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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堂上,灯火通明。
汝阴县令朱成满面春风,举觞请酒,谈笑风生,一派名士风采。
只是刘闯却觉得,这家伙似乎是在没话找话。别看他谈古论今的滔滔不绝,却没有一点实质性的内容。
堂上,还有五六个官吏作陪。
那坐在朱成下首的人,名叫陈来,是汝阴兵曹。
看他表情,好像有些紧张。虽然竭力做出一派轻松之色,但目光闪烁,显然是心里有事。
“孟彦,听说你这次借道,要回颍川?”
“正是。”
“不知孟彦颍川可还有亲人?”
刘闯微微一笑,“先父被奸臣所害,后家中遭逢变故,举家被害。
幸得家中叔父舍命相救,我这才得以活命。说起来,而今在颍川,恐怕已没有什么亲人了。”
“原来如此!”
朱成露出惋惜之色,可刘闯却分明看到,他长出一口气。
心里顿时有一丝警惕,不过表面上他并未流露出来。他隐隐觉得,这个朱成很热情,热情的有些出乎刘闯的想想。也就是说,他的这种热情很不正常,让刘闯心里,感到了疑惑。
“来来来,请酒。”
朱成再次起身邀酒,刘闯也不客气,举杯表示感谢。
这时候,就见黄劭从外面走来。
他还是孤零零一个人,看上去非常平静。
刘闯笑道:“老黄,怎么去那么久,东西找到了吗?”
“谢公子关心,找到了!”黄劭说话间,露出一抹尴尬之色,“只是肚子有些不舒服。以至于来的晚了,还望公子见谅。”
朱成眉头一蹙,露出一抹厌恶之色。
所谓肚子不舒服,就是出恭的意思……在这种满堂高士之地,谈论这种粗俗的事情,的确是有些大煞风景。刘闯眼睛微微一合,旋即笑着道:“既然如此,还不赶快自罚三杯,与诸公请罪。”
黄劭连连答应。向众人道歉,连饮三杯。
朱成等人似乎并不在意,待黄劭吃下三杯酒之后,便不再理睬。而黄劭径自来到刘闯身后,撩衣跪坐。只是在低头坐下的一刹那。他压低声音道:“屋外有刀斧手埋伏,公子要小心。”
刘闯脸色不变,神情自若。
其实,内心里却感到无比惊讶。他早就看出朱成有些不太正常,热情的有些过分。只是,他并未想到朱成要杀他,所以心中虽然警惕。但并没有想太多。可现在,黄劭突然间一句,让他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不知道黄劭是在县衙里发现了刀斧手,还是在县衙外听到风声。
如果是在县衙外。那驿馆方面必然已经做了准备。
可如果是在县衙里面……刘闯倒是不担心自己,他最担心的,还是在驿馆里的麋缳等人。
黄劭轻轻咳嗽一声,刘闯回头看去。
就见黄劭双手相叠慢慢放在肚子上。他立刻明白黄劭的意思,这是要他把心放进肚子里面。也就是说。驿馆那边已经得了风声,徐盛等人也做好准备。那么接下来,就是眼前麻烦。
这老黄,倒是有胆量!
明知道有危险,还跑来通风报信。
刘闯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一抹淡淡笑容。
黄劭看到那笑容,也就知道刘闯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他微微向后挪了一点,朝站在两边的两个扈从看了看,手上做出一个警戒的手势。两个扈从一怔,立刻明白了意思。
“朱县尊,刘某远道来投,得县尊厚待,荣幸之至。
来来来,我满饮此杯,权作对县尊的感激,诸公,请酒。”
刘闯说着话,便举起酒杯。
他绕过桌子,一桌一桌的与人敬酒,都是一饮而尽,透出豪迈之风。朱成见刘闯如此做派,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古怪笑意。他朝着那兵曹陈来看了一眼,就见陈来脸上的紧张之色消失不少。陈来点点头,一只手握着酒杯,一只手便放在桌案下,不动声色的坐在酒案之后。
刘闯连饮十余杯,胖胖脸上,露出熏熏然。
他脚下显得有些踉跄,一步三晃便来到朱成案前,“朱县尊,请满饮此杯。”
朱成站起来,笑着饮下杯中酒。
哪知道刘闯喝完酒之后,身子一晃,险些便栽倒。朱成本能的身手搀扶,刘闯一把就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正要开口,忽听外面一阵骚乱。
“不好了,粮仓起火!”
汝阴县城西北角突然窜起冲天烈焰,引得整个县城出现骚动。
不过在这个时候,恐怕大多数人都没有把这把火和刘闯联系在一起。就算是朱成,听闻粮仓起火的消息之后,也没有第一时间和刘闯联系起来,而是想要走出去查看和询问情况。
哪知道,他刚要走,却发现刘闯死死攫着他的胳膊。
那只大手好像铁钳一样,将他紧紧抓住。
“刘公子,你这是何意?”
朱成激灵灵打了个寒蝉,脱口而出问道。
不等他话音落下,刘闯猛然抬脚,把面前的食案一下子踢飞出去。沉甸甸的食案,是朝着兵曹陈来飞去。那陈来吓了一跳,本能的闪身向后躲避,就听蓬的一声,食案落在桌上,把那张桌子顿时砸翻过来,杯盘酒水菜汤洒了一地,那食案下面,露出一口明晃晃的钢刀。
“朱县尊,何不把你埋伏在外面的人叫出来。”
刘闯脸上酒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浓浓杀机,显得格外狰狞。
朱成心叫一声不好,可没等他开口,就听大堂外的走廊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队刀斧手冲进来,但看到朱成被刘闯掐着脖子,而刘闯两名扈从。已保护着黄劭退到刘闯身后的时候,一下子都呆愣住了。
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大堂上只要有动静,就立刻一涌而上,不给刘闯机会,乱刀将之砍死。
可现在县尊朱成落在刘闯手中,他们又如何动手。
陈来狼狈不堪的爬起来,纵身就抄起钢刀。
“背主家奴,还不拿命来。”
他根本就没有理睬朱成的死活,健步拧身便扑向刘闯。
刘闯一手掐着朱成的脖子。另一只手空空如也,显然是一个机会。朱成吓得发出一声惊叫,没等他开口喝止,却见刘闯弯下腰,右手一把就抓住了旁边的食案。几十斤重的食案。在刘闯手里好像根本没有分量。眼见陈来到身前,刘闯大吼一声,抡起食案,就狠狠砸下来。
东汉时的食案,大都是用实木做成,不但结实,而且很重。
陈来没想到刘闯在这种情况下来能做出反击。眼见那食案落下来,他举刀想要封挡,却听得咔嚓一声,他手里的钢刀。根本就拦不住那张食案。沉甸甸的食案劈在陈来的头上,刹那间脑浆迸裂。
“哪个敢动,我先杀了这狗贼。”
陈来的尸体,蓬的倒在地上。鲜血流淌一地。
刀斧手面面相觑,有些不知该如何时候。
就在这时。县衙大门突然哐当一声被人撞开,徐盛率领一队人马冲进来,二话不说,见人就杀。
“庭上哪个敢动,休怪我心狠手辣。”
刘闯厉声喝道,一把就将朱成拎起来,“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
那只大手,死死掐住朱成的脖子。
百十斤重的身体,竟然被刘闯一只手拎起来,双脚离地。
朱成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县衙内,喊杀声四起。
虽然朱成在县衙中埋伏了数百人,又如何能够与徐盛手下这一帮跟随刘闯转战千里的悍卒相比?
徐盛手持钢刀,逢人就杀,见人就砍。
一口钢刀在他手中幻化出重重刀影,已经群龙无首的刀斧手们,又如何能挡得住这般凶神恶煞。
只抵抗了片刻功夫,一个个就弃械投降。
“休要杀我,我投降,我投降。”
刘闯见朱成快要喘不过气,直翻白眼,手一松,朱成蓬的一下子就瘫在地上。不等他起身,刘闯抬脚落在他胸口上。黄劭从血泊中拾起那口钢刀,神色极为恭敬的递到了刘闯手里。
这时候,徐盛浑身是血,大步走到厅上。
他脚底下沾满血迹,每走一步,身后就会留下一个醒目的血脚印。
走到厅上,徐盛躬身行礼,“公子,县衙已经被我等占领,所有人员,都已经被我们控制起来。”
“元绍呢?”
“元绍在驿馆中保护三娘子……
黄先生的部曲,已经前往城门,迎接子义将军等人入城。”
话音未落,汝阴城中,喊杀声四起。
“城破了!”
从县衙外,传来凄厉的叫喊声。
刘闯脸上露出一抹森冷的笑意,而朱成的脸色,顿时煞白。
“谁要你杀我?”
“背主家奴,人人得而诛之。”
朱成倒是个硬骨头,强作出一副强硬姿态,挣扎着想要起来。可刘闯踩在他胸口的那只大脚,好像一座山,压在朱成的胸口上,令他动弹不得。
“嘴还挺硬!”
刘闯突然一声冷笑,手起刀落,啪的用刀背抽在朱成的脸上。
这一刀下去,打得朱成满脸是血,牙齿也被打掉。刘闯也不理他,手中钢刀环指厅中官吏。
“我再问一句,谁知道他为何要杀我?”
几个官吏,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开口。
刘闯目光一冷,朝黄劭看了一眼。黄劭立刻明白了刘闯的意思,从一名扈从手里拿过钢刀,健步上前,一刀便把一个官吏倒在血泊之中。
“谁知道,他为何要杀我!”
刘闯一字一顿,脸上笼着着一层浓浓杀机。
徐盛和黄劭的目光,在几个官吏身上来回移动。
“我知道,我知道……不要杀我!”一个官吏再也无法坚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嘶吼道:“前几日朱县尊家中来了一个客人。后来公子派人前来报信。朱县尊的客人却说,公子是背主家奴,故而朱县尊才决定将公子诛杀……此事,与我等没有干系,还请公子饶我性命。”
“那你可知道,那位朋友‘老大人’,叫什么名字,如今身在何处?”
“我,我只记得。县尊那位朋友姓孙,好像是县尊的同窗。”
姓孙?
刘闯低头,看着满脸是血的朱成,突然微微一笑,“未曾想。朱县尊居然还是郑康成的门下……只是郑公如今身在高密,埋首经学,不愿招惹是是非非。县尊何不效仿郑公,独善其身?却偏偏要卷进我和刘备之间的事情。朱县尊,敢问孙公祐孙先生,而今可还在你府上吗?”
“呸!”
朱成一脸狰狞,“公祐早已离开。你休想找到他。”
“呵呵呵,你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是不相信……你,叫什么名字?”
刘闯用刀一指方才那个求饶的官吏。
“小吏。小吏名叫邓荣,是本县主簿。”
“原来是邓主簿……想来你定是朱县尊的亲信,所以一定会知道,那位孙乾孙先生在何处?”
“邓荣。尔敢!”
朱成瞪大眼睛,就要阻止邓荣。
哪知道。刘闯抬起脚,弯腰一把抓住了朱成的头发,拖着就往后堂走。
“公子,这些人……”
“一个不留。”
刘闯头也不回,拖着朱成就走。
几个官吏吓得魂飞魄散,邓荣更连声叫喊饶命,可是徐盛等人哪里会容他们多说,手起刀落,将几个官吏砍死。惨叫声,传入朱成的耳朵里,让他感到无比恐惧。他双手抓住刘闯的手,一边踉跄走往后堂走,一边大声道:“背主家奴,你欲何为?”
“老子若是家奴,全天下人都是家奴!”
刘闯一边走,一边沉声喝道:“这江山还是汉家江山,这天下乃是刘姓天下……我倒要看看,哪个敢要我做家奴?不知死活的东西,别人信口诬陷,你就深信不疑。还问我家中有没有人?
我告诉你,我父乃中陵侯刘闯,我乃淮南厉王刘长之后,济北贞王第十四世孙,哪个敢要我做家奴?
孙乾,你在哪里?
你不是仁义君子,你不是气量宽宏吗?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好友满门,被我一个一个杀死不成?”
伴随着一声惨叫,一个迎面跑来的婢女,被刘闯砍倒在血泊中。
刘闯拖着朱成走进后宅,在他身后,数十名如狼似虎的健卒紧紧跟随。
后宅里,传来一阵哭喊声。
朱成的家人,还有家中仆人被赶到了庭院里,一个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面色如土。
“刘闯,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杀你是我的主意,休要连累我妻儿。”
刘闯忍不住哈哈大笑,“朱县尊,你刚才一句一个‘背主家奴’叫的好不快活,怎地现在唤我名字?你既然要杀我,就要做好被我杀的准备。你杀我之前,就该知道这件事情的后果。
我再问你一句,孙乾何在?”
朱成怒视刘闯,却咬着牙,不肯开口。
“那我问你们,孙乾何在。”
朱成的家人,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面面相觑。
“孙先生之前就住在西厢房里,刚才外面大乱,孙先生不知逃去何处,我们实在是不知道。”
刘闯厉声喝道:“孙乾,你还不肯出来吗?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这好友同窗满门被杀?”
庭院中,鸦雀无声。
刘闯叹了口气,轻声道:“看来,你这位同窗是不肯顾你死活了。”
朱成面颊抽搐几下,猛然一扭头,不肯开口。
刘闯的目光,在朱成家人身上一一掠过,许久后他蹲下身子,仿佛自言自语道:“朱县尊,你知道吗?我真的是做不了坏人。如果我要是真的心狠,就让人当着你的面,把你老母少妻奸杀致死……好吧,我做不出这种事来。其实我知道,孙乾一定没有逃走,还躲在这县衙里。
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知不知道,他躲在何处?”
朱成眼睛一闭,一副慨然赴死之状。
刘闯眼角跳动了两下,猛然站起身来,“一个不留,斩草除根。”
“喏!”
如狼似虎的健卒们蜂拥而上,就听一声声凄厉惨叫,朱成满门,连带奴仆婢女二十七人,被全部砍杀。
“这都怪你,我不想杀人,你却要做英雄。”
“狗贼,我和你拼了!”
那朱成猛然爬起来,向刘闯扑去。只可惜,他手无寸铁,更比不得刘闯身强力壮,一脚就把他踹翻在地。
“看住他,我要他和他的亲亲好同窗死在一起!”
刘闯是真的暴怒了!
来汝阴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过要杀人。原本想着,平平安安到达颍川,他就可以归宗认祖,暂时稳定下来。其实,从朱成骂他是背主家奴的时候,他就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人在捣鬼。
刘备的人!
肯定是刘备的人……朱成身在汝南,怎可能知道徐州的事情?
而‘背主家奴’这个名号,是出自麋竺,经由刘备传出。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刘备在捣鬼,就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故。麋家、刘备……一路阴魂不散。老子都已经逃来颍川,你们还不肯罢休?最可恨的是,这朱成居然因为同窗一句撩拨,就对他动了杀心,一下子激怒了刘闯。
难不成,我不杀人,就以为我好欺负吗?
刘闯杀心一起,好像变了一个人似地,令人心惊肉跳。
“给我搜!”
他大吼一声,“我不信那孙乾能背插双翅逃走,他定然躲在县衙,给我一寸地一寸地的搜。”
朱成此时,恍若丢了魂魄一样,呆愣愣看着身前一具具没了声息的尸体,热泪泉涌而出。
不错,他是听信孙乾的话,但却没想到,万无一失的安排,怎么会变成这个局面?
按照他和孙乾的设计,先把刘闯诳进城里,而后在县衙里设宴,让刘闯失去警惕之心。孙乾对他说过,刘闯此人,凶残成性,杀人如麻。不过他武艺高强,必须要小心行事。所以朱成就想着,把刘闯灌醉之后,将他乱刃分尸。却不想刘闯先发制人,更没想到,他会如此凶残。
“公子,这里好像有状况。”
刘闯大步流星上前,扈从手举火把,紧紧跟随。
在庭院一隅,两颗大树之间,有一座枯井。若不仔细查找,还真就不容易发现它的存在……
“公子,井里好像有人。”
哈,居然躲到这里,你孙乾以为自己是陈后主吗?
刘闯走过去,取来一支火把,丢进枯井中。这枯井呈瓮形,肚大口小。火把丢进去之后,刘闯立刻发现,紧贴在井壁阴影中的孙乾。他好像一只壁虎,贴着井壁站立,一动也不动。
刘闯沉声道:“孙公祐,别再藏了,我已经看到你了。”
孙乾依旧贴着井壁,没有动作。
“来人,给我把这口井填上……孙公祐你若再不出来,我就把你和你的同窗埋在井中,让你二人生不能同衾,死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