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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日子里,东州城的街头巷尾,老幼妇孺皆在口口相传着皇家小公主杀妻夺夫的事,这件事俨然已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头条谈资。
这件事的广泛传播,所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大理寺加紧了对江月昭和容毓阳的审讯。在几次过堂,两人都拒不认罪之后,明德皇帝终于失去了耐心,不再指望着两人会在供状上画押,直接一道圣旨传下来,就给两个人定了罪:
容江氏德行败坏,私通内乱,更甚者主谋暗害公主,其罪当诛。着夺去其二品诰命淑德夫人之衔,三日后于菜市街口斩首示众。
对容毓阳的处刑却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只说念其并非主谋,对其处以流刑,发配到二千五百里外的烟瘴之地服劳役去了。
想来皇帝对容毓阳的宽宥大有安抚容府之意---虽然我杀了你们家的儿媳妇,但我可是饶了你们家的儿子呢。
大理寺监牢里,当江月昭跪在那里听宣旨官拉着长音象唱歌一样读完圣旨后,她的脸上“刷”地一下子就褪去了所有血色。她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那张木板床边,爬上去后,靠着墙壁坐下来,一语不发。
宣旨官等不到她领旨谢恩,本想发怒,见她那样的神情,想着她已经是个死囚了,便不再跟她计较,自顾转身出去了。
江月昭忍了几忍,终于没能忍住,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滴在她隆起的腹部上。她抖着手抚上那里,嘴里轻喃着:“宝宝,娘对不起你,不能让你来到这世上,跟哥哥姐姐们一起玩耍长大。不过娘会带着你到另一个世界里去,虽然那里没有爹,没哥哥姐姐,但娘会加倍疼你。三日后就是我们娘俩儿在这一世的大限之期,到时候你一定要乖,要抓紧娘的手,千万不要跟丢了,知道吗?要是娘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却找不到你,娘会急死的…”
她就那样轻柔地抚摸着隆起的腹部,自言自语般地跟肚子里的宝宝说着话,不由地越说越恸,终于泪流满面,呜咽出声。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于死亡有着感性的认识,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只是当她再次面对死亡时,她实在是割舍不下这里每一个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
如果这次真就这样死了,不知会是哪位冥界使者前来接她。如果还是那位云使的话,不知是否可以通融一下,让她与她未出世的孩子一起托生,也好有个照应。
还有…到了冥界,她一定会乖乖地喝了那忘离水,将这一世的所有爱恨恩怨忘得一干二净。否则带着对容毓飞的记忆再去投生,那一世怕也不得安生。
一想起与容毓飞即将天人永隔,江月昭的心尖锐地疼痛起来。两个人由陌生到恩爱的点点滴滴,在她脑海中一幕幕回放,每一份甜蜜都如一簇小火苗,灼痛着她的神经。
她正在那期期艾艾地回忆着,就听到牢室的门“吱扭”一声开了,周伍德那张泛着油光的红脸先从门缝里露了出来,接着他整个人蹑手蹑脚地挤进门来。
“大少奶奶!”虽然对着的是一个死囚,那周伍德却是一脸的谄媚笑容,“大少奶奶莫要悲凄,我给您带信儿来了。”
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来,递给江月昭。
被人窥到自己这副哭丧着脸的样子,江月昭有些尴尬。她抬起袖子在脸上擦了一把,伸手接过信来,撕开封口处,抽出信笺展开一瞧,容毓飞那漂亮的行楷字体一下子跳进她的眼帘。
她还没看清楚写的是什么呢,眼泪就“哗”地流了出来。
“大少奶奶快别哭了,快看信吧,看过一定要记得烧掉。小的先告退。”周伍德轻声劝慰一句后,就转身出去了。
江月昭赶紧眨掉眼中的泪水,信笺上的字方才在她眼前清晰起来:
府里近些日子受大内密探监视,为夫不便妄动,是而近几日未曾前去探视。圣旨一事,为夫已知情。小昭千万安心,莫要惶恐。为夫自有安排,必会救你逃出此劫…
廖廖数语,却给了江月昭无限的希望。她如虚脱一般,整个人软软地靠到墙壁上,内心却有暖流渐渐涌起,转瞬间就流遍了全身。
她将那封信贴到胸前,扯起一只袖子擦干尚存在脸上的泪水,心中暗笑--刚才自己卯足了劲地悲伤,现在想来多么可笑。她怎么会忘了?她还有一个爱她宠她的夫君呢!那样一份休戚与共,生死相依的真情,他当然不会轻易地放弃,让自己形单影只地奔赴黄泉…
有他这几句话在,她就能安心坦然地面对生死,无论营救成功与否。
她把那封信举到眼前,又反反复复地读了几遍,才凑近囚室内那盏昏黄的小油灯,将信笺烧掉了。
圣断已决,消息传到容府内,阖府的人都听到孙姨娘那尖利的哭骂声。她象疯了一般,一边哭嚎着,一边大骂江月昭是个狐狸精、扫把星,累她儿子被发配到那种鸟不生蛋的荒远之地,受那种劳役之苦。她想象着她那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儿子,在差役的皮鞭驱使下,凿着石头,或是扛着大木头,人就益发地癫狂,骂得也益发难听。
到最后,容老爷一声令下,几个家仆用布绳将她缚住在屋里,堵了嘴,府里方才安静下来。
整个容府被一种哀戚的气氛笼罩着。大家都敛眉肃目,面色沉郁,见了面也只是唉叹摇头。一些受过江月昭恩遇的下人,暗中凑在一起,直感叹好人不永寿,祸害万万年,为什么不让步瑶宫那位去死?说着说着,都抹起眼泪来。
那秦真儿在得知容毓阳被处以流放之刑后,便开始哭着收拾行囊,直说是自己害得他受了这些苦楚,无论他发配到哪里,她都要跟去保护他。
容毓飞苦劝不住,只得赶紧给师兄送信,把她的行踪去向通报给师兄。
反倒是容家的几位主子,一如往常,安之若素。
老太君在自己屋里照看两位曾孙,平静安详;容老爷照常去商号里做事,未曾有耽搁;容夫人在府里处理着家事,井井有条;那容毓飞更是安静地出奇,搬一把椅子在苍芜院的芙蓉树下,手持一卷书看得悠然自在。
朱尔玲得了消息后,为探听虚实,在容府里转了好几圈,除了开始的时候听到孙姨娘的痛骂之声,再未发现任何异样。
她心中很是疑惑,可是这一家人都没有动作,她也猜不出个所以为然来。最后她只好理解为这些人知道皇命难违,已经屈从了,便安心地回步瑶宫,修书一封送回宫里,将容府的情形告知她的父皇。
傍晚时分,太子府上来人找容毓飞,说是太子在得知圣意后,愤然进宫求见他的父皇,却被扣在宫里。皇上说此事不了,就不会放他出宫。
来人传朱尔衡的话,让容毓飞速速想办法,无论动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救下江月昭的命。如果需要人手,可以去万翠楼找花妈妈,她自会调人供容毓飞遣用。
来人还悄悄地告诉容毓飞,他来容府之前,先去八王府送的信儿。虽然八王爷未曾跟他说起,但是依他的观察,八王府已经被皇上派人监控起来了。
容毓飞听后,勾起嘴角冷笑了一下。这一切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刚才管家还来告诉他,容府之外又多了好多奇怪的人。
事已至此,无论太子还是八王,都是罩在皇帝那只擎天巨掌之下的人,指望他们只会让自己的意图早早地暴露在皇帝的视线之中。
于是他对来人说:谢太子美意,有需要定会去万翠楼,请太子放心。
是夜,东州城内响起了大雁的叫声,由近及远,直达城外。睡得迷迷糊糊的百姓都在心中猜测,八成是秋末冬来,大雁南归,结队路过东州了吧。
守在容府之外的大内密探们,听到这大雁的叫声后,不由地抬头望天,却未发现一丝雁影。
“奇怪,叫得这么响,怎么不见天上有雁呢?”
“这黑天暗地的,看不到也正常。只是听这雁叫声,倒让我身上又冷了几分,唉…冬天快到了呢。”
“我们盯了这么些天了,也不见这府里有点儿异样的动静。皇上是不是多虑了?”
“你管皇上多虑少虑呢,办好你的差事,按月拿饷银养活老婆孩子是正经。再坚持两日,就不用在这里熬着了。”
…
他们一边聊着天打发着时间,一边来回走动着驱赶深秋夜里的凉意。
却未留意有两条暗影,以一种比天上飞翔的大雁还要轻捷的身姿,从他们刚刚经过的那棵老槐树的树梢上掠过,飘然落进了容府的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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