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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龙三是在三百年前。
那一年,扶桑花将开未开之际,东海的水比往年蓝了三分,他翠色的衣摆垂落了一地风华,微仰着的脸上,余晖留恋不去。
“扶桑花什么时候开?”他的眼睛略显得狭长,眸光在眼角一转,暗淡了夕阳。
“或许明天,或许明年。”其实我也不知道,扶桑花的开放,从来难以预知。
“连你也不知道吗?”他身子一转,向我走来,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你知道我是谁?”
他点了点头,一双凤眼藏尽无双风华。“我知道你,就像你也知道我。”
三界最美丽的传说。
四灵族的龙三。
很多人被他的表象所骗,甚至是我。
第一千零一次,他醉得一塌糊涂。
第三十次,扶桑花开,花开又落。
衣袂曳地,他倒在乱花丛中,咯咯笑着,似醉微醉,最是那一回眸的风情。
“你每三年来一次,我这千日醉总不够你糟蹋。”我叹着气,袖子一挥,横流的酒香收入袖中。
淡色的花瓣落在他的鬓角,他微蹙着眉,抬手一扫。“扶桑花,千日醉,万般美好,你堂堂白帝,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他总是理所当然地榨干我国库中的一切宝贝,抱着酒坛子醉生梦死,其实我哪里是舍不得那些宝贝,只是不想见他伤心的样子。
每三年,总要寻一个借口,一醉方休,醒是他,醉了也是他,可我却渐渐不明白,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我们家的小九九化身了。”他微醺的眼迷离地望着我,我不由自主地靠近,直到他轻轻靠上了我的肩膀,日沉星起,月华流淌,自他指间滑落了一地清辉,粉色的袖子被风吹动了,摇曳间,皆是芬芳。
我却是听他说起过那个泷九,据说天生灵力强大,连龙一当时都犹有未及。
他身子一颤,打了个酒嗝。
“小家伙最喜欢吃丹果,什么都哄不了,只要看了丹果就开心,真是个怪孩子。”
我心想,你们一家又有哪个不是稀奇古怪的,这话却没说出口。
“那孩子,最会撒娇,一双眼睛勾人得紧,被那眼睛望着,连大哥都撑不了半刻。”
我又想,能比你的眼神更勾人吗?若被你望着,只怕龙一也撑不住。
“二哥说,以后让九九跟着我,真苦命,有九九在,那些姐姐妹妹哪里还顾得上看我?”
我笑了笑,她们终于找到了亲近你的借口。
他忽地坐直了身子,被酒意染上了一层艳色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奇怪,我怎么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呢?他咬着水色的下唇,挣扎道:“那小丫头要是见我这么久没回去,只怕又要告我的状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动作间落了一地花瓣,我仰望着他。“你现在便要走吗?”
他似是没有注意到我的话,托着下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那两筐子丹果,留一筐在你这儿,下次来再拿,估计过不久又要被体罚!那小丫头……”他说着咬牙切齿,我却是感觉得到,他是疼煞了那个小妹。
微微地,有些好奇,有些嫉妒。
后来的许多次,他又来扶桑,一样的大醉迷离,一样的絮絮叨叨,每次提到的都是他们家九九,九九好坏,九九好调皮,九九好可爱……
年年复年年,他的口中都是九九。
听闻下月乃归墟万年洞开之日,特携九九,八八前来拜访。
我这边才收到纸鹤,那边已传来了他的声音。
“少昊,来看看,我们家九九!”人未到,声先到。
我微笑着,将纸鹤收进袖中,这是第三百六十五只了。
他怀里抱着个五六岁大的娃娃,粉雕玉琢的脸上,嵌着双圆溜溜的乌黑眼睛,一双小肉爪紧紧扒在哥哥胸前,好奇地眨着长睫,向我望来。
这便是九九吗?让他念叨了三百年了泷九九?
那孩子跟了龙三两百年,看人的眼神也像极了她的三哥,三分好奇,三分写意,三分不屑,十分绝色,只是那样的靡丽却与这样一张稚嫩的小脸格格不入,让我忍俊不禁。
她似是瞧出了我的心思,细细的眉毛倒竖了起来,右手舞起了小拳头。
“龙三,你这妹妹十分英武。”
那瞬间,孩子的眼底闪过了诸般情绪,一个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表情?
我疑惑着,龙三竟将孩子推到我怀里,我急忙接住。
他笑着说:“少昊,论辈分,她还是你姑姑呢?”
论辈分……你又何尝不是我可望不可即的人呢?
这般心思到了嘴边,便成了:“若要真论辈分,她当我姑奶奶都可以了。”
便在那一瞬间,怀里的孩子突然扑了上来,猝不及防地,她在我颊上咬了一口。
“少昊,看来你九姑奶奶很喜欢你,一见面就赏了你一个香吻!”他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苦笑着抚了抚脸颊,其实她是想咬我……
为什么?
我始终想不通……
我没想到龙三来去如此匆匆,这一次,他甚至没来得及等扶桑花开。
我本想送他一程,可是诸事缠身,只能叹息着望着他离去,隐约觉得,再见面便是另一个人间了……
化身之后的九九更像龙三了,想必长大后,天下第一美人便会有两个,只是在有些人心中,永远只有一个。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我自己也说不出原因,或许是因为害怕,不敢说吧……龙三说过的话在我耳边响起,被她望着,我确实一瞬都支撑不住。
龙三从未那样望过我,热切的,兴奋的,似乎还带了一丝狡黠。他那个人,眼角衣角皆是留不住的写意,万花丛中过,他心里却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凉,那荒凉到了眼底,沉醉得让人心疼。
若非活过万年,又岂能有这样的苍凉。
我们的距离,终究是太远了。
九九呢,若活过万年,她是否也会和龙三一样?
岁月的长河冲刷去了灵魂的棱角,剩下的是淡到让人心疼的微光。
恍惚想起了归墟边,他说过的话。
归墟万年一开,万年之前,是谁,万年之后,又是谁,在这里眺望沧海?
说那话时,他的眼底寂静、空洞,这一眼看穿的,便是两万年……
万年之前,你的世界里没有我,万年之后,我还能陪在你身边吗?
龙三,永寿不是一种折磨,折磨人的,是一个人的永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