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老梦

温瑞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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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老跌、杜渐押着庄怀飞。恋恋和离离、小去,走出苑外,走入风中。走向山上。

    他们才一走,小珍摹地跳了起来,一掌打在铁手的头上。

    铁手大叫了一声,脸若紫金,居然可以动了!

    小珍不是不懂武功的吗?

    小珍不是没有内力的吗?

    ——惟其如此。连杜渐也眼见小珍接不住“姑姑”而给压惨了的样子,这才放心把她留在这里,那么,她的功力从何而来?

    她确是不会武功,没有内功。

    她的功力是从铁手而来。

    可是。铁手尚且自顾不暇,又如何把功力传她?

    其实,铁手是在刚才解除禁制腾身对付杜渐,将他的解药让恋恋、庄怀飞吞服之前,他先握了握小珍的手:

    功力,就这样传过去了。

    他就是怕待会儿“冰火”又再发作,他又失去作战能力了,但小珍冰雪聪明,但因未学过武,功力不会运用,不能转为武功,但贮一掌之力的自保,或在适当时机往他天灵盖拍上一掌,他就自然能借此外力而对‘冰火七重天’的第六度封锁一冲而破了!

    一一小珍刚才已进入“愚缸”,自然听到何尔蒙所提的“破法”:那时何尔蒙、庄怀飞也决计意想不到居然有个不会武功、没有内力的小珍来为铁手执行此事。

    就连老好卜猾的暴老跌、险诈深沉的杜渐,也忽略了这个女子。

    小珍一掌拍下去——她不会武功,但跟习秋崖久了,也常与习玫红接触,至少懂得认穴——怕“活”了铁手。

    铁手一跃而起,又重重坠下。

    他的背伤很重。

    ——尽管,在捱受唐天海暗算的他已聚运玄功于背,硬受一击,但唐天海的“大块田”杀伤力依然可怕的很!

    铁手纵是铁打的汉子,也难以支持。

    小珍打了一掌,已给本来骤然储存的强大功力而今又遂然尽去而闹得心跳头晕、娇喘时时,但她设法定过神来,又去扶持铁手,但一阵昏眩,几乎跌倒,变成是铁手急搀扶着她。

    “不行,一定要马上上山去!”

    “是的……我看庄大哥是抱必死之心。”

    “我也是这样想……因为恋恋姑娘只怕是不能治了。”

    两人的想法,竟十分一致。

    恋恋所着“算死草”之毒居然已解,但他所着一剑,剑口很深,伤入肺腑,她内功底子又不足,只怕是救不活了。

    庄怀飞本已伤重难话,且伤心难愈,恋恋一旦死了,看来他也不想活了。

    一一他既不想活了,还带那些如狼似虎的敌人上山干什么?!

    难道他真的要把吴铁翼的赃款奉送给杜渐和暴老跌?

    -----小庄是要引走虎和狼!

    铁手负伤很重。

    但他头脑清晰。

    他知道庄怀飞的用心与苦心。

    他执意要跟上山去。

    而且还很急切。

    一一若迟,恐一切皆不能挽回了!

    小珍也坚决要一起去。

    铁手本不?

    但他拗不过小珍的坚持:

    何况,留在此地也有险处。

    于是他们便一起在风中,暮中,雨中上山,一路跟着庄怀飞一行人的踪迹而去。

    铁手一听,心头一沉,道:“完了,只怕……”

    小珍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一一恋恋只怕已殁。

    他们更急,在劲风厉寒,急雨陡坡中相互扶持、上山,且跌跌撞撞,好像后面还有许多鬼怪在追踪,在紧蹑。

    这座山像一个梦。

    一个神秘的老梦。

    他们赶得急,却不赶得及。

    只听前面有挖掘声,暮色里,隐约听见庄怀飞豪笑道:“既然你们怕,我们就一齐下去,一起开箱,离离姑娘、小去,你们就站开些吧!”

    铁手一听,已知不妙,却听庄怀飞大笑声中喝了一句:

    “为国保重!”

    然后便是一阵强弩之声,接着是暴老跌和杜渐惨叫。怒叱之声,之后,轰地一声,前头暗里火光乍现,尘头盖天。

    半晌,才听到离离和小去的惊呼,轻泣的声音。

    铁手和小珍急了,连跌带爬的赶了上去,只见那里有一个大洞,庄怀飞,暴老跌、杜渐都已各自陈尸地上,身体给泥土盖了个七七八八,身上既插满有箭和暗器,又给炸药炸了个体无完肤。

    坑内还有一口铁箱子,亦已炸了个七零八落。

    恋恋的遗体,则远远地端放一旁,离离和小去,也给爆炸波及,受了点伤,但惊愕仍大于伤痛。

    她们乍见铁手和小珍出现,都很惊喜,哭问,“为什么会这样子……!?”

    原来,暴老跌和杜渐一路在威迫着跟庄怀飞和离离、小去及恋恋来到这儿,庄怀飞一直都跟恋恋说着话,直至发现恋恋已死。

    出了这一口铁箱于,暴老跌。杜渐既欢喜又怀疑,于是约定一齐打开,又怕离离不甘来夺,要她们站开一旁,没料,箱子一开,暗器、强弩,全在一刹间打入三人身体,这还不够,箱子还轰她爆炸了起来:

    三人无一能免,一心想打开箱于得到宝藏的暴老跌和杜渐,得到的却是死神的骤访。

    ——这当然是庄怀飞“玉石俱焚”的计策。

    以他的人,一定会杀杜渐为恋恋报仇的,他也必然不会再让暴老跌遗祸江湖。

    他一早就在箱子里伏下机关,暗器,箭弩全淬毒,还放了大量炸药,可见死志早决。

    离离仍不大明白个中情况,只哀切的问:“怎么如此?脏款呢?”

    铁手游目扫视了一下渐暗的山色,四周的环境,道:“小庄是要跟他们同归于尽。恋恋死了,他也不活了。不过,那些脏款他却不是放在这里。令尊大人行事谨慎,小庄也是个稳重的人,他们故意多走了几躺太白山,为的是引开人的注意,万一有一天给人迫急了,也来这一招于敌同亡。”

    离离十分哀伤:“那么,赃款不在这里?”

    “是的。”

    “赃款呢?”

    铁手长叹一声。

    他知道这些赃款对离离很重要。

    -----她以为父亲得全靠它了。

    “你们且跟我下山吧。”

    他们抱着恋恋和庄怀飞的遗体,一路扶持着下山,纵是名山秀水的太白峰,只要在夜色里,仍一样落得个阴森可怖,深不可测,他们只在风声鹤嗅、草木皆兵的黑夜时里。黯然神伤、惶惶扭扭的下了山。

    想到庄怀飞临死前那一声大喝:

    “为国保重!”

    大概是他也“嗅”出了铁手已逼近吧?

    铁手回想起来,这一声真是悲苦大于豪壮,讥消重于期许,凄厉多于自励。

    一一一“为国保重”那是一个梦吧?

    一个他们之间的一一一“老梦”。

    梦总是要醒的。

    梦是会碎的。

    梦不是真。

    ——但人生在世,果尔立命,总是要有梦、得有梦吧!

    有梦才有理想,有理想方才有一日成真。

    千辛万苦,回到了“梦山小筑”,进入了“有作为坊”,“愚缸”命案早已惊动全县,衙役遍伏,还是因为铁手是“四大名捕”的身份,亮出了“平乱决”,才得以内进“黄金屋”

    看到“有作为坊”的典籍浩瀚,铁手无限感慨:

    庄怀飞是想有所作为的。

    他跟小珍仔细地搜寻黄金屋内的书册,终于找到了按钮。

    那儿果然有机关。

    机关一启,便看到有二口大铁箱,上封印缄,还有吴铁翼的手塑,都给指粗大铁链死死的锁住了,箱口封尘积厚,看来,自摆在这里之后,就未曾有人开启过。

    铁手用力崩断了锁。三口箱子开了,里面却都只是破铜烂铁与大小石头。

    离离愣住了。

    她真是差愕莫已。

    铁手说,“令尊的钱,其实早已存放到别的地方,他只是利用庄怀飞作为一个幌了,吸住他的迫兵。他根本就不会来此地。他结小庄存放的财宝,也就是小庄拼命也得保住的赃物,其实就是这些废物。这一点,只怕连小庄也未曾知晓。他在死前,曾在话里暗示过我,财物就藏在黄金屋内。不过,小庄的嗅觉很好,定然已闻出其实很多觊觎这笔不义之财的敌人,已遍布愚缸内外,他上山也是在引开他们!”

    ——庄怀飞曾说:“兵不厌诈,陈仓暗度,颜加玉,无所为”,前指的是他引敌上山同死,后是暗示财宝匿藏之物。

    这正与铁手本来所估计的吻合。

    因为他知道吴铁翼决不会傻到让人猜出他藏宝于太白山上,他既让人知晓庄怀飞接他的赃,又让离离等人明目张胆来投案,那自然是他的调虎离山之计,财主只怕仍留在“梦山小筑”之内,“山上藏宝”只是个幌了。

    一一一既然是“幌十”,那便是“虚兵”,所以,铁手早已估量到吴铁翼应不会来武功太白,他的“明修栈道”用意在吸走大量对他围捕和对他财富垂涎者,他就马上向苑外的竹叶劈出一掌。

    掌力破空,击在竹节,竹梢挂的一只五花七色飞鸯会升空。随风泛飘。

    一一一四大名捕也有他们的接应人马,一旦发现纸鸯为讯,即会通知其他各路人马,舍陕西而尽力堵截其他要道!

    离离眼中有泪花,也不知是伤心、是失望、还是气。

    “连我也不知道……”

    吴铁翼行事,自然连他女儿也有所不知了。

    他是只大老虎。

    真正的大老虎,不过他遇上下四大名捕。

    “遇上了四大名捕又怎样?”多日之后,沙浪诗在京城向“有桥集网”的首领米苍穹把她在“梦山小筑”目睹的事一一报告后,有此一句:“他们到现在还抓不了这只大老虎!”

    “惹上‘四大名捕’,已够他麻烦了。”米有桥们着玉米须似的黄须,“蔡京故意下令要打这只大老虎,看来为搏清誉,其实,他正想趁此支走心腹之患,让四大名捕悉尽远离京城追缉凶犯,他正可在京东山复起,大展拳脚,重组绿林人马,招揽江湖人物,打击敌对派系,一统京城!”

    沙浪诗这才领悟:“如此说来,不得不防。”

    其实沙家是当地大绅,早已让米苍穹。方拾舟收买,他们本意要让恋恋跟沙本能结为烟亲,以便骗夺赃款,却因庄怀飞与恋恋相恋而美梦落空。

    “要不是小珍突起发难,”沙浪诗犹恨恨道:“我早就趁那时候除掉铁手了。”

    “幸好你没有动手,杜渐在为我门徒,疏忽如此,死也活该!”米苍穹微微笑开了,负手耐人寻味的道:“这样听来,‘冰火’之毒。还有一重天未曾发作,也未知何时发作——这恐怕就是内力世所无匹的铁游夏的一个死穴吧!”

    礁溪雨也向高阳一得详报这件事的始未与转折。

    高阳一得只是在听。

    听完了就笑问:“哦?金银珠宝变一大堆破铜烂铁了?”

    礁溪雨说是。他一直就匿伏在“愚缸”之外,按兵不动,甚至也带高手跟上了山,只要一见财宝,立刻就杀人越货。

    可惜没有。

    大石小石倒有三大箱!

    “他们早知道你们伏在外面了。”高阳一得闲闲的说,‘他们’就是铁手和小庄,他俩都不是笨人。所以小庄惟有去死,他知道逃不掉了;铁手则开箱给大家看,以表心迹。

    也让我们放过离离。”

    樵溪雨倒没想到这一点。

    他一直还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

    他听了不觉冷汗洋洋下,连说是是是。

    “为什么你们不抓了离离姑娘来呢?”高阳婿忽然心血来潮:“听说她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美,据知连追命也迷恋上她呢!”

    然后他沉吟得故作威严,神神秘秘的问:“你看,我跟追命比,谁娶得美人归呢?”

    瞧溪雨一下子还弄不清楚这个爱说笑时却认真的主子。

    现在到底是说笑还是讲认真的,只好一面点头,一面说是。

    有时候,他觉得高阳一得深不可测,像野外的山。

    太白山阴云漫大,雪花纷飞,十月天已得要冲寒踏雪。

    心惊目迷了。

    山在虚无飘渺间。

    亘古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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