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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李头活到这把年纪，别的能耐没有，又是爹又是娘拉扯大三个儿子，赶时髦办厂欠下了万元债务，可也不愁吃不愁穿，快活象个神仙，不经意一个跟头归了天我们就这样走在奔丧的路上
真是个好天气！细柳拂地，草儿贴在田埂上，嫩嫩的各色花儿眨着眼睛，嘤嘤嗡嗡的蜜蜂忙碌着，一只鸟儿盘旋着，扯几朵白云裹在山脊，漫山跑动的却不是云儿，而是牧童鞭下蠕动的羊群“好个风景！”小赵赞不绝口，却忘了下坡的路，一跟头把满是白发的老王撞在河沟里，逗得大家忙从车子上跳下来，捂着肚子妈呀妈呀地叫
说一千道一万，还属老王知趣，爬起来找个背静地方拧干了衣服，笑嘻嘻的对小赵说：“同志哥哟，今天是送老李的，可别把我也搭进去呀”
又是一阵笑，好在小李不在场，也没有身什么好顾及的，大伙儿整天呆在单位里，好不容易有个出来撒欢的日子，就是把白事当成喜事又有何妨？索性亮开嗓门哼几声，老张轻咳了两声：“新四军来到沙家浜，她那棵大树好乘凉”
“乘凉不乘凉的，老李头放着当县长的儿子的福不享，自个儿撒腿享清福去了”
“嘿，啥福？球福！李老大那把刷子闭着眼摸着蛋我都会，无非把大家集资办化肥厂的钱，给弄个冒烟的，东西瞎转悠”
“可不是上回李老大领了一帮子人给老李头做寿，硬让老李头顶了回去”
“老李头是个直性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可惜”
“可惜他死了，我们来了”
“哈哈哈哈”
二
乡下路曲曲折折的，高低不平，岭连岭，山枕山，崖衔崖，辩不出东西南北。这不，山路还没有转过弯。一队大小杂色的车儿鸣着笛、闪着灯呼啸而来，黄土雾一般泛起，遮天避日，有名堂的，无名堂的，大小的祭品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乖乖，这真是万国博览会！”
“我说不该来和人家比富吧”
“看一看，气炸肺；比一比，砸死地！”
“酸溜溜的发什么牢骚，人家公款吃喝拍马屁股，咱掏私钱吊丧找乐趣”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腔跟腔不一样，味跟味不同”
“就是，冲着死人的面，咱也跟县长搅和搅和，拍不着马皮拍驴屁”
“美的你”
“嘘，到了！”可不是，小车黑压压的盖着地，挽幛彪乎乎的遮着天，悲歌阴森森的裹着风，这不是老李家是谁？大伙儿把车子一撂，随着人群去瞻仰遗容。刚走到大门口，几个待客的一怔，嘴巴一张笑容就刻在了脸上，搞得我们莫名其妙的，成几个丈二和尚“哇，花脸”倒是孩子不客气的围了上来。
糟糕，一粗心一慌张忘记洗脸了，满面的山水风景，随心的泼墨妙笔，隆起的泥塑鼻梁，猫抓的沟沟壑壑，逗得人群炸了锅
李县长满脸愠色走过来，不由张大了嘴巴；一旁吹响器的漂亮女孩腰早已成了虾米，冷不丁被别人一推，骨碌骨碌两个翻滚
“哈哈哈哈”笑声火山般喷发了。
“哈哈哈哈”李县长早已喘不过气来。
三
没有不散的筵席！
酒足饭饱，刚要站起来走，招客的站出来发话了：“各位领导，各位来宾：李县长李大人不幸神逝啊啊是县长李大人啊啊，是爹爹大人不幸神逝应李老大人生前要求，现场播放遗嘱，处分家务”
现场播放，老李头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现场的气氛立马活跃起来，好奇心使人们静了下来，还未走远的人们又折了回来。一阵响器吹过，李家三兄弟跪在遗像前，三跪九拜后，录音机里缓缓走出了老李头：
“各位乡亲，打扰了：
老李头活了这么大岁数，没少搅和乡亲们，在这里一并谢了，咱们爷长爷短处了几十年，真舍不得离开你们，可有啥法呢？能活到这把年纪我也知足了。早些年娃他妈走的时候，我没哭，想起拉扯大三个娃的苦辣酸甜，我没哭，可现在我倒想哭了，恐怕以后再也没有哭的时候了”
人群里一片吁吁声。
“常言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虽读过书，可明理不多，有不足之处，还请多谅。劳碌一生，少有薄产，就此一并处分，请乡亲作证”
“铁蛋呀，你是老大，打小就俏皮捣蛋，叫爹不放心；如今出息了，做了县长，当了一方父母官，要慎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莫做亏心事，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化肥厂集资那件事儿，本来我不该挂心，可看着你整天小车来小车去，叫人家捣着脊梁骂娘，我这当爹的啥滋味，到阴曹地府里还叫人家骂祖宗，你让我脸往哪儿搁，现有破自行车一辆送给你，骑着它带批好官，带好你的兄弟”
“银蛋啊，我最不放心的儿，爹的话你听不，虽说你是个副县级，可管的是一个厂子千把号子人的吃饭穿衣，爹总是盼你站直身子，可你净干些歪门邪道的事，做些一手遮天的买卖，娃呀，黑道走不得，你就省些心吧，老宅破厂一个变卖变卖也值十四五万，就当我为你赎过吧，银蛋啊，你就去自首吧”
“金蛋啊，爹对不着的就是你！为了你两哥读书，我硬把你从学校拖回来，狠心打断你的腿呜呜你怪爹吗？好坏你上成了，回来当个教师，一月使俩死钱，清贫是清贫，倒也无负担，不象你大哥二哥，稍不留神就弄个人仰马翻爹临走的时候，把最珍贵的东西——一万元的债务，留给我最对不起的儿子，你不会推辞吧”
“乡亲们，这就是一个老人的遗嘱：希望寄托给老大，忏悔留给老二，唯把清贫和志气送给了老三”作孽呀，老天
李老大跪在那里呜呜的哭，李老二爬在地上爹呀娘呀的嚎着，惟有老三，乌青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录音机“哈哈哈哈”地大笑着
人群里还有谁能笑得动？
四
真是个好天气！
风轻轻地吹拂着田埂上丝丝疯长的绿芽，漾着满是翠绿的柳枝，夕阳映红了远山蠕动的白云，漫山的鸟啼中，羊群在晚霞中织起玫瑰色的彩虹，玛瑙般串起山峦河流村庄，荷锄归来的老农乐呵呵地向我们打着招呼，车子风也似的快，人却异常的平静
“老李头也真是个怪人。”
“可不是，双眼一闭，管它个天翻地覆”
“咋说呢，细一掂量，还有几分道理”
“这财产处分的对，一番话救活三个人。”
“可不是吗，就一点儿，这可苦了小老李，一万多元呢！”
“老李头羡慕教师穷，下一辈子就让他当教师”“对，就让他鳖娃尝尝当教师的滋味”
“哈哈哈哈”
真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