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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忽然得到的电子管原件,马天目虽有疑惑,却没有引起足够重视。大概也是他急于想同“南方局军事组”取得联系的一个原因所在。当欧阳向他转述冯传庆的报告,说得到这一重要的元件,也事有凑巧,当电讯总部的一台发报机因故烧坏时,张松林正好值班,便不惜冒着危险,欲盖弥彰地得到了它。自己却因工作上的失误,被关了禁闭,有可能还会受到更为严厉的制裁。马天目不禁问:怎么这么重要的事,冯丹萍没有同我联系,和我说一声?欧阳说,冯丹萍可能出去找电子管原件了,至于去了哪里,冯传庆说他也不知道。或许只有张松林一人知道,可如今张松林被关在禁闭室,谁也见不到他。欧阳又问:既然电台马上修好,我们要不要给“南方局军事组”发报,同他们取得联系?
马天目说,那是当然。遂把电台的波长和密码告诉了他。
欧阳说,今天晚上,我和冯传庆再把电台调试一下,立即把呼叫信号发出去。
接到“南方局军事组”的回电,是在第二天的晚上。当欧阳把密电内容交给马天目时,不禁忧心忡忡地问:你若去了浦口,以后我们的联系就很不方便了。
马天目说,其实也很方便。说远不远,只半天的路。我们现在动身,下午也就到了……这或许也是为了工作上的安全考虑吧。马天目说到这儿,看了看欧阳熬得通红的眼睛,你也要多保重身体。等冯丹萍回到南京,你要转告她马上去见我。等我到了浦口,会尽快请“南方局军事组”的同志想办法,看是否能联系到张松林。
因南京的住处只是暂时的落脚点,东西收拾起来很是方便。等准备动身时,江韵清说,走这么急,也来不及同宜清打个招呼!
马天目说,招呼不用打了,我们总有机会过来南京的。
要不让房东传个口信吧。
口信可以传,但浦口的住址要等安顿好后才能确定,也没什么用。
那总归会让她放心。她那么喜欢静白,一天不见就想的什么似的……可怎么就三天没来了呢!
一家人赶到浦口,马天目先将江韵清母子安排在旅店落脚,后按照密报中的约定,马不停蹄赶往联络地点。接头人早就候在那里。略事寒暄,匆匆有过一番交待之后,两人分手,马天目赶回旅馆。
当房门被轻轻敲响,马天目已和衣卧在床上。他警觉问了一声:谁呀?门外的回答虽含糊不清,却仍让人想起那个面目和善的旅店掌柜来。将门打开。灯光只照彻门口那一小块地方,掌柜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马天目正要开口问话,手擎油灯的掌柜缩身退下,几个头戴礼帽的人冒了上来,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逼迫着马天目后退,鬼魅般投进屋子,罩在睡相酣甜的马静白脸上。这个刚满两周岁的婴儿,从早起坐车就这样断断续续睡着。此时他感觉不到父母的惊慌。因是仍未脱离母亲的怀抱,在当夜由浦口押解回南京的那一路上,他仍沉浸在梦境中,他的梦境仍有着婴儿稚趣的甜美。
面对坐在面前的马天目,唐贤平大吃一惊。这样的面对虽是他早就盼望的,但毕竟来得有点急,有点出人意料。
唐贤平说,老同学,你真是让人操心——刚刚这才几天,在西安被土匪掳走,这就又被军统特务组带到这里!土匪好对付,“特务组”可就难缠了。
马天目苦笑:你不也是啊!幸好这年头,我们在西安碰到的“土匪”,也是有良心和理智的土匪。你们军统特务,和土匪比起来,不会比“土匪”差了太多吧。
唐贤平喝了一声彩:说得好!老同学,可你要拎拎清楚,土匪截财,没道理好讲。军统可是讲道理的。制裁对党国不利的人——如果拿到证据,良心和理智只能靠边站。况且我现在才明白,西安的那些“土匪”,身份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听说最近有陕北派来的共产党人潜入南京,而你刚刚去过那里,会不会,那人就是你吧?
马天目淡然一笑,说,贤平兄,你真是抬举我了。
唐贤平逼近一步:西安的经历不提,你在上海不好好做你的记者,怎么忽然跑来南京?
我在西安被关了几个月,好不容易被放出来,辗转回到上海,可报社又不是自家开的,记者的位子怎么会老给我留着。丢了饭碗,我一家三口,总不能喝西北风吧。这才辗转来到浦口,想靠教书混碗饭吃,这又何错之有!
你最初叫马端方,在上海改名为马天目,如今又改名叫什么马步升!这到底什么意思?
马天目不由再次笑了,说,贤平兄,你或许不太晓得,我曾经还叫过刘思鸿呢,这很奇怪吧!最近晦气,所以想拈个化名去去霉运。马步升,步步高升的意思,这个名字不好吗?你若不信,可去“青田”中学调查,看他们是不是有一个要来报道的英文教师。
唐贤平无言以对。因他已到“青田”中学调查过,确实有一个叫马步升的教师即来报道,再追查其来历背景,谁人引荐,却毫无下文。直到现在,他仍懊悔不已。对于截获的密电,军统的人在行动上还是慢了半拍,他们只破译了浦口以及旅店的名字,而其他只字片言的内容,却仍待研究。因此被马天目抢了先机。不然的话,肯定能将马天目和接头人一并擒获。而据唐贤平推断,马天目到达浦口之后,肯定已和接头人联系过。他的身上,如今藏有太多秘密。但怎么撬开他的嘴巴,还需动一番脑筋。
想到这里,唐贤平脸色忽然阴沉下来,直接摊牌说,端方兄,我看你是死不改口啊。等我们收了网,将那个从陕北过来的发报员带到你面前时,看你还有何话说。
一丝阴翳划过马天目的眼角。当他听完这句话,无异于听到一声惊雷。知道事情并非自己想得那般简单。欧阳的身份都已暴露,说明他们在南京的活动,肯定有人出了问题。他逐一思量着每一个人的名字,不禁暗自长叹了一声。
收网看来已是顺理成章的事了。电台联络的波长和密码既已搞到手,留着那个陕北过来的发报员只会成为隐患。
那天晚上,汗流浃背的欧阳正在专心致志地收听电文,忽听头上屋顶传来瓦片被踩碎的声响。他摘下耳机,警觉抬头,愣了一瞬,以为是夜猫弄出的响动。但静了片刻之后,那声音又响。他丢了耳机,下意识从桌子的抽屉里拎出一把手枪,熟练地拉动枪栓,将子弹上膛。后又想起什么,急忙俯身到桌前,关了电台,终止了和对方的联络。
阁楼上的门瞬间破开。欧阳抬手一枪,将最先闯入的人撂倒。又有人跳窗而入,欧阳连开数枪,等子弹打尽,稍有犹豫,忽然举枪泰然朝门口走去,面对互射的弹雨,欧阳的这种举动,无异一种壮烈的自残。他*的胸膛瞬间被子弹洞穿。血像红色蜂群一样从体内钻出,先是有零落的蜂子尸体一样溅泄墙上,落在他身后的发报机上,后又被大团涌流的血粘住了翅膀,再不能在这狭小空间内肆意轰鸣。欧阳前倾的身子被子弹的惯性挫得连连后退,仰倒在发报机旁。他张着的手臂触到那张记录着只接收了一半的电文。他想把那纸电文毁掉,但手动了动,却无力地垂下。顺手指流下的血迹慢慢洇湿了白色纸张。死去的欧阳,心里其实是有些遗憾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