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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我的志向?”
赵无恤恍然,原来今天这场面试是双向的啊,不仅子路、冉求、公西赤三个应聘者和纯粹打酱油的曾点受到了考校,连他也不被放过。
“的确,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
面对孔子的笑容和孔门四弟子的目光,赵无恤开始阐述自己的大志!
“在学问上,我想发扬格物致知之道,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周髀数字、麦粉、瓷器、细蛊致病说,凡此种种,在过去一年多里,赵无恤的名声已经在晋、宋、曹、鲁的士大夫间有所传播,所以这一番话,的确只有他才有资格说,才有资格被认可,若是换了一个人,就会被人“哂之”了。
于是乎,孔子和三位弟子拊掌而赞,只有狷士曾点又开始拨弄他的瑟,不以为然。
随后赵无恤立起身子,踱步到了席位的中央处,看了曾点一眼,想起那日爬在他腿上的小童曾参,心里暗暗发笑。又转向孔子,慷慨言道:“在为人和行政上,无恤之志,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孔子捋卷须的手停了,一动不动,然后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子路瞠目而起,双拳紧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冉求目光炯炯有神,公西赤一脸激动,手足无措。
赵无恤目视坐在末席,被这句话惊得拉坏了瑟弦,不顾指肚流血而直身而起的狷士曾点,心中暗暗抱歉:“子皙啊,真不好意思,又把你儿子的著作权给抢了。”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的确是赵无恤心中的真实想法。
也是先秦儒家集大成的《礼记.大学》总述!而作者。正是曾点的幼子曾参!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句尚未被总结出来的话。正是孔子及其门徒想要的标准答案!仿佛一道契合无比的钥匙插进了锁孔里,那一拧后发出了苦苦求索终于得知答案的美妙声响,无怪乎他们师徒集体失态。
修身好解释,孔子及其弟子们一直孜孜不倦在做的,依然是这个阶段,无论是学习、立志、自省、求仁,目的都是修己身,这也是一切行动的基础。
而齐家。正所谓天子建国,诸侯立家,家就是卿大夫的统治区域,一个家有自己的土地,有自己的宗族属民,有自己的军队,有自成一体的经济,是春秋时代封建体系的基础单位。
孔子曾担任过齐国高昭子的家宰,经历过这个阶段,但他年轻的弟子们却还在苦苦求学。希望娴熟君子六艺后能被某位卿大夫青睐加以任用成为家宰。也就是方才冉求说的“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
家也是一个宗族的基本地盘,赵无恤虽然没有明确成为赵氏世子,但就凭借他一支孤军拿下两个敌国领邑,又成功将其合法化合礼化的功绩。只要他愿意,足以自己开创一个家族作为赵氏小宗,称之为廪丘氏也不为过。
所以齐家之言,在场众人里赵无恤最有资格来说。
而治国这两个字,其中的野心昭然若现。更是说到孔子和子路的心坎里去了。
子路和孔子的志向都是治鲁,子路想让摄于齐、晋、吴之间的千乘鲁国变得强盛。而孔子的追求则更高一些。虽然在中都邑感受到了治理一地的艰难,但他依然没有受挫。觉得只要能被国君任用,让鲁国庶之、富之、教之,建设一个“东周”乐土出来也不在话下。
赵无恤在鲁城曲阜大肆宣扬想归晋的迫切,在孔子等人理解来,大概是希望回国后慢慢做到执政上卿的位置,治理晋国。
他哪里想得到,赵无恤看到晋侯第一眼,就能生出“彼可取而代之”这样的僭越心思来?
此治并非代国君治民,而是直接代天牧民!
但最后的平天下,就让人有些震惊了。平,孔子理解为平定,他虽然也想在全天下恢复周公之政,古朴之礼,但那却是不敢贸然说出的梦想,只能在私人场合婉转地说:“愿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在尚未生出大一统思想的孔子看来,无恤此言或许是想效仿当年赵宣子、赵文子会盟诸侯的举动罢!又或者是管夷吾那样辅佐国君尊王攘夷,将这个越来越不堪的季世扭转过来!
总之,修齐治平,这的确是个很切合卿子身份的志向,也是这世间罕有的宏图。
直到这会,孔子才从赵无恤掷地有声的宣言中缓过神来,避席而起,朝他施施然行礼道:“大夫之志大矣!让丘心中澎湃不已,不由见贤思齐了。”
……
半刻后,子路、冉求、公西赤、曾皙四个人都出去了,筵席间只剩下了赵无恤和孔子两人。
经过今天的竹林侍坐,赵无恤惭愧地发现,他一开始对孔子的揣测似乎不太准确,在晋国六卿阴谋暗算的氛围下呆久了,整个人不免有些黑暗和阴谋论。孔子培养弟子,的确不是一种有意识的造势行为,他还是很支持弟子们在其他士大夫的家、邑中出仕的。
比如今天的子路、冉求,可是政事科里数一数二的人才,公西赤年纪虽然幼弱,却也是可造之材。孔子都毫不保留地推给了无恤,当然,这其中不排除想让弟子们有一个好前程的心思,但这是作为老师的人之常情,其中的坦诚已经极为难得。
或者说,除了颜回、曾点这类追求比较高大上的几人外,冉有等出身国人的弟子会向孔子求学君子六艺,目的还是为了做官吏,只是在孔子人格魅力影响下变得相对忠诚而已。所以赵无恤也不必费尽心思耍手段撬墙角,就这样直接开门见山地招聘效果更好。
回想四人的表现,无恤问道:“孔子说要观他们四人之志,四子之言何如?”
孔子说:“也不过是各自谈谈自己的志向罢了。他们的才能都在我心中,只是想让他们自己说出口让大夫知晓一二而已。”
赵无恤回忆着方才的对话道:“从四人的叙述看,子路的志向最为远大。已经达到了治国的水准,但孔子为何要哂笑他呢?”
孔子说道:“治理国家要讲究礼让。可是由说话却一点也不谦让,所以我才笑他。由这个人,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用他为卿相,但我却不知道他仁否。”
“子有、子华之志比子路略小,孔子认为如何?”
“治理邦国是大事,但求说的治理方六七十。如五六十的千室之邑也是国之大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赤说的宗庙祭祀,诸侯会盟和朝见天子,也是大事。求这个人,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以用他做宰臣;赤这个人,束带立于朝堂,可以让他接待宾客。作为司仪,也但我也不知道他们的仁何在,所以大夫若要任用。当慎之又慎。”
说完,孔子微微叹了口气,他手下几个可以为政的弟子都不是完美的,各自性格上都有些问题,子路的莽撞,冉求的过于谦逊和被动,公西赤的好奢侈……希望他们离开中都,前往赵大夫麾下效力后,能历练改善这些毛病。
“点的志向虽然缥缈普通。却唯独有仁,而又有才能。又有仁心的,唯独回一人而已……”
孔子本来连颜回也想推荐。但颜回却拒绝了。
“回愿无伐善,无施劳。”
我愿意不夸耀自己的长处,不表白自己的功劳。颜回的意思是,他只愿意安静地跟着孔子治学,不愿意为政。反正他最近开始对格物致知的学问着迷,还曾向赵无恤请教周髀数字的问题,并很快学会了摆弄算盘,正忙得不亦乐乎,连今天的竹林侍坐都没功夫前来。
但对于赵无恤迫切需要的施政之才来说,无论颜回、曾点心中仁与不仁,都没有什么现实意义的用处。
他要的不是道德楷模和整日清谈的名士,而是老老实实处理政务的能吏!至于私德,当然也是一个考虑范畴,但并非首要的。
所以面对孔子对几位弟子才能的推荐,赵无恤也有自己的考虑。
“弓与箭协调,才能要求它射中靶子;马首先要老实驯服,才能成为可骑乘的骏马,虽然我知道三子有才,但我打算先让他们从基础的职位做起,每月一次察其政绩,一步步提升,孔子以为如何?”
“丘曾说过‘君君,臣臣’,大夫的家臣,升降废黜一律由大夫说了算,与丘无关。”
……
不过,等到赵无恤一行人两天后带着稍后赶到的两百工匠离开中都邑时,跟随他西行的孔子之徒,却只有冉求和公西赤。
子路婉转拒绝了赵无恤的招揽和孔子的推荐,执意要留在中都邑,侍奉在孔子身边,这个平日对孔子行为和教学总是第一个站起来质疑的大弟子,却是对孔子最为忠诚的人。
“群盗在侧,中都也不安定,子有一走,子迟(樊迟)又归家去了,开春才会回来,这里知兵的就剩下我,夫子身边不能没有仲由!”
对此执拗的子路,赵无恤自然不好勉强,而且他也觉得,孔门诸弟子中,唯独颜回和子路,是他用尽法子也无法彻底收复的。
孔子则在事后感慨说:“若是吾道不行,我或许会乘桴浮于东海,到时候会一直跟随在我身边的,或许就是仲由了!”
子路闻言大喜过望。
虽然失之于子路,无恤却也收获了另一个人。在跟子服何提出要求后,孟氏很干脆地连劝带逼将担任小工正的公输氏一族划为赵无恤的臣属家族。小公输班自然也擦了擦眼泪和伙伴项橐告别,带着忐忑和好奇,坐在辎车上跟着父辈前往廪丘。
八月下旬,赵无恤一行人安然无恙地经过大野泽北,进入廪丘境内后,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金黄的黍稻粟麦,他也得知,晋国成乡的老班底们也已经抵达了鲁国西鄙。
面对前来出迎的张孟谈、计侨、羊舌戎一行人,赵无恤宣布道:“既然领邑已经渐渐稳固,人心思安,各方材士云集,那新政之事,也要尽快展开了!”
虽然在对赵鞅述说的战略里,鲁国西鄙名为赵氏这只狡兔的第三个洞窟,但实际上,赵无恤却打算另起炉灶,再造一个全新的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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