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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来疆刚学会走路,天气微晴,苏免抱着刚会走路的来疆到海滩玩耍。海风轻拂,退潮了,来疆一摇一晃地在细软的泥滩上奔跑。
突然一只红色的沙蟹从沙床
中钻了出来,仿佛没看到来疆似的在海滩上悠闲漫步。
来疆蹲下身来,把手伸向沙蟹。苏免很奇怪,小来疆是怎样抓住那样动作灵敏的沙蟹的?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小来疆就嘻笑着将沙蟹重重地掷向地面,然后,抬起小脚狠狠地向沙蟹踩去,脚尖在沙蟹的硬壳上左右旋扭。她笑着,笑得有些不像个小孩子,有点阴冷可怖。
就这样,来不及斥止,苏免捂着嘴,静静地看完了这血腥的一幕。
苏免走上前去连忙将小来疆抱起。来疆脚底的沙蟹真的被踩得粉碎,依稀可见那令人作呕的黑色的脓汤和那让人心痛的细碎的触目惊心的鲜红蟹壳。不知来疆哪儿来的力气,硬生生地将沙蟹揉成了这般。
苏免伸手重重地扇了来疆一耳光,低沉着嗓音,声音有点嘶哑:“不得杀生!”小来疆挣开苏免的束缚,转过头,利剑般的眼神射向她,嘴唇微启:“来疆不是故意的!”虽然有些含混不清,但苏免还是听懂了这句话。知子莫如其母,此话不假啊。
而这时的来疆连娘都不会叫,只会丫丫学舌,却说出了这样完整的一句话!
这是来疆开口所讲的第一句话,此前没人教过她。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苏免望向来疆。果不其然,在寂静了不久后,殿前的来疆又恢复了不可一世的倔强:“我的性命在你眼里比蝼蚁都不如!要杀要刮,您请便!”
苏免心头涌上一股怜悯,终归还是自己的心头肉。但狠狠心,苏免故意拉高了声调,依旧带着怒意:“单单闯入禁林这一条就可让你永世不见天日!如今禁林失火,你想死,为娘倒也可以成全你!来人——”
不成器的孩子啊,责任在肩,你这一世,哎!你爹,那群恶狼——你怎就无法理会娘的一片苦心?
你终究都是铁石心肠!你终究都活在你自己的悲痛中!我的死活,我的一切在你眼里,连一条南暮小小的规矩都不如!
来疆跪在殿下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下沉,沉到了足底、地底。她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或许那是小小的她对娘的世界与生俱来的胆怯。
她不明白,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害怕,害怕殿前的脸色白如纸的娘,害怕她会像巨兽一样忽然张开血盆大口一下把自己吞掉,连骨头都不会吐出来!
苏免抑制住自己那本能的快要喷涌而出的怒火,拊了拊胸口,声音变得稍微柔和些,“把她押到到天穴——未经本尊准许,任何人不得给此顽劣之徒送饭送水,违命者,斩!”
“暮姑姑三思!”大殿上,弟子们哗啦啦跪倒一片。“天穴之寒,道行高的弟子且能待过七八日,来疆尚幼怕是熬不过去……”羽勿长老皱眉摇头。
“待岛主归来再议吧!”羽钰长老捋捋长须,闭目良久,“哎——”
“我意已决!”拂袖一挥,苏免转身离去。我的孩儿,请不要怨恨娘的心狠,南暮门规不是一纸空文啊,若存心护短必会……
若是你连这点罪都受不了,那日后又能成什么气候呢!
次日天穴
“来疆——”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耳旁回荡。难道是幻觉?来疆努力睁开那俩沉重得像灌了铅似的眼皮,一道刺眼的强光猛的射入眼中,刺得的眼睛生生的疼。
“来疆,来疆,来疆!”一不明物体直直地撞在了自己的脸上。
“哎哟!”一声惨叫在阴冷的山洞里回响。来疆抬手一把把像粘条一样的东西从脸上扯下来,皱皱眉头,一脸不悦:“一惊一乍的,你就不能消停些!吵到我睡觉了。”
手里的小家伙不满地挥挥它那短得可怜的“鸡翅”叫到:“哪里嘛!你这大懒虫!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要你娘知道了,你该要被扔油锅里炸了!”
“死肥鸡!”来疆冷冷的丢了一句话,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别跟我提她!”
“哼!不理你了!”小木头别过头来,“本来是冒着生命危险来告诉你一件好消息的,但你竟然说骂我是肥鸡!”
“好消息?呵呵!”来疆坐起身来,翻了个白眼,一把将小木头捏进了手里,“什么好消息?”
“哼!不告诉你!”
“嗯?”来疆加重了力气。
“哎!你轻点!轻点!我……告诉……告诉你……”小木头扑腾着翅膀,心下郁闷到了极点,我好心好意来通知你,你却想要捏死我,“那你先得答应我件事。”
“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来疆扯了扯它的翅膀,摇摇头,道,“还想不想飞?什么条件,趁我我现在心情好多了,说!”
“那你松手,松手……不准再说人家肥了!人家其实也很苗条的!”
“就你?”来疆提起它的爪子,将它倒挂着在半空甩来甩去,“姐姐帮你减肥啊!”
“哎哎哎!我说,我说!说就是了——你师傅回来了!你马上就要脱离苦海了!”
“真的?”来疆一听,手就一松,小木头头朝下,“咚——”悲剧了,“这算哪门子好消息……我这一辈子怕是要走到头了!”
小木头晃晃头叽叽喳喳地叫:“我的头!哎哟!你要谋杀我吗!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哼!什么什么走到头啊……可是,可是,来疆,我觉得,这里真的好冷……我头晕……哎!我怎么发现你在这儿待了一晚上一点事儿都没有啊!”
“不知道。我觉得一点都不冷,只是昨天刚进来时有一种很讨厌这个地方的感觉,现在反而觉得呆在这里很舒服!”来疆眯起眼笑笑,趁小木头不注意,一下扑了下去把它又抓进了手里。
“不过,不论如何,你现在都可以走了!不送”说着来疆使出全身力气,一下把它当石头一样扔了出去。
“呜呜!来疆你卑鄙!”小木头欲哭无泪,自己没做错什么啊,却还要换来这个冷面姐姐的非人折磨,“可怜了我那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灵力啊!花得真不值!”
“哼!就你那点儿破灵力,还给我说可怜呢!”
“上次费了我好大力才潜进□□找到你娘的!这次又偷偷混进天穴。我真觉得自己越来越厉害了!但是,我的牺牲好大啊!我的灵力啊!这消耗真吃不消啊我!”小木头一边说,一边努力扇动自己那被禁锢着的“鸡翅”,“出去后你一定要记得我的五大箱鱼!你必须得犒劳犒劳你的福星!”
“不跟你贫了,”来疆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忽而沉了下来,道,“海生怎么样了?”
“海生?海生怎么了呀?”小木头一头雾水。“你不知道?”来疆叹了口气,疑惑地转过身去,“希望他无碍便好。”
“海生他怎么了?”
“爱逞能,遭到这坠子的反噬!”来疆平躺在石坐上,睁开眼睛,盯着黑漆漆的洞顶,心里酸酸的。
“好了!我出去就去打探他的消息!我得先走了,等会儿被那群大呆瓜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儿,发现我溜进来了,我的小命就不保了,你保重!”
还没等来疆反应过来,小木头“啾”的一声就没影了。
只有一声不大不小的“保重”在天穴里荡啊荡的,荡得来疆的头皮发麻。哎,要不要这么可恶!
师傅动作可真快啊。
还没到一柱香的功夫,来疆就听见了穴外噼里啪啦的声响,师傅来了吧。来疆转身开始故作正经地在石坐上打起坐来。
“嗖”一声,一道道强光“哗哗哗”地争先恐后地往来疆的眼眸中涌来,昏暗的洞穴瞬间通亮。一个身影如风般应声而落,若块巨黑的盘石落入她的眼帘:青黑的脸,嘴里发黄的巨大獠牙左右摇摆。
“啊——”来疆惊了一下,尖叫声不受控制地从喉中弹出。
“哎,看来,你胆子还是很小啊!”凌空的人儿摘下鬼脸面具望着眼前被吓得掩面尖叫的女孩,无奈地摇摇头忍俊不禁,“我是你大师兄啊!我长得真就那么吓人?”
把手从脸上缓缓挪开,来疆立起身来,涨红脸上,嘴角抽筋似的向上挑了挑,背过深去不再理他:“无聊!”话还没说完,一颗红彤彤的不明物体就塞住了自己的嘴。眼前的少年做了个“嘘”的手势,冲自己嘿嘿地笑。
“这是什么?”来疆一下拍开他的手,脸庞鼓起一座“小山包”,“甜死人了!拿开!”
“这个是我在人间看到的,我用玉石偷偷换了两串,好像叫什么叫什么,哦,对了叫‘糖葫芦’!好吃吧!”马桑说着,不知从哪儿又变出一堆花花绿绿、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在来疆眼前晃啊晃,“想要吗?那,咱们出去穴口说吧,这地方冷得都不像人待的地儿了,我怕变成冰雕!”
“你自己留着吧!”来疆别过脸一下吐出了那被塞进嘴里的糖葫芦,一脸嫌弃,“说,来找我干什么!”
“哎,你真没劲!那……你到底闯了什么大祸?居然被关禁闭关到了这里!”马桑咬了一颗手里的糖葫芦包在嘴里,声音有些模糊。
“我进了后山禁林,然后那里就着火了!”
“禁林?”凝神悬空的马桑一听这话,差点没从空中摔下来,眼睛瞪得都可以塞下一个大铜板啦,“你去了禁地!还把后山烧了!”
“嗯——”来疆躺回石坐,侧身卧了下来。
“怪不得今日师傅差我来接你,自己急匆匆的不知所向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啊!”马桑拍拍头,花花绿绿的中原玩意儿撒了一地,“来疆,你这次犯的可不是什么小错!后山禁林哪能说进就进!”
“去都去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来疆说着闭上了眼睛,语气中带些恼怒。
“哎!你不知道这个的严重性!”马桑摇摇头,叹起气来,活像个饱经沧桑的老者,“恐怕……”
来疆没有回话,马桑看着沉默的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马桑突然想到什么,一道柔软的光仿佛跨越千年界限射入他的瞳孔,黑色的眼眸泛起细碎的光芒。
“你可越来越不得了了,这么出了偏庭,南暮禁林说烧就给你烧了!”马桑故意拿腔拿调,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不是我烧的!”来疆听到这儿,忽地爬了起来,摇了摇坐旁马桑的肩膀,一脸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我先前被我娘气着了!我丢的是火折子,我并没有在树林里点过火!我被人陷害了……你信我吗?”
“我信你!我当然信你!”马桑点了点头,皱了皱眉,又觉得有些想不通,“除了你,谁敢进禁林?他陷害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禁林被烧于他又有何好处?”
“哎。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了,我去的时候,确定了周围什么人都没有的啊!哎,灵鸟是不可能去点那些火折子的!”来疆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无奈地摇摇头,“我娘,她从来不会听我的解释。”
“我听你的解释啊,我听着,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马桑转过身,隐约听得出他那云淡风轻不知所故的忧伤,可能也只有来疆听不出了吧。
“我不是真的想去禁林,我本来想一个人去海边透气,哪知,当我经过后山的时候,一阵大风刮起,我就一个踉跄,被那莫名奇妙的风吸进了禁林。”
“还有这等事情!”马桑看着来疆的脸,表情却变得严肃起来。
“禁林里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就是树长得太密集,鬼气森森的。忽然我就看到不远处树与树之间的空隙中有一道莹莹的绿光闪了一下,我想着来都来了,一不做二不休,就往深处去了,我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忽然就看到树林里有个山洞。
那里面太黑了,我抓出一把从阁里偷的火折子点了起来,然后,我看到,那个洞里,满满当当的一地白骨!我吓坏了,我就拼命的往回跑,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去了海边。然后,没过半个时辰,禁林就失火了。”
马桑单脚落地,又叹了口气:“你是说,南暮有奸细,有人想毁了南暮,然后嫁祸于你?这个逻辑,好像有点搞笑啊。”
“你还笑得出来!我马上就要去冥界报道了!”来疆说罢,忽然转过头又问,“师兄去见过海生了?他还好吗?”
亏他随师傅走了大半年回到南暮还悄悄给她带了这么多好吃好玩的。她都没担心过自己,也不想念自己。这不,才被关禁闭一日,就问起海生,担心海生,想念海生了。
“海师弟已无大碍——你怎么知道我去看过他了?”
来疆拊拊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气,心里瞬时就好过多了:“没事儿就好!哈哈,我知道大师兄疼爱海生啊,待他如同自己的亲弟弟,比待我还好呢!”
“什么话。我又哪点亏待你了的!”马桑皱起眉头。“我闻到了大师兄身上有海生的味道!”来疆道。
“海生的味道?”马桑抬起袖子,左闻闻,右嗅嗅,除了自己的味道哪儿还有什么味道,“你属狗的啊?鼻子上的功力不浅哦!”
“懒得跟你说!”
“来疆、桑儿,速往大殿——”一个极具磁性的男声从穴外传来,听不出语气,总之不是高兴。一阵风幽幽地袭来,大夏天的吹得来疆的脸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师傅的千里传音……
“麻烦来了——”来疆咬咬唇,知道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回头望向马桑,少年坚毅的侧脸在昏暗的穴壁下似乎散着蒙蒙的白光。玄色道袍悬空幽颤,飘然长发随风而动。
此时的他有那么一瞬在来疆眼里像极了一个人,像谁呢?她也不知道。是梦里常常会见到的那个背影的正脸吗?还好还好,来疆庆幸的是,看着他没有在梦里的那种感觉,那种让人想哭的感觉。
那种感觉不好……
马桑欠下身来,拍拍眼前这个直直的盯着自己,神色涣散的女孩的肩膀,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被这一拍吓了一跳,来疆回过神来,突然很正经地对着马桑道:“我娘不相信我,但她不敢拿你怎么样!我不知道,她们会为了南暮门规做出如何的惩罚。”
“我会帮你解释的。”马桑立起身来,宽阔的肩膀挡住了来疆面前大片大片的阳光,其实挺喜欢这种感觉的,没有阳光依旧温暖,来疆安静地望向那一团碎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