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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就有衙役来查户口。
大周朝每个合法的子民从出生就会配一块官府专用的身份狗牌,叫做元木。木头是普通的木头,但是每块都用特殊的汁液浸泡过,之后分配到各州府自行雕刻,秘方只有皇上和配秘方的人知道,真伪易辨。
老实人会把这狗牌挂在脖子里或者收藏在柜子里,这玩意可能一辈子用不上,但也难免有个万一,比如入关或者入大城之时都要检查元木,你拿不出来,官差将你当做江洋大盗之类,就不好了。
不老实的人,也能拿这身份牌作文章,比如贩卖人口或者掩人耳目。因着这牌子不过写了你的名字、性别、生成八字和户籍,试问哪个官差有本事凭一个名字就能想象出任何一个老百姓的脸?
季越的本事大不大非我说了算,但哪怕他没本事去官府里弄两块元木,满大街的人,凭他高超的武功,偷总是偷得着的。所以衙役问我和阿飘要牌子的时候,我十分地淡定地回他们:“两位官爷,我们的元木在屋子里收着呢,劳烦二位在此地等一等。”
绿颐城巴掌大的地方,季越这种招女人喜欢的小白脸,多不被比不上他的同性所喜,除非某些有特殊癖好的男人。所以眼前这两位衙役抱着恨巫及巫的心态,对我说话的语气也很不友善,“老子还有一百多户人家没跑,个个像你这么墨迹,还怎么睡觉?!”
我就腹诽,我说大哥你有这个时间跟我抱怨,还不如赶紧放我进去拿牌子是不是?可嘴巴上却是拍马屁:“官爷英俊神武,这点小事还难得到你们?”且,我秉承了季越与陌生人为善自家人为恶的优良传统,从衣袖里掏出几个铜板塞到那两人的手中,给他俩消火。
效果是立竿见影,其中一个笑眯眯打发我,“还是你这丫头懂事。”
世态炎凉,唯钱热尔。
阿飘像只跟屁虫似的紧贴着我的后背跟进我的屋子,贴得我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到衙役看不到的地方,我立马儿推开她嫌弃道:“你欲为何?”
“姐姐!”阿飘先切切唤了我一声,我浑身打了个哆嗦,恶寒。她大约也知道自己的叫声太矫情,叹了口气,与我说实话:“我当时被叔伯赶出家门,衣服都没几件,元木还在我的梳妆台里……”
哦,没有元木啊。
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遂问她,“你是想要自己到了十三岁还是没到十三岁?”
她听了我的问题,不知道在纠结什么,支吾了半天没有一个明确的决定,显然是个有选择性综合症的人。于是我自行进屋掏了块元木给阿飘,不是十三岁,而是十二岁,自己则拿了写着自己名字的那块,显然也不可能是真的。季越从前将我捡来,我怎么可能随身带块元木。
阿飘眨巴三下眼睛,好像有点心猿意马,接过去的时候慢吞吞,我被她叫了几声姐姐,那也应该提点她一下:“你这个是假的,若要十三岁,怕还要仔细核对,到那时候就百口莫辩了。”何况皇宫有什么好?进去就是把一辈子埋在里头,皇上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还能有几年可以活?何必自寻死路。
“谢谢迷姐。”阿飘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是什么表情,不过我听她的语气不是高兴或者兴奋的心情。自己也在心里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女娃真是难懂。
本以为无事,谁料我和阿飘将元木交到那两位衙役手里之际,竟然出了状况。
拿着我狗牌的是个高个子,没什么表情。
季越给我准备有壬辰年、癸巳年、甲午年等与我年岁差不多年份的元木好多块,里头有几块是按着“宋小迷”三个字来编的,由此可以推断出其实我师父的本事真的很通天!而壬辰年十二岁那个估计真的是从别人那儿偷的,名字特别土,叫王翠花,木牌的边缘粗糙里还带着奇怪的颜色。
故事的转折点在拿着阿飘狗牌的矮个子衙役上,他接过阿飘手里的元木,先是第一眼就挑眉,嘴里“嗯?”了一声,显得微微有些惊讶。然后又“啧啧”两声,若有所思一会儿,最后用胳膊肘戳我对面那个高个儿。
“老王,这不是你家死了好几年的女儿的元木?”
“……”
好大一个响雷!
惊得我花枝乱颤,险些羊癫疯发作,心上涌起一股热血,把整个心房给堵住了,直接导致呼吸困难,头晕眼花。
那个高个子老王的脸还是没什么表情,好像是面瘫,他就看了一眼元木,犀利地足以杀死千军万马的眼神便直直射在我和阿飘身上。阿飘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早已呆傻地只知道躲在我身后,猛揪我衣服的后摆。
“确是我家翠花儿的元木。”他斩钉截铁。
“二位官爷,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误会……”我试图把元木拿回来先毁尸灭迹再说。
可姓王的衙役没给我这个机会,他猛地抓住我伸出来的手,就是一个擒拿术,将我的胳膊反身束缚在了后背,我下意识地要耍季越教我的那些阴招,电光火石之间又刹车改变了主意,任由他把我抓住。
只听王衙役说:“尔等偷藏吾女元木,做偷鸡摸狗之事,真是吾女在天有灵,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不与我去见知县大老爷!”另外一个在他的几句慷慨陈词里,把阿飘也一起捆了。
……
后来我才知道,这王大爷就是因为爱女翠花死了伤心过度导致的面瘫。我遇上这样的事情,真是比被天上的扫把星砸中还要惨绝人寰!
※
绿颐城很小,从季老板店铺里抓走了两个妙龄少女的事情,我才跪在知县老爷的公案前,已差不多人尽皆知。也是,当初绿颐城里的女人不知多嫉妒我能跟季越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这会儿我被抓,公堂外面看戏听审的,清一色全是女人。
胖纸县匆匆从后堂出来,一脸的憋屈,可能是我打搅了他的什么好事,他站在某处一时没动,我正纳罕,连着后堂的那道布帘子后面又走出一个人来。金灿灿的袈裟,瞬间迷乱了我的眼睛!
“和尚侍御史大人,请为小人做主啊!”
我脱口而出的话,显然让知县听了十分不高兴,他“啪”地将惊堂木拍的振振有声,朝着我又是一句咆哮:“大胆刁民,还把本官放在眼里吗?!”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你不对着本父母官喊做主,喊一个和尚叫做主,合着老子不称职?!
我衡量了一下利弊,只好把脖子缩回来,“知县大人,小人是冤枉的!”
知县压根不理我,抬头先问两个衙役:“怎么回事?”
那个矮个子的衙役将在玉石行门口发生的经过说了一遍,特地强调:“大人,我们有证物,这两个小女子不是什么良民!”
“有何证物?”
他左手从右手衣袖中掏出我当时塞给他们的几纹钱!指着我,说道:“启禀大人,这是她想要贿赂我和老王的钱财,小人本欲回衙门再上缴凭大人处理,未料她这么傻,竟然用老王亡女的元木来骗人!”
我真是想一口心头血喷这衙役一脸!一巴掌拍在地上,都能拍起几缕尘土,怒道:“你们收钱的时候还跟我说不能让胖子知县晓得这事儿!委实墙头草两边倒!”
胖纸县声音拔高“嗯?”了一声,他平生最讨厌别人说他胖,这是全绿颐城都知道的事。衙门里的这些官差野蛮惯了,一听我也诬赖他们,破口大骂着要用脚来踢我,关键之际,还是如空出声:“公堂之上,以法为绳束致以人,你们这是做什么?”字里行间中肃正又琳琅。
公堂之外已经有人抢在我前面拍手叫好,我晶亮的眼睛盯着替我说话的如空,如空的俊脸一点变化也没有,慈眉善目,活脱脱的小菩萨。
到底官大一级压死人,衙役不敢放肆,胖纸县也赔笑,“如空大师,你是不知道,有些刁民没法讲道理。”
如空顺势把胖纸县也教育了一顿,“知县大人,相由心生,大人若没有爱民之心,恐无法担当父母官大任。”是要直接把人家乌纱帽给摘了呀!我突然觉得如空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季越向来教导我凡事不要太较真,谁认真谁就输了,现在看来,倘若季越和如空狭路相逢,恐怕是一场你死我活……
走神这时,胖纸县终于问我:“堂下二人,可有什么辩解之词?”
阿飘别的时候挺伶俐,这会儿如此重要的时候,舌头好像打了结,呜呜咽咽只会求助地看着我。我脱口而出:“小人是冤枉的,这事儿跟小人没有关系,我与师父半年前来到此地开了一家玉石行,周围的邻居都认得我师父和我,我叫宋小迷,过年十二岁!大人若不信,可以当场问堂外的那些漂亮姐姐!”无耻地扭头,眼神在人群中撒网,除了女人,压根不见季越的身影。
先前有个对如空拍手叫好的女人,此时立马儿响应:“民女作证,这丫头所说句句属实。大人,我与季老板私下里关系十分好,对他们师徒的情况很是了解!”众女欷歔,你就吹吧。
“那她是谁?”知县指着阿飘问我。
我利索道:“小人不知她的底细,只是看她可怜,无家可归所以收留她几日而已。至于她手上为何会拿着王差爷死去女儿的元木,小人真不清楚,请大人明鉴!”
阿飘的大眼睛从小鹿眼硬生生瞪成了水牛眼,我眼风扫过阿飘的脸,真担心这姑娘的一双眼睛就会那样从眼窝里滚出来。那就真是个残疾了!
惊堂木又是“啪”地一声,知县恐吓阿飘:“大胆刁……女子,还不从实招来。”
阿飘小脸皱成一团,把自己从七日城宁荣巷子里的故事又与众人说了一通,说到元木之时,她道:“小人被叔伯赶出家门,身上没有元木,来绿颐城投靠亲戚一路上都不方便,遂花银子去黑市上买了这块元木,请大人明鉴,小女子绝无为非作歹之心。”竟不揭穿我把伪造的元木给她的事儿,叫我心里惊讶不已。
这是以德报怨吧?
十分惭愧。
胖纸县摸下巴,若有所思。他这人属于雷声大雨点小之辈,凶起人来是凶,但好歹不算酷吏,且我与阿飘二人皆未及笄的少女,料想他也不会做出什么严重的惩罚。加之,如空那金光闪闪的一尊佛在面前,他也不好再抹黑自己的形象。
“既然如此,本官派人去七日城查清你的底细,若句句属实,自然放你自由。”他对着阿飘说完,又扭头看我,居高临下指着我的鼻子,“至于你……贼眉鼠目,肚子里肠子九曲十八弯,一同收押了。”他把我的元木丢给一个手下,吩咐,“按着她元木上的户籍,去查一查。”
……贼眉鼠目……
我深以为,胖纸县和季越之间定然有什么不愉快的过往。
他们真要去查,大约是查无此人,我又回头在公堂外搜寻一圈,仍然不见季越的身影,顿时有一种心如死灰的感觉。复看向公堂之上,正巧对上如空大师的视线,他的慈眉善目里好像思索着什么,目光在我脸上逗留少顷,又不着痕迹看向了别处。胖纸县侧头征询他的意思,如空摇头,并不打算再说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