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我的驿站我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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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圳,我的驿站,我的海

    我欣赏这样一句话:适应是为了征服,征服意味着超越。虽然我已经告别了深圳湾海岸线,复又回到被平常的日子淹没的城市。可是,想对那段日子说点什么的念头还是那么执着地蛰伏于心海。在不经意的时候,它像一头水兽,浮出水面,掀起阵阵微澜。这念头酝酿已久。在我顶着烈日或风雨,穿梭于深圳市华强南路人才智力市场求职的人流中的时候;在我怀着一分忐忑、一分期冀、一线希望,踩着腥红的地毯铺陈的奢华,去叩某高层建筑可能向我敞开的大门的时候;当我自信地打开采访夹,与被我采访的某老总隔桌而坐,交谈着某个问题的时候;在我夜遇酒吧女,听一段可歌可泣的际遇的时候;在我看到身边的朋友一个个走掉,又一批批走来,而深圳特区吮吸着青春的甘露,一手托着大海的潮汐,一手托着鲜红的太阳,摩天大楼日夜拔节生长,随着那种声音、那种气息、那份神奇,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哗然间形成一座令人惊诧不已的移民城的时候,喧泄的愿望就如一粒播入泥土的种子,在她发芽的季节,苞蕾喷薄欲出,抽芽绽放,甚至芳香四溢。我可以逃避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鄂西北那个落后的f城,但我却不能逃避特区,正如我的祖辈一代一代“走西口”、“闯关东”、我的父辈“支边垦荒”、我的兄姊“上山下乡”一样,我周身流淌着的青春血液注定了我的漂泊,注定了我对绚丽梦想刻骨铭心的追求,哪怕头破血流,哪怕抛尸途中。我不敢肯定所有去特区的人是否都有我这种念头,但有一点可以证明:“打工”这种现象,在特区及沿海开放地区,已形成一种独特的文化景观。当内地青年从灵魂深处迸出这一声“打工去”的时候,实际上这一词组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一句“赚钱去”、“劳动去”了,百万南下的打工仔、打工妹们,已经赋予了它崭新的内涵,那就是“开创去”、“工作去”在自身利益的驱动下,以自觉与不自觉的“打工意识”将自己的命运汇入南中国开发建设的狂潮巨澜之中,在为特区塑造成型的同时,改变了南中国,超越了自己,甚至超越了生存加之于青年闯海者自身的种种束缚。在深圳,有一部分人成功地演绎着人生的激情,享受着工作的愉悦和灵魂的坦荡;有一部分人勇敢地告别了金钱和物欲;也有一部分人苦苦挣扎于愚昧与欲望的海洋而找不到一根靠岸的木杖。悲剧?喜剧?正剧?我不敢妄加评述。

    有人说,经历是一种文化,也是一笔财富。我只想记下一点真诚的文字,献给曾与我一样唱着三毛的橄榄树,背着简单的行囊,挥手作别青春的一个又一个驿站的朋友。

    我的行囊,我的梦

    几乎所有奔向深圳特区的故事里,都有一个无可奈何的背景;而我的目标极其明确,那就是走出f城,寻找新的活法。当我跳上南去的列车时,我没有想过我要回头。

    公元1991年2月5日,中国的城市和农村还弥漫着辞旧迎新的彩纸屑,我选择这样的日子与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f城告别。我明白,选择这个日子、这个时刻出走,是蓄意营造一种悲壮的氛围,以期达到使我的叙述不同寻常而又有人可以接受的目的(当然,不接受我也不能将手透过铅字指责你的鼻子)。但是,我这样好不容易酝酿出的些许悲壮,却在武昌火车站广场上被一点一点冲消殆尽。成千上万南下打工的人们屯积广场,为买一张隔日票,甚至三四天后去广州的火车票而绞尽脑汁。七十多元一张的车票,6号这天,被票贩子一下炒到三四百,人尚未到深圳,那种适者生存的竞争定律就让人好生感慨。幸好有在火车站工作的朋友帮忙,一张票由汉西站购出,又去武昌站周转到座位号,十二小时以后,我就坐在了武昌开往广州的特快上。虽然是空调车,可是污浊的空气仍然让人窒息。五颜六色的背包行李充斥行李架,川、陕、鄂三省口音在车厢里交织,而且每到一站,载员有增无减,过了衡阳,湘军大批涌入,车厢里更显得嘈杂。让我惊讶的是,整节整节车厢,到处是一张张稚气和充满幻想的面孔。三十上几的人很少可以看到,而且农民青年占据大多数。偶尔传来什么人嘤嘤的哭声,一下使车内的气氛变得沉重起来,那种逃离小城的激越的情绪陡然回落,在车轮单调的哐当声中变得虚幻、漂浮,并游离于世外。

    告别需要勇气。我自认底气不足。十八岁的时候,我就能写“把一个未知的梦/寄给未来”这样的诗句拿去发表;十年以后的我,依旧没逃出乖孩子的范畴。我知道世人皆有这份浪迹天涯的心,而我尤其地叶公好龙。我自母腹降生时就十分的清瘦,小时候的营养不良是后天可补的,可长大以后读了几本破书,就愈发显得表里如一的全面饥瘦,当作家的梦折磨着包括本人在内的几代中国青年。有一天,小城一个哥们突然说:“妈的,写与不写都一个样”我才幡然醒悟。长久以来,小城人看我们这样的一帮眼神怪怪的,而我自以为殊荣,这是如何的一种浅薄。中国大山深处的f城,经济、交通、信息种种的闭塞和落后,给文化以沉重的压抑。艺术似盆景,叶茂的灿烂掩不住根底的浅露。我的一个哥们乖巧,一夜之间走完了写作的痛苦历程,他在去f城某个显要位置赴任之前,将我不知猴年马月在地摊上买的一本厚黑学慎重其事地还了回来。那本书,已被该君翻得十分地沧桑。我想,他可能是我朋友中唯一一位读懂了里面大半章节的人;而我永远做不到稳健,永远只能站在小城的边缘,孤独地咀嚼生命的无奈和苍凉;永远地被周围怪怪的眼神所包裹,与之抗衡,随平淡的日子淹没并消亡所以,我的出走,是积累了二十八年的胆气才偶然成行,比一比满车厢充满稚气和幻想的面孔,我心里直呼惭愧。

    列车抵达广州站时,已是8日下午3点,我没出站,直接转上了开往深圳的豪华旅游车。当日晚8时,深圳火车站到了。尽管来之前,我做好了对特区现代化外景包装的种种臆想,可是,当我冲出检票口的一瞬,旋律明亮的深圳夜色还是强烈地刺激着我的眼睛,那是怎样的一种奢侈和繁华的媚态:霓虹灯躲躲闪闪,摩天楼天上人间,五彩的水晶灯以变幻的线条结构着特区夜幕,蔚蓝色的海风将有关亿万富翁、千百万大款们种种猎奇的故事传送、幻化且捉弄着我的神经。小巴在柔曼的粤语歌声中穿越深南大道最繁华的路段,向蛇口工业区开去,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位闯海的朋友给我信中的一句话来“深圳是文化的沙漠,商业气息弥漫着每一个角落,浸淫着人的灵魂。”一种情绪爬上心头:我来特区做什么?我想做什么?生命真如人所言是打破一种平衡,然后建立一种新的平衡,然后再打破,再建立,反复无穷的过程么?

    逃避了一种文化,另一种文化扑面而来。     深圳求职怪圈

    一张深圳市交通游览图,带我加入了求职者的队伍。每天爬一层又一层高层电梯,去叩一扇可能向我敞开机遇的大门,或者在人才智力市场推销自己。一周创两项记录:7天里所应聘过的单位,可在深圳市区图上用点和线连起无数的怪圈,除以7,约等于绕深圳一圈半;在同一个公用电话亭里,有8家用人单位同时判了我的死刑

    在蛇口翠薇园叶子的家里休整了两日,我便开始了难忘的求职生涯。这是来深圳必上的一课,也是以后岁月里的例课。只有这时,我才得以拿介入者的眼光审度特区了。如果说夜幕下流动的深圳给人以迷醉的奢华的感觉的话,那么,阳光下的深圳则给人以兴奋、振作的感受。在蛇口工业八路“时间就是金钱,效益就是生命”和“空谈误国,实干兴邦”的两块醒目大牌,让大路上任何一块广告逊色。这是一个青春和热血浇铸的城市,短短数载的开发建设,就由中国南方沿海的一个边陲小镇,一跃成为拥有166万人口、举世瞩目的现代化大都市,除了凭借它得天独厚的自然地理环境和实行特殊的经济政策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儿汇集了全国大批的人才精英。多少建设者将自己的青春和才智奉献给了特区,一批批来,又一个个去,留下的是日生夜长的高楼和百业兴盛的特区;多少人用自己的事业梦、淘金梦,给特区镀上一层神秘的光彩,使特区成为一个巨大的磁场,吸引着无数青春的脚步匆匆前行。

    我是拿着一张深圳市交通游览图加入求职者队伍的。深圳市每天都有数百家公司成立或宣布倒闭,人才自愿流动,这就使得人才市场和劳务市场日趋活跃和兴盛。深圳特区的人才市场和劳务市场设点很多,华强南路的人才交流信息中心是最大的人才市场,每天成千上万的人来这儿推销自己。深圳特区报、深圳商报都有一定的版面刊登每天全市各用人单位的招聘启事,人才市场的招聘广告栏里贴满了招聘广告,二楼有聘人的厂家与你面对面考核,谈彼此的条件,竞争激烈,也包括运气。合适,交易成功,否则各自走人。市场外的广告栏旁也有不肯向中心交费的公司在这儿招兵买马,谈妥条件,立马走人。推销自己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敢来这儿碰运气的大多是自恃才高、胸怀韬略、揣有大红文凭的热血男女,其中也不乏来自天南地北的青春佳丽。在臭汗淋漓的你挤我撞中,信息显得十分走俏。不知怎么就有人买通报纸印刷部门,将当日的招聘信息汇集一页,四通排版,卖到2元一张。后来中心也收起了门票,那是我来深圳后的第五天,递5元钱发一张粉红色的票子,进一人,填两份人才简历表,让你花钱买没有承诺的机遇。

    在人才市场猫了几天,渐渐也悟出点门道。再看见电线杆、垃圾筒、白墙上贴有“求职咨询为您解忧”、“怎样找工作”之类骗人钱财的广告,咱便不再去理睬它。人才市场每天从我兜里刮走5元,加上我去应聘单位交的报名费5至20元,再加上一天的车费饭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咱该省的得省。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找聘人单位毛遂自荐。甚至无师自通了“遍地撒网、重点摸鱼”的谋职哲学,先后给商报干记者的乡党去电话打听各新闻机构进人信息,给在交易所、国际机场和几家公司任职的同学、朋友打探可能替补的位置,同时不失时机地按报纸夹缝中的地址,寄出一份一份措辞恳切的求职简历。不出三天,本人写求职简历和自荐信之老道稔熟,远远超过了以前在内地干办公室工作写经验报道和总结的程度。

    在这段谋职的日子里,心情几近焦虑和落魄。七天时间里,我提着大叠简历和一张文凭,按图索骥,去叩一扇扇可能为我开启的幸运之门。深圳几家五星级、四星级大酒店,像晶都、新都、远东、环宇等都在我不知不觉中走过了。或许是当惯了无产者,每当我应邀去一高层豪华建筑应聘时,单号双号交替的电梯间,一尘不染的门厅地毯,呆板着面孔的礼仪先生或小姐,都使我的情绪产生一种错位的感觉,那一丝卑微和惶惑,是内地人向特区交纳的心理过度金。最让人愤怒的是许多公司拒绝内地人,甚至根本不让你见老总,然后极有距离地礼貌一句:“对不起,本公司只招聘持有广东户口的人。”那天是我的黑色星期五,不习惯吃早餐的我,一上午连续跟三家公司面谈不甚得意,而八卦岭工业区的这家电子有限公司是我饿着肚子,周转几趟车,步行数小时才赶到的,满怀的希望被那保安一句“对不起”全打发了。更倒霉的事还在后头,当我拿起电话与我一周内面试过、自认为最有希望的8家公司联络时,电话里的声音犹如同一块磁卡复制出来的:“对不起,王小姐,我们录取的名单上没有你。”那一刻,我正怀着生平最伟大的虔诚,站在深南大道统建楼下一家公用电话亭里,对面大钟楼上的时针死鱼一般定在下午五时一刻,这是我谋职生涯的第七天,我所应聘过的公司,如果在深圳市区图上标上点,然后用线勾连,平均每天可绕深圳市区一圈半。

    世事就是这么怪,当你拼命想得到时,命运处处跟你开玩笑;当你无意索取时,幸运之神又频频向你招手。三天后的黄昏,我在蛇口翠薇园17栋102室接到三份录用通知,一份就是第二日清晨就去赴任的新华通讯社深圳特区支社书刊部,另两份是一家化工公司和电子厂,我拿起电话给后两家留tel的小姐回话,禀明原因后,对方发出无限遗憾的声音,我不失时机故意夸张了声调说:“实在对不起啦”开心之极,发现拒绝别人是一件让人增添自信心的事情。在后来若干个日子里,我镇定自若地出入深圳市某集团公司总经理室,在大大小小写字楼的电梯间蹿上蹿下而不气喘,腥红的地毯上偶尔也坦然留下从某工地沾带的黄泥块,故意从礼仪小姐身边旋风般刮过;与某暴发户交谈也施展高压手段我从旋转的楼梯上款款走过,看见的是迎面茶色玻璃里反映出的我的身影,以及我半月以来求职的一身风尘。

    深圳文人的“蟹路”

    2月21日,我暂时结束了流浪的日子,搬进深圳市福田区埔尾新村巴登97号。这是新华通讯社深圳特区支社书刊部一帮人临时租住的房子。深圳特区有多少个类似这般缀在有头有脸的国家新闻机构下面的“蛇足”实在难以计数。别小看这些“蛇足”经纪人们在其间捞足了腰包。他们是中国第一批具备了市场经济意识并赶潮而上的文化人。

    我们的总编叫锦工,诗人兼商人。据说曾以一首题为忧郁的眼睛的爱情诗一度轰动南国诗坛。他承包了书刊部以来,资产已达几千万。他有海内外许多作家协会的头街,且神通广大。据说香港的大公报也由他的一位老叔操纵,加之他手上办着国际经贸报,国内即使再严肃的报纸,都有他买下的版面。在中央关于禁令有偿新闻以前,那片土壤一度肥沃不可否认,即使现在,中央三令五申,各路经纪人也仍然是一路绿灯,尤其是文化新闻界的经纪人,早已活出了一般文化人无法想象的潇洒和奢侈。

    副总编梁生是南开大学心理学的研究生,曾在内地某国际旅游指南报社做过记者,后又在专业的心理研究所从事学术研究。因婚变冒然南下,流落街头达三月之久。能在书刊部谋上职,也算是绝路逢生。1991年,他承包了书刊部的深圳精品博览杂志,发了点小财。1992年,他又承包了国家某大刊的海外版,开辟了“来自广东的经济信息”专栏,在国内一些报纸买下版面,堂而皇之做起了97号的老板。

    我住进97号时,每天见面最多的人就是梁生的太太静静,漂亮开朗的静静是梁生的初恋情人。他们原是校友。在深圳市流落街头的梁生,一日与静静擦肩而过。他们彼此已经认出来了,但落魄的梁生故意装着不认识的样子,静静转身追上梁生,大声叫着他的名字,梁生冷静地说:“对不起,小姐,你认错人了。”“梁生,你烧成灰我也认得出你!”那场奇遇,缔造了梁生和静静踏踏实实的婚姻。婚后,静静就辞去了蛇口一家服装公司高级主管的工作,一心一意协助老公的事业。梁生的目标是1993年底净赚50万,等赚足百万元后携妻返乡,结庐南山,著书立说。静静坐在写字间里,她每天的业务就是守电话和记录日常事务,与我接触也最多。我是97号唯一一个专职撰稿人,每一次业务员们确定一个采访对象,便把电话打到我的住处来。静静在客厅里大叫我的名子,有时自作主张替我定下采访某老总的时间。她用毫不掩饰的幸福和自豪在我面前谈及她与梁生的爱情。

    我居住的这幢五层楼房子的户主,是一户典型的广东人家。两老,儿孙分居在外,老两口靠吃房租过着十分富裕的生活。我们租的这套三房一厅的一层,月租金7000千多元。上下五层,除去两老自己住的一层,年收租金36万元。这幢楼房,面对深圳市政府和特区报社,深南大道穿腹而过,是特区经济、文化、交通最繁华的地带,所以租金日日看涨。在特区,只要有利可图,就有行业的兴盛,租房经纪人和炒房、炒股、炒汇(外币)百业经纪人风起云涌,队伍壮大到出门绊脚的地步。

    我除了呆在小屋里赶写稿子外,大多时间在外采访。有时忙不过来也让业务员把要求做宣传的图片资料索回,连夜赶制广告。特区工商贸易界十分注重ci(企业形象设计),大笔的费用投入在广告和舆论宣传上,因为他们知道,成功的广告运筹是产品行销的关键。以其技术上独特的优势跻身全国计算机行列榜首的巨人集团,还在她在深圳大学“蓬莱客居”孕育时期,就以成功的广告,打了一个先舆论后付款、漂亮的“时间差”之仗,使仅有4000元起家的巨人公司,发展成拥有亿万资产、八家子公司和五个驻外机构的计算机实体,成为九十年代初期中国第二大民办企业。巨人集团投入广告宣传的资金是:1989年10万元,1991年250万元,1992年1000万元,1993年2000万元。当然,不可否认,巨人集团在以后的营运中,又经历了几度大起大落,但“巨人现象”所带动的超前广告和强化广告意识,业已形成特区广告的宏大商业景观。这就给舆论宣传媒介机构带来了商品社会中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广阔的市场前景,同时使我们的97号十分地忙碌。

    特区打工的滋味又岂止是“辛苦”二字可以概括的。我们97号的阿龙外出跑单,一整天没能吃上东西,在从龙岗回来的公汽上睡着了,这一睡竟也睡出了故事,再醒时,脚上一双皮鞋不翼而飞。他打着赤脚终于找到一家鞋店,硬是厚着脸皮将一块“西铁城”表压在那儿换回一双皮鞋,才得以回来。在内地某报做记者的阿刚,一个月没做成一个单,被老板炒了鱿鱼,含泪而去。我也深深地记着一个有台风的日子,我去城东建行走访一位女行长,公汽把我抛在北斗总站,飘泼的大雨不一会儿就漫上我的裙摆,整个人风摆杨柳似地在水上淌。身边有人不小心掉进了没有盖好盖板的下水道,人们惊叫着,大叫“警察”风和雨像刀子一样撕割着人的脸,我用风衣裹紧我的采访夹,那里面放着我写的一篇介绍女行长的文章和一叠文字资料

    业务员的收入也是颇丰的。像阿海,上班第一个月就做成了一个50万元的单,当老板把五万元的提成交给他时,阿海的手颤抖得厉害。在内地干了十年机关公务员的阿海,从来没想到他会拥有这么多的金钱。那晚,他请我们97号的全体公民宵夜,回到宿舍时,他特意把装“佳能”像机的皮包腾出来装这摞令他欣喜令他心悸的“巨款”阿海整夜抱“巨款”而卧,一夜里,几次大叫着从梦里醒来。甭说业务员阿海,就连我这位拿固定工薪的文字编辑,在第一次数点月薪时,心里也有种别样的感觉:那是相当于我在内地干文化局专业创作员时一年的工资之和呵!收入与付出与效益密不可分,没有比在深圳更能深刻且直观地体现多劳多得这一社会主义分酬原则了。

    在特区,还没有听说过一个刊物办不下去了是由于经费的问题。在市场意识渗透到铅字的信息时代,各行各业,形形色色都是蟹有蟹路、虾有虾路。彼行业养此行业,彼此互为存在的条件,各行业又派生出形形色色的新的行业来。凡此种种,就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相对稳固的生态环境。无数行业的这种生态圈,又组成了特区孕育成功的气候与土壤。每当我从市政府门口的“拓荒牛”身边走过,我总会陷入沉思;每当我与成功者访谈,心里总是强烈地感受着深圳特区的魅力: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创造自己和拼命地朝着目标跋涉,这就是年轻的特区馈赠给闯海者的箴言。

    特区不谈爱情

    每逢2月14日这天,深圳街头手持鲜花的先生和小姐个个行色匆匆,巴士在梦幻般的音乐声中淹入一片神秘的夜色,花气袭人、如幻如梦

    “情人节”这玩艺儿自从从洋人那儿传到深圳特区,便不知被谁巧妙包装,成为2月14日深圳男士手上的一束花、一枚金戒、抑或一条项链,把深圳靓女调弄得神魂颠倒、意乱情迷,一帮手持暂住证的少男少女更是按捺不住青春的激情,在爱的季节左冲右突、寻找目标。他们亲手营造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又亲手杀死这场爱情。他们情无所属、情无所归,终于,如同恋了20年的老爱人,无可奈何抛出六字真言:深圳不谈爱情!

    可是,有男人和女人的地方,爱情这玩艺儿像流行感冒,无孔不入,稍有染指,就有满世界的世纪末情绪;偶尔也如天际间一道奇虹,给人创造的快乐或幸福的某种期冀。

    白芒是一边嚷着不谈爱情,一边奋不顾身扑向爱之火焰的一只公蛾。同室的赵波说,这小子想女孩想得贼狂,差点没看见只洋种母狗都追了上去,白芒上前拧长了赵波一只耳朵,说你小子吃的哪壶醋?刘大妈不粘你你整个儿一个卡西摩多!

    一次聚会,白芒的肩上傍了这位刘大妈来,才知道被白芒寒碜为刘大妈的女孩实则十分地漂亮。白皙的皮肤,水灵灵的眸子,北方女孩特有的高挑身段,紧身t恤衫配一步短裙,毕露出漂亮女孩身上特有的一股逼人的气息。在我们这帮朋友中,白芒是唯一一个没有进过高等学府的人,刘大妈外语系毕业,英汉夹白的日常对话以及言语举止中显露出的贵族阶级的高傲,都给白芒极大的刺激。为此,白芒一怒之下去深大报了个经济管理系星期天大专班。两人的围追堵截持续三月之久,这期间,关系时好时坏、时聚时散。直到一天公司宣布破产,两人的关系才出现转机。那时白芒与赵波两人顺利地进了一个哥们组建的公司,创业初期,不需要文秘或翻译,刘大妈只得流落人才市场。白芒乘机动员住房没有着落的刘大妈搬进他与赵波的双人间,并扬言这叫“英雄救美”赵波回敬他:“你小子这叫趁火打劫?”白芒说:“何谓劫?拯救自己的老婆于危难也叫劫?”一对露水鸳鸯便这样拢在了一块。

    在人才市场跳来跳去近一个月,刘大妈早已花容失色,言语中拥有了一份漂泊的沧桑,与白芒出双入对也俨然温良柔顺的小夫人状。后来终于聘了一家电脑中心的翻译工作,二人还商量着离开蛇口去市内合租一间房。谁料春节一到,刘大妈不辞而别回了一趟东北,白芒随后追踪而去,哪知刘大妈所告地址,竟是一个儿童游乐中心。春节后回深上班,白芒追到公司去问,刘大妈先是眼白多、眼黑少地不言语;再问则柳眉倒竖,作河东狮吼;到后来,干脆申请到公司在珠海的一个分部上班,从此“有位佳人,在水一方”任白芒千呼万唤不响应。“情人节”这天,白芒花了六十港币在花店买了一朵红玫瑰,用特快专递送给远在香洲的刘大妈,贺卡上赫然一行草书:这是最后一曲探戈。

    与白芒的轰轰烈烈恰恰相反,卡西摩多赵波成天闷声不响,极难胜任去追女孩的工作,可正是这个角儿却也闹起了爱情,而且爱得一往情深,可见事态的严重性。这事首先是白芒在一次朋友聚会时揭发出来的。赵波迫于无奈只得将他的梦中情人从地下转入公开。那女孩叫湘君,皮肤较黑,但五官绝对耐看,只是特区靓女如云,湘君的光彩不易被人发现而已。赵波将她奉如至宝,百般呵护,两人出入酒吧舞厅大排挡卡拉ok,或者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草地上数星星。卡西摩多赵波憨人有憨心眼,经常等到单身公寓里的居民全部入睡偷偷潜入客厅拨电话找湘君“电话粥”晚晚煲。白芒几次偷听尽是“你今晚穿什么衣服睡啦”“洗脸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面奶啦”之类的话。白芒每每当我们几个朋友的面说卡西摩多早就暗渡陈仓之类的话,憨子只是笑笑,对他的恋情守口如瓶。忽然有一天,赵波辞去了条件很优越的a公司技术部主任的工作,去坪湖一家合资厂任一般的技术员,临行时顺路来我这儿,我问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的眼里忽然冒出一种绝望的神情,愤怒地说:“知道吗?她不过是跟我玩玩而已!”我才知,是为湘君故。后来又遇湘君,似乎已不认得我,臂上傍着一肚圆腰壮的中年男人。“爱情不过耳耳。”我对同行的女友说。

    在特区,你无时不感到一种前途渺茫、生存压力大的困扰。这个繁荣发达的城市,青春的躁动,情欲的膨胀,老板的引诱,金钱、户口种种的诱惑,使人世间的真爱也蒙上了一层迷雾。一些以青春为诱饵想钓得一张深圳绿卡的自认为聪明者,却从没料到饵和鱼钩都会被鱼吞食,一些想寻求真情真意的人儿,却预想不到要独自酹饮一杯苦酒。深圳市妇联办有一份女报杂志,期期登载有打工女触目惊心的情债孽缘。据在深圳市人民医院就职的一位研究生披露:深圳外来妹未婚先孕现象严重,上万名十七到二十四岁之间的外来妹步入血红的青春祭坛,医院不得不放宽尺度收留这些不幸者。一些报纸登载:深圳市近年有牌无牌的江湖游医多如牛毛,一湖南游医无牌经营半年,净赚十多万元,竟有八万元是发的外来妹打胎之财,他的行医登记上,最多的一天竟收六名,每人收费二百到一千元不等,年少无知,贪图虚荣和名利,换来的岂有真情可言?即使是撇开了功利心的打工族男女间的爱,也会因没有爱的能力而动荡不定,压力重重而作鸟兽散。难怪一位为寻爱而来的打工妹,在经历了特区打工生涯之后,咀嚼着一枚爱的苦果与众姐妹告别,走时丢下一句话:深圳没有爱情!

    然而,有亚当与夏娃的地方,便会有伊甸园的故事。每当你在夜深人静时打开收音机,收听深圳广播电台霞光小姐主持的“夜空不寂寞”节目,总会听到稚气的声音在问:“霞光姐姐,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他对你很好,对别的女孩也很好,你该怎么办呢?”“霞光小姐,明天是情人节,女孩喜欢在这天收到什么样的礼物呢?”情人节、情人节,一年365天的爱情,要在这一天开花结果吗?正所谓沧海之大,难没爱情之舟。可是,漂泊不定的人儿,能否找到心灵的归宿呢?这始终是个问号。

    打工仔的“求学梦”

    深圳河在夜幕降临之际,渐渐流入一湾沉寂,隔岸香港的盏盏渔火与深圳夜空的闪闪霓虹相映成辉,给人扑朔迷离的神奇及光怪陆离的奢华之感。只有深圳大学的高楼,由窗口射出点点白炽光柱,使斑斑富丽的夜色平添一份庄严,一份肃穆。

    不知何时,深圳大学校园的存车场变小了,单车成百上千排列,一直挤出铁栏杆向两侧扩展,随着下课铃响,这些单车驮着他们的主人向散布在工业区各个角落的单身公寓飞驰而去。而第二天一早,这些单车又出现在不同的工厂和写字楼门前。

    “求学热”悄然升温,成为继“淘金热”、“绿卡梦”之后,千百万打工青年再度追寻的热点中的热点。据统计,深圳市每年各类业余高校如夜大、函大、专科培训等学校可容纳学生6000人,其中打工青年约4500人,仅深圳大学一校可达1000多人,整个广东更有数万之众,这数万之众打工青年,大部分是半工半读学生。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让我结识了这样的一群求学者。

    深圳大学管理系招生。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人群在议论纷纷。我挤进去一看,只见人群中坐着一位外省打工妹,她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家境是如何的贫寒,谋职是如何的艰难,想读书老天爷也该帮忙之类的话,弄得老师和围观群众无不黯然失色,纷纷替她说情,其结果是她被破例吸收为夜大学生,围观群众散去,她不无自豪地对同伴说:“花钱学本事啦,怕什么丑啊!”“花钱学本事”是深圳打工族求学的共同心理动因。据了解,一个夜大走读生的花费相当惊人,除学费外还有书籍和其他开支,加上生活费,修完全部课程需几千元之巨,也就是说,一个打工仔在求学期间必须把全部收入和时间投入进去才可能修完全部课程。一些打工仔为修完学业甚至要打两到三份工,但是很多打工仔情愿不惜代价、坚持半工半读。初到深圳时,这些人对金钱和深圳户口多有非份之想。随着时光流失,在单位之间跳来跳去,他们得出一条经验就是:在深圳,没有专长想出人头地万万不能,即使学有所长也还得不断地调整自己,学习新本领,适应新环境。

    杨子,一位准武当山土著。在市供销社某营业部做营业员的时候,他自认浑身的本事没处发挥,待到了深圳,才知道高中文凭只能在流水线上做机械复制,人才市场和劳务市场有着本质的区别。一次工厂的出纳被炒了鱿鱼,全厂唯有杨子一个正参加深圳市会计证书培训班学习,老板见杨子工作勤奋好学,就让他出任出纳。杨子尝到了专业培训的甜头,不久又报考了深圳海关举办的报关证书培训班学习,取得了会计、报关双证。有了两个证书,杨子辞了老板工,从关外跑进深圳大学所在的南头,顺利地做了一家合资公司的报关员。原来,杨子的目标早已盯上了深大。功夫不负有心人,杨子如愿以偿被深大经济管理专业星期天大专班录取,上大学的梦终于实现了。问及杨子的现在和将来,杨子充满自信:现在嘛,读点书、学点真本事,另外炒点外汇、玩玩股票,赚点钱,将来嘛,或许留下来,或许回十堰,野心不大,想开一家现代化管理的商业城。”

    阿美,一位从甲天下的风景画里走来的桂林靓女。她本有财经大学的本科文凭,而且目前又在深圳很大的一家外贸集团公司担任文秘,用她的话说,眼下的一切都不错,工资丰厚,条件优越,福利也相当不俗。如果愿意,还可以“洋插队”或者嫁出去。可是她还是到深大选择了英语专业的学习。阿美说:将来怎么样谁也说不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没有较全面的技能和真本事,这一切随时都保不住。

    朝不保夕,这种担忧是打工族的普遍心理,这些年轻的心就像沙漠渴望水一样期盼着拥有五彩人生,他们深知头上这片蓝天属于又不属于他们,他们手里的一份工作是只金饭碗也是只泥饭碗,只有拼命工作,丰富自己的知识经验,才能在残酷的人际竞争中占有一席之地。与内地各大专院校不同,打工族虽然所学专业面较广,但一般而言,都是与自己现在所从事的工作靠得较紧,且偏重于实用型。女孩子多以金融、财会、外语、文秘和公关为主,男孩子则以理工居多,他们中不少人甚至已与用人单位达成意向性协议,一旦学成归去,就可得到一个发挥所学所长的位置。

    社会对半工半读的打工族持肯定态度。莲塘工业区某一电子厂台商,欲炒掉四川籍几位打工妹,原因是她们上班经常打瞌睡,但当她们中的一位川妹子向老板拍出一张深大夜大学生证时,台商态度大变,当即表示唯她可以例外,并许诺毕业后可以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给她。我一次在南头的“梦露发屋”做发型,亲眼见一稚气末脱的南京妹来发屋见工,老板娘指使她给我洗头,叙谈中知她是深大计算机专业一年级学生,白天上课,午间在深大学生餐厅做钟点工,晚上做发屋洗发妹。她调理头发的手法甚是生硬,几次将洗发水弄进我的眼睛,被娇媚的老板娘大声斥责,小女孩唯唯诺诺,我赶紧圆场才罢。

    对另一部分打工仔来说,求学还不是简单的学习知识文化。大学课堂已成为打工族最理想的结交朋友和结识社会关系的场所。迄今为止,深大已为社会输送了数万名各类人才,其中视大、函大毕业生就有两万多,这些人遍布深圳各个层次、各个领域。因此,打工仔们看好深大,且把她当作谋求发展、寻找机遇的最理想的跳板。许多打工仔刚入学时一文不名,可一毕业马上就如鱼得水,甚至业绩辉煌。可见读大学不失为一个改变打工青年地位、命运,帮助他们美梦成真的最佳选择。有人说,深圳是个巨大的“寻梦园”任何人任何梦都可以在这儿找到一片绿洲。这似乎是对关于深圳“文化沙漠”说的一个反证。

    半岛小夜曲

    同在半岛,不同的人却演释着不同的故事。知我者谁?唯有青春作伴,还我本真。

    权且叫她h小姐吧。她长得不算漂亮,却绝对的耐看,一双长长的睫毛闭合,给人一种极纯情的感觉。夜总会飘忽不定的彩灯,映衬在她纯蓝色的西装套裙包裹的形体上,给人一种神秘感。这种神秘感是公关部的经理小姐传给我的,只见她涂着淡红色指甲油的手轻巧地一个响指,h便扭过头来。我的目光与她相撞,我尽量保持一种亲切的语调:“来两杯柠檬茶吧!”我说,心里却在想:她或许只有二十一二岁吧

    一年前,h还是湖北某大学英语系的应届毕业生,分配通知尚未下,她便匆匆忙忙爬上了到广州的列车,出站台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去摸身上的兜,她出了一身冷汗:分头塞在两个兜里的三百块钱不在了,她大喊“抓小偷”可是,除了几个搬行李的民工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哪还有什么小偷的影子。

    她在广州火车站外面徘徊,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她漫无边际地在沿街的人行道上走过,各种风味小吃的气味弥漫而来,刺激着她的感官;她的眼睛无限留恋地从那些五颜六色的食品上扫过,眼睛里真恨不得伸出一双手来,将那些可口小吃送进咕咕乱叫的肚子。天色渐渐暗下来,她又走回到原来的地方,火车站广场上人已渐渐稀少,她这时十分后悔不跟爹妈打个招呼便只身到了这里,甚至连一个搭伴的同学也没有。连日坐车的疲惫加上饥饿,已使她感应麻木。这时,一个高个子男人从远处向她走来,那双敲击着水泥地面的皮鞋声直冲她的耳膜,一个刺耳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脑海:“小姐,做生意吗?”她鬼使神差地挽住了高个子男人的手,被带到一片小树林,这一夜她廉价地出卖了自己少女最珍贵的东西,仅仅换来了第二天的一顿早餐。

    h十足地做起这个职业了,在高等学府受的那些教育使她痛恨自己的坠落,灵魂的痛苦却无法改变一日三餐和晚上睡眠这最基本的生存需求。毕业时那些浪漫的幻想,去南方干一番事业的热望被无情的现实嘲弄着,她知道她再也不能回自己的家了,每每闭上双眼,老父老母那双望眼欲穿的眼睛,就会引起她内心里深刻的痛苦,如果不是一场偶然的事件,h不知还要在“鸡婆”的队伍里迷糊多久呢。

    那是一个年约四十的港客,他愿出两张金牛让h陪他去珠海和深圳周游一周,也许珠江三角洲美丽的风景和深圳湾明澈的海岸线给了h美好的想象,总之h不俗的谈吐和流利的英语口语给港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或许出于怜惜,或许良心发现,港客在深圳机场一把拉住h的双手,硬塞给她5张金牛:“h小姐,好好珍惜你自己,你会摆脱阴影,大展鸿图的,我祝福你。”h捏着港客留下的5000元港币,不禁流下了两行热泪。

    第二天,h一身清纯的女大学生装束,出现在蛇口工业区半鸟夜总会公关部经理杨小姐面前,她毫不掩饰地向杨小姐诉说了自己求职无门的遭遇。

    公关部经理杨小姐也是湖北人,她带着h登上“明华轮”的最高层,隔海而望,波光闪耀的香港如梦中神话,而身下的半岛在水上漂浮,蛇口工业区的夜景是多么迷人。女经理的嗓子是那么清澈而柔和,她又像是在问又像在自语:“你知道深圳大学吗?那里每年有一千多名打工青年为学知识半工半读,修完全部的课程需几千元之巨,每一个走读生甚至要打两三份工,投入全部的精力和时间才能修完学业;你知道安子吗?是咱深圳,也是咱半岛的明星级打工妹作家,半岛诗社就是她们这帮打工青年创办的不管时光如何流逝,景物如何变迁,不要抱怨什么,我们都曾努力生活过”

    h留在了半岛,相信半岛的太阳会给她一个崭新的天地。

    闯海小妞的奇特遭遇

    小烨的天天花都开业那天,正是小烨27岁的生日。

    头天晚上,小烨的老公阿然打来电话告诉我这个喜讯,并说要在开业的那天放一挂一万响的爆竹,我正欲问,这冒失鬼阿然已压了电话。次日晚,我早早写完采访稿交给主编,就匆匆从深圳搭巴士到蛇口的西南大酒店参加小烨的庆祝party。

    西南大酒店在深圳很有名气,我知道小烨的良苦用心,首先是在粤潮菜肴独霸深圳食府的大潮之下,西南正宗的“川味”正合我们这帮“无辣不言吃”的食客之味觉享受;其次是西南大酒店的建筑布局有高人之处,现代感与古朴淳厚水乳交融,达到一种神交的境界;而喷泉穿石、丛竹木屋,恰恰与家乡的风情野趣有相似之妙,让人忍不住神思归乡。虽然酒店的长绒红毯和红木高档家具处处透着高贵和显赫,但总有淡淡的木香扑鼻而来,蕴含一股亲近。

    小烨夫妇和那位我早已熟识的林总及其太太早在大厅恭候。小烨一见我,便像一盏风铃清脆悦耳地朗笑起来。我们姐俩平时大多电话联络,见了面便会好一番笑闹。天生丽质的小烨,走到哪儿都很出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有温泉的文学创作笔会上,当时整个笔会只有四个女孩,而其中的一对半加在一块儿都不及小烨伶牙俐齿。那时的小烨是十堰市某大商场营业员,因受一位高中班主任启蒙,开始在本市的文坛发表一些纯情的散文。小烨生性无忧无虑,喜欢唱歌,善于绘声绘色的摹仿,天南海北的市井俚语经她口脆生生地吐出,竟有珠玉落盘般的听觉享受。她学武汉女孩吵架,使对老家的女孩们粗犷的汉话持有偏见的我从此改变了看法。1988年,小烨与当时还在十堰市电台上班的男朋友阿然一起,成了本市第一批留职停薪队伍中的下海寻梦者。他俩先是在十堰市的东风剧场附近开一家时装店,后因经营不善而宣告关门。这时候,一心抱着获利而投资的亲戚朋友也上门讨债,使小烨、阿然穷途末路。小两口一商量,时装店的货物折价处理还债,两人手上只带了所剩一千元现金,几经周折地投奔了在深圳的姨妈,从此开始了本文所讲述的故事。

    小烨的party上,人人都给予了衷心的祝福。轮到小烨讲了,掌声响起,当小烨讲到入深以来受到了众朋友多方的支持和帮助时,小烨举杯的手微微有点颤抖,竟一改往日的口齿伶俐,她说:“太激动,我就用一首歌来表达现在的心情和谢意。”话音落地,眼睛下意识落在了坐在我们对面的林先生身上。林总也正微笑地注视着小烨,眼中满是鼓励。我心中一动,作为一个知情人,我心中既有感动也有遗憾。这时小烨的手向服务总台一挥,音箱里流出一段轻快的音乐,所有的朋友都随着这熟悉的旋律为小烨击掌作合,小烨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空。

    曾经有一种徘徊复徘徊孔雀东南飞,飞不出沉重的悲哀曾经有一种无奈又无奈红豆生南国,寄不到相思的情怀曾经有一种向往复向往灯火阑珊处,你向我走过来曾经有一种期待再期待春水东流去,我们一起到大海

    一曲未完,小烨早已泪眼涟涟。

    初闯深圳时,小烨相当艰难。姨妈家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与表兄妹住一起免不了口角,而且那老姨妈本是上海长大“大上海小市民”言辞和待人都很苛刻,不是说小烨小两口费水费电,就是嫌他们赚不来钱。用老姨妈的话说,在深圳不知道赚钱的一定是懒人,吃白相如何让人看重?好在在香港上班的姨父还算开通人,说闯天下又不是中六合彩,当年自己不也是一个穷小子嘛!要吃苦,能干,抓机会。但是老姨父虽好,却不能常见面,每每一大早要赶过罗湖桥去上班,有时甚至数旬不归。找了一段时间工作仍然没有着落,大表哥就把阿然拉进他的公司给了一个闲差做,问小烨愿不愿去他那儿做仓库保管,小烨摇摇头,她相信深圳机遇大把的,求职对自己也是一种锻炼,她想试一试自己的能力。

    她先到各大商场去应聘营业员,论小烨的身高长相、文化程度和具备的营销经验。小烨很适合招聘条件,但却因不会讲白话(广东话)而被刷了下来。她试着去星级酒店应聘服务小姐,人家不仅要求会讲白话,还得掌握一门外语。小烨回到姨妈家,缠着姨妈教白话,还买了一盘广东话磁带及教材较正发音,一个月下来,小烨已经可以用纯正的白话与人交流,并很快在富临大酒店找到一份前台小姐的工作。星级酒店的服务工作要求甚严,前台小姐一举手一投足都有讲究,让小烨忍受不了的是向贵客行曲膝礼,所谓尊重待客,举案齐眉,一天操作下来,双膝跪得生疼,甚至红肿难忍,但脸上必须挂着始终如一的微笑,这笑的学问就是,少一分无礼,多一分做作,必须恰到好处。遇到鬼佬是最让小烨头痛的事,但鬼佬并不因你不会外语就不到酒店里来。为了尽早适应下来,小烨报了英语夜大读书班,从简单的对话学起,涉及到酒店工作的对话都记在一个小本上。好在小烨天生聪明,极有悟性,竟比酒店一位英语专业的服务生来得流利。忙中也有出错的时候,一次一位外商要一杯柠檬茶,小烨送上来一杯红茶,正走近外商座位时,邻座的一位先生拦住小烨,机敏地说:“小姐这杯红茶是我要的,这位先生要的是柠檬茶。”他重复了那个单词,小烨认出这位先生姓林,是这儿的常客,早年留过美,说得一口让人羡慕的英语。一天,这位姓林的先生又很早就来到他常坐的16号台前,小烨忙给他端上一杯咖啡,林先生望着小烨微笑着说:“海上世界正在招聘半岛夜总会公关部经理,杨小姐为什么不去一试?”“我行吗?”小烨笑问。林先生递过来一张名片:海上世界娱乐公司总经理林海峰。

    这次偶然的机会,使小烨迈上了一个台阶。凭小烨的聪颖才华,公关部为公司赢得了广泛的客户,很多来半岛旅游观光的外商都对杨小姐办事的敏捷果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小烨还协手公司贸易部与外商做成了几宗大生意,以小烨为首策划公司在电视台播出的旅游观光广告宣传,收到良好的社会效果。小烨的才华还越来越多地表现在贸易谈判上,一次林总率贸易部和公关部赴港,一宗生意濒临失败,但经小烨苦费周折,终于又给谈成了。港方老板在酒会上举杯敬小烨,盛赞杨小姐是他所见到的谈判桌上的奇女子,最厉害!最靓!连日紧张的谈判,奔波,心力交瘁的小烨终于病倒了,迷迷糊糊,高烧不退,林总日夜照看。小烨醒来,看见的是林总满眼慈兄般的关怀。母亲早亡,身在异域,阿然又不在身旁,心念所及,止不住一阵心酸,泪就流了下来。林总那么自然地为她拭泪,她的心颤动了一下,四目相视,便觉有了很深的默契,而他却一声长叹。

    林总是个事业永远第一,果敢刚强的男人,小烨到半岛以后,和他接触渐多,便亲见了他的能力。他在被任命公司老总时,可谓受命于危难之际,那时这家公司在“明华轮”上的生意正处在搁浅状态,服务设施陈旧,场地局限性大,游客新鲜感淡化,这些都是经济指标跌落的重要原因。林总上任后采用“借鸡下蛋”手法引进外资,搞股份制改造,提出大胆的“围海造田”设想,以扩展旅游娱乐场所。一夜之间,在深港水面、一个人工沙滩情致依依延伸向海湾,创造了特区的奇观,引来了蛇口湾满目风景,顿时“海上世界”的海内外游客倍增,效益陡升。在深圳这个寸土寸金之地,林总无疑是个赢家。小烨在这样的老板手下干,成长飞速,所学甚多,得到他分外的关爱,心中自有一种别样的感受。

    回公司后,那双关怀的目光整日包裹着小烨,小烨用更加勤奋的工作以冲淡内心的风暴,直到有一天林总来到小烨的房里,这是小烨第一次看到林总到公司女孩子的房间里,林总的大手捧住了小烨的一双小手,小烨的勤奋智慧和独特个性太深地吸引了他,使他深深依恋却又恐惧,而小烨心底虽然在不觉中接纳了他,可这样的结局是她所翘盼的吗?当林总说:“烨,你到贸易部吧,这样更适合你。”小烨却道出她将离开。他们各有自己的家庭,他松开了双手,说你放心我会帮你成就你的愿望。

    小烨离开半岛,她去注册了天天贸易公司,她明白自己一直强烈期待的就是谈判桌、商场、贸易行。她不分昼夜地干,几次累得吐血,开公司的一切手续都是她亲手收拾打点。开张后林总常把一些客户介绍到她这里来,总是在她最为需要的时候出现。公司成立不久,生意一宗一宗的来,曾有两次差点连本带利地亏空,都是他从中帮忙支援小烨度过难关,替小烨分析原因,总结经验,使小烨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并日渐成熟干练。这时候的小烨开始策划开一家商城,第一家天天花都就这样诞生了,她知道,这是起点,以后还有第二家,第三家,她从心底感激这位导引她迈向一个高度的人,她的成功,维系着他的支持和自己的全部心血。入深五年来,她哭过、悔过、失落过、伤痛过;而今晚,她自信、她充实,她底蕴十足,她感激生活。她知道世界上有一种情缘最无奈,有一种情感最美好。

    在大家的笑闹声中我悄声问阿然:“上午开业是否放了鞭炮?”阿然一改大大咧咧的作派,从兜里捣出一盘盒带,说:“哪能呢!放的这玩艺儿,是春节时s市电台一位哥们录了寄来的,是我送小烨的生日礼物。”小烨耳尖,马上插进来:“送我什么?哇,谢谢!”一边夸张地抢过盒带奔向录音机。顿时,劈劈叭叭爆竹声夹杂着锣鼓点炸响开来,在这有名的西南大酒店的一间包房里,声声来自家乡的爆竹鼓点强烈地撞击着每一个游子的心,连林先生的笑也凝固在脸上

    征服的代价

    初到深圳,女友陪星仔爬上深圳国际贸易中心第43层,站在这座举世瞩目、创造了三天一层楼的深圳速度的摩天大楼上,星仔雄心勃发、豪情万丈,他庄严宣布:我要征服这座城市。

    星仔忘不了在鄂西北s市火车站母子告别的一幕:

    “儿,争气,别像你爸爸。”

    “相信我,妈,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火车渐远,母亲还欠着身子冲儿子挥手。

    那是一个奇冷的冬日,s市住着被万元户丈夫抛弃的不幸女人。

    那时,星仔刚刚在武汉某大学念完日语进修班,业余时间在一个电影摄制组客串一些小角色,他读书的费用全部是那位万元户父亲支付的,星仔总是节省下来一些寄给s市独居的母亲,父亲得悉,就中断了对他的供给。老早,星仔就习惯了半工半读和赚钱谋生。为了实现他心中的“明星梦”也为了经济的独立,毕业证书一到手,星仔就辞去了f城剧团的公职,带着在省城某服装厂搞设计工作的女友琳琳,双双南下深圳,走时给那位万元户父亲丢下一句话:“饿死不回来。”

    星仔人长得很帅,线条分明的脸、浓眉、大眼、高鼻梁,搭配得恰到好处的方唇小口,1。79米的块头,很有影视明星的派头。或许是父母早年离异的阴影一直影响着少年星仔的成长,星仔的大眼睛里时常流露出很深的忧郁。他的演员生涯,几乎都是在阅读十六、十七世纪外国古典名著中度过的。他酷爱红与黑,同情里面那位被聪明和野心推上断头台的木匠儿子于连。至今他还珍藏着一本托尔斯泰的复活,不用多说,那是为了不幸的母亲。星仔嗓音条件好,凭借唱歌,他摆脱了父亲突然中断资助的窘迫,顺利完成了在武汉的学业。

    一到深圳,他便在几家歌厅唱歌,维持与琳琳的生计。等琳琳在一家制衣厂找到一份高薪工作,星仔便准备从歌厅退出。那是他入深后第六个月,在歌厅唱来唱去的星仔已经意识到,这个商业大都会更多需要的是贸易,而不是艺术。歌舞厅只产生艳星、性感明星,而不是艺术家,星仔的“明星梦”不圆自碎。这时,有人愿意出资与星仔合作,组建一个美术装潢公司,星仔调查了市场后欣然上任,他给这个公司取名为“红与黑美术装潢公司”红,代表快乐和热烈,黑则是忧郁和死亡的象征。红与黑两种颜色加在一起,则暗喻神秘和永恒,加之与司汤达的著名小说同用一名,十分好记。

    关于星仔,在f城有种种传说,小县城人有人说星仔大发了,有人说又蹲了班房,有人说看见他演了什么电影,反正有鼻有眼,活龙活现。但星仔情况如何,连同过去与他同在文化部门工作过的好友也莫衷一是。我到深圳后,曾把书刊部厚厚的一本深圳市厂矿企业名录找来一一查找,终于找到一个叫“红与黑”的公司,等拨通电话,对方说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再细看“名录”这个“红与黑”全称“红与黑实业有限公司”显然与星仔不是一个码头。这样,星仔的下落就成了我的无头案。

    未料到会巧遇星仔。那天,我结束采访,正沿深南中路上海宾馆往华康包装大厦方向走,这时一辆白色工具车从身边驰过,在我前面不远的林荫道停了下来,车上跳下一位健美的青年,着白色t恤、白色皮鞋、水磨蓝牛仔裤,背影颇熟悉。他从车上卸下两大捆货物,付了车钱,目光便开始寻觅,似欲找一个帮手。当他回头之际,我禁不住失声叫了出来:“哇,星仔!”“是你,王洁”!便灿烂地向我迎来。我们皆感叹唏嘘世界太小。星仔约我上楼一叙,指着华康二楼“那儿是工厂和写字间”星仔喜形于色地说:“可惜琳琳今天不来,她在华侨城家里带毛毛。我儿子四个月了,可爱得不得了!”我们往楼上走,工厂门口堆满了布匹和包装箱,星仔介绍着,便随手理顺了拦在路上的一匹布料。这是一家制衣厂。穿过车间,制衣工人忙而有序地工作着。星仔招呼两位男仔下楼扛货,然后领我走进他的写字间。写字间与车间紧挨,显得有点挤。但室内装潢布置颇具匠心,处处透着一股典雅浪漫的气息,无疑是星仔的手笔。冲了两杯雀巢咖啡,我与星仔隔桌而坐,于是知道了他鲜为人知的奋斗经历。

    可以这么说“红与黑美术装潢公司”倾注了星仔全部的心血和热情。在年轻的特区,高楼大厦日夜拔节、每天都有成百上千家公司宣布成立,美术装潢市场潜力较大,但各行业的竞争也相当激烈。行业的竞争,是质量的竞争,信誉的竞争,创意的竞争和资金实力的竞争,尤其是后者,往往决定着竞争一方的胜负。“红与黑”先后装修了不少中小型餐厅、酒楼和商店,受到客户好评,但由于周转金不足,一些大的工程几乎难以承接,公司几度陷入困境,只好惨淡经营,维持生计,星仔陷入进退维艰之中。这时候,从香港学习服装设计回深的琳琳在老公耳旁吹风,说国内服装市场均盯着广州深圳看,港式时装在特区和内地市场看好,自己又搞服装设计,星仔的基础也不错,要是自己搞个服装公司,先设计、后批量加工,没有不赚的。星仔眼前一亮,他拉着琳琳到国贸、中华、天虹这些商城调查高档服装消费行情,到东门大市场、南头夜市、埔尾小商品市场摸清中低档服装销售渠道,通过市场调查和紧张的筹备,星仔于1990年2月抽出“红与黑”的股份,注册了淑女屋服装公司,星仔任公司总经理,负责业务和管理,琳琳任高级服装设计师、兼制衣厂厂长。他们瞄准市场,随机应变,抓住港澳台服装的流行趋势,以及深圳这个移民城市服饰消费的特点,设计和批量加工一些中低档服装投放市场,一下打开了中低档服装销售渠道,不出两年,淑女屋服装公司已经拥有了相当可观的资本。1991年,有一手剪刀上好功夫的琳琳,开始将自己的精力转换到世界高档流行服饰的设计上,这是他们服装经营的黄金时代。星仔在友谊城租下一层展销厅,设置了别具风格的“淑女屋服饰精品展示厅”我后来专程去参观过这个展示厅,富丽典雅的大厅里,模特儿身着白色系列,一律轻纱素裹,玉树迎风,在深圳特区珠光宝气的服装流行潮中,注入了一股飘逸清新的神韵,引得那些富豪商贾的千金太太竞相购买。后来,星仔又设计了闺中少女的“粉红系列”、“紫罗兰系列”、“田园系列”等服饰,这些服装成本不过在百元左右,但标价均要1000—6000港币之巨,而且在深圳和广州十分抢手。

    交谈中我得知,星仔一家的户口已落入深圳,除租用的工厂、写字楼和商场外,星仔还在华垦和华桥城购买了私房,计划明年买一辆私家豪华轿车。星仔对自己现有多少资产的问题付诸一笑,说:“在深圳,几十万,几百万的,也算不得什么‘款儿’“。说这话时,星仔脸上满是自信,过去那位忧郁孤独的少年,只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丝淡淡的影子。星仔至今不肯原谅他的万元户父亲,谈起母亲,他的大眼睛里充满深情,告诉我他给s市的母亲买了商品房,母亲晚年已经有了归宿,等毛毛大一点,就带他回去看两位老人。

    整整六年了,星仔陷在大班椅里感叹,他清楚地想起了与琳琳在国贸顶层发下的誓言。现在他已经不在乎征服与否,重要的是征服的过程。

    商海江湖路

    电话的那头,叶子告诉我一个消息:陈尘收买了利信精细化工有限公司。

    三百万虽不是一个小数字,但真正教我感叹的并非陈尘有如此的实力,而是1993年2月14日“情人节”那天,正是叶子的老公陈尘痛苦且悲壮地迈出利宝大厦大理石大门之时。而那天,所有南下的乡党汇集到叶子家,谁也说不出一句安慰陈尘的话。

    陈尘的粗心马虎,使他的南下充满了结构小说的“情节”车到广州站,除换洗衣服和一本大学毕业证书外,其余的什么身份证、边境证、钱物统统被偷儿摸走。他自觉没有退路,于是冒险偷渡入境,在摩天高楼如林的深圳街头,他捱过了20多天担惊受怕的流浪汉日子,极尽所能做出一副坦然的样子,才不致于被保安人员询问而被带走。在南头的一个漂染厂,陈尘拿出自己的文凭,再三向老板说明自己是学生物化学专业,又拿出在f城矿泉水开发公司从事开发研究方面的资料,证明自己极适合漂染厂水处理这项工作。或许是陈尘的真诚感动了老板,老板居然不看陈尘的身份证、边境证而破例留下他,于是陈尘有了安身之地。

    深圳是个奇特的地方,不起眼的公司,不起眼的角落也藏龙卧虎。陈尘在漂染厂认识了两位对他极有影响的人,一位是刘维佳工程师,是位敬业的机械工程师,交往中,一老一少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后经刘工介绍,又认识了湖南株洲的“鬼才”发仔。这位刚从美国回来的研究生带着他的研究专利孑然来闯深圳,在深圳已住下数月,正联系与人合作投资筹建一个化工公司。“鬼才”发仔与陈尘的相识,把对化工行业认识肤浅的陈尘带进了一个新的天地。经过半年的筹备,于1990年6月,他们三人同时加盟了深圳利宝集团公司,组建了利宝集团下属的利信精细化工有限公司。利宝委派一位40岁的化学硕士徐述,担任该公司总经理,发仔为副总经理,陈尘借了朋友一万元入股,担任了该公司生产部经理,刘工为公司技术部经理。这是陈尘一生难忘的黄金岁月。

    厂房施工、机械调试安装阶段,刘工清瘦敏捷的身影总是出现在条件艰苦、最需要人的地方,他对每一个螺丝钉的感情犹如对亲生儿子;而在生产技术上,发仔的技艺堪称一绝,准确性、精确度叫人感叹。加之发仔的大脑袋记忆超群,思维敏捷,常常举一反三,让陈尘感慨“鬼才”二字真正贴切不过。陈尘在他们二人身上获益最多。他边干边摸索配方、调色各个环节技术要领,天天与油漆工人滚在一起,脏活累活抢在前面。

    1992年,陈尘已从公司管理人员中脱颖而出,被总公司任命为分管人事、业务、生产的副总经理。春节期间,我正在汉江平原休假,忽然接到陈尘的电话,让我去武昌火车站接在衡阳医学院读高护的叶子,叶子当时身怀六甲,行走不便。三天后,陈尘提着鼓鼓掀掀的三只大旅行袋找到我们,居然说只把叶子送到十堰,还要赶回公司。那天下午,陈尘如数家珍似地向我们介绍利信油漆。最有趣的是,该兄所携三大件居然全是油漆色板和各类样品,因此,我们对陈尘留下了难忘的印象。那时候,内地几乎看不到聚脂全光和哑光的高档油漆,我不禁说出了对产品销路的担心,但陈尘满有信心地说:“内地的销售虽然暂时不会让人乐观,但这种产品是一种消费趋势。目前这产品,原材料全部依赖进口,质量上乘,但成本也高,在东南沿海地区已经被消费者接受,估计在内地走俏要花一至三年。”陈尘果然独具慧眼,利信油漆产销一路看好,很快从深圳市场向内地辐射。

    叶子常常当着陈尘的面,调侃陈尘“憨大”、“狗性,特死心塌地”每每拿了生毛毛时的事情作例证,那年叶子生产,正赶上医学院毕业考试结束之际,陈尘赶回衡阳守在母子身边的次日,副总发仔就带着一大包进口婴儿尿布和一本署有全公司员工签名的“儿童成长影集”赶了来,感动得陈尘第二天一早就随发仔登上南去的快车,马上投入了工作。叶子用爱怜的语气对我说:“像不像狗一样的忠诚?!”

    世事难料。连陈尘也未曾料到他会主动脱离利信公司,这个凝聚了他全部心血的公司,在刚刚走上坡路之际就出现了内讧。陈尘不敢相信:徐述,这个总是一脸微笑,随时给你一个肯定眼神的人,会让人难以置信地给你一个“杀手锏“。虽然平日徐总的怀柔政策和抉择上的优柔寡断令陈尘不快,但率真的陈尘将上司当朋友,是朋友自然能够开膛见心,无遮无拦。公司里,关于陈副总比徐总有魄力、有本事的议论令徐述不安。徐述有一高参是公司的会计主管,出主意说要斩断陈副总的羽翼,他们认为只有炒掉一批陈尘得力的部下,换上“自己人”陈尘的羽翼才不至于那么快地丰满起来,而不大懂得权术的陈尘此刻还蒙在鼓里。于是,在1993年春节前后,利信公司出现了一个奇特的大炒人现象,很多人不明真相被炒了鱿鱼。在第17位职员被炒的2月14日上午,陈尘愤然推开徐述的总经理办公室:“不要炒弟兄们吧,我走!'

    几个月以后,脱离了利信的人又组建了五家公司“鬼才”发仔聚资百万注册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刘工被林业部某集团公司聘去,担任了所属一家化工公司副总,另三家仍然做化工油漆,规模较小。大家戏称这五家公司是被利信“炒掉的老爷子”同年5月,陈尘出任香港玳权贸易公司在大陆的总代理商。1994年元旦,陈尘注册了深圳兴华光学化工实业公司,1995年以后,陈尘又相继注册了几家化工公司,并在全国建立健全了经营销售网络,一跃成为全国化工行业中的佼佼者。如今已经拥有上亿资产的陈尘,在生活上依旧跟过去一样简朴务实,实实在在做人和进取向上的品质帮他敲开了成功的大门,也使他更加懂得立业之本,首先在于立人。

    老歪和他的游击队生涯

    老歪被大多数朋友叫“朱大哥”是一个执著的寻梦人。他发誓要追逐财富。如果有人问他:“假如只给你一把钥匙,你会用它干什么?”老歪会回答:“我会用它打开财富的大门。”如果又有人问他:“如果上帝只给你一次机会?”老歪会回答:“我会全力以赴把握机会使之变为财富。”如果有人再问:“假如什么也不给你呢?”老歪会回答:“只要我有一双手,有一颗大脑,我就会用我勤劳的双手,用我智慧的大脑,去创造机会,创造财富。”

    深圳特区是在荒野上站起来的巨富,老歪一脚迈入特区,就清楚地感受到人的价值和尊严,除了体现在对社会的积极贡献上,同时也反映在个人财富的积累上。为了在追逐财富的时候有充足的知识、信息、科技、智力的准备,老歪在别人四处找工作的同时,他花钱先后进入了深圳市几家大的培训中心学习,对自己的推销辞令和手段进行了多方检验。他还对应聘持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他以为只有与自己一见如故的合作伙伴一起打拼才有事业成功的乐趣,因为老歪的固执己见,使他到深圳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找不到合意的工作。

    一天,一个东方科技服务公司招聘业务人员的广告吸引了老歪,老歪应聘时结识了这家公司的经理胡宾。那是个激动人心的上午,老歪与胡宾一见如故,认定胡宾是一条敢冲敢闯的汉子,他毫不迟疑地预交了八百元风险保证金,算把自个儿卖到了“东方”确切地说,这是一家皮包公司,在深圳特区,每天有上千家这样的公司注册和宣布倒闭。朋友们谁都劝他,但老歪固执己见,他认为胡宾有好的创意又很够义气,决定义无返顾地为那家公司效命。

    老歪每天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夹着一只黑色公文包,早出晚归,不知疲惫地穿梭于厂家和经销商之间,他人本来就十分的瘦高,这么三天两头的长跑,使整个的人更加瘦骨嶙峋。老歪每次回蛇口,大伙就戏称:“我们的游击队员回来了。”老歪一边往人堆里扎,一边微笑着说:“我们那家公司才叫游击队哩,前天我去找部队,好不容易打听到搬到了岗夏,今天去人家又搬到了下沙,明天还不知道搬去哪里呢!”在利信公司当会计和报关的王鬼子人鬼精灵,马上嗅到老歪的游击队有“情况”他以老游击队员的口吻问老歪:“你们的经理最近出远差吗?”老歪不假思索地说:“出差是出差,但也不至于坑我那一点小钱。”哥几个不放心,硬是拖着老歪堵住那位准备“出远差”的胡宾经理,讨回了老歪的风险保证金。老歪于是又出现在人才交流市场上。

    老歪的“二次拍卖“比较顺利,他一举击败200多个对手,被一家乳品公司招聘上了,当上了业务员。那是香港一家比较正规的乳品公司,老歪欣喜万状,似乎阿里巴巴已口念了“芝麻开门”双眼精亮,一副财富取之亦容易的姿态。

    特区的业务人员最难当,晴天一身臭汗,雨天一身雨水,而且香港公司对业务员有一套严格的培训和管理办法,尤其是业务培训上的一套程式,让老歪备受教益。老歪对公司严格的工作制度,包括业务员的电话追踪汇报制度,一周一拟的营销计划制度,他都毫不含糊。老板是在美国长大的香港人,晚间给老歪他们上课,一口流利的美国味英语让老歪经常犯愁(老歪的大学专科英语水平相当于现在的初高中)。老歪坐在座位上,手里拿着一本大英汉词典不知所措,对老板偶尔夹杂着的两三句白话倒还能蒙出个七八层大意来。但老板绝对伙伴式地对待下属,那种宽松给人以信心和鼓舞,只是负责业务的中方经理的管理手段让业务员们极为不满。中方经理与老板的待人处事绝对是反其道而行之,他对业务员极尽打击挖苦之能事,让人整个觉得自己是初出道且小儿科。老歪在老板和中方经理两种管理手段上被“软硬兼施”着,每次见到我,就说谁谁谁受不了中方经理的气而炒了老板鱿鱼。我告诉他什么时候受不了就也炒老板,工作就是为了开心哦。他说他学到的东西比受到的委屈多多了,他不想炒老板鱿鱼,他想微笑到最后。

    两个月后,老歪已经变得十分的老练,在磁卡电话亭熟练地给广州、珠海、北京和上海拨业务长途,恰倒好处地操作专业术语:“贵公司若需要我们作广告一点没问题啦,是作tv,还是作ic?fax过来,ok!”这个月,老歪升上了公司业务主管助理,他从人才市场又招聘了5名大学生。这5名大学生中,有一名患有间歇性精神病的。一天中午,大伙都在用餐,老歪坐那小伙子旁边,那小子也不知犯的啥毛病,突然挥舞拳头对准老歪的脸连打数拳,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老歪,顿时左眼直冒金星,血流遍地。等大伙将老歪送进医院,那人已经跑掉了。不久,肇事者又被派出所缉拿归案。在蛇口调养期间,我们北方的一个哥们来探望老歪,他望着老歪从眼角缝至左耳的线痕,气愤地说:“哥哥,你说要他那部分,咱给你送来。”老歪那时已经知道那学生有病,加上受不了公司的严格管理,所以才有过火的举动,在心里已经谅解了对方,他对北方哥们苦笑着说:“都是出来打工的,算啦算啦!”

    当日几个朋友陪老歪去派出所保释那名肇事大学生出来,那孩子早已想到有一顿好揍,不料老歪拍拍他的肩膀,只是说了句:“回去吧。”他何曾想到这样的光景,当时便“扑通”一声长跪地上,从身上掏出信用卡要赔偿老歪的医药费。老歪说:“你刚出来,留着以后找工作慢慢用吧。”说完扶起持卡者。

    老歪继续做着他的财富梦,虽然他依旧一无所有,但他感觉到,来深的日子,他已经拥有了很多。

    女友叶子和我们的蛇口

    或许颠沛流离的心需要这么一个港湾,或许女友叶子身上就具备了圣母般的圣洁和慈怀,我们不约而同把蛇口翠薇园17栋102室当作了自己的家。那时,我们一帮朋友,也就陈尘和叶子的一家稳定一些,叶子又是全职太太。深圳市五天半工作制,每到周末,叶子的小叔老三就会把电话打到我的写字楼来:“快点回来吧,姐!”老歪、王鬼子和江骗子也会打电话问:“几点到蛇口?”“大概两小时后吧。”然后放下电话,乘车直奔蛇口。这几乎是每个周末的保留节目,我们乐此不疲。

    在流浪的日子里,我们的周末之夜一般要延宕到凌晨两三点,七八个人一块去喝晚茶,躺在四海公园的绿草坪上侃大山,挤在一张长沙发上喝加奶的咖啡,谈股市、外币牌价、彭定康,踏着月色一块在椰风林影下唱三毛的橄榄树,忽然夜半惊醒,就吵醒所有的人去看海,抢一个话筒对远方的朋友“倒垃圾”直打得电话机里的粤语电脑员终于迸出一句:“你的电话因欠费已停止使用,请速到邮局办理交款手续。”大家哈哈大笑,齐声嚷道:“王鬼子,快交点银两去。”王鬼子自诩为长着张学友的脸,生就的刘德华的歌喉,实际上就长了一只假洋鬼子的鹰钩鼻而已,倒是粤语歌唱得真不错,深得朋友们的喜欢,又是翠薇园所属公司的会计兼报关员,自从有了这样的周末聚会,他的交费业务就愈来愈频繁。在吵吵闹闹的欢叫声中,有两个人是不吵不闹只偷着乐的,他们一个是长得眉清目秀、聪慧内秀的周波,一个就是厚道率真、喝酒一过三碗就什么酒都敢喝的赵晕子。

    除了上述的朋友,我们还有个不能不谈到的朋友江骗子,江骗子是陈尘的大学同学,也是我们一起闯海的朋友。江骗子其人并不像他的外号那么“骗”实际上他是一个率真而可爱的人,加上他的坚韧和执著,使他在深圳的闯海生涯别有一番意味。如果说,陈尘是随时运而不断调整自己目标来把握机遇的人;那么,江骗子则是一个固执地直奔自己认定的目标的人。好在他的勤于学习和不断积累经验,使他在深圳学到了很多。他是步陈尘的后尘来到深圳的,先后在深圳的几家化妆品公司打工。所到之处,江骗子总能够将人家的技术家底摸个一清二楚。用王鬼子的话说,江骗子最大的长处就是剽学一二即能融会贯通。那年,在深圳市田心村一个潮汕人密集的居住区,江骗子租了一间带有厨房、客厅和卫生间的一居室,每天潜心研制他的系列产品。在1992年夏天,他隆重推出了“魅尔亚”系列化妆品并广泛推销。蛇口的上海轻工总汇、深圳的“天虹”几乎都放进了他的产品。即使这样,调侃的朋友们还是不放过他,因“魅尔亚”和“蒙你呀”谐音,大伙就故意在这名字上大做文章,什么“坑你呀”“骗你呀”随口道来,江骗子一名随之叫开,反倒忘了他的真名。

    在这些朋友中,叶子和我是唯一能在思想上和生活方式上相互渗透和相互接纳的同性朋友。我们的友情源于1983年f城的文学笔会,那年,她带着一位梦幻着双眼名叫小莓的女孩去我单位找我,我们一见如故,彼此都感受到一种如鱼得水、相互热爱的友谊。在后来若干个日子里,我们一起组建小城文学社,一起去考武汉大学的插班,一起在武当山下的十堰市那个叫作双艳园的咖啡厅里,望窗外瓢泼的大雨,喝一杯浓浓的苦咖啡,然后相视笑笑,各奔东西现在想起那些陈年旧事,都觉得是一种奢侈。

    到了特区,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在一块交谈。我俩经常喜欢在落日的蛇口湾散步,看潮涨潮落,日落月升。我们还喜欢钻进四海图书馆的书籍里,把一个周末的下午泡掉。好几次相约到深圳“博雅”翻遍了“博雅”所有的长笛盒带,只是为了找到我们曾经听过的一支老歌,期待着被那荒凉、空旷、深邃、遥远和熟悉的声音再度如火炬般地点燃。说来有趣,在深的日子,我一直记不住我就职的新华社深圳特区支社书刊部那幢我住的房子里的电话号码,可叶子家的6686308我却记得很牢。在那段难忘的日子里,我不断地拨通那个号码,拨通那里的一片熟悉和温馨。

    我前面就说过,叶子身上有着圣母般的慈怀和宽厚,印象最深的是我一天正在上步巴登97号二楼我住的小房间里,赶写一篇采访稿,这时,叶子的电话来了,她细心地问:“坐什么样的凳子写啦?”我笑说:“硬的啦,难道还有大班椅坐不成?”“那我给你送一把软背靠椅去吧,别把你的瘦骨头累断啦!”我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人家硬是挤在4路公共汽车的人肉堆里,长途搬运一个多小时,直挤得香汗淋漓,送来一把软背靠椅。后来我辞去写文章的差事,到关外的一家台资企业上班,就顺路将这把椅子转送到一头钻在田心村研制“魅尔亚”的江骗子那儿去了,直到江骗子退了在田心村的那套房到珠海考察的那天,这老兄居然“吭哧”、“吭哧”地转了12趟车,把椅子背回蛇口。一把软背靠椅经过长征无数,又回到翠薇园,留给我的是在特区打工的最值得怀念的记忆。

    特区是青春的驿站,眼看着一个个朋友来,一个个朋友走,刚开始心里免不了感叹万千,见多了也就习以为常。每当朋友来或去,叶子的洗尘酒、送行酒必要喝,叶子总是浅浅地笑,说那句耐人寻味的话:“来,大家干了这杯,告别和到来都需要勇气。”

    又一个朋友来跟我们告别。举杯之际,不知谁冒出了这么一句:“自古有孔雀东南飞一说,不想咱哥们大山里的斑鸠一个,却也扑飕飕地飞来了。”说时,就有人站起来建议:“对,为咱斑鸠东南飞干杯!”

    于是,在深圳蛇口工业区翠薇园那间两房一厅的白色公寓里,几只山斑鸠举杯,将杯中酒干了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