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邀我入梦

陈春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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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在一定程度上,自己也可算得一个坚韧的人,尽管内心相当的敏感而脆弱,还是有相对而言的坚韧的。这种坚韧的精神应来自于满眼的金黄,来自于满山的微小的随处可见的金黄。

    行走于人群之后,繁华之外,常常邂逅山间的野菊花,无论春夏或秋冬。邂逅野菊花的那段时日在人生之路上也许是最短暂的,记忆的长河里因之最为浓厚而注定要成为最漫长最永久的。

    不知道这种被我称为野菊花的植物在生物学上叫什么,也许有个更富诗意的名字吧。但我更习惯称之野菊花。野,山野之间,冷暖自知,卑微落寞。野也是与“家”相对而言吧,家,温室之内,风雨无虞,尊贵娇矜。产于温室的菊花,形态各异,姹紫嫣红,竞相开放时,争妍斗奇,观之璀璨耀眼,如入烟花酒巷,满目妖娆尽在搔首弄姿,吸引眼球,麻痹神经,应接不暇间所有的风情一览无余。之后,便让人产生审美疲劳。山野间的野菊花则不然。没有婀娜的身姿,形态和花色也没那么繁多。纤小瘦弱的枝叶,纽扣大小的花盘,薄如蝉翼却光滑似绸的细长花瓣也固执的围着花蕊向四周呈辐射状展开。这是我对野菊花的印象。野菊花生长于秋季,却没有秋菊的娇媚,也许是不屑于这样的愉悦别人吧。

    是的,这是个寂寞的隐士,高傲的隐士,当你厌倦俗尘,当你郁闷失望之际,如果你邂逅了这真的隐士,你一定会为自己的脆弱脸红。风雨摧残也罢,你在意也罢,漠视也罢,野菊花不惊不喜,不悲不弃,在贫瘠的土地上努力成一山的灿烂。

    我想我一定也是在一种特殊的心境里邂逅的野菊花吧,要不然怎么那么理解他的坚韧和灿烂。

    记忆有时是非常奇怪的,瞬间就能让你回到二十多年前。阳光灿烂的日子,孩子们都在被晒得干裂发白的大院坝学着骑车。一大群的孩子,有上十岁的男孩女孩,也有四五岁跟着大孩屁股后跑的小孩。围着的是一把二八式的自行车。一个人遛着车,一大群孩子在后面捉着拽着,遛着遛着就摔一跤,后面的孩子个个都没把心思放在扶车上,只操心着什么时候该轮自己遛车了。在叽叽喳喳的嬉笑之外,一颗心隐隐的作痛

    我停下了打字的手,抚抚心口。记忆啊,那流年记忆!面前又出现了月明风清的夜色,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挑着一担苕蔓踏碎一路银波,想象着王二小面对敌人的勇气,邱少云在烈火中被焚的坚韧。从没想过前面的路,只知脚下一不留心就会摔个爬扑。等到秋去冬来,万物枯败时,放牛便成了一大趣事,只是,那是一个人的趣事。因了漫山遍野没有庄稼,尽可以把牛儿撒手不管,枕着书,仰面躺在灰白的茅草丛里,看着青天白日,做无数遐想。想象着五音不全的自己能够唱出美妙的歌儿,穿一身有着长长水袖的舞衣在旷野里独舞,洒一路欢笑与天与地。等遐想填满了心空,牵着填饱肚子的牛儿归家。遐想丰富了儿时的贫瘠生活。扁担压弯脊梁,努力抬头向前,看见偷抹口红的同伴心里有另一份满足;顾影自怜时,从帮同伴写情书中得到足够的心灵安慰。

    遐想毕竟是虚幻的,是一种可怜的逃避。真正消除心痛的还是与野菊花的邂逅吧。深秋的季节,满目枯黄中,专找青草啃食的牛儿竟然绕开了那一丛烫眼的绿。当时想,是不是牛儿也喜欢那丛绿上面纽扣般金黄金黄的花儿。于是采摘一把,回家插在废酒瓶中。大约整整半个月的时间,酒瓶里的花还是金黄金黄的。震撼!智慧的大门也被震开了!晚上梦见满地金黄,一直送我走出那座被牛儿啃黄又啃绿的山丘。来年我果然背着行囊与母亲挥别,越过那座印满我和牛的脚印的山丘,开始了新的历程,开始了遐想中的生活。

    生活给了我智慧,也给了我力量,我开始以为我的青春我做主,我的命运我主宰。然而,生活更多的时候是给人以教训。多年的努力,满载而归的时候却一头扎进了山的怀抱。我的同伴们都在我不熟知的花花世界里,逢年过节回家拿着一沓沓钞票。替家里分担一点重担,这是多年夙愿,可多年的努力竟还是不如一个打工者。

    再次邂逅野菊花时,已没了当初的那份震惊,以为自己就是山间的一丛野菊花而已,自己又怎能去感动自己?春来时,伫立山巅,听丛林鸟鸣,溪水叮咚,看群山烂漫,万木争荣。伤感竟蔓延成无垠旷野,我就成了齐秦歌里那匹来自北方的狼。秋来时,我会更长久的驻足山之巅,看着山外的世界,看着漫山枯败中的那丛绿,以及一直闪耀在我心间的金黄的野菊花。我想起了“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的诗句。野菊花,你我定然是相看两不厌吧,在这贫瘠僻静的地方,有谁会与我们为伍呢?

    于是,每天行走于山间,只为观看野菊花。看着野菊花一朵朵开败,一瓣瓣凋零,再看着叶子被秋霜欺凌成酱紫色,最后皱成一面灰褐色的旗帜挂在枯枝上。再也没有摘一把野菊花插于瓶中,我想我比野菊花自己还要了解那份固守贫瘠冷漠依然灿烂的坚韧。

    昨夜,我又梦见了野菊花。那满山烫眼的黄!很久很久没再邂逅,很久很久没再想起过有那么一个故友,曾伴我度过了一段清冷的时光,昨夜竟然梦见!野菊花,是你在邀我入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