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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公路两旁堆满了锔倒的两三人才能合抱住的成百上千的木材，公路下方拖运木材的货车，加工的锔车，紧紧张张的运作着，轰隆的震天的响动，穿着褂子的男人和提着裤脚的女人密密麻麻的在之间穿梭吆喝，几乎没有空地，横七竖八从砍伐光后的平地上立起无数的木板房子，乱七八糟的用削好的木条搭凑起来，一些新的还带着潮气，一些已经给虫蛀空边缘腐朽木屑脱落。所有的木板房前面都拉了长长的铁丝线，搭起男人女人孩子洗过的衣服，湿湿的往地下滴水。不断从山上运下来刚砍伐后的新鲜木料，一大群人一拥而上，拿了各种工具把木材卸下来，紧接着弄到锔车上加工刨光表面的糙皮，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原始森林就这样被移为平地，衣着褴褛满脸饥饿的人们热火朝天的使劲奋斗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里挣扎出来的是对明天的希望。
赖燕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切，赖燕君接收过的所有知识都告诉赖燕君这样的场景很荒缪，但是现在这样一个轰轰烈烈大生产的场景确实是真实的，不容置疑的。李师把车停在了一木板房门口，下了车就折进去，赖燕君转过身来推推钱程，钱程不耐烦的挡开赖燕君的胳膊说我早醒了，赖燕君说你看，钱程说有什么稀罕的，这里早八百年就是云南最大的木材基地了，不砍怎么吃，不砍怎么活，赖燕君说这样砍下去的后果难道没人告诉过他们吗，钱程冷笑了一下，说那后果是几十年以后的事情了，你以为个个觉悟跟你一样高，先填饱了肚皮在谈文明吧。
李师在屋子里磨了半天工夫后终于走了出来，马着个脸，上了车钱程说李师现在到片马还有多远，李师闷声闷气的说还有一个半小时，钱程说真是辛苦你了，李师说辛苦到不怎么，到是又跑脱掉一笔生意，钱程赶忙陪着笑说李师真是对不住了，不过你放心，损失多少我照价给你，不会让你吃亏的，李师的脸上才露出点晴朗，一脚轰了油门眉开眼笑的继续赶路。货车在两旁堆高的木材的夹道里缓缓前行，这些被剥夺了生命的曾经几十几百甚至几千年挺拔着的岸然的岁月沧桑的见证，如今冷冷的躺在那里，知觉的根须已经被贪婪和无知隔断，赖燕君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死亡的气息。
片马是个有历史的边远小镇，也是怒江唯一的省级口岸。上个世纪初英军入侵。片马人民奋起反抗，于是赖燕君在小学历史课本上就读到了片马事件。这个地方本地人口不足四千，而外地来经商等的流动人口将近四万，南、北、西三面与缅甸接壤，距离缅甸克钦邦首府支那仅200公里。因此当进入这个畸形繁华着的小镇时，忽然转过头来笑了笑说，这地方就是藏了个杀人犯，也怕没人有本事抓到啊。钱程和赖燕君心里不约而同的跳了一下。
这个小镇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就是畸形。
一条水泥和泥土相间的路在两旁拥挤的商店小卖部旅馆商场中间险险的铺开，拥挤不堪的人流，险象环生的各式各样的简易建筑物，站在旅馆门口的唇上擦着劣质口红的烫炸了头发的一群群女人，蹲在街边的一身灰土的衣衫破烂的满脸沧桑的打量着来往过人的民工，在临街的拐角挑出的竹竿上晾晒的女人的内衣内裤孩子的尿片，操着浙江福建各式各样的口音的吆喝，挤挤喳喳，漫天飞灰。三人找了一小馆子坐下，赖燕君擦了擦油腻的板凳甩屁股坐下，钱程给李师上了支烟，点上，三个人喝着廉价杯子里倒满的茶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菜上了来，缺边的瓷盆里热气腾腾烩了整一盆箩卜火腿，边上搁了大葱，土碗里红艳艳的辣椒触目惊心，三个人吃得汗水直流，钱程把李师的杯子满了啤酒，抬起来，一脸油光“李师，这一路得多谢你了，我敬你一杯，先干为敬！”李师颤着两边脸上的肥肉“没啥，钱老板这样说真是太客气了，我李文武啥子事也不会，就懂开个车，有啥子还得钱老板多照看啊”钱程说：“都是出来跑生活的，哪能饱了自己不关照朋友的，是吧”李师伸出筷子往盆底使劲拽了拽，终于把最后一根大葱拨到碗里“这是实话，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李师就跑的木材啊”“是啊，来回拉，三天两趟，累得够戗”“嫂子都在哪呢，你这样脚不归家的，不让老婆孩子挂心啊”“嘿嘿，啥子老婆，一人吃了全家饱，早离了”两个人呼啦呼啦的喝酒吃菜，赖燕君就舀了碗汤有一嘴没一嘴的喝着。
饭店虽小，南来北往的客却是穿流不息。吃完饭抬头一看，外边早黑漆漆了。这种地方的饭店旅店都是连一块儿的，三个人就在楼上开了两间房。李师坐在床沿上，往兜里掏出钱来，拇指上粘了口水重新又数了一遍，厚厚一叠大钞，加上刚收的10张，往中间对折起，用块汗巾很仔细的包好，然后一条条的脱下裤子，最后把钱放进内裤前面的拉链里，原本米黄色的内裤已经脏污到看不出颜色的地步，拉好，在套回裤子，舒服的出了口气，才放心的侧身躺在同样看不出颜色的床单上。李师跑车跑了这么多年，东南西北的走，早先在川藏公路跑，后来是川昆，跟着来怒江，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那眼贼毒，老李是看清了，今天这一男一女就算不是犯事的也是带事的。拉熄了灯闭上眼，李师想起了在四川乡下的儿子，来年该把他带出来念书了，自己在外面奔波劳碌，不就奔的这后代子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