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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此地偶遇二位殿下, 微臣荣幸之至。”心里骂骂咧咧的韩皎, 怂搭搭地给大boss行礼了。
偶遇?
谢夺疑惑道:“你来这里作甚?”
“当然是来找本王。”燕王快步从偏厅走出来, 迎上前询问:“韩先生怎么来了,遇上什么困难了?”
韩皎迫不及待上前一步颔首一揖:“臣有密情上报。”
“这么快?”燕王眼睛一亮,先把刚取出来的刑部审讯簿递给身旁的九弟, 吩咐道:“我与韩大人有要事相商,你自己去我书房,把知道的都填上。”
绑架案还在办案过程中,燕王为了避免刑部频繁提审韩皎, 特地把“知情人”九弟给叫出宫来,代替韩皎协助办案。
刑部没法审讯皇子,燕王就让办案官员,把要问韩皎的问题, 都写在审讯簿上,拿回王府等弟弟来填。
完全没想到六哥把自己叫来, 只是为了替小神童省事,九皇子殿下缓缓低头看了眼审讯簿,再抬眼看向六哥时,目光锐利如剑。
六哥越来越不把九殿下当人了!
“什么玩意?”三皇子伸手替九弟接过审讯簿,低头翻了一遍, 抬头一瞪眼:“老六, 你让咱们来,就是为了写这个?”
燕王年幼时,是三皇子的小跟班之一, 如今出宫开了府,依旧很敬畏三哥,一听这语气,赶忙转头解释道:“我这不是只让老九来一趟嘛,几时敢劳驾三哥了?”
一旁谢夺以旁观者角度,严肃警告六哥:“九弟也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劳驾的。”
燕王完全无视亲弟弟的警告,继续给超凶的兄长陪笑道:“既然来了,三哥就先在这儿坐会儿,前日弟弟刚得了把剑,据说是上古神剑,历千年而无锈迹,三哥一会儿可以让李晟取来瞧一瞧,是不是真货。”
本以为是那桩绑架案查出了幕后主使,三皇子这趟陪同而来,是准备当面教训一顿险些害了自家兄弟的贼奴。
没想到案子还在审,有些扫兴,三皇子转头招呼九弟道:“走,先去书房,把这玩意填好,回来再瞧你六哥犯傻,还上古神剑呢,老六真是什么当都敢上……”
怀疑燕王智商的三皇子一脸嫌弃摇头叹息,搭着九弟肩膀,迈步去书房。
谢夺被勾着肩膀往外走,回头疑惑地盯了眼六哥和小神童。
“走,咱们去里边谈。”燕王对韩皎做了个请的手势。
韩皎颔首让燕王先请,随后毫无所觉的,在某boss的不悦的目光中,跟着燕王走进了里间。
燕王粗略翻完韩皎递来的一叠书文,眉头深深皱起来。
他本以为韩皎送来的这厚厚一叠,是有关杀良冒功案的线索总结,没想到,这叠文书里,写的全是账目列表。
燕王不是个擅长比对账目的人,韩皎这事情办得不周全。
但他还是耐心地询问:“这些账目有什么问题吗?”
“说来话长。”韩皎严肃道:“我先给您看凭证总览,而后再一一为您讲解其问题所在。”
燕王点头:“先生请讲。”
韩皎伸手,示意燕王把那叠文书还给自己,而后迅速翻找到自己整理出的第一页账目,递到燕王眼前讲解道:“这是天圣十七年,齐宁关的各项军费开支,除去鞑靼年末进犯增加的军需补给,各项开支,与此前两年基本持平。”
燕王点点头,等他讲下去。
韩皎翻到第二页:“这是天圣十八年十月,齐宁关申报的军费开支。因为鞑靼两次犯境,齐宁关征招一万名守军,从这个月开始,齐宁关每年要多支出一万名士兵的军饷。”
燕王侧眸看了韩皎一眼,似乎在催促他说重点。
韩皎指着这张账目左下角赵亮的名字,解释道:“赵亮就是在这年七月,被调至齐宁关,任职指挥佥事,也就是说,他在到任三个月后,征了一次兵。”
燕王微一皱眉,耐心道:“征兵不是他能决定的,这事情我知道,是父皇下的令,怪不到赵亮头上。”
韩皎仿佛没察觉燕王的不满,又翻开下一页账目,认真地讲解:“第一批新兵军饷,户部是在次年二月拨款的,请您仔细看这一张账目,”
他又翻出第一页账目,两张并排展示给燕王细看,并问道:“您能看出这两张账目中,军费开支项目有何不同吗?”
燕王并不理会韩皎的引导,直接命令:“请先生明示。”
韩皎本希望燕王顺着他的引导,自己找出真相,这可以让韩皎的结论更具说服力。
否则直接把一堆冗杂证据讲出来,燕王可能会犯迷糊。
然而燕王居然这么没耐性。
没办法,燕王恐怕还是觉得他年纪小,查不出什么重要证据。
韩皎只好自己指出账目中的一个异常开支:“这笔‘火铳火炮返京拆装修整费’,是天圣十八年以前从未有过的,其中除了运送行粮等费用,剩余开支统一转入了兵部帐下,接收官员是兵部左侍郎——周肇昆,这笔开支,每年高达六万两之巨。”
一听见李阁老女婿的名字,燕王立即敏锐地看向账单,神色严肃地呢喃:“你是觉得,这笔火械维修费用是个幌子,其实被周肇昆吞了?有证据么?火械比寻常兵器难养许多,若非每年定期修整,隔三五年就得全部换一批,那可就远不止六万两白银了。”
韩皎立即从账目中翻找出另一张标红的账目,解释道:“齐宁关的火械,从前是在辽东总指挥使司修整的,每一年半查验一次,费用都在一万两以内,除非该年跟鞑靼有过交锋,需要弹药补给,那样最多也才两万两白银开支。”
燕王眼睛一亮,接过韩皎调出的那页账目,仔细查阅,许久,低声道:“有点意思,但这是兵部的事,接管的又是周肇昆,他寻个由头,譬如军备研制改装之类,硬要说多花几万两银子,咱们也拿他没辙。”
“殿下。”韩皎从燕王手里拿回账单,示意他仔细听自己说话:“臣核查这笔开支的目的,不在于证实六万两白银是否用于火械修复,而在于这么一笔巨款,齐宁关是怎么拨出来的。”
燕王被这一句话猛然点醒!
“没错。”燕王看向韩皎:“他们哪来的这么多军费维修火械?每年操备修边的银子,都要向户部讨要,哪来的闲钱孝敬周肇昆?”
“问题就在这里!”韩皎神色笃定道:“六万两白银,约莫等于三千名边关士兵一年的军饷,也就是说,占了赵亮征的新兵三分之一。”
燕王一愣:“你是说,赵亮克扣军饷?这不可能,每个士兵一年的军饷,还不到二十两,那是户部算得清清楚楚的,只少不多,想盘剥也抠不出多少银屑子,何论三分之一的军饷?那是要饿死人的,弄不好,就会引发哗变,赵亮没这个胆子。”
韩皎点点头:“请殿下记住这个结论——赵亮没有盘剥军饷。”
这话一出,燕王直觉这姓韩的神童当真不简单,目光炯炯看着他:“说下去。”
韩皎继续道:“殿下还记不记得,御史查核杀良冒功案时,快马递回京的密信内容?”
“当然记得!”燕王急道:“御史在勘核首级的时候,发现敌兵尸体中,掺杂许多妇人和孩童,所以怀疑齐宁关捷报是虚报军功。”
韩皎道:“这是御史密信中第一件要事,还有另一件事。御史详细说明了敌我交战过程,说是鞑靼趁夜偷袭齐宁关一处关口,守军在短暂的溃败后,绝地反击,将犯境者共计一千二百余鞑子全数剿灭,而我军的阵亡人数,是三千名。这并不算是大捷,事实上,我军伤亡是鞑子两倍有余。”
燕王摇摇头:“鞑子骁勇善战,又是趁夜偷袭,我军死伤更多,倒也不在意料之外,能反击剿灭敌军,也算是大捷。”
韩皎沉默片刻,等待燕王稍微理顺刚才的所有信息,随后开口提醒道:“刚好战死三千人,刚好在赵亮即将被调离齐宁关前半个月,刚好鞑子趁夜偷袭,刚好杀了我军三千人,刚好,平了每年六万两军饷的帐!”
仿佛晴空炸雷,燕王猛然站起身,惊愕地看向韩皎:“你是说……你是说……”
韩皎紧跟着站起身,神色坚定地盯着燕王道:“殿下,事情已经相当明白了!两个月前,内阁票拟撤换齐宁关指挥佥事赵亮,一个月前,齐宁关捷报回京,半个月前,监察御史发现敌兵尸体有猫腻,杀良冒功案这才展露眉目。”
燕王只觉胸中热血翻涌,沉声接着韩皎的话说道:“你的意思是,赵亮制造杀良冒功案,根本不是为了保住官职,而是为了在徐阁老的人到任以前,平了他吃空饷每年贪污的军费!”
韩皎点点头:“徐阁老调派太突然,赵亮此前虚报的三千士兵,半月之内在边疆根本征不齐,赵亮担心吃空饷的事情败露,会引出周肇昆,这才紧急制造了一场战争。”
“事实上,很可能是赵亮趁夜偷袭鞑靼部落。因为担心己方伤亡,他没有跟鞑靼主力部队交战,只偷袭了并无战斗力的部落老弱妇孺,那些鞑靼尸首,倒未必是边疆的大楚百姓,齐宁关那地方,一时间凑不出这么多百姓,这也是没有幸存百姓申冤闹事的原因——赵亮确实杀的是鞑子,这一点他并未作假,作假的,反而是我军阵亡的那三千士兵!”
“这三千名士兵从来都不存在,三千人每年的军饷,被边关四名武官,以及兵部左侍郎周肇昆,给合吞了!”
燕王此刻注视韩皎的目光,几乎是震撼的,怔愣须臾,他神色恭敬的求教:“这五个人为什么在账上做手脚,而不是军饷到手之后再分赃?”
韩皎苦笑一声,低声回答:“殿下忘了?军费下放,每过一道关口,都有监察御史核对。我大楚太.祖皇帝为了杜绝吃空饷,在核查方面,做了好几道关卡,军饷下发时人头对不上,多余的军饷根本到不了赵亮手里,且知情人太多,需要贿赂的监察官员也多。赵亮等人,就是钻了每一道关卡监察御史核查范围不同的空子,事先以冠冕堂皇的名目把空额拦截下来了。实话告诉您,他们在账上做的手脚,比我说的复杂百倍,为了让您一目了然,我只列出了最大一笔数额的假账,而其他冗杂账目……”
韩皎把自己那四张“范例”账目,从那厚厚一叠账目中抽出来,剩余的真实账目递给燕王,低声道:“全都在这里,五年内各个关口军费开支、整合变动,臣一一核算完成,查出的齐宁关可疑账目,全部加起来,刚好跟‘阵亡那三千士兵’一年的军费,几乎相等。”
燕王震惊地说不出话,木讷地伸手接过那厚厚的账目。
“接下来。”韩皎给出了最终建议:“殿下可以立即派遣御史,前往齐宁关,去挖开所谓三千阵亡烈士的坟冢,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尸体。如果没有,这场虚假捷报,背后贪墨所涉及到的所有官员,臣都在账上明明白白列齐了,可证实殿下与那罪员赵亮,毫无牵扯!”
作者有话要说:燕王:你两天就算完了一座山的帐????怎么算的?
韩皎:你懂的,随手而就。
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