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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廿五,春闱放榜,这可谓京畿城里一大盛况,礼部大小官员亲自到场,仪仗庞大壮观,就连周边的百姓也会放下手里的活计,特意跑过来看看这中榜的贡士,场面自是热闹非凡。
胡石起了个大早,却坐在家中悠闲地品着茶,根本没有动身出门的意思。倒是阿谷和三娘有些心急,不停地催促着他赶紧去贡院看榜。
“稍安勿躁,如果在榜上,自有报录的人上门来报喜。”胡石气定神闲地坐在书案前,手捧一本字帖,一页页认真翻看着。
不一会儿,就听到三娘在院子里大声打着招呼:“丁公子来了,您是来喊胡郎君一起去贡院的吧!”
胡石放下字帖,抬头一看,只见丁富正不慌不忙地走过来,口中还在回着:“不急不急,现在人多,何必赶去凑那个热闹。”
胡石摇头笑了笑:“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虽然这二人异口同声都说不急,其实他们的心态是完全不同的。胡石是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考试时也发挥正常,结果如何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只需安心等待即可;丁富则是心里完全没底,只想结果越晚出来越好,起码还可以给自己留点幻想的余地。
于是这二人坐在房中又喝了一盏茶,才终于登上停在门前的丁宅的马车往贡院而去。
待他们赶到贡院,榜单已经张贴在贡院外墙上,看榜的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惊呼声,上榜的欣喜若狂,高喊着“中了中了”,引来周围一片艳羡的目光;也有那落榜的当场就哀嚎起来,甚至瘫软在地不能动弹,只能被旁人给架出来。
胡石与丁富站在人群最外围,满耳都是喧闹之声,眼中所见便是这一幕幕戏剧般的场面,只觉得人生百态,尽现于此了。
“胡兄……”丁富突然喊了胡石一声,却半天没有再吐出一个字来,只是哀叹了一声,脸上愁云密布,眸中黯淡无光。
胡石拍了拍丁富的肩,好言安慰道:“丁公子一向豪爽大气,何必为一场考试如此挂怀,其实,结果如何我心里也没底,这几日我在家中想了许久,也算是想明白了,如今即便是名落孙山我也会释怀的。”
丁富也奇怪自己怎么变得如此患得患失,听了胡石的一番劝慰,他觉得心里豁然开朗了许多,连忙回道:“胡兄太自谦了,要说名落孙山也只会是我,与胡兄相处这么久,我对你的才学钦佩不已,笃定你榜上有名。”
胡石知道丁富不是随口恭维敷衍自己,便摇头笑了笑,不再说话。
良久,人群终于散了一些,落榜的人毕竟是大多数,都纷纷垂头丧气地走了,剩下的人中偏偏又有那天遇见的那个陈姓男子,看他高谈阔论,得意洋洋的模样,便知必定是在榜上了。
二人没有理会,径直往前挤了进去。
看到密密麻麻的几张榜单,听到旁边有人在说上榜的有两百余人,丁富瞬间觉得自己又有了一丝希望。他挺有自知之明,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从榜尾看起,结果,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名字便让他彻底懵了。
擦擦眼确定自己没有老眼昏花之后,丁富平复了一下心情,又凑近了些,的的确确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榜上,还是垫底的最后一名。
“老天保佑,丁家列祖列宗保佑,不孝子昌元……”丁富双手合十,对着墙上的红榜便拜起来。
一旁的胡石注意到丁富的举动,拉住他的胳膊,忍俊不禁道:“行啦,要拜回去再拜。”
丁富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连连点头:“那胡兄……”
胡石指着榜首道:“在那儿。”
丁富瞪大了眼,发现榜首清清楚楚写着胡石的名字,没想到此次考题生僻怪异,难度比以往更上一层,胡石仍能出色发挥,稳居榜首。丁富不由肃然起敬,由衷叹道:“胡兄的学识果然不是我等可以望其项背,接下来只剩殿试,当今陛下求贤若渴,必定不会让胡兄这颗明珠蒙尘,状元及第指日可待,胡兄定是今朝连中三甲第一人!”
胡石会心一笑,轻声道:“好了,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小心人多耳杂,徒惹是非。”说完,他又专心地看着榜单,目光往下,马上看见了排在第五名的秦环,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太好了,子慕也很不错。”
两人还站在红榜前细细查看,这时已有来自金陵的试子认出了胡石,连忙过来道喜,顺便好一番恭维奉承,因为与一位会元有同窗之谊,若来日他飞黄腾达,还记得这份情谊,顺便提携一二,那也是了不得的。这几人一喧哗,很快便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大家纷纷围过来向胡石道喜,瞬间一传十,十传百,在场的人都知晓了这位玉树临风,温和有礼的青年是今科的会元。
那陈姓男子考取的是第六名,看到突然之间所有的风头都被胡石抢去了,心中顿觉不快,忿忿不平地说道:“不就是考中了会元,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殿试的时候小爷我考中个状元给你们瞧瞧,看是谁厉害!”
此言一出,他身边那群趋炎附势的人自然跟着附和,几乎把所有名列前茅的人全部贬损了一遍。其中更有一人,油嘴滑舌,最善于挑拨是非,把榜首的胡石批得一无是处,言语间十分不敬,如此却讨得了陈姓男子的欢心,即刻便与他称兄道弟起来:“这位仁兄,我与你一见如故,请问你尊姓大名,来自何处。”
这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拱手道:“在下李泽岸,是国子监的监生,与那胡石同样来自金陵府学。”接着他又进一步贬低胡石抬高陈氏,撺掇得这群乌合之众与他沆瀣一气,共同仇视起位于榜首的胡石来。
放榜之后,不时有客人上门来拜访胡石,这些人大多是同乡学子,胡石真正熟识的也就那么几个,其余的多是来凑个热闹。不过,金榜提名时,他乡遇故知,也算是人生两大幸事,胡石心里高兴,对来客也皆是以礼相待。只是这恭维话听多了,未免有些厌烦,偶尔清静下来,胡石就不禁想起秦环,此等幸事少了秦环在身边分享,似乎快乐也打了很大的折扣。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几日,京畿便开始流言四起,据说是有人贿赂考官,致使考前试题泄露,令原本平庸之辈却意外地名列前茅。此言一出,一时间人云亦云,最初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渐渐却演变成了有板有眼的事实,更有落榜试子联名上书皇帝,请求彻查此事。
不出三日,为了阻止愈演愈烈的事态,皇上下旨命令刑部的官员专门调查科举弊案,要求务必查个水落石出,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
即便外面闹得满城风雨,胡石还是稳如泰山地待在家中,除了听丁富时不时提起几句,他根本没兴趣打听科举弊案的进展情况,而是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新得的魏期的孤本上,整天专心致志地练着书法,乐在其中,怡然自得。
这一日,丁富比以往来得更早些,他用力拍打着院门,还迫不及待地叫喊着让人赶紧过来开门。三娘不懂丁富的急切之心,放下手里的活儿,打开门嗔怪道:“丁公子,这门可是木头做的,你这么使劲哪天还真能给拍坏咯。”
丁富没心思理会三娘,径直往院内走去。
此时,胡石听到吵闹声,已经站在屋门口观望。
“胡兄!”看到胡石,丁富干脆跑了起来,把胡石往房内推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这回事情可闹大了,快些进屋说。”
胡石回屋,先倒了杯热茶递给丁富:“别急,你慢慢说。”
丁富口干舌燥,连忙接过茶盏,狂饮了一大口,然后把话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昨晚刑部的人抓走了吏部侍郎陈易的公子,他此次会试中了第六名,就是我们在贡院见到的趾高气昂的那个,他也牵涉到了科举弊案中,昨天半夜被人从陈府揪了出来,现在已经关在大牢里,他身边的几个狗腿子也下狱了。”
“所以呢……”
丁富喘着粗气,突然像丢了魂一般跌坐在椅子上,缓缓地说道:“现在京城内人心惶惶,还有好几个无辜被牵扯进弊案的试子,亲身体会到了牢狱之灾。”
胡石哦了一声,满不在乎地回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自认为问心无愧,不必多虑。”
丁富垂着头,喃喃道:“不光如此,凡是与朝臣沾亲带故的贡士都要带走调查,一言不慎便有可能投入狱中,胡兄,你……”
胡石猛地一怔,手中的茶壶重重地搁在案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不,不会,”胡石即时反应过来,坚定地反驳道:“甄大人是我最尊敬的长辈,我和他都是清白的,官府必定不会冤枉好人。”
“胡兄,你要小心……”
丁富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了瓦罐的碎裂声和三娘的尖叫声,大概是她不小心撞到了什么,胡石急忙走出屋子,查看到底发生了何事,丁富犹豫了会儿,也跟着走了出去。
最先映入二人眼帘的,居然是站在院子当中的一个身着深红色朝服的官员,他拍了拍手,瞬间所有官兵鱼贯而入,填满了整个院子。
这官员只消看了二人一眼,便厉声问道:“这里可是住着一位叫胡代霖的贡士?”
胡石强作镇定走上前,拱手道:“正是在下。”
“带走!”这官员果断地发话道。
丁富见此情景心中一急,下意识地伸手阻拦:“大人,敢问胡郎君有何罪名?”
这官员看向丁富,不耐烦地问道:“你又是何人?”
丁富压住心中的恐惧,声音略有些颤抖:“在下丁富,表字昌元……”
“那便不需我多跑一趟了,一并押走!”
眼看着胡石与丁富被官兵带走,三娘只会嚎啕大哭,阿谷心中也已经方寸大乱,现下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去找秦环了。于是他劝慰了三娘几句,便急匆匆地赶往贾府,祈祷着秦郎君今日尚未出门,也好尽快想办法解救胡郎君和丁公子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