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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于明之外, 无论是毙命在他们面前的张燕和田友良,还是失踪多日的张大川,都早在仍有呼吸的时候被浇筑了人皮尸蜡, 水浸而亡, 生魂被炼成水尸魂,行尸走肉受制于人。
“田友良和张大川被炼成水尸魂,是于明所为。”方岚说, “于明被炼成尸魂, 是因为他身上本就有尸蜡,又因张燕陷害溺水而亡, 阴差阳错之下被炼成了水尸魂。”
“现在的关键,就在于张燕为什么也会被炼成水尸魂。”方岚说。
鲤鱼精轻笑出声:“方姑娘到底年轻,经验不足,水尸魂到底是何物, 你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才会问出这等浅显的问题。”
“晋城自北向南有一沁河,横切太行直穿晋豫两地汇入黄河,两岸谒戾之山,松柏金玉遍布,灵气逼人。”鲤鱼精轻佻地说,语气散漫又挑衅。
詹台自来护短, 到现在还没有开口训斥鲤鱼精,方岚心下诧异,抬眼瞥詹台, 却看到他难得一言不发,眼神忽闪,像是十分期待那鲤鱼精继续开口说下去。
方岚霎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嘴角轻抿,转过头去。
“老身初初修成人身之时十分不习惯,最喜变回一条鱼的本体,溯回于沁水和黄河之间。有年上元佳节,老身在沁水岸边小憩,恰好遇到一队人吹吹打打红衣送嫁,锣鼓喧嚣好不热闹。”
詹台看方岚一眼迷惑,出言解释:“虹鳟初初修成人身,怎么算也得百余年前。那时婚丧嫁娶讲究黄道吉日,选在上元灯节的少而又少。何况北方婚俗自清末之后皆喜日婚,只偶尔有些乡绅办婚循旧礼,才将婚礼选在黄昏。”
鲤鱼精哈哈一笑:“不错,婚礼婚礼,最迟不过黄昏。那队送嫁成亲,却是将近子夜,沿着泌水岸边徐步而行。两面红幡迎风飘扬,小小一方红轿摇摇摆摆紧跟,其后五六个身材淡薄的随从,面无表情行尸走肉一般,深一脚浅一脚抬着嫁妆箱子。”
“晋中习俗,闹社火的传世技艺有绝学背棍。一个男子立在地面,肩背上竖起一根铁棍。身轻如燕的女子立在铁棍之上,随着身下男子前进的步伐灵动地起舞。”
“那送嫁的仆从人人肩上都有铁棍,却不见立在棍上跳舞的女孩子。”
“唢呐声在这空空荡荡的峡谷山涧格外嘹亮,可吹得那般有气无力音色凄惶,听起来哪里有半点喜乐的样子?除了那一身红衣说是喜事之外,其余种种,分明便是送葬。”
鲤鱼精冷笑,“我那时年幼,好奇得紧,拖着尾巴在水中跟着他们,行至香山岭的时候,队伍前方的红色方轿却突然一歪,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红色的轿帘却在此时被掀开一个小口,扑通一声,从小方轿里面滚出来一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小姑娘,戴着金光灿灿的凤冠,额上还披着红纱盖头。”
“河畔风大,红纱盖头被风吹开,露出她半张侧脸,肌肤赛雪眉目如画。”鲤鱼精略微顿了顿才扭头看了眼方岚,说:“老身不才,乱世商铺中修行数百年有余,生平见过绝色不知多少。你,勉强算上一个吧。”
“那晚我见到的新嫁娘,却是绝色中的绝色。”它眯起鱼眼睛,语气很是有些怅惘。
“夜色深沉,山涧河水黝黑一片,我窝身岸边自以为藏得极好,那新嫁娘却像是瞅准了我的方向,凄厉地叫着救命。”鲤鱼精轻咳一声,“老身自认还有些侠义心肠,佳人落难逃婚,自然是要救上一救。”
詹台却十分不屑,呵地笑了一声:“你是鱼精,雌雄同体,再见绝色也不会见色起意,更遑论英雄救美了。”
“我看,你当年是看中那新嫁娘头上金灿灿的凤冠了。可是如此?”
詹台一语道破,鲤鱼精毫不见羞赧,冷笑一声默认了。
“我捏诀幻化人形立在岸边,她几乎立刻扑在我的怀中。我揽手一抱,刚想去揪她头上的凤冠,她却将头向后一仰,泪珠布满脸庞,说带我走。”
“她目光清澈,情意满满。老身彼时尚且年幼,被这目光一慑久久不知动作。”鲤鱼精冷冷说道,“幸好老身不辨男女,也无男女之情,纵然动心,仍有理智尚存。”
“我下意识想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却突然感觉到她凤冠下迎风飞扬的长发,有些湿漉漉的。”
“她一个新嫁娘,一直坐在四方小轿之中,头发为何会是湿的?我心里咯噔一声起了疑心,眼角余光这才瞥见那跟在她身后送嫁的随从,一个个面无表情,木偶一样看着我们。”
“新娘逃婚,随从怎会毫无动作,还站在那里任她与我求救。我心里越发怀疑,再往那些随从抬着的嫁妆上一看,才突然惊觉那小小长长的黑色木箱,分明便是一座座小小的棺材,正好放得下七八岁的女童。”
从来就没有送嫁,从一开始,便是送葬。
鲤鱼精悚然心惊,再低头一看身下抱着她的这人。
长长的黑发如藤蔓一般将这身穿红衣的嫁娘捆缚得结结实实,。
鲤鱼精立刻松手后退,却哪里还能来得及。
那黑色的头发如同长长的触角,又如同桑蚕吐丝,又如同毒蛛织网,飞一般向鲤鱼精扑来,立刻钳制住鲤鱼精的手臂和腰肢。
“情急之下,我下意识地变回了本身。”时隔多年,鲤鱼精仍有些后怕,“好在我真身乃是一条鱼,本就滑腻溜手,难以捕捉。更何况身上还有鳞片,生死关头鳞片竖起,如同利刃一样削断了捆在我手臂上的几缕发丝,趁着那发丝惊异收手的一瞬间,我立刻跳入沁水之中。就这样,才捡回一条命来。”
鲤鱼精跃入水中的那一刻,还曾回头看向岸边。
身着火红嫁衣的新嫁娘,满身黑发周身环绕,灵幡一般招摇。她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它。
它便在此刻,突然之间明白了。
不是她。
而是她们。
四个女孩子。四个原本应该躺在“嫁妆”棺材中的四个七八岁的面貌姣好的女孩子。
黑色的头发恰如蛛网一般的绳索,将她们牢牢地捆绑在一起,像拼接而成的木偶,用那不同的肢体部分组成了一个妙龄的新嫁娘。
黑色的头发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她们的面目在这网下愈发模糊,时而是四张惨白的面容,时而又组成一个合体的娇美无双的新嫁娘。
鲤鱼精目瞪口呆,久久望着岸边,直到方才那泪光盈盈的绝世美人对它灿然一笑,笑容却瞬间裂变成了四个模糊的女童人脸。身穿红衣的新嫁娘在这黑色的夜色之中不复存在,红色的小轿复又被抬起。抬轿的随从面无表情,身上背了黑色的铁棍。
而那铁棍之上,立着四个七八岁的女孩子,随着轿夫的脚步翩翩起舞,像是上元佳节应季舞起的社火。
鲤鱼精如梦方醒,出溜一声钻入水中,玩命地向前游走,此后百年时间,再不敢踏足沁水之地。
“明白了吗?”詹台轻轻问方岚,“明白水尸魂到底是什么了吗?”
“人皮尸蜡锁住活人生魂,炼成水尸魂。水尸魂藏在尸蜡壳中,仿若一只只游荡世间的孤魂野鬼。”
“人死之时,肉身涅灭成灰,最终与天地万物一般消融生长。魂魄入轮回,视生平择九道。可是水尸魂由生魂炼成,有来处却无归路,难道能超脱于世间万物之外?”
“自然是不能的。”詹台轻叹。
“人皮尸蜡消融的那一瞬间,水尸魂仿若游魂一般溢出,再被一缕缕收集回来,绕毛线团一样结成这一团你口中的头发。”詹台轻轻接过狐狸精手中的一团头发,对方岚说,“这从来都不是头发,而是一张水尸魂织成的,魂网。”
“入水即致幻,诱活人入网。在陆间的时候,尸魂连接成网,凭空制造幻像。”詹台说,“鲤鱼精见到的魂网,是四个女孩子的水尸魂组成。”
“而我们至今为止,已经遇到了于明、张燕、田友良和张大川四个人,四只游荡于世间的水尸魂。他们织成的魂网,此时又在何处,又为谁用?”
“四个七八岁的女童炼成水尸魂,魂网取其相貌长处组成人间绝色,取其性格纯质惹人怜惜,诱惑过路善心之人。于明处心积虑,张燕心细胆大,田友良丧尽天良,张大川心狠手辣。他们四人组成魂网,又可为何种幻像?”
“更何况,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会不会有更多的人被制成了水尸魂,像这样一样又聚集编织成魂网?”方岚不寒而栗。
詹台指着手中的那一团黑色头发,说:“我在天门山初见此物,就知它致幻伤人,藏于水中,可引人溺水,夺命于无形之中。可直到张燕出事,我才联想到它很有可能与水尸魂有关。”
“而等到今天,鲤鱼精说出旧事,我才终于确定,这一团头发就是水尸魂织成的魂网。”詹台说。
詹台说,“鲤鱼精在沁水发现魂网,我们在天门山第一次发现魂网。”
“魂网如同阴毒法器为人所用,用后弃于深山潭水之中。万物相生相克,魂网久而久之终究为世间所不容。”
“那太行山中,天门山中,谁来最终收服魂网呢?”詹台轻声问,“山海经中曾说,凡四十六山万二千里,神状皆马面,其祠之皆用藻茝瘗之。”
他拎起黑色的魂网,对方岚说:“像不像水藻?”
方岚没有回答他。她仍处在深深的震惊之中。
牛头马面。詹台说,马面。
“牛头马面负责迎来送往。”詹台说,“阳寿殆尽,魂魄离体,牛头鬼差手举灵幡铜铃,将生魂送入死门,走奈何桥喝孟婆汤,投胎历劫转世为人。这就是迎来送往中的,迎来。”
“那马面罗刹呢?莫非是负责迎来送往中的送往吗?”方岚问。
人皮尸蜡炼制水尸魂,水尸魂在人皮尸蜡消融的那一刻溢出,集结成网。魂网由一缕缕水尸魂萃取而成,将尸魂精髓纳入其中,博采众家之长,凭空变幻外貌。
詹台说,魂魄不能停留阳世,唯有被炼制成水尸魂之后,才能以魂网的形式留于世间为人所用。可是魂网被弃,落入潭水之中,因终究非阳世之物,就会引来马面罗刹前来吞噬。
“而马面罗刹负责送往。送死魂,往生门。”詹台说。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姨妈来袭,虽然不怎么痛,但是情绪大起大落特别激动,跟先生聊起一个多年未见的初中同学,竟然痛哭一场哭得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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