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狗

常路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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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岁那年,我随父母离开了农村。

    七岁那年,父母离异,我随母亲改嫁回到了农村。

    城里人和农村人唯一的区别就是种田。城里人有礼拜天,农村人天天都是礼拜天;城里人上班受人管,农村人种田自个儿管自个儿。

    后爹的爹娘都还健在,不像我的亲爷爷和奶奶早已经作古。

    后爹常笑话我长的像打酸枣的杆子,爷爷出来就纠正,这孩子长的像个书生。每当我完不成后爹交给的任务,比如扫院子,或者倒垃圾,配合做饭烧火等等,就会换来后爹寒着脸,难听的讥讽。爷爷这个时候,总会放下嘴边的烟袋说教后爹。

    爷爷说:“孩子是顺毛驴,教育的时候要顺着摸!”

    后爹马上换了笑脸说:“知道了!”然后脸上现出微笑的样子,感觉很假,我会跑到娘和奶奶的身旁,嘴里照样哼哼着没有调子的歌曲,反正是从娘的哼哼中学来的。

    奶奶和娘一齐问:“又受气了?”我瞪着眼睛,然后乖巧地说:“爷爷为我辩护了,教育了爹!”

    那时的我喜欢田野里的一切动物,但是最不喜欢的是蛇,所以我就想有只狗来陪伴我。

    这年的冬天,爷爷的咳嗽声穿透了日日夜夜的宁静,爷爷的双手颤抖得简直端不起一碗水。我很害怕爷爷死去,那样就没有人呵护我了。

    爷爷在临死的时候专门嘱咐后爹,不允许随便打骂我!爷爷死了,丧礼上我哭得那么伤心,乡亲们说这孩子可是真哭!

    和奶奶在一起的日子更多,那是每个礼拜回家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我已经上学了。

    奶奶的眼睛不好,耳朵还稍有些背。自从爷爷死后,奶奶的嘴里总是嘟囔着两句话:“我这老不死的,想死都死不了,多会儿去陪那个老冤家!”我在一旁就仔细地回忆着爷爷岣嵝的身躯,牵着牲口回来时的样子,开着衣襟,大口地喘着气儿。

    奶奶捡黄豆下锅,总是喜欢招呼我帮忙。奶奶就问:“孩子,你大了想干什么?”我眨着眼睛,思考半天就回答:“我想当官!”奶奶叹口气接着说:“唉,当管好呀,不用住窑洞,可以住高楼!”

    奶奶就在每个黄昏的时候早早地歇息,每个黎明不见太阳的时候早早起床,她说:“每个晚上都看见爷爷坐在床头跟她唠嗑,说他那一辈子总算完成了任务,房子修好了,儿子死了媳妇儿,又给他找了一个!”奶奶说话的时候,眼里噙着泪,却远远地望着窑顶,仿佛爷爷在那里修缮零乱的崖头。

    奶奶得病了,肚子里有一个很大的瘤子。奶奶疼的时候,黄豆大的汗珠能把跟前的地下打湿了。奶奶死的那天晚上,外面刮着会啸叫的北风。院落外的老树的枝杈断裂的声音,刺痛了我。

    奶奶终于跟随爷爷走了,我梦见了那个梦,大雪中,留下了两对半的脚印,半个脚印是拐杖的印痕。

    院落里没有了人,仿佛死了一样的沉寂。这个时候,我们搬到了城里,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地方。在城里租住的是最简陋的房子,还不如乡下做饭的厨房。

    经过这一段的生活,我明显有了忧郁症,怕黑。娘就想了个办法,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只狗。每当听到脚步声,狗就会大声地叫,增加了我的安全感。

    娘和后爹的矛盾,总会因为我或者很小的摩擦和不理解而大动干戈。我从那时起,经常对小狗说的一句话:“我长大了,死也不离婚!”

    狗儿伴随我度过了三年,第四年的夏天,清楚地记得在那个狗经常卧着的地方,留下了深深的印痕。狗被一门远亲借走了,说是看西瓜地,西瓜成熟了供应我西瓜吃。

    此后,没有了狗的家,我尽量躲避着不回去,那时候我已经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尽管年龄还不大。

    我见到心爱的狗,那是在第二年的夏天,听说它做了妈妈。然而,我还没有到了那亲戚的院落,它就高兴地跑了出来,围着我转悠,甚至趴在我的胸脯上,想和我更加亲昵。它的毛发已经很零乱,完全没有和我在一起时的那种闪亮和整齐,枯槁的毛发散发着一股子臊味儿。

    这可是陪伴了我许久的老友,为了它我经常到杀猪的老爷爷和大叔那里祈求:“就把猪身上那块没用的红红的脾给了我吧!我家的小狗,好久没有吃肉了!”等到我拿回去那块肉的时候,狗儿总会鼻子里发出哄哄的声音,我知道,那是快乐的声音。

    秋罢,亲戚来了,带着一只狗来了。那只狗仿佛我的那只狗,我知道是那只狗的后代。没有亲昵,没有过多的表示,那只狗只是来到我的身旁,嗅了嗅我的裤腿和鞋子。

    亲戚轻描淡写地告诉我,老狗死了,由于吃了一只毒死的老鼠,死了,没有抢救过来,是一只好狗,看家看得好,今年的西瓜全凭了它了。

    我当时无语,心里却在滴血。我仅仅吃到四颗西瓜,准确地说我只见到过四颗西瓜,却换来了我心爱的狗的死讯。那只狗是我一生回忆起来最幸福的时光,它是唯一见证了我孤独的三年的狗朋友呵!

    娘和后爹终因感情不和,最终导致了在古稀之年的再次离异。这个时候我已经成家了,当时每当想到这些过往,我总会发出许多内心的感叹,常常会在大汗淋漓中醒来,我悲惨的童年生活,那种没人陪伴的精神世界,有多少依恋被岁月无情地割舍,有多少值得亲昵的人或者动物被死亡卷走。

    我学会了珍惜生活,尤其是珍惜身边的人,总是像爷爷那样,背着手,疼爱地呵护小孩子,所以我的身旁总会围绕许多小孩子;总会像奶奶那样,和风细雨地谈话,勤俭地生活着,尽管我的视力也不太好,但是我觉得我的心里亮堂。

    那只狗永远停留在我记忆的驿站里,成为了我一生的痛,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再和它待在一起。曾记得么?我受了后爹的气,愤怒地抱起你,死命地掐着你的脖子,直到你翻着白眼,可是放下了你,你依然和我很亲密,然后把怒气撒到邻居家的小孩子身上,害得人家去打狂犬病疫苗。

    爷爷、奶奶、狗都已经作古,我终将会随着他们而去的,我在岁月的长河里不过是一粒尘埃,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我将回归自然,与大地母亲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但是,我现在还活着,我要把我所悟到的写出来,让人们珍惜身边的人和物吧,其实死亡的阴影就是在你的呵护中被赶走,生命总是在疼爱中闪着光亮。

    是爷爷、奶奶、狗,照亮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