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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环走入房中,看到胡石坐在桌前,面朝自己,目光炯炯。
秦环停下脚步,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对方,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二人酝酿片刻,几乎是同时发声,却把对方的话又都堵在了嗓子眼里。
“还是子慕你先说吧。”胡石微笑着一扬手,一脸温和地看着秦环。
“我要出一趟远门,”秦环飞快地说出这句话,顿时觉得如释重负,又语气轻松地笑道,“还好代霖兄身体已无大碍,阿谷和三娘都懂事能干,我也可以放心了。”
听到“出远门”这三个字,胡石瞬间急得面红耳赤,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嚷道:“又要去哪里,眼看就要春闱了,你不在家里安心温习功课,还要跑出去干什么?”
“我……”秦环没想到胡石反应这么激烈,竟一时语塞,半晌才答道,“确实是有急事要办,我会尽量早点赶回来。”
胡石瞪着秦环,嘴唇颤抖着,却没有吐出一个字,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直至变得惨白,眼中闪烁着的光亮一点点地熄灭,心中的希望似乎也随之破灭,他扭头望向窗外,屋内一片死寂。
良久,胡石才缓缓开口道:“你就不要瞒我了,你是不是跟那个……贾世子在一起?”
看着胡石的行为举止,秦环已经预感到胡石肯定是知道了什么,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他的心情突然变得无比平静,默默地等待着,直至亲耳听到胡石问出的这一句话,他的心却还是剧烈地抽痛了一下,不是为他自己痛,而是为胡石知道了真相心痛,他无力地辩解着:“那李会的话你也相信吗,还是你从哪里听了什么风言风语?”
胡石摆手打断秦环,沉声道:“子慕你还是说实话吧,我全都知道了,你为什么……”他哀叹一声,脸上写满了愧疚,“你马上跟那个人断了来往,我们什么都不缺,你安心读书就好。”
秦环摇了摇头,冷冷地说道:“我跟那贾诚之间确实有些恩怨纠葛,我自己会处理好的,你不必操心。”
胡石顿足道:“你到底亏欠了他什么,是借了他的钱吗,借了多少,我来筹钱,马上还给他!”
“不是。”
“那是为什么,是他逼迫于你吗,这世上还有天理王法吗?”胡石越说越激动,“他不要欺人太甚,大不了我跟他拼了!”
秦环冷笑了一声,神态自若地答道:“我没有借他的钱,他也没有强迫我,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胡石仿佛遭受了重击一般,连连退后了好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秦环:“你疯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到底有什么苦衷,告诉我好不好……”
“原谅我……没有为什么,也不要再问我为什么,既然你已知晓,我想我也不能再待在你身边了,免得……”
胡石心痛难抑,语气竟软了下来,满面愁容地望着秦环:“你连我都不肯说吗,这些年你一直称呼我为兄长,难道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兄弟吗?”
“不,”秦环立即否认,正色道:“除了我故去的母亲,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秦环这一生一定会报答你的恩情,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胡石猛地摇头,无奈而又痛心地说道:“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我只希望我们能像从前一样,情同手足,相互扶持……”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秦环不待胡石说完,只想快点结束这个令人痛苦的场面,“我要和贾世子出一趟远门,明日便走,我本就是一个追逐权力之人,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自己的身体又算得了什么,羞耻之心对于我来说早就不存在了。所以,你不用为我伤心,不值得。”
“你……”胡石深吸一口气,眼中似有泪光闪烁。突然,他大步上前,两只手用力抓住秦环的胳膊,坚定地说道,“我不会让你去的,你以后就跟那贾世子断了联系,听见没有?”
秦环动了动胳膊,刚想发力甩开胡石,却见面前的胡石满脸倦容,两只眼眶乌青一片,秦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胡石莫名其妙地大病一场,以及这些天的反常之举都是因为自己,他每日东城西城到处跑,大概也是为了打听消息。
秦环心中一软,便由着胡石拖着自己坐了下来,然后看着胡石把门窗全部锁紧,知道他这是要把自己软禁起来。看着胡石徒劳地做着这一切,秦环唯有心痛,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这一夜,胡石睡得极不安稳,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半夜惊醒便再也无法入睡,脑中不断回想着昨日的场景,秦环的话语可谓句句戳心,只是强调会知恩图报,无论自己如何恳求,他却是态度异常坚决地拒绝告知所有实情。
没想到两人相识四年,秦环对自己来说还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别人对他的好,他会全部记在心中,但是他的内心却似被一堵高墙围住,绝不允许别人探知分毫。
一直以来,胡石不是没有察觉出秦环的异常,他总是小心翼翼地不去点破,不愿意令秦环为难。他隐隐觉得秦环是个心中有着大悲苦的人,他只想对秦环好,让秦环能够多体会到一些温暖和亲情。
这时,房外细碎的响动引起了胡石的注意,是从秦环的房间那边传来的声音。只听见有人在轻轻地捣鼓着,终于那门上的锁“咔嗒”一声被打开了,然后是房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
胡石两只手紧紧地攥住身上的被衾,心里一凉,眼泪瞬间涌出,从眼角滴落,秦环果然还是在夜里悄悄地走了,他一意孤行无人能阻。
原来是阿谷这小子听到胡秦二人争吵,又见胡石把秦环反锁在房中,便知情况有变。他趁着送晚膳的机会已与秦环商量好了一切,然后伺机偷了钥匙,待到半夜之时,料想众人已经熟睡,便偷偷打开了秦环的房门。
秦环早已收拾好了行囊,他细细叮嘱了阿谷一番,又小心翼翼地走到胡石房前,从门缝里塞进了一封信,还有几张银票。
秦环在胡石门前驻足良久,他知道,此次一别,跟胡石便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这一来二去不知耽误了多久,事不宜迟,秦环终于狠狠心,背上行囊,趁着夜色悄悄走出了院子。
借着路旁住户家中隐隐的灯光,秦环又走到了那片集市,那个卖汤饼的老头又早早摆起了摊,见到秦环独自一人走来,还挥了挥手招呼一声。只不过这次秦环没再照顾他的生意,回了一个微笑便径直走过了这家铺子。他再次找到那棵杨树,站在树下,等候着贾府的马车。
秦环本想自己半夜从家里出来,到如今还未过寅时,恐怕还要在此处吹着北风再等个一时半刻。于是他干脆躲到避风的一面,双手抱臂,倚着树干,想稍微打个盹儿。只是他闭着眼才一会儿,那辆马车居然缓缓地驶了过来。
秦环定睛一看,车夫还是上次见过的那个侍卫,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秦环,然后敲了敲车框,对着车内的人说了几句,便向秦环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赶紧上来。
掀开车帘,秦环便见到了穿戴整齐的贾诚,只是他换上了便服,看上去像一个普通的富家公子。
未等秦环行礼,贾诚便招手让他坐在身边,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次行动我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却是要私下里去解决兖州之事,此行必须隐瞒身份,你也要记住,一言一行皆要谨慎……”
“我明白。”秦环低头答道。
贾诚阖上眼,放松了语气道:“兖州不过是一群刺配之人作乱,没想到官府竟在这些人手里吃了亏,闹得满城风雨。陛下派我前去,一是为了督促当地知州尽快收拾了那群乌合之众,二是为了收回兵权,兖州卫家还保留着精兵,那只军队虽然名义上归官府管理,但实际却是听命于卫侯爷。”
秦环仔细地聆听着贾诚的话,思索片刻,便开始陈述自己的见解:“陛下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大人先离开京畿,为的就是华家之事,李家因为后位摆明了会跟华家作对,陛下就是不想您再从中掺合罢了。”秦环顿了顿,点头继续说道,“至于兖州,我倒觉得兵权尤为重要,这卫侯爷不同于华国公镇守西北需要手握重兵,君王大忌便是拥兵自重,这个卫侯爷应该不简单,陛下是给大人您出了一个难题了。”
“说的不错,”贾诚骤然睁眼:“李华两家的事,我本就不想参与其中,太后那边也不会轻举妄动。至于世袭卫侯爷,不过是个病秧子,根本下不了床,但这只是他本人的一面之辞,估计陛下也是不放心,便派我去探探虚实,顺便以治病为由将他带回京畿以便监管。”
从京畿至兖州路途遥远,坐在马车上时间长了无话可说便会昏昏欲睡。马车行驶至一片荒地,颇有些颠簸,秦环折腾了快两天一宿未阖眼,此时已是疲惫不堪,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前仰后合,实在是睁不开眼了。
“过来,靠着我。”贾诚见状,拉了秦环一把,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秦环大概是累极了,此时一句话也不愿多说,十分顺从地靠在贾诚身上,如此乖顺的举动实是少见,倒叫贾诚心下一暖,便搂着秦环也一同闭目养神起来。
今日一早从京畿出发,直至傍晚也才行至京畿附近的县城,那侍卫见前方有一客栈,便隔着车帘跟贾诚汇报情况,最终几人决定在此歇息一晚,明早再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