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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翻阅旧书，偶在书页间，才发现一串干枯的槐花，虽然早已失去纯白而发黄，仍散发淡淡的清香。在书页的空白处，用涓涓的笔迹写有一首小诗：“走了，怀揣一串槐花颗颗泪珠洒在花蕊上揣着一串甜柔我的心，永远捱贴着一个温馨的心房——在远离山城的小镇里送给我生活的力量揣着一串清香我的心，永远徜徉在一个圣洁的心灵——在相思的苦痛中啜给我沁心的芬芳走了，怀揣一串槐花一串串甜蜜的记忆”想起来了，那是分别时，眉送辛的那串槐花和写在书页上的诗
在辽东大山的那座小镇里，辛结识了云。那时，辛刚刚调入镇里的一所中学，他们同在一个教研组，课余常常在一起探讨问题、谈人生、谈文学谈诗。那天听完了眉的观摩课后，下班时，同事们走了，校园里静悄悄，突然，辛听见盛中国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那是从一间办公室录音机里柔曼地流淌出来的。辛走进去，看见眉伏在案上看戴望舒的诗集，忘情地流着泪。眉那侧影的姿势美极了。“你喜欢读诗？喜欢戴望舒？”“还有徐志摩，他俩的诗写得很纯粹，很美。”眉见辛浅浅一笑。那笑很甜。“读他们的诗，再听着盛中国的梁祝，难免伤感。”“人非草木，能没有伤感吗？”辛发现眉美丽的眼神载动着几许忧郁。眉给辛讲了有关她的故事，说她还没有为自己的爱情打点行装，甚至还来不及去幻想的时候，已被一个猝不及防的婚姻折断了所有自由飞翔的翅膀。眉的丈夫是个工程师，可她并不爱他。眉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爱情，但又不想让父母伤心。因为他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救过父亲的命。她是个孝顺的女儿，她的婚姻只是为了了却父母的遗愿那一刻我们彻底地消失了自己，完全被一种心与心的交融淹灭了本来应有的距离和界限。就这样，整整一个寒假，他们已深深地爱上了，那种冲动决不是源自失落的极限，像是在前生，冥冥之中上帝的恩赐，彼此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永远等候归途。他们忘记了窗外凄冷地飘满雪花的冬天是如何在漫长的季节中蹒跚而过。他们感受着那仿彼此拥有的快乐。
离那所中学不远处有一片槐树林，他们常常在那里享受静谧和春天槐花的幽香。“我真担心你像昙花一样，最美丽只有一瞬。真的，我真的害怕有一天将永远失去你。”“昙花太美，也太短暂，我应该是这槐花，洁白无瑕，让你嗅出春天的气息。”眉变得开朗了，一袭朝霞般的衣裙，跳跃绚丽的色彩。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眉突然问辛：世上什么最凄美？辛想不出。眉叹了口气，低低地说：“萧红。张爱玲。阮玲玉。三毛。石评梅这些才女最凄美”眉继续说——“她们是美的，因而她们也是寂寞和被伤害的。美和才华使得她们脸色苍白，纤弱如枝。她们就像这暮春的槐花一样，远离世俗尘嚣和贪婪的视线。她们生来就降落在花园里，她们生来仿佛就是为了爱——也为拯救爱而来。她们实在太安静了，她们心地善良又无法自卫，她们的窗外飘落的无声无尽的槐花瓣儿，在诉说，在倾听她们似乎不属于哪一个时代，可每一个时代都传播着她们的花粉和体息。她们是古典的，也是未来的。她们的出现本来就是一个误会。”辛说：“真正的好女子，很少有真正优秀的男人配得上她们。上帝竟如此残酷，创造了她们却没有同时送另一种男人到这世上来。所以她们的爱情注定是一场疾病，注定要在疾病中过早地夭折。生也孤零，死也孤零”随后，他俩无语。只有花落无声而辛的心却在每次幽会中，不断地承受源自灵魂深处的拷问：这样做是否有些不道德？辛甚至不敢直面眉，一种莫名的恐慌袭上心头。果然，一天下班，眉的丈夫找到辛，说想和辛单独谈谈。开始，彼此沉默了很久。辛看出他的愤怒。“我真想杀了你，让你永远见不到她！”辛无语，那种深深地负罪感疼痛着辛的全身。“离开她，好不好？我们都应该有各自的生活。如果你还爱眉的话，就应该让眉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过得平淡充实。”他走了，步子很沉重，把吼声留给辛。
辛似乎该离开眉，离开也是一种爱。或许这是辛选择离开的惟一理由。终于有一天，辛把这种想法告诉眉。眉哭了，显得很失望。她为辛是一个懦夫而感到悲哀，在爱情面前，辛的软弱无力彻底击碎了眉将冲破家庭和世俗的桎梏的勇气。眉不想这样，她很希望辛能鼓起勇气，与她一起为他们共同的将来奋斗。看着她眉那样真诚决然，辛后悔了，请求眉原谅，因为无法不爱她。辛和眉又恢复了从前。很快地，小镇里风传出眉要和丈夫离婚的消息。那一场风波平息后，辛和眉变得更加坚定更加刻骨铭心了。
很突然，眉好些天没来上班，似乎有一种不详之兆。终于有一天，眉找到辛，她脸色苍白，眼眶湿湿的。“我不想离婚了。”“为什么？”“他病了，病得很重，是骨癌，他不能没有我的照料。这些天我想了很多。生命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珍贵的，而这一路过来，最重要的也许不是完成一段无悔的爱，而是担负起身上的责任。我无力在这种现实面前逃避开。爱是纯粹的感觉，而生活是理性的，现实的。对你，我也许真的是一朵艳丽片刻的昙花，可对他，我却是另一种生命。”辛无法相信眼前她所说的这一切竟是事实“眉，能在生命短暂那一刻，得到你那一刻的所有关注和爱心，无论对我对他都够了。”“不，爱与婚姻不是等价的，相爱不必一定要一生相守。爱情可以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可以是一种遥远的关注，而家庭更多地则是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需要一种责任。”辛知道，一切该结束了。
在医院的病床上，辛看到了他。在街市上辛买了一束康乃馨。他吃力地支起一副羸弱的身子，示意辛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说，希望在他生命的最后这一程中，能看到眉过得快乐美丽。然而这种结局只能在有我的时候。他的癌细胞在腿上，还没有扩散，若截去双腿还能保住性命。但他不想拖累眉。她太善良，不会丢下他不管。结婚几年了，眉从没有爱过感动过他一次。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眉，不该勉强支撑这个完全没有爱的家，希望能借此给她一个借口。只要她幸福，他就满足了。辛被他的真诚与宽容感动了。
没有告别，辛只身去了一座小城，希望能随着逝去的岁月愈合心中那永远的伤痕。十年没有回那小镇，辛不敢面对那一个飘满槐花的春夜，也不敢怀想小镇里那片永远的槐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