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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三人黑,脸黑,有人说他从一出生,那小jī巴还格外黑。
刘寨子的人们都叫他小黑三,连小黑三自己也这么认为,他一出生大家就给他起了名儿,就一直坚定不移地叫成小黑三了。
小黑三三岁半就没了父亲,听人说他父亲是被打死的。打记事起,小黑三就没了爹,别人都这么说,可小黑三就是不信,小黑三说,我有爹,我现在就有一个爹,现在的爹是我的亲爹,亲生的爹,不,是我亲生的爹,不不,是亲生我的爹,亲生我的爹还不就是我爹吗?!
大家对哄笑,说小黑三还是个傻瓜娃。
小黑三想,我十岁了怎么还是个傻瓜娃?
有调皮蛋顺手扯了一把小黑三的小jī巴,那黑jī巴就从开裆裤的裤缝里露出来,像一只皱皱巴巴的小麻雀悬在那儿,飞也不是,留也不是。小黑三着急,顺手捡地上的小石头,那黄土地光光的,除了黄土,什么也没捡着,小黑三越急,那黑jī巴就越是夹在裤缝里进退不得,黑三爹过来了,那些可恶的毛头小子像撒了欢的牛犊,四散开去。
黑三爹这才发现,有一只受了伤的小犊子楞在那儿,小三,谁又欺负你了?
狗日的,谁又欺负俺家小三了?我就砸断谁的狗腿,黑三爹冲着空旷的山咀子吼了两声,山那头传来几声“腿——腿——腿——”的回声,山谷里空荡荡的,随后,又传来几声更为清晰的口哨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刘四爷甩着鞭子,一群羊转过黄土垭豁,踩起一堆尘土,在夕阳的余晖里弥漫向村庄。小黑三跟在黑三爹身后,嘴里还呜呜,却始终没有掉一滴眼泪。黑三爹转身看看,这孩子怎么就从来只哭不掉泪呢?
四爷爷的鞭子甩得狠巴巴响,黑三听着痒痒,撒腿跑向了羊群,小黑三没别的嗜好,他就喜欢甩四爷爷手里的鞭子,有时候,那鞭子甩得叭叭的,比四爷爷甩得还响。
刘寨子的人都姓刘,就他小黑三爷俩不姓刘,所以刘寨子的小孩专门欺负黑三,唯独四爷爷不欺负他,四爷爷的鞭子会说话,鞭子甩到哪儿,羊群就知道走到哪儿,四爷爷的鞭子是刘寨子的晨钟暮鼓,只要刘四爷的鞭子一响,刘寨子人便会应声而作又应声而息。
刘四爷的鞭子里有很多很多故事。那年闹天荒,田野里到处流窜着老鼠,破鞋一样大的老鼠连猫都不怕,更别说怕人了。成群结队的老鼠把刘寨子的猫都吓跑了,有老鼠竟然一夜盗走了四爷家的碗筷,刘四爷急了,一鞭子抽过去,打死了四只破鞋大的老鼠,死老鼠被盗贼们抢走了,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竟发现四爷家的碗筷整整齐齐地摆在灶房的锅台上。
刘四爷成了刘寨子的神鞭,孩子大人都想甩甩,可四爷这下给谁也不摸了,四爷那眼睛一瞪,大人们就象老鼠一样躲得远远的,更别说那些鼠崽子了。
这鞭子惟独另一个人可以摸,那就是小黑三。自此,再没有坏蛋敢欺负小黑三。
四爷的鞭子里装满了故事,小黑三的脑袋里装满了鞭子,小黑三终于在鞭子声中又长了四岁。
黑三爹带着黑三离开过两次刘寨子。一次是在那个大旱之年,小黑三记不大清楚了,也许那年他只有四、五岁的样子,那年的天空里始终就悬着一个白花花的太阳,山里的庄稼颗粒未收,干瘪的黄土里,只有脚指头一样大的几颗小土豆都被人抢光了,刘寨子的榆树被扒光了皮,小黑三只记得黑三妈有一只同黄土一样干瘪的手,那双慈爱的眼睛被天上白花花的太阳晒干了,四肢浮肿得象一个充了草的麻袋,被人裹出去埋了,那一年,小黑三的眼神里只留下天上白花花的太阳,和整个浮肿得麻袋一样的大地。
那一年,听说小黑三第一次被黑三爹带出了山,过了很久,后来又回来了。
还有一次,小黑三被黑三爹用棉袄裹了,冒着漆黑的夜晚走了很长很长的山路,凛冽的西北风仿佛把刘寨子冻僵了,在黑夜中悄无声息,他被临时放进了一个山洞一样的地方,等黑三爹回来的时候,小黑三已经将裹紧的棉袄踢开了一条缝,直勾勾瞅着什么也看不见的黑夜。
第二天听说邻村的邻村的邻村的霸主马四被人杀了,连同马四的两条狗腿子一起被鬼给勾走了,有人看到那几夜有很多鬼火在马四家的房前屋后盘旋,还有人说,做梦梦到是小黑三死去的父亲给勾走的,要托梦给小黑三说一声,那人吓坏了,第二天刚亮就跑去给小黑三说了,小黑三说,我爹好好的活着,你给我托的什么鬼梦,随后就看到黑三爹过来了,吓得那人赶紧溜了。
傍晚时分,羊儿依旧进了刘寨的圈,可小黑三没进,他被四爷又留在黄土垭豁里甩鞭子,跟刘四爷听了一晚上故事,又听人说天亮的时候刘四爷走了,不是真的走了,而是坐在那个避风的垭豁里,身子骨硬硬的,嘴角结满了冰碴子,又有人说黑三爹也走了,小黑三也走了,黑三爹这次是被小黑三带走的,听说入了马匪,又听说不是入了马匪,是叫一个听着怪怪的什么匪,具体什么匪,谁也没有说清楚。
唯一能说清楚的,是刘四爷的神鞭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