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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三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一九七四年的夏季。
自从徐万送去十元钱后,又加上晓飞抽空经常去走走,王喜财老两口的心总算托了底。
魏三乐了解闺女的脾气,知道一下劝不过来闺女,也就做着缓解的准备。麻家出于嫉妒,时常编造是非,弄得人们半信半疑,真假难辨,时间一长,不过是老生常谈了。魏晓飞和王坚,在过去的生活里,虽然从来没约会过,但隔不上几天总要见面的。现在,王坚每天上班,魏晓飞则忙于队上的事务,加之来自家庭的制约和社会的偏见,他们很少有见面的机会。
七十年代的青年人,他们正在遭受着难以承受的精神打击和感情折磨。他们那受了创伤和压抑的内心,就像一块干裂的土地,是多么需要雨露的滋润啊。
自从闹了婚事,魏晓飞与爸爸再也说不到一块去。惟独在种植苞米时,父女俩不分白天黑夜,里外一起忙。为了避免出差错,她让王坚每天晚上给社员们讲课。麻兴福一直巴结王坚,并大力支持他;魏三乐虽然反对闺女的婚事,为了顾全大局,还是帮助组织人力物力,并且每天晚上也悄悄地听着王坚的讲解,到了必要的时刻,也往本子上做着笔记。所以说,七四年的夏季,尽管主角们的心里积聚着逐多的不愉快,但为了共同的奋斗目标,他们把个人的恩怨都压在了心底。
为了与魏晓飞一起种好苞米,每天上下班,王坚都要去地里转几圈。发现问题,及时解决。看不见魏晓飞就写个条子捎过去。
偶尔两个人遇到一起,大都是在众社员当中,说话自然离不**米。至于个人的事,只能以书信的方式相互沟通、相互勉励。
传递这种书信可是一种苦差使。它虽没地下工作那样冒险,可也足够艰难的了。无论捎信的是谁,只要被魏三乐看见,不说“死”吧,你也要在他的嘴下扒去一层皮。天不怕地不怕的快嘴嫂,硬是挑起了这副担子。
熬过一个个难熬的长夜,度过一个个可怕揉搓人的白昼。夏天一到,王坚简直忙得喘不过气来。妈妈肥胖日益加剧,哮喘也时有发生。为了照顾妈妈,早饭他可以稳稳当当去做;晚饭磨磨蹭蹭也凑合,唯有中午这顿饭,令他头疼。学校离家四里地出头,他没车子,走的又是羊肠小路,在这有限的两个小时内,简直忙得他上气接不着下气。
这天是星期天,老师开会散得早,时间自由些。中午放学时,他从岔道便转向了苞米地,等他转回原路时,太阳已到了头顶。
“王坚!”
随着声音王坚见快嘴嫂从背后快步起来,忙问:“嫂子,这是上哪去?”
“唉!我一气走到学校也没见着你的影,活见鬼!你从哪冒出来了?”她边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边说:“感情这地下的事就是不好干啊!唉!当初你和魏晓飞是怎么联系上的?”
说罢她开怀大笑起来。然后手打着阴凉仰望着天空。
王坚红着脸很为难地说:“大嫂,以后有什么事可让大猛叫我一声,看这大热的天儿,我大哥和孩子可怎么吃饭呀。”
“你大哥呀?他的肠子比我的热,他恨不得一下子把你们俩的事儿整成呢。”说着话,她从筐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纸包来,用手掂了两下,笑呵呵地、但又一本正经地说:
“王坚,这书写的可好了。我看了几眼,你说,上边还有什么‘鼻子为啥大头朝下长着?’你说这帮人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王坚笑着告诉她:“这也是知识啊!”
“屁!大头朝上那是漏斗!”她“噗嗤”一声又笑了,说:“我寻思送你们家去,都怪这鬼丫头整的东西太多,你大哥说那么送去着风,这不,让我顶着‘老爷’送来了。”她把书往王坚手里一塞,说:“好了,没我的事了,赶明抱儿子时别忘了叫我几声大娘,嘿嘿……”她一阵风似的跑了。
这时,四边天上长满了黑灰色的老云。太阳像盏聚光灯,把它那火辣辣的阳光直射向大地。空间,没有一丝风儿,天热得快要把人闷死。
王坚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纸包,里边是七本红色封面的《十万个为什么》,呵!在阳光的照射下,晃得两只眼睛都睁不开。这个书名在小学时曾听艾老师对他说过,当时听得他心里都发痒,想不到今天却亲手捧着它!
看着看着,它倒变成了一张充满憧憬光彩的脸——健康、俊秀、丽雅、温纯的魏晓飞。她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多少绚丽的色彩!哪怕是眺望一眼她的背影,他的心情就坦然、愉悦;看一眼她那闪烁着朝霞一样的笑脸,他就好像看到了自己未来那万紫千红的艳阳天!她,朴素、纯洁、健壮,特别是她的心灵,能胜过她的一切美!
眼下她虽与马天才水火不相容,又和麻兴福势不两立,但她仍然按着党的政策坚定自己的立场。自她担任会计以来,一队再也没出现过送礼的事件。她曾多次顶回马天才摊派下来的“任务”。她胆大心细遇事有方,今年大面积嫩单A—1号玉米,长势喜人,丰收在望。王坚手捧着书,自豪地想着,愉快地走着。
再说王喜财,铲了一上午地回来,光着膀子,抱起破枕头就倒在了炕头。他想趁王坚没回来做饭前先睡上一觉。刚睡着,他却像蝎子蛰了似的坐了起来,闹心地用手擦着脸上和胸脯上流的汗水,气呼呼地对着炕稍缝补衣裳的老伴喊道:
“这炕烧得死热,想他娘的睡一觉都不能,你咋整的?”
老伴呼呼哧哧地告诉他说:“王坚昨天整回一袋猪食菜,让我头晌烀上了。”
“你咋不去小炕上那个锅台烀?”
“那个锅一天做三顿饭就够热的啦。”
“他娘的!这死地方,冬天往死里冷,夏天还得睡热炕头,我日他亲娘!”
如果有儿子何必千里迢迢受这份洋罪!他懊恼得很,于是发疯地抓过枕头用力地往炕沿上摔着,嘴里不停地骂着:
“他奶奶的,我他娘的倒了八辈子血霉!”
“就你知道拿枕头出气。”老伴呼哧哧地喘着下了地,用手拍着炕边说:“你把枕头放在这,顺着炕边儿躺,老爷儿不就照不着了。”
王喜财倒听话,放平了身子一躺,呵!倒也算舒服。
刚才这一折腾,使神经中枢受到了刺激,他怎么也睡不着了。于是,他又不厌其烦地盘算着他一天不只盘算多少遍的小九九来了。今年过了半年,明年还有一整年,后年元旦一过王坚就到了年龄,晓飞也就成了他们王家的媳妇了。这三年内,家里没有任何事情,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攒钱。娶回媳妇好是好,可再要像现在这样抓着钱不放,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不说别的,针头线脑总不能再对付着用了。心里这么嘀咕,手不由得又去摸枕头。王坚现在孝顺,晓飞也算懂事,将来不会错。如果真的指望不上他们时,他也不怕,这破枕头里的钱不是太多,也不算太少,三四千元恐怕只多不少。就靠这个数,也够他们老两口混上一阵的啦。现在攥紧点,还是有必要的,王坚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突然,他的手指伸进了枕头的开线处。于是他像挨了刀的猪叫着就蹦了起来。他紧紧抱住枕头,双手捂着开线处,好像只有这样,里边的钱票子才不至于飞出来。他的身子哆嗦成了一团,他颤抖着声音问老伴:
“我说,你从这儿往外掏钱了不是?”
老伴白瞪着他,问:“我掏钱找死是咋的?”
“这儿,这儿可有个大口子呀。”
老伴放下手中的话,上前接过枕头,边看边嘟哝着:“这个枕头皮子快二十年了,光补丁就有二斤重,我跟你说了多少回,该换个面子,你就是不听。才刚,你拿枕头出气,又是摔又是捶的,它稀糙的,哪能经住你那顿折腾呀。”
“胡说!要开咋不在别的地方开,偏偏在枕头边上开?”王喜财抢过枕头又钻上了牛角尖。
王老婆到底被老伴那铁青着的脸色给吓呆了。
“今天有人来没有?”
“没有。”
“没人来它咋出口子啦?”
“我也不知道哇。”
“你他娘的看家咋看的?来了小偷你他娘的都不知道。你这个活死人!”王喜财两只眼瞪得像胀死的老牛。
王老婆又开始了妇道人家的埋怨,说:“我说用瓶子装上埋起来,你就不干,这回好,省着省着,窟窿等着。”
“不吃罐头我上哪拉瓶子去?”
“你不买……”
“我还不知道买!买得花钱!”
这工夫老两口子弄得大汗淋漓。枕头里有钱,有多少,他们从未清点过。既然被人偷了,那小偷总不能拿一小卷儿就走吧?王喜财抱着枕头绝命似的咒道:
“日他娘,谁偷我的钱,我让他遭雷劈,挨车碾!”
“谁偷这钱就当他们家死人买纸烧了。”王老婆的眼泪早已流了出来。她边淌眼泪边动脑筋,猛然间,在一个空隙的地方,蓝光一闪,她想起来了。昨天晚上王坚洗完衣服,又是写又是看,直到半夜才去睡觉。早上王喜财干活走后,王坚又拿着书坐在大炕上看,看了一会儿,又头朝里躺下了。是她顺手把这个枕头推给了他。等她送猪从外边回来,见他慌慌张张往外走,她问“咋的了?”他说“不赶趟了。”王老婆想起这些,满脑子的问号凑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惊叹号。于是,她把这番经过不加思考地端给了老头子。
“日他娘,翻天了!”王喜财气急败坏地跺着脚骂道。
话一出口,王老婆又觉得不太对劲儿。她忧心忡忡地说:“咱王坚可从来没干过这事呀。他每月不是把工资全交给你了,你说他还费劲儿往外偷干啥?”
“干啥?钱是祖宗是爷爷!”王喜财咄咄逼人地盯着老伴,好像老伴是王坚的同谋,他哆索着说:“你死心眼子!他和人家搞对象,能空手套白狼吗?给钱他没有,没有就得偷!偷别人的不方便,只好他娘的偷我的!呸!”
王喜财暴跳如雷,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脑袋,痛不欲生地喊着:
“糊涂哇你!进来一百,出去两个五十!就这么再整上一年,我不成了穷光蛋吗……”
该断不断必留后患!一个非常残酷的念头在王喜财那膨胀的大脑里掠过,于是一幅“立体感”的画面形成了,而且是牢不可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