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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节那天, 惊雷如雨响了一夜, 太和殿上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还没来得及拔剑就险些被雷劈了个正着, 决斗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想要再这么约战一次,就得要等到西门吹雪打发掉闻讯而来准备把他绑回去继承西方魔教的玉罗刹,叶孤城安排好白云城的种种事物后才能考虑了。
换句话说, 便是遥遥无期了。
而苏梦枕和仲彦秋在中秋之后也都失去了踪迹,本以为他们是提前离开了, 但是当陆小凤几人跑去金风细雨楼的时候,杨无邪一人分别给了他们一个锦囊。
锦囊里是一张字条,落着仲彦秋的名字。
“交友当宁缺毋滥......”陆小凤打开锦囊念道。
“我是......别得罪瞎子?”楚留香迷茫地看了一眼陆小凤身边的花满楼, 他没事得罪花满楼作甚?
李寻欢看着手中“等闲变却故人心”的字条,安慰地拍了拍捏着“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字条满脸茫然的阿飞。
大家都不是傻子, 看得出这字条里隐约带着几分交代后事一样的意味在里面, 虽说现在他们对着这隐晦不明的字条摸不着头脑, 以后的事实总能证明,仲先生从不信口开河。
京城因着苏梦枕的失踪少不得乱了两天, 不过苏梦枕早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就开始布置后手,想着浑水摸鱼的人也没落着什么好处。
当然, 这些事情都不是隔着个世界的仲彦秋和苏梦枕所关注的了。
苏梦枕正忙于练习着如何正确地飘来飘去而不会一个劲地往天上窜或者栽进地里出不来,仲彦秋则拖着自己的小身板蹲在火堆前烤鱼。
鱼还没熟,散发出一股子淡淡的腥味。
“我现在是......”苏梦枕开口问道,虽说从十几年前仲彦秋用那种神神叨叨的方法让他活下去之后他就已经把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一套丢在了脑后, 但是眼下这种境况, 也着实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怎么说呢......”仲彦秋的嗓音还带着点奶味, 软绵绵的半点听不出以后会变成那般清冷的调子,“我赖账了。”
卷了原本说好的苏梦枕的灵魂跑路,他这赖账的本事不比那些老赖好看多少,也无怪乎把世界意识气得打了一整夜的雷。
赖账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然而仲彦秋的语气实在是太过理直气壮以至于苏梦枕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许久,苏梦枕轻叹道:“你本不必如此。”
他面对自己必死的命运半点也不后悔,但是说实话能活下来没人会想死,仲彦秋变成这副样子是怎么回事他一看便大概心里有数,多半是因着自己的缘故,从认识开始他不知承了对方多少恩情,如此下来反倒让他更加觉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会真以为我那句后悔是说说的吧。”仲彦秋懒洋洋地扯起嘴角,他小时候脸颊上还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笑起来甜得要人命。
苏梦枕无言,他还真的以为仲彦秋那句话就是说着玩玩的,毕竟这生死之事本就莫测,哪能当真由着性子胡来的呢,“我记得那时候,我还猜过你是什么仙神妖鬼之流,才有这般本事。”他那段时间闲下来还特意去翻了不少宗教典籍,想看看有没有能跟仲彦秋对上的角色。
“仙神妖鬼吗......”仲彦秋歪着脑袋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从有记忆开始就知道很多东西,但是并不包括我到底是什么。”
他也许算是生而知之的那种,从记忆的最开始就知晓该如何控制如何运用自己的能力,知晓如何应对不同的境况,知晓自己注定是要流离在不同的世界里的,唯独不知道的就是自己究竟是什么。
人类大抵是不会像他这样游荡在不同的世界还有着这等能力的,至于其他的存在,他没见过,也就无从论及其与自己究竟是什么关系。
通过记忆他模糊知道也许无尽的世界里还有与自己相同处境的同类,可惜自己至今也没有碰到过任何一个。
偶尔他能撞见一两个从一个世界意外落进另一个世界的,但却从没有和自己一样行走在不同的世界之中的存在。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什么。”仲彦秋这么说着,面无表情。
苏梦枕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仲彦秋的头发,鬼灵是摸不到东西的,仲彦秋也只觉得头上微微一凉,这是一种带有浓重安抚意味的动作,也许是因为心理年龄跟着身体稍微缩水了一些,他抬头轻轻蹭了蹭,竟觉得心口柔软一片。
“所以说我现在一点也不后悔。”他所要付出的代价都是暂时的,而他有几乎无尽的时间用来消磨。
苏梦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等开口就看见仲彦秋叫着“鱼要焦了”试图挽救快要烤过头的鱼。
鱼很小,仲彦秋现在的小身板也抓不到更大的,幸好他本来现在也不大,加上些野菜野果子勉强也能填饱肚子。
“起风了。”仲彦秋捧着烤好的鱼小口小口吃着,他现在的皮相还是相当具有欺骗性的,长大后那清癯疏冷的外貌一旦缩了水却是十成十的可爱,眼睛微圆眼尾上挑,睫毛长得像是两把小扇子,明亮的黑色瞳仁和白嫩像是豆腐一样的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更是显得十万分的好看。
林子里当然不会有小孩子穿的衣服,他就把自己穿来的衣服撕了撕挽了挽在身上裹着,红袖刀被他绑在腰间随时能拿到的地方。
“嗯?”苏梦枕没反应过来他所谓的“起风了”是什么意思,下一秒就看见仲彦秋身后那棵足足有十余米高的大树便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向着仲彦秋的方向轰然倒下。
反悔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虽然上个世界没法跑到这个世界来跟仲彦秋讨债,也在他身上留下了足够形成“风”的印记。
在“风期”他的能力会被压制到最低,表现于外就是身体外貌的缩小,同时运气也会变得极其差,比如在整个林子里正巧坐在了唯一被蛀空的树下,而那棵树又正好在他坐下的时候倒了下来。
不过麻烦归麻烦,倒也还不至于让他丢掉性命。
仲彦秋习以为常地把吃完的鱼骨头丢在地上,踢了两脚土把火堆熄灭,身形一闪跳出了大树的攻击范围,只不过少不得被扬起的土灰糊了一脸,不得不跑去附近的小溪边洗脸。
这时候就格外显出了作为鬼灵的好处,苏梦枕慢悠悠地从倒下的树里冒出头来,他还没学会如何让自己这轻飘飘慢悠悠的身子做到反应迅疾,往往都是脑子已经反应了过来,身子还在不紧不慢地飘着,直直被树砸了个正着——反正砸到了也跟没砸到一样。
他分辨了一下方向,向着溪水的方向飘过去。
仲彦秋在溪水边洗干净自己的手脸,又把身上的衣服泡在水里洗了洗,他穿来的衣服足够撕做好几份用,换洗是足够了。
苏梦枕飘过来的时候,仲彦秋已经把身上收拾干净,坐在石头上削木头做陷阱为第二天的口粮做准备——他五岁时候的身体可不怎么抗饿,一天起码要吃个三顿的。
削木头的道具是仲彦秋身上唯一锋利的工具,苏梦枕这个前主人就这么放任着他用红袖刀削木头,“你很熟练。”苏梦枕说道。
“我也不是每次都能运气好掉进人堆里的。”仲彦秋娴熟地把削尖的木头绑在一起,因为力气不够的缘故不得不整个人压上去施力,“有好几次我都是掉在荒郊野外,还有一次是掉在了沙漠里头。”
只不过以前是被动远离人群,这次是主动,他现在的能力只有五岁的水准,也就意味着他还没有办法掌握自由掌控“开关”,一旦人多起来,庞大的信息量冲击会直接超出负荷让他当场昏厥。
即便是现在,他也在拼命克制着不要去“看”苏梦枕那三岁哭鼻子五岁离家出走之类的消息。
虽说能力被压制了还时不时就会被厄运袭击,今天大树倒了明天进了老虎窝,上一秒出门下一秒大雨倾盆,但是对于仲彦秋来说在林子里活下去还是不成问题的,他在一点点把内力捡起来,天生对于动物的亲和力也让他避免了很大一部分的野兽袭击。
晚上仲彦秋睡在了猎人小屋里,这种给猎户稍作休憩的屋子极为简陋,但好歹也有片瓦遮身,总好过露宿荒野。
鬼灵是不需要休息的,苏梦枕遵循着活着的时候的习惯闭上眼睛好一会也没酝酿出半点困意,只好睁开眼睛在周围随意飘荡着,每当他飘到一定距离时就能感受到微妙的束缚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拉扯着他,让他无法往更远的地方飘走。
夜晚的林子是和白日里截然不同的阴森可怖,夜晚觅食的动物要比白天多得多,野兽的眼睛宛如星星点点诡异的灯光,无声在黑暗里闪烁。
苏梦枕有一种感觉,那些野兽是看得到他的,在他飘过时“灯光”会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他一旦靠近,“灯光”就突然灭了,野兽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危险一般,小心潜伏了起来。
他在周边晃了一圈,被猎人小屋的灯火吸引过来的野兽渐渐散去,一二在晃荡着不愿走远的,也在清晨到来时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一夜无事。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山中无日月,尤其是不必操心生存的情况下,就更加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
早上爬起来从树上摸点果子吃,晚上布下的陷阱通常会有不错的收获,仲彦秋还拿多余吃不下的肉投喂了一只怀孕又受了伤奄奄一息的老虎,久而久之那老虎甚至默许了仲彦秋钻进它的洞穴常住。
当然,其中有多少是看在仲彦秋的亲和力和每天的投喂,又有多少是畏惧仲彦秋身后飘着的苏梦枕,就有待商榷了。
至于猎人小屋在仲彦秋住着的第不知道多少天还是没能抵抗住“风”的力量轰然倒塌,差点把仲彦秋埋在了废墟里。
冬天快过去的时候老虎产下了一只虎崽,软趴趴连毛也没长,像是老鼠一样的小东西,在冬去春来时飞速地长成了小猫大小,奶声奶气地叫唤着。
不是对着母亲,而是对着仲彦秋,老虎在小虎崽断奶之后猎了两头鹿放在洞穴口,转身跑得无影无踪。
“它已经太老了,没办法把虎崽养大。”苏梦枕拨弄着小老虎的毛发,虽然他什么都摸不到,但小老虎明显是能够感觉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摸它的,哀哀向着另一边在石头上削木头的仲彦秋求救。
仲彦秋抬头看了看,“你又欺负它。”
显然苏梦枕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
“你不也经常这么摸它的吗,怎么到我就是欺负了?”苏梦枕笑了笑。
山野无人,只有禽鸟走兽,明月清风,这般境况最是叫人心境开阔,又没了那么多要他劳心劳力的家国大事,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得极为放松。
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都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一般。
苏梦枕这般想着,再低头看看自己,哑然失笑。
可不就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仲彦秋从石头上跳下来,捞起哀哀叫着可怜巴巴的小虎崽揉了揉,下巴上的软肉捏捏,肚子上的肉揉揉,那模样与其说是在养老虎,倒还不如说是在养奶猫。
小老虎呼噜呼噜舒服得眯起眼睛,大大的爪子搭在仲彦秋手上,尾巴缠着仲彦秋的手臂,半点没有百兽之王的气派。
事实上天凉下来之后仲彦秋和小老虎都是抱在一起睡的,谁让仲彦秋这具只有五岁的身子耐不得寒,不然就要到处生冻疮。
软绵绵的孩子抱着软绵绵的小老虎,苏梦枕闲暇时看了一眼,忽然觉得就这么一直在山林里生活下去也是可以的。
苏楼主此时还没有意识到,有的事情是不能随便说的,而仲彦秋眯眼看了看远处,复又低头揉了揉小老虎的毛。
要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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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给仲彦秋带来了一个师傅。
不要问他拜师的过程,他一点也不想回忆被人杵在门口说“此子与吾有缘”硬是要收他为徒的羞耻感,哪怕对方的确是他迄今为止唯一见到的来自于其他世界并且超脱出凡人境界的人类,证据就是对方看得见苏梦枕还能与其交流。
就当关怀临终老人好了。
他这个师傅的确是快死了,仲彦秋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不断衰败的生命力。
“赐汝号为......逍遥子......”老人苍白枯瘦的手落在仲彦秋的头上,抖得厉害,“为我逍遥派...下一任掌门,汝当传我,我逍遥派之道,道统,不堕先人名号。”
老人的手冷得仿佛一块冰,传进来的气息却是滚烫的,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教导这个好不容易找到可以传道统的弟子了,只能选择用最为简单粗暴的方式把一切全部塞进这个徒弟的脑子里。
医卜星相,琴棋书画,机械杂工,贸迁种植,斗酒唱曲,行令猜谜,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农田水利、经济兵略,他逍遥派门人该会的,全部塞了进去,同时塞进去的还有他那一身功力。
醍醐灌顶,苏梦枕飘在附近,看仲彦秋和那老人的气势变化就能推断出他们在做什么,仲彦秋周身的气势越来越强盛,也越来越不可捉摸,而老人则肉眼可见地衰败了下去,起初还有些血色的脸现在已经是惨白一片,身体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消瘦下去。
当仲彦秋的气势逐渐到达巅峰的时候,他就像是一块已经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朽木,风一吹,就化为了地上的尘土,只留下了一枚指环。
“风”停了。
虽然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仲彦秋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身体内部的改变。
“传逍遥派之道统,不堕先人名号。”仲彦秋喃喃念叨着。
“呜呜——”小老虎咬着指环扒拉他的衣服,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仲彦秋把小老虎抱起来,看向苏梦枕,“你对医卜星象什么的有研究吗?”
要传道统,他这个新任掌门自己得先搞明白那填鸭式塞进来的一堆东西究竟是什么才行啊。
苏梦枕极为矜持地笑了起来:“略有研究。”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