淡淡的、冷冷的,却稳若盘石,好像不会倒塌。“不想争了,就回家好吗?带着你的孩子,回家。”
瞠大了眼,透过墨镜,蒋柔瞪着弯身半跪在自己眼前的男人,久久不能言语。
“你有这样的勇气吗?”蓝浩琛在低处,等待着她的回答。
回家,忍受白眼、舆论;然后,一个人扶养孩子、保护孩子。
仍是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在那深沉的眼中,蒋柔仿佛找到了一个出口,尽管眼泪还是不停的流,她却不再犹豫地点了头。
她不再害怕。
接下来的人生,她自己决定去向。
那一刻,蒋柔想起了一个人那样的勇气,她现在也得到了。
或许不算迟吧?
蓝浩琛扶着蒋柔从会议室中走出来时,已过午。
蒋柔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在墨镜后的双眼微肿。可,在婚后她却第一次感觉如此平静侧过身,瞄了蓝律师一眼,轻轻道了声谢。
“嗯。”他淡淡应着,在心里,自觉受不起这声谢。
唤来了秘书,吩咐将蒋柔送上车,蓝浩琛回到办公室,将自己摔进椅子中。
转向窗外,晴空万里。
他闭上眼。
脑中有片段的画面浮现。这几年,他已能假装自己是个旁观者,像是看着一部悲伤的电影,浏览那些抹不去的记忆他不想忘。
或者,就算他想忘,也无法忘。
太深刻。
于是,折磨。
曲终,人该要散的。但总独留下他,一次次反复经历
蓝浩琛睁开了眼,是因他听到了敲门声。“请进。”
推门而入的是温政繁。“怎样?”问的自然是今早的会议了。
依然背对着好友,蓝浩琛懒懒回着:“听她说完了,也知道怎么做了。”
“嗯。”温政繁没有再深问。对于多年前发生的事,浩琛能做到云淡风轻,但那都是假象
“你进来就为了这个?”好友的心思,蓝浩琛一眼看穿这么恶心的关心方式,他才不会领情。
“谁那么闲。”他也早有应对方式。温政繁这才亮出手中拎着的一个纸袋,轻轻地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蓝浩琛将椅子转回面向他,瞄了眼桌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一个外表活泼可爱,却有双犀利眼睛、笑起来很甜的女孩子送来的东西。”思索了下,才能找到适当的形容词。真要说,她应该是那种外表与内心不符的品种吧。温政繁觑着好友。“我可以问你,为什么你的衬衫会在她那边吗?”那是揶揄的语气。
“我没必要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想也不想地答道。这不是第一回,蓝浩琛发现自己不想跟任何人分享她的事。但此刻令他耿耿于怀的是,他本来的意图,是想用还衬衫的事再见韩悦
蓝浩琛此刻的心情不是太好,没心情再追究为何没事先接到她的电话。
没见的几日,并不会特别想念她。
只是一旦想起了,就挥之不去能再偶遇她吗?
伸手将纸袋勾近,拿出衬衫摊开。
想起今晨才见过的蒋柔,那样柔弱的一个女人,令人不禁想怜惜。而韩悦好像什么事都能自己解决,会为自己争取、理论,争不过别人也能抬头挺胸地离去,这样子的女人,不需要别人呵护吧?
可,他也见过韩悦逞强的一面、听过她声音中流露的伤痛
蓝浩琛能明白人的一生总有波折,但她也有向人示弱的时候吗?她会允许这样的时候吗?
女人究竟有多少面?
温政繁看着他沉默不语的表情。浩琛是个多情的男人,这一点身为好友的他很清楚。
浩琛同时也是滥情的。虽然,当下他对女人付出的感情,那种真心想让一个女人快乐的心情,不会是假。
终究,还是在弥补些什么吧?温政繁悄悄扫了好友一眼。
蓝浩琛将衬衫摊开,一张纸条钉在中央的排扣上,写着:
对不起,我的血天生浓,几点血迹洗不掉,但是领带系上后应该能遮住,还是能穿的。韩悦。
掀开,果然有一两点淡淡血色。蓝浩琛的手僵住。
“噗”凑过来看的温政繁低低笑着。想了想,又转问:“蓝先生,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衬衫上会有她的血迹吗?”这已经是嘲弄的语气了。
蓝浩琛忽略他那有如法庭上的询问语气,将衬衫随意塞回袋中。“吃饭吧?”
“你也知道饿呀。”其实,这才是温政繁来找他的真正原因。每天中午都有人以咖啡代替午餐,让人实在看不下去。“走吧,我发现附近一家不错的咖啡厅,中午有简餐。”
“嗯。”难得没有拒绝,蓝浩琛将纸袋甩至一旁,道:“走吧。”
浩琛走出办公室时,温政繁挑了挑眉。是错觉吗?他的情绪起伏颇大,从感伤沉重,一下子变得有点无奈又有点气恼在身后带上了门,暗暗记下了这个有趣女人的名字。
卖简餐的不是咖啡厅。因为这个理由,所以把简餐换成西式轻点的,正是吴铭雄本人。
但,这一切却是因为韩悦的威胁。
吴铭雄为刚进来的两位客人带位,放下新印好的菜单,道:“即日起我们全面更换菜单,要不要为两位介绍一下?”
“啊”温政繁捏着手中牛皮纸印的菜单,一脸难色。“本来就是想吃吃你们的简餐呀,怎么现在变成这样呀这什么?肉派?”
蓝浩琛一样翻阅着,早先还兴趣缺缺,只因一直没有吃午餐的习惯,却越来越觉得有趣,菜单上尽是些对台湾人来说十分陌生的餐点。“来个eggsbenedict吧,加一杯flatwhite。”
吴铭雄有点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前人。“先生,你”“怎么了?”蓝浩琛还在看,不自觉地仰起嘴角。什么样的店,会冒险来卖这些东西?
“不你是第一位不需要介绍就点菜的客人,我”很他妈的讶异。这些东西不是难吃,只是,有冒险精神的人还是少数吧。吴铭雄干笑着。
一听,蓝浩琛轻轻笑了。“我倒要看看你们做的能多地道。你要点什么?”顺道问了同行的友人。
“”欺负他这个出国没几次的人。“一样。”温政繁将菜单一扔。
“请稍等一下。”吴铭雄开心地记下,离去。
待他离去,温政繁再开口:“要不要聊聊?”
“如果你想聊蒋家的案子,别找我。”明知好友是关心自己才如此问,蓝浩琛却没句好话。扯松了领带,他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