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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四边的阴云聚集,遮住了火辣辣的太阳。屋内一下黯淡了。
王坚抱着书跑了进来。
“这是啥?”王喜财一把夺过王坚的书,厉声地问。
“书。是晓飞……”
“日你娘,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干!”王喜财“啪”地将书摔在地上。
“爸,你这是干什么?”王坚惊恐地望着爸爸。
“说:你偷了我多少钱?”王喜财挥舞着拳头扑向王坚。
王坚惘然失措,惶惑不安地说:“钱?什么钱,你说清。”
“我让你明白!”王喜财死命地抓住了王坚的头发,拳脚一齐上。
吝啬是真正的狼贪,它像没底的口袋,永远得不到满足;犹如一块顽石,人类的情感永远也感动不了他。
这莫大的屈辱和肉体上的疼痛交织在一起,像刺网一样把王坚死死捆住。王坚的嘴角留下鲜红的血迹,他就这样忍着,忍受着这刹那的痛苦,这刹那的屈辱,这刹那的伤悲,这刹那的不幸。
“滚吧!你这个狗养的王八羔子!”王喜财把王坚拖到门口,“啪”地将他给推在了门外。
这时,满天的乌云,四周寂寥无声,气氛阴郁而沉闷。由远而近,只听“唰唰”的响声连成一片。整个屯子,笼罩在一场暴雨之前的气氛中。
“以后你再敢迈进这个门槛,我就敲断你的狗腿!”
“咔——”一道闪电划破了上空,随着这声巨响,倾盆大雨直泻而下。地上,随即出现了水泡儿。
“啊!”这一刹那太清楚也太残酷了。比这自然霹雳闪电还要可怕,它深深地震撼着王坚的魂魄。这都是为了什么呀,苍天啊!
王坚眼前一片漆黑。他踉跄了几步扑到了房门上,门已被反扣上了,他像触电似的缩回了双手……
房檐的污水将他淋了个响透,他伸出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摸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门……
他蹒跚着来到了大门口,隔着斩不断的雨幕,看着这个朝夕陪伴着他的家。雨幕在加厚,家就在这无情的雨幕隔离下变得模糊,模糊得像冰雾里的一颗寒星,朦胧、遥远、虚幻而又可爱。
他走了。直到这时,他才觉得自己一天到晚像个陀螺似的被外力抽打得滴溜溜转。黑板上那素洁的粉笔能脱去层层多解的方程式,启开扇扇心扉,寻求到真正的根。他怎样做才能寻求着自己人生那真正的根啊!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来到学校的,也不知自己在办公桌前站了多久。透过那稠密无隙的雨帘,遥望着南方,追慕的轻愁油然升起——
生身的父母是否健在,兄长们是否安康?啊!他的魂梦无时不为故土而牵萦。心灵深处的惆怅和苦痛,使他觉得游子漂泊异乡的苦楚和辛酸。
妈妈啊,你可知道此时此刻儿子对你的怀念与眷恋?
雨,透过那雨柱,他看见了,仿佛看见了被抱走时,妈妈那血一样流淌着的泪水,爸爸那撕心裂肺似的呼叫……他再也承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在这雷雨交加的波涛声中,他放声痛哭了起来——
他的不幸和伤感太多了。二十二年来,那一个个艰难的日子,那一个个漫长的黑夜,那一次次的打击,那一回回精神上的折磨——他熬着,他盼着,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和别人一样,也有个温暖欢乐的家啊!然而,现实却像梦幻一样渐渐地破碎了,在那细碎的昼夜中离去了。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眼前又闪出生身父母手中那五张钞票……于是,他恨!恨他们!恨他们为了五十元钱而把自己狠心卖掉,以至于身遭多年疾疮,现在又弄了个生死两难的下场。他恨!恨养父母变了形的心肠,恨他们不该在这大雨滂沱的天气里把自己推出房门……
在日常的生活里,为了让父母放心,一年三百六十天他分文不要,苦累他一个人承受。可惜他的一片赤诚得到的却是如此苍凉、凄楚的报应!痛恨之余,他又想到了魏三乐,如果他能理解人心,自己也未必能有这一天啊!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只有屋檐上的水“扑哒”、“扑哒”往下滴着,溅着地上流淌着的雨水。窗户镜上,歪歪扭扭地淌着水珠。胭脂红的夕阳,从云缝里硬挤了出来;鸟儿,在抹着厚厚的流云的空中盘旋着。
天,渐渐地黑了。乌云在天上滚滚飘动,天显得浓黑沉重。
他和衣躺在炕上,心里倒也干净。现在他一无所有,痛苦的生活再也不属于他了。他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外边又刮起了风。沉雷轰轰起来,乌云来回翻滚着,暴雨又开始了。
王坚被惊醒,一骨碌爬了起来。屋内一片漆黑,只是闪电偶尔闪过,但马上又撤了出去。他摸索着点亮了蜡烛,独自坐在桌前。隔窗望着那茫茫的雨夜——几道闪电过后,一种颓丧恐惧感使他觉得自己孤独起来。他把目光盯在燃烧的蜡烛上。蓦地,一种渴望的而且求之不得的情绪充满了他的整个心房。他摸起笔,在日记本上写道:
苍天,
是这样的漆黑,
大地,
是这样的泥泞。
雨,
好似泪水在滴落,
风,
犹如心潮在悲鸣。
举目环视,
谁家没熄灯?
侧耳倾听,
谁人没鼾声?
啊!
只有我在
漆黑而寂静的夜晚
昏暗而泥泞的路中
——奔征
偶尔,
随着风儿
闻到几声狂犬吠
将我从沉思中唤醒
——在茅厅
不!没黑夜岂有
闪光的黎明;
没寂静岂有
欢乐的笑声!
没昏暗岂有
光芒的图景,
没泥泞岂有
灿烂的前程!
王坚放下笔,推开窗户。他怀着一种舒畅的心情望着漫天的风雨,遍地的泥泞,好像从中看到了自己艰难的旅程。眼下他们这个三姓组成的家庭,被划出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但他清楚,父母养育他,并不是想在他成人之后推出门来不要他。他想着又把头出在外边,深深地吸着清新的空气,他自言自语地说:“等到那一天,我和晓飞一起回去,爸爸准会高兴的。”
一想到婚事,他的心又笼罩上了叠层的阴云。
包办婚姻,是整个社会中一种旧的传统观念,不知有多少青年人被拉拢腐蚀,这种旧的习惯势力无孔不入,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争夺!青年人应该有自己的追逐目标。正义的事情,往往要受着各种各样的打击,也必然要导致旧的传统观念的反对和一些当权者们的误解、排斥。但是,作为人,作为一个有朝气的青年人,要想走自己的路,首先要振作自己的精神。一场新的战斗和生活开始了,还得准备去冲锋啊!
浓黑的夜色和乌云被黎明的光泽给吞没了。大约有三点半左右,太阳就冒红了。彩霞金灿灿的光辉,把雨后的平原,映照得宛如铺上了一层金沙。学校四周那力争上游的白杨树,被徐徐的晨风一吹,拂着碧涛,散发着沁人的清香。
无论你是谁,只要深吸馥郁清新而又湿润的空气,你都会情不自禁地感到痛快!
“王坚!”
这工夫,徐万和王忠厚背着被子,挑着粮食,拿着用的,提着吃的来到他的面前。一股巨大的暖流顿时涌遍了他的全身,他一句话也没说,便流出了两行滚烫的泪水。
“王坚,昨天你不应该冒雨跑出来。”徐万边往炕上放着东西边责怪他。他解开那被汗浸湿了的白洋布衫的扣子,回手把个黄布包递给王坚说:“快吃罢,这是中贺让你嫂子给烙的油饼。”
“昨夜我去你们家给大猛问数学题,才知道你们家干仗了。”王忠厚边卷烟边慢吞吞地说。
“你爸那人咬死理儿不放,一口咬定你拿他的钱了,昨夜我劝了他半夜。他呀,不撞南墙是不回头的。”徐万摸出烟袋接着说:“你呀,好好教人家的孩子,家里的事有我呢。”
“听说这儿的校长是马天才的新大舅哥,哼!和马天才沾边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不怕。”王坚告诉王忠厚,说:“这几天贾校长正找看屋的人呢,我住在这,一星管二,我想贾校长也会同意的。”
“能行就住这。不行就去我们家。”
王坚望着徐万,心里热乎乎的。他心里虽然痛苦,但并不孤独!在这困难的时刻,不是亲人的亲人,像亲人一样送给了他温暖与亲情,这给他增添了沿着人生的路走下去的勇气和力量以及热爱工作、干好工作、不辜负亲人们期望的信心!
太阳升起来了。
痛苦、惆怅、愤怒、期望,像一把钢刀直刺王坚的心房,他心中极度痛苦的深渊和魏三乐、爸爸所制造的深渊融为一体,特别在独自一人时,很难有这样的痛苦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