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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撒谎吗?”
文珈罗问这话的时候, 眼睛直望着车前, 慢慢地开口,仿佛像在和空气说话。徐时萋怔了怔,不知其意, 只疑惑地看着她。可女孩却再没有说什么,那话就像只是不经意问的一句呓语。
其实徐时萋家离店里是很近的, 近到那句问话后没了后继徐时萋还来不及追问就到了。她一时没想太多,就开车门出去。
文珈罗也跟着下了车, 立在车边望着。徐时萋顿了顿才问:“要上去坐坐吗?”
“我还以为你连这最基本的待客礼貌都不懂呢。”文珈罗施施然走过来。
徐时萋气极, 追上去说:“想去我家你就应该主动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上去。如果你不想上去我却让你上去那不是为难你么,我……”
文珈罗猛地转身, 化身为唐僧的人倏地住嘴, 看着女孩略有恼怒的脸,心里有些报复成功的窃喜。
“我应该把你的嘴堵上, ”文珈罗诚心提议, 然后微有恶意地说,“不然你该唠叨着提前进入更年期了。”
徐时萋觉得自己的心脏大概负担有点大。因为文珈罗的前半句话就像暗夜里诱人的某种情话,她从没有听过,却本能的紧张的羞涩起来。整个人所有的感观都被女孩刹那间调动而起,却又在那后半句话里踩上不实的虚棉落空坠地。
幸好天已黑, 路旁的街灯不甚光明。徐时萋把自己隐藏在夜色的阴影里,急促地说了句“谁劳你操这个心了”就拔腿快步走开。
徐时萋家的房子是在一片老住宅区里,只有两室一厅。原也想换个大一点儿的, 但开着那么一个店,怕万一把钱都用了,一但有个什么事就没有周转的余地。何况在父母眼里,现在房子那么贵,以年轻一代的资本根本难以承受,即使身为女方,到了女儿结婚买房时少不了要支援一些。正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所以拖着拖着至今未换。
这房其实年岁还没有文珈罗在邻市的那个住处大,但看上去更老旧些,只是进屋后因为不大的空间置满了这个家的所有一切,就显得不算是拥挤的实在。
徐时萋到房间里收拾衣物,把文珈罗丢在外面客厅的沙发里,摁开了电视让她等着。
文珈罗习惯了上哪就开哪的空调,哪能想到这里没有,哪怕电视里在疯闹,坐着还是怪冷清的。她无聊地起身,用脚丈量着这兼具了饭厅功能的客厅。这里的几面墙上被占了不少东西。有一幅明显是印刷版的风景油画;一具挂式水箱,里面似乎还有鱼在冒泡;还有一只时钟显示着刻度的是一只只足球,甚至还悬着一双羽毛球拍,其中一只网已经破了。
凌乱而充满了生机,文珈罗在心里这样说,然后就双眼发亮地看到了一排排奖状。从小学到高中,什么“三好学生”、“文明学生”、“朗读比赛”、“演讲比赛”,因为奖状实在太多,又都是些陈旧的颜色,像糊墙的纸一样,以至于她刚才竟然没发现。
“我爸曾经想将我获得的奖状排满整个墙壁,可惜这心愿怕是难以达成了。”
文珈罗转头看见这些奖状的获得者已经提好了一个包,倚在墙边笑着。
其实读大学的时候徐时萋也是获得过一些荣誉的,只是不太流行奖状了,害她甚至想过为了满足她爸的骄傲是不是该买些奖状来填补一下。
“走吧。”
奖状墙前的人没动,只是挑了挑眉:“你不请我参观一下你的卧室?”
徐时萋笑着回身把房门关紧:“秘密重地,恕不公开展览。”
文珈罗倾了倾身,徐时萋有一瞬间以为女孩要冲过来强行踏入她的领地,不由立刻紧张地握住了门锁的把柄。
哪料文珈罗只是迈了脚转过身,朝大门外走去。
看着女孩潇洒的背影,徐时萋浑身一松,笑了笑。是啊,她哪会像自己一样好奇。
两人回到老宅的时候,被告知文宝华已经被夏邦接走了。不过文昱回来了,正陪着老太太看电视。
“好了,你的任务完成了。”老太太拍了拍孙子的手,“可以去玩了。”
“奶奶,瞧您说的。”文昱扭头直看着徐时萋,满眼惊奇,“原来就是你呀。”
听说请了宝华的一个同学来给奶奶读书催眠,他非要来见识一下。他记得在酒吧里听到的那段曲尾,上次在宝华家吃饭的时候忘了让她再唱一次,没想到又见面了,还真是有缘。
徐时萋倒是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让他恍然大悟的事情,只好笑了笑。陪着老太太在沙发里坐了坐,她起身上楼去放东西。出来时文家的两个小辈已经扶着老太太上了楼。显然文昱向老太太鼓吹了一阵徐时萋的歌声,致使老太太也十分有兴趣得一见她就问她会唱什么老歌么。
徐时萋想了许久,才想到了支极雅的,就说了歌名叫《知音》,是一支李谷一的歌。那真是极老的歌了,偏偏老太太还喜出望外,说是最喜欢听她的歌,说着就非要徐时萋唱唱不可。
“歌太老了,只记得旋律,词却是想不起来了。”徐时萋笑说。
文昱在一旁自告奋勇:“家里有电脑和打印机,我立刻上网去把歌词弄来。”
老太太忙催了他去。
徐时萋有些无奈地向文珈罗求助,你们这家子人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岂料对方根本就是乐于见成,只是微微笑着替老太太按摩着肩臂。
词很快找了来,徐时萋看了一会儿,便清了清嗓子:“那我清唱了,唱得不好别笑我。”
“山清清,水碧碧,高山流水云依依。
一声声,如泣如述如悲啼。
叹得是,
人生难得一知已,千古知音最难觅。
山清清,水碧碧,高山流水云依依。
一声声,如颂如歌如赞礼。
赞得是,
将军拔剑南天起,我愿作长风绕战旗……”
徐时萋一直觉得这首歌极为缠绵,曲调迂回旋转,娓娓倾述。
老太太边听边用手在膝盖上轻轻地和着节拍,发现肩膀上的手没了动静,便抬肘提醒了一下,那手才又重新施以缓力,继续按摩。
因为李谷一的嗓子清亮高亢,这首歌就本是种洒脱的婉转,可换了徐时萋的声音却变得分外婀娜多情,恍如密语在耳旁细喃。
“好、好!”徐时萋缓缓收音之后,老太太拍着手心,鼓起掌来,“好一个‘将军拔剑南天起,我愿作长风绕战旗’。”歌声里似乎也使她忆起了那个烽火年代,像她们那样的炮轰声中的爱情,就是如此。
文昱也在一旁惊叹:“你嗓子这么好,不歌唱真是可惜了。不如我请你去我们酒吧驻唱吧。”
“你少出馊主意,”老太太笑骂,越看徐时萋越觉得喜欢,“ 这样的歌,也不是你们那些年轻人能理解的。”
“奶奶,你这就不对了……”
徐时萋听着她祖孙俩说话,随意地扫了眼一直没有出声的文珈罗。那女孩只是低头抚着老太太的颈项,像不曾听到她唱歌一般。徐时萋有些微的遗憾和失落,连带着还余留在心底的那点曲调缠绵也平复荡尽了。她无意识地折着手里的歌词纸,微微怔着。
“好了,文昱,你再把奶奶逗兴奋了,她老人家又休息不好的话,你拿什么赔她的睡眠?”终于女孩开了口,淡淡的。
文昱这才做了几个鬼脸,起身亲昵地和老太太靠了靠脸颊,又说了几句趣话才离开。
徐时萋本想问老太太是要听她继续读《红楼梦》呢还是听点别的什么,老太太却说这首歌就很好,足以让她在睡梦里回味,今天你又是第一晚住这里,去好好休息一下,看能不能适应这的环境。
话虽如此,徐时萋还是坚持陪着文珈罗把老太太服侍到了床上睡下,等她闭了眼入睡,这才一起退出房去。
离开老太太的房间,是先经过徐时萋睡的那间房,徐时萋立在门口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晚安就想进去,却听到身后的人问东西都放好了吗?她一回头就看到女孩杵在她身后,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还没呢。”徐时萋开了门,下意识地再次回头,结果对方还是没走,“你……是想进来坐坐吗?”
“现在应该还不算太晚吧?”文珈罗答的很礼貌,不过徐时萋听得很无语。
让了女孩进房,徐时萋一时还不熟悉,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杯子倒水给她喝,再一想本来她就是主人自己是客人,还招待什么啊,就忙着把洗漱用具和睡衣拿出来放好。
边归置东西,徐时萋边竖着耳朵等女孩说话,可是那人却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只是一味地坐在床边的单沙发里,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屋子里一时太安静了,静得她有些浮躁,只好找了个话题率先开口:“对了,这家里没有安排人专门服侍老太太吗?”
文珈罗抬了头,开了口:“平时是有小保姆的,不过周末我回来了会亲自做点。”
“你真孝顺。”徐时萋由衷地说。
“你也孝顺啊。”文珈罗突然也表扬说。
“啊?”徐时萋有些吃惊,“你这话……”她看女孩的表情,就记起她在店里替自己解围一事。不过那话题她是不愿意谈的,所以就没有吱声了。
“不过你是孝顺得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女孩却没有放过她,又重新问了那句话,“你会撒谎吗?”
“你想让我撒什么谎?”徐时萋坐在床边,无奈地反问。
“不可以这样,也不能那样,就撒个真假掺半的谎话好了。”女孩缓缓地低声说,“总好过你被你妈一天天的逼着,最后还不是要爆发出来。”她似乎又笑了笑,抬头看着徐时萋,脸上很认真,“你很好,非常好,所以别太委屈自己。上不去天堂,下不了地狱的时候,也别把自己在半空中吊着,会被自己活活勒死的。所以就做一点俗气的事,想办法撒个谎好了。”
这个声音很诚恳,可是里面却有一些诱惑的成分,像哄着一般:“真的,其实只要撒个谎就可以了。说谎其实是很容易的事,只要每天反复重复,说上一百遍一千遍,到最后就会变成连自己都会相信的事实。”
女孩说完后就起身,离开前留下了一句“你好好想想吧” 。
这一晚不知道听了她的歌的老太太是否安然入眠,总之徐时萋却是毫无睡意。她陷在女孩离开前的一番话里,苦思冥想,始终如茧,难以抽出丝来。
原以为把女孩的过去经历亲听过,再加上认识以来不咸不淡的接触,不管如何也算对对方有一些的了解,可是那一刻说着“撒谎论”的女孩却让她觉得像个谜一般的难解。她觉得自己一定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线头始终找不到,她被捆得难以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