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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佐跟陆夫子达成了一致意见,决定在义塾里挑选一部分安分老实的孩子,让他们在识字启蒙之余同时兼学算学。在教学效率出奇低下的情况下,这些六七岁启蒙的孩子可能要到十三四岁才能完成后世小学三、四年级水准的算术,识字量也要低很多。
不过徐元佐也很清楚,任何事物在萌芽阶段,总是迟缓得近乎不可见。最终能够收获果实的人,都是具有超强耐心、恒心,以及运气的人。
作为推动者之一,徐元佐回到家里将九九乘法表默写下来。这是早年间就有的东西——大约在春秋战国时期,叫做九因歌,许多人都会背。徐元佐写完之后,将两位数乘除法的算法也总结了一下。
他本想传播珠算,可惜自己早就忘了珠算口诀,只能等回到郡城去看看书肆里有没有《算法统宗》卖。
若是郡城都没有,就只有去徽州找了。
有明一代书籍刊印没有审核,只要花钱找雕工就可以做版,然后刊印出来。在没有信息网络的情况下,没有书商会全国铺货,所以像《算法统宗》这样的小众书,大多只能在作者乡梓才能找到。
徐元佐尚未放下笔,忽听得外面吵吵嚷嚷。他走出门,却见大门外已经聚拢了不少乡邻,有面熟的,有面生的,有面带焦虑的,有幸灾乐祸的。
“元佐啊,你是出息了啊。”一个年纪稍大中年男子站了出来,似乎有指责徐元佐的意思,但在徐元佐精光灼灼的双目凝视之下,气焰全消。
徐元佐上前一步,道:“诸位高邻抬举了。不知诸位这个时候前来寒舍,所为何事啊?”
“你下午出题为难我们,我们来要个说法。”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了出来,却没刚才那人那么客气。他一心想着徐元佐肯定不会收容他,何必再忍气吞声?
徐元佐看了他一眼,认出此人与自己也算同学,学习上还比他好呢。他道:“我刁难谁个了?三道题目不过是看看水准,即便全都做错了的,我不也一样收录了?”
人群之中也有几个得到风声赶来报信的,因为晚了一步,也一样被堵在了外面。听徐元佐这么一说,这些人当即出声证明:“元佐哥哥说得不错,我就没做对一题,一样叫我签了契书。”
众人顿时嘈嘈杂杂,各种议论。刚才气势汹汹之人,闻言左右旁顾,好像自己也是被人骗了。
那打头的男子脸上更是挂不住,道:“元佐,你看这也是误会。”
“有人径直走了,难道我还去拉住他求他?”徐元佐一甩袖子,盯着那个带头来闹的少年,压低了声音:“你是舒、舒振邦?”
舒振邦被徐元佐气势压倒,退了一步,虚张声势道:“元佐,你倒还记得。”
“我当初只是不愿跟你们厮混,浪费光阴,人却还是会认的。”徐元佐负手而立,一副清冷孤高的模样。
舒振邦后槽牙发痒,心中暗道:你当初是呆肥蠢笨,没人愿意跟你玩耍罢了!现在一朝发迹,就阔气起来了!
“诸位若是没什么事,是不是该散了?”徐元佐一挥手:“有些人明早要出发了,也该早点休息,收拾好行李。”
已经投靠了徐元佐的少年闻言便要挤出人群,如此一来众人自然松动,其他看热闹的人也纷纷退后,略带失望。
“慢着!”舒振邦突然扬声道:“元佐,咱们既是同窗,又是街坊。今日冤枉你的确是我等的过错,你是君子有大量,能否再给我们一个机会。考试也行。”既然全都答错都能录取,考试自然也就没什么了。
他却不知道徐元佐考知识只有三成,另外七成却是在看人。这种心浮气躁,不肯动脑,只会背后拉帮结派,说话阴阳怪气……之人,徐元佐怎么可能会看中?至于那些会被他蛊惑的傻子,连基本的是非辨别能力都没有,简直如同牲畜一般,还想得到提携?
“愿意去的,自己留下,找保人,缴五两银子的押金,明日可以跟我一起走。”徐元佐扬声道。
徐良佐已经趴在了楼梯口,本想冲出去帮忙,却被母亲拉住了。他又见哥哥三言两语震住这帮“坏人”,心中兴奋,摩拳擦掌,只等正战结束之后上去补刀。
“这些人,就不该给他们机会。”徐母也在一旁听着,脸色发青。任谁看到自家大门被堵,心情都不会愉快。
舒振邦道:“元佐,这五两银子的押金是不是也太多了些?”
徐元佐在人群一扫,看到了秦铁匠老婆果然混在其中,高声道:“秦家大娘,你男人收学徒让人押多少银子?”
秦铁匠老婆登时眼睛一亮。她本就喜欢众人瞩目的感觉,见有机会送到面前,心情大好,故意拿捏了一下,方才道:“人家可是足足给了三两呢!”匠人手艺越好,押金就越高。
说是押金,其实一方面是怕学徒跑掉,甚至是偷了师父家东西跑掉。另一方面也是变相的学费和生活费。学徒吃住在师父家里,难道还要师父养活他?
徐元佐望向舒振邦:“做学徒不给押金,还要东家养活你?”
“五两……也太多了。”舒振邦皱眉:“为何下午那些人就不要?”
学徒给押金是常态,不要押金是新闻,所以下午徐元佐不提押金的事,早就成了朱里的大新闻。
“就凭他们叫我一声‘元佐哥哥’!”徐元佐眉毛一挑,掷地有声:“他们当我哥哥,我就当他们弟弟,自家兄弟,我就当他们的保人!他们的押金,我包了!”
陆大有和顾水生得到消息晚了一步,又去呼朋唤友,到的晚了,正好听到徐元佐站在台阶上,慷慨激昂地发表这“兄弟论”。
“元佐哥哥仗义,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质问我家哥哥。”顾水生低声道。
陆大有茫然地看着顾水生:“你说什么?”
顾水生又低声说了一遍,旋即道:“得有人喊这么一嗓子,除了你我。”
陆大有顿时会意,悄悄钻出人群,找了个从小到大的玩伴,嗓门之大足以排入朱里三甲,将顾水生的话传给他。只是前面话头过了,两人只好继续等着,只等舒振邦开口便吼住他。
“大家都是乡邻,元佐啊,你这也太厚此薄彼。”舒振邦在短暂的尴尬之后,并没有发现人群外围渐渐多了人马。
他这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高声喊道:“那是元佐哥哥仗义,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质问我家哥哥!”
舒振邦闻声大怒,心道:徐胖子压我一头也就罢了,谁都想来踩我一脚!他转头寻去,正要回骂,却见灰蒙蒙天光之下,飞来一团黑漆漆的物事,也来不及细看到底是什么,连忙脖颈一缩,却还是被打了个正着。
顿时一股腥臭之气直冲鼻腔,原来是只不知道穿了多久的烂鞋!
“怎么打人!”舒振邦恶心欲吐,甩开烂鞋,一边叫着一边撩起袖管。
“你还想打人?”顾水生扬声道:“揍他啊!”
十几个眼看有大好前途等着自己的少年一拥而上,有拦在外面断绝舒振邦支援的,也有围成一圈对舒振邦拳打脚踢的。而那些被舒振邦蛊惑来的少年,听闻交银子就能跟着同去,自然不愿上前帮忙。
更何况,那徐胖子正鹰视狼顾,死死盯着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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