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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任明将军接洽回来,扶苏终于见着小寒所说的骨瓷。
这东西比起白瓷确有不同。它更透、更白、更薄,扶苏用手弹了一下,就像磬的声音。
“扶苏,这还不是最好,我只放了并不多三成的骨粉。但做到这步不容易了,没把师傅们给难死。最好的应该掺杂更多的骨粉,但那样粘性就更差,很不好成型。”
“这已经很好了,小寒,父皇和母亲都没用过这么好的东西。”
“那你看着什么好,就装几套送人。这边还烧着呢。”
“嗯。”他确实想送人。
他又捡起一件东西,问:“小寒,这是干什么用的,像个毡房。”
小寒看看他,诡秘地一笑:“你猜!”
扶苏摇头,这上哪儿猜去。
“骨灰盒。”
“啊?”扶苏吃惊地睁大眼睛,她怎么做了这么多这个东西。
小寒白他一眼,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做生意嘛,卖什么不是卖?
扶苏问:“你要卖给谁?”
“能有谁,匈奴人呗!华夏人不用它,是因为我们居有定所,匈奴人则不同,他们经常迁徙,不可能跟自己故去的亲人在一起,所以,那还不如把亲人的骨灰装进去,走到哪里背到哪里,什么时候都和亲人在一起。”
扶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亲亲的小寒连匈奴死人的事儿都替他们安顿好了。
“你确定你可以卖出去?”
小寒摇头,“不确定,但这个装骨灰就是骨灰盒,装糖就是糖罐,装盐就是盐罐,装奶酪就是奶酪罐。随便他们想装什么吧!”
扶苏又没话了。他转身看见大缸,这些做得不那么精致,口沿也厚些。“这也卖给匈奴人?”
“嗯。大小做成一套的,他们挤了奶可以放奶、也可以放奶豆腐那些东西,搬家时候大小套起来方便。”
扶苏望望天,小寒这是铁了心要把匈奴人装进去了。
“小寒,他们还有什么生活需要是你没考虑到的?”
小寒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她能做到的,已经做到了,想到而做不到的,想了也白想。
在肤施等了几天,一个个的商队就汇集过来了。
这几天真是疲累的几天,小寒和厨子不停地炒花椒、炒盐,一开始扶苏也就由着他们折腾,到后来,他都心疼了。他的小寒帮着别人挣钱还这么劳累,这怎么行呢?干脆,他不让小寒干了,只让她在旁边当技术指导。
小寒也真地歇下来了。
这几天看到了胡九和胡七。
胡九是扶苏特意点名让他来登记商家及商品数量和种类的,交易成果也由他来统计。胡家在这次组织商队的活动中帮了大忙,他当然要投桃报李,给胡家的人多一个机会。
胡七带着他家的东西来和匈奴人交易。他看到小寒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是那么灼人的眼光,小寒见了,心里也轻松下来。
他们一家对她真的挺好的。
西施嫁了木木,希望她幸福吧!
任明将军派了五千军士护商。看到一个个手执兵器、跨下战马的军人,商人们的心彻底放了下来。起码,安全回去是不成问题了。
扶苏让小寒在家歇着,友直、友谅、张龙等人身兼多职,带着各自的人,押着各自的货一起上路。
阴山那里找了个山口,是任明将军勘察好的交易地点,这几天只要不下雨,就可以把交易好好地完成。将来,那里要定期交易,设置专门的管理机构。这次的事情,会为将来的管理提供经验。
他们这边往北赶路,匈奴那边也在做交易的准备。
没办法,要过冬了。打了一场败仗,活着的人还要好好地活下去。
阴山以北明显比阴山以南天气要冷,草也长得稀,早上起来,地上一层白霜。
这么冷的天,还有光腚野战的年轻男女,结比缰骂了一句,“也不怕冻掉蛋蛋!”
他这几天没酒喝了,正闹腾得难受。有从南边跟过来的华夏人的酿酒师傅,但,没有粮食他也酿不出酒来。只能等着这次华夏人送酒和粮食过来。
家里的牛产奶还不错,过来这些日子,又出生了不少小牛。但奶太多,就没地方放,忙得那些女人不停地做奶豆腐、奶皮子、奶酪。因为累,因为忙,她们顾不上洗漱,一个个都脏脏的,头发乱乱的,还不停地抱怨,结比缰看见她们的样子就饱了,一个人找太阳窝儿晒太阳去。
这个时节确实女人比男人忙,男人骑着马放牧一放一天,女人就要从早累到晚,想和她们操作一下生孩子的事也都没精神应付。没办法,男人们就把火气撒在同伴身上,看谁不顺,下来摔一跤,看见的人就围观一下,喊上两声“好”。
经历了战争的草原,就是这么容易忘记,该吃的吃,该笑的笑,旧的人走远了,新的人又生出来。一切和过去一样。
商队到了,黑衣的军人护送着他们到了。
放羊的鹰眼早早看见,让人去送信。
头曼单于早就关注着这事。这次交易如能顺利进行,他的威信也不会降得太低,不管怎么说,这是谈下来的结果。他知道已经有人对他不满,但一切等过了这个冬天再说,刚搬了家,不宜有大的动作。
他让结比缰带了人先去看看。如果不分先后挨挨挤挤,岂不哄抬了价格,让自己人吃亏?
据情报,来的人还是他们那个大公子,上次谈判自己出面实在是迫不得已,这次只是交易,就没必要给他面子。等交易结束再见吧,总还有下一步的事要谈。
结比缰带人过来,看到货物真多。马、马车上都放得满满的。要不是军人持械盯着,要不是刚吃一场败仗,真想抢了他们。
华夏人那边已经扎下帐蓬,天气好,都一字摆开,军士们吆喝着商人,让他们把同类的商品集中到一起,不要随便堆放,让买的人和管理的人没有头绪。
华夏人看见当兵的都很听话,让怎么放就怎么放。
结比缰一看这阵势,心想,你怕人家哄抬物价,人家这么一集中,恐怕是要搞价格联盟,哼,一个比一个精。匈奴人怎么也精明不过华夏人去,历来如此。
他带着人骑着马遛了一圈,远处的军士们凉刷刷的眼光盯着他,他就当没看见。他心说,爷爷今天是来买东西的,等缓过气儿来再收拾你们。
他的主要目的是找酒,那些红枣、核桃和板栗他根本就不关心。他发现粮食运来不少,这是解决过冬的关键物资。
呃嗬,还有女人们用的梳子和铜镜,家里的女人们真得得收拾收拾了。要不真不能看了!
………
交易进行得如火如荼。
一冬天就这么一回,当下不需要也得有些存货吧,于是,赶马的、赶牛的驼着皮子、羊毛和多余的奶酪拉拉扯扯地就来了。
张龙和小虎负责大公子的保卫,偶尔换人的时候他会到摊子上来看看。他发现友谅真是会忽悠人。一小碗椒盐就要换人家一头羊,跟抢劫一样。他问友直,“他跟那匈奴人说什么呢?”
友直说:“他说吃椒盐助消化,去腥,解腻,袪湿气,养胃,暖身,暖肾,多吃可以多生孩子。”
张龙吃惊地问:“人家就信了?”
友直说:“他让人家回家试去,这人已经是第二次来了,还拉来了朋友。”
张龙看看友直,问:“你怎么跟人说的?”
友直说:“我不好意思那么夸张,只说你蘸着羊肉试试,是不是更好吃?”
张龙一甩手,完了,两兄弟做事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我说友直,能不能多生孩子是他的事,你给他个良好祝愿能少块肉吗?你需要等他来验证吗?”
友直让张龙说得有点窘,一想,是啊,我就说祝他像花椒一样多子多福也没什么呀!
读书人一点就开窍,而且是踏踏实实地开窍。他这人说话态度本来就平和,看着人的眼睛显得很真诚,他拿着一棵花椒的枝杈往那一搁,就开始真诚地祝福别人,开枝散叶如花椒树一般年年结子,岁岁繁茂,结果,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销售量蹭蹭地就上去了。一碗椒盐一头羊,轻轻松松全无压力。
张龙看了一会儿,觉得匈奴人真好“骗”。
当然自己激励人的本事也挺不错。
胡九忙得不行不行的,换回来的牛羊他得先找人看管着。这东西到处乱蹿,不是一般费心。
有了空,他就去自家的排档看看,自他走后,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好。七哥跟他说,军马生意狠赚了一笔,而且还拉上了关系,以后做就容易多了。
那印花儿布别说匈奴人喜欢,他也喜欢呢,肤施这地方还没有人穿这样的衣服。
酱豆腐他得留几罐儿,有时候还真想念这个味儿。
就是妹妹嫁给了一个叫木木的,让他有些遗憾,后来听说是招赘,他也就不遗憾了。反正他也不想妹妹离开家。
只是,那个木木呢?大公子身边人太多,不容易得了空和他单聊一下。总得让他认认大舅哥吧?
………
交易进行到了尾声,已经是五天之后。华夏人的货基本售光,头曼单于觉得自己应该登场了。
乌珠非要跟着来,来就来吧,买了那么些东西还不知足,这女人,肯定是嫌日子太闷了!她要来,车犁就也要来,一家子就都来了。
扶苏在帐外见到了他们。
因为有了小孩子,双方见面的气氛似乎不再那么僵硬。他对头曼单于说:“今天天气真好!”
头曼随便点点头,华夏人就是这样,一见面就说“今天天气真好。”
对着头曼单于故意拿捏出来的这股劲儿,扶苏爽朗一笑,对头曼单于说:“阳光这么好,单于想进帐子里吗?”
头曼单于摇头笑笑,在哪儿都一样,把事情说清楚就行。
乌珠偷眼打量扶苏,这华夏人长得真好,不但体格匀称,气度超然,皮肤也不像她身边的那些男人那般粗糙。他笑的时候牙真白,声音也好听,就是不知道在说什么。看看和他说话的头曼单于……,哦,他真的老了!
以前也觉得他是有气度的,现在想想,那气度就是什么都不怕的霸道,倒不似这位大公子,雍容爽朗,把实力和教养收放得如此之好。
扶苏知道乌珠在打量他,知道这就是冒顿太子的小妈。有这样的小妈,冒顿太子……,呃,想多了。尽管父死可以妻其后母,但也不能因为这个就盼着父亲去世吧?
他让木木拿一件小寒做的“骨灰盒”过来,这东西是骨瓷的,上面有盖,盖的时候不能乱盖,要一棱对着一棱,看起来特别像个崭新的毡包。
“给,夫人,送给孩子,想放什么放什么。”
木木退到一边去,心中窃笑。
乌珠双手接过来,递给孩子。尽管她已经着人买了两个,这一个她还是很喜欢。大公子一见面就先顾着孩子,可见是个温柔的男人。
头曼单于开口:“大公子,这边勘察的地点定了吗?”
扶苏点头,说:“现在这个山口,我方认为很好,地方狭窄,很好管理。能有效地控制走私。单于认为呢?”
头曼单于点头应了一下。心里说:还有什么认为不认为的,这种事还不是你们说了算?我说在阴山以南交易,你们会同意吗?
“既如此,我们商定一下互市的频率及日期,这样便于商人和牧民们做准备。”
头曼说:“每月一次吧,怎么样?”
扶苏问:“我们没问题,就是,我怕你们的奶制品多得没地方放,还不如换掉。”
乌珠在旁边点点头,这真的是个问题呢。
头曼不满地瞅她一眼,没搭腔。他知道女人们是不开眼的,见了华夏人的东西这也爱那也爱。对他来说,对很多匈奴男人来说,生活是简单和纯粹的,就是肉、酒、放牧和女人。其他东西都是多余。像车犁怀里抱着玩的瓷器,换草场的时候还得小心摔破了它,用皮囊就没这顾虑。
好东西,想要,就得去抢。
没实力的时候,就得抑制自己的欲望。
见头曼如此态度,扶苏笑了一下说:“好吧,就依头曼单于,每月的十五开始,根据需要可以往后延一天,如何?”
头曼听了点点头,这个日子好记,头顶月亮最圆的时候。
扶苏又说:“那好,交易场所的建设由我们来做。双方各派自己的人负责管理和组织。常规交易从春天第一个月开始。”
头曼单于“嗯”了一下,这件事大体就这么定了。
乌珠欲言又止地望着单于,头曼却故意不看她,却转向孩子那边。
扶苏温和地笑笑,问:“夫人是想说什么吗?”
乌珠小心地看了头曼一眼,说:“我想到医生的事情。如果可以,是不是在交易日的时候,让医生也能来。有些事,兽医是做不了的。”
头曼转过脸来,这事他倒是没想到,他望望扶苏,看看他什么态度。
扶苏爽朗一笑,点头应允。这点要求还是可以答应的。
互市的安排就算定下了。
扶苏目送他们上马。
小车犁说:“我要用这个罐子装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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