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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克终于抓住了莉莉丝的手。
他昂起头来看着她。莉莉丝的笑容中有泪水。他看清了,她被绑在椅子上,无法动弹。她只不过是为了捕捉他的诱饵而已。
就像是蚯蚓,被挂在鱼钩上。
angel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不是他能够抗衡的。他无法带着他的族人,前往北方的伊甸园。但至少,他可以做到一件事。
“莉莉,我答应过要治好你”他从嘴里吐出那颗珠子,用手擎着,放入莉莉丝的嘴里。
莉莉丝本能地挣扎,却无法抗拒,只得吞了下去。
“我们的伊甸园,就在北方在这个地方去哪里吧,在哪里,没有人再欺负你莉莉,跑吧,不要停下来”
一股柔和的力量猛然托着莉莉丝,将她甩到了窗外。从十几层高的楼上摔到草地上,她却并没有受伤。
她豁然抬头,却看见,整座楼猛然炸开。
莉莉丝脑袋里一片空白,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让她的思绪变成一团乱絮。她只能记得芒克、她的云哥哥最后对她说的话。
莉莉,跑吧,不要停下来。
于是,她开始奔跑,不停地奔跑。
向着北方。
只留下满地的鲜血,与无尽的仇恨。
人族与seven,从此,谁都不能原谅谁。
相思醒来时,甚至不敢立刻睁开双眼。
她害怕,自己又进入了那个奇异的梦境;但她又害怕,自己并没有进来。这种奇怪的焦虑感,让她的心不住跳动,无法安静。
周围却是一片死寂。
她缓缓张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大红。从木楼顶端,千丝万缕的红色纱帘披垂而下,飘散成无方之雨,却又静寂空灵,不经半点风色。
相思的心刹那间凝固。
她急忙跳下床。
床边是一只沉重的雕着彩凤麒麟的楠木箱,箱上放着一袭嫁衣。
嫁衣不是正红色,而是水红。如初夏的莲花,有着水一样温婉的色泽。
丝缎,柔软得就像从天空中裁下的云朵。暹罗运来的金箔滚边,薄如蝉翼,在方寸之地雕刻出飞凤与鲜花的纹路。嫁衣上绣着的九十九朵莲花。丝线细得几乎目不能见,每一根的颜色都绝不相同,千丝万缕,千针万线,绣成九十九朵莲花,有深有浅,有开有合,盛放在水红的嫁衣上。
哪怕皇家造办处最熟练的绣工,在这些莲花面前也会叹为观止,这哪里是刺绣,根本就是仙术。或许只有天宫上的织女,才能完成这样的杰作。
这袭嫁衣是如此熟悉,相思忍不住用手轻轻地触摸着它。
叹息,仿佛在这一刻响起,千愁万绪,刹那间被勾动。那凝结的血色竟是那么鲜明,镂刻的针影又是那么生动,让她忍不住想抓过来,披在身上。
就像穿起前世的传奇。
曾属于她的传奇,却在轮回的沧桑中遗忘。
刹那间,她禁不住有些失神。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你终于回来了。”
相思遽然转头,就见丝帐背后的暗影里,老祖母正扶着龙头拐杖,端坐着。她的脸上沉巍巍地堆着皱纹,满脸凝重。
相思忍不住扑了上去:“祖母”
祖母伸手,抚摸着她的脊背:“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她颤巍巍地起身,忽然,噗通跪了下来。
相思大吃一惊,急忙也跪倒:“祖母,你这是做什么?”
祖母老眼中流下两串昏黄的泪水:“孩子,在你离家出走的这段时间内,你表叔以为你逃婚,大发雷霆。每天杀我们离家一个人,已经有十五人死在他的刀下了”
十五个人?竟全都是为自己而死?
相思眼前一黑,几乎晕了过去。她身子软软倒在地上。祖母一惊,急忙将她抱住。
“孩子,现在李家人的性命就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一定要求表叔娶你。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他做什么,你都要求他娶你、嫁给他。你答应我,孩子,你答应我!”
祖母紧紧地攥住了相思的手,满脸恳切地看着相思。焦虑、彷徨、惊吓、恐慌,穿透了她苍老的躯体,一笔笔印在相思心上。
相思能够真切地感受到,那一刻,祖母是多么需要她。
她无力地点了点头。
虽然只是在另一个时空里,他们也是她的亲人。她必须要站出来,牺牲自己,拯救他们。
更何况,这不过是个梦,无论在梦中遭遇了什么,总会有醒来的时候。
相思静静地坐在龙凤花烛前,那袭莲花嫁衣已经披在了身上,红得就像是燃烧的火。老祖母站在她身后,亲手为她插上一只翠玉簪子。
簪子浓翠欲滴,仿佛一滴远古的眼泪,在火光里焚灭成灰。
一乘花轿停在院中,所有的人都站在廊里,怀着悲哀的表情,向她送别。相思忽然有种错觉,她宛如隔着千年的岁月看着他们,竟连面容也恍惚了。恍惚成宗祠里一支支阴沉的灵位。
她要救他们。只有她能做到。
花轿在吹吹打打声中出了李宅,在繁华逼仄的街道上缓缓前行。相思攥紧了手中的喜帕。
翠文已经不在了。她已死在表叔的刀下。他杀人的时候,先从相思最亲近的人开始杀起。翠文虽然只是个丫鬟,但贴身丫鬟,甚至比亲人却还要亲。
他就是要让相思痛彻心髓,从此不敢再反抗他,任由他摆布。
相思暗暗下定决心,无伦如何,她都要恳求表叔,一定不能再让他杀人了。
一定。
喧闹之声渐渐远去,轿子似乎走进了一个院落,轻轻停了下来,却没人上来揭开轿帘。
老祖母的声音透过了喜帘:“太守就在里面,他已经怒不可遏,你一定要求他。”
“千万不要提杀人的事情,那样,只会让他更震怒。用你自己去打动他,孩子,我相信你做得到。”
随即,连这最后的声音也沉寂了。相思等了良久,自己轻轻地揭开了轿帘。
帘外是一片深沉的世界。湘竹架子遮挡了冬日的阳光,洒下点滴光斑。院落深处有一方青石砌成的池塘,并不大,却精致典雅,一看便是出自名师布置。池塘中放置着一朵石雕的睡莲,不知何时,已残缺了一瓣。
大厅的门开着,初冬的日光被古拙的紫檀木隔断,无法穿透这岁月累积的沧桑。依稀可见,大堂之上,紫色纱帘垂下,一个人影端坐在当中的太师椅上。
光线幽暗,甚至看不清面貌与衣着。
相思沉吟了一下。
在她的时代,人与人生而平等的观念已深入人心,很少有人要放下尊严去乞求别人。但这却是一千年前的古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中弱女,面对一位掌握生杀予夺的太守。
她已没有退路。
何况,这里这么安静,她的屈辱没有人能看见。
她咬着嘴唇,缓缓走了进去,跪倒在那人面前:“求求你,娶我吧。”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仿佛被用力拧了一下,但随即便平复下来。最初的耻辱消褪后,她反而感到了一丝解脱。
堂上端坐那人冷冷哼了一声:“你?”
言下之意是——你配吗?
那人语气中的轻蔑仿佛一把尖刀,从相思的心头划过,将她的自尊划出刻骨的创痕。她本想站起来驳斥他,却想到屠刀下的整个李家,又禁不住低下了头。
这不是在那个昌盛的民主盛世,而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代。
一个强者可以恣意践踏弱者生命的时代。
她有什么资本去抗争?在李家人惶恐的目光下,她又有什么资格去退缩?
何况,这只是一场梦,不久之后,她就会醒来,回到那个充满阳光的校园里。
梦中的忍辱负重,能拯救那么多人的生命,她又有什么理由为了坚守尊严,将别人的生命放在屠刀下?
于是,她咬了咬嘴唇,低下头,轻声道:
“你娶我吧。虽然我家境贫寒,出身也不高贵,但我不比任何人低贱。那些名门淑女们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她低头,幽幽地倾诉着,渐渐地,倾诉者已经从李家小姐,变成了相思。她诉说着心底真实的想法,却已被岁月恍惚了记忆,在吐出的字句里阴差阳错。
“我知道,我曾羞辱过你”端坐着的人发出一声微微冷笑,仿佛从九天之外飘落下来:“你,羞辱我?”
当众拒婚,而且逃婚,不正是对他的羞辱吗?
相思的嘴唇咬得更紧了:“但是,请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弥补的!只要你答应,我会是最温柔的妻子”
她决定说一个慌,一个为了一百多人所说的慌。在开始前,她犹豫了一下——梦中的谎言,会不会让她下地狱?
“你知道么,我羞辱你,并不是因为我恨你,而是因为我喜欢你。”
“我们之间的差别是那么大。我有什么资格去爱你?你是高高在上的,荣华尊贵,手握生杀大权;而我,却不过是个弱小的女子。在你的人生中,有功勋,有国家,有世界,但我的人生呢?却只不过是方寸之地,胭脂水粉。我所能引起你的注意,也只不过是尽可能地激怒你一次,这样你才不会忘记我”
她忍不住流下泪来。
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说谎?出卖自己的尊严?她抬起头,看着大堂上端坐的身影。
难道,他还不会感动吗?
那一刻,她透过泪光,忽然感到那张脸庞是那么熟悉。
她忍不住微微一怔,双手猛力地擦了擦眼睛,希望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
当那个人影渐渐清晰的时候,她脑海中却只剩下一片空白:
堂上坐的那个人,竟然是卓王孙。
“你你就是太守?”
听到这句话,卓王孙原本冰霜的脸,也禁不住展颜一笑。
这个女孩头脑简单,真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正要冷嘲热讽几句,要她明白得罪自己的下场。
却突然一怔。
旁边的门已被猛然推开。
“相思,想不到你竟如此无耻!”
相思本能地转过头来,却看到了她本绝对不会看到的人。
她们班的班长,也是班花,当然是candy不在的班花。希尔顿家族的大小姐塞琳娜,此时怒容满面,恶狠狠地盯着相思。
她身后,站着几十个人,脸上的表情,或惊诧,或不屑,或鄙夷,或愤怒,全都怒视着相思。
跪在卓王孙面前的相思。
穿着火红的嫁衣,跪在卓王孙面前,声声哀求他要娶她的相思。
那些目光仿佛刀剑,寸寸剜割在相思身上。
卓王孙似乎也没想到这些人会进来,不由皱起眉头,回头看了为首的赛琳娜一眼。
赛琳娜满脸堆笑,娇声道:“卓公子,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正好在这家会所里宴请同学。听说我最喜欢的包房被别人占领了,就要去找经理要个说法。侍者们只好悄悄告诉我,是卓公子你包下的,我这才知道你们也在这里。”
她笑容里带上了几分埋怨,似乎是怪卓王孙没有通知她,抬手指着其他人:“我想,既然大家都是同学,不妨过来打个招呼。”
卓王孙沉着脸,没有回答。
这件事再清楚不过,赛琳娜是这家会所的顶级会员,平时也是卓王孙的强力拥趸,知道他在这里,自然会带着那群跟班,躲在门外偷听八卦。
却不料正好遇到了相思。
此刻,其他同学们正对着相思指指点点,指责声、议论声已响成一片。
相思苍白的脸依然仰望着,一动不动。她心底一片混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是在穿越吗?
——怎么她的同学全都在这里?难道她们也都穿越了吗?
——这一定是梦,一定是梦。
“没想到你平时一副很老实的样子,城府却这么深。你在课堂上顶撞卓公子,我们还以为你多有正义感呢,没想到却是因为喜欢他!”
“你配吗?也不照照镜子!穿成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还是滚回你的贫民窟吧。”
“还‘最温柔的妻子’咧,她想做未来的公爵夫人不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不觉得害羞吗?你有廉耻吗?在我们面前一副脆弱无辜的样子,背着我们遽然这么不要脸,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你真虚伪!”
相思忽然失措。
那是个谎言,是她为了掩饰逃婚所说的谎言,但,如果对象换成了卓王孙,这个谎言竟也丝丝入扣,恰好解释了她为什么在课堂上怒斥卓王孙。
当面激怒他,却又背地里求他娶她,出卖尊严,以妄图攀上高枝。
这是多么可笑,可耻的事。
她慌乱地招架着这一切,一点点后退。最终退到了角落里,只好双手抱着头,蜷缩起来,一言不发。
同学们围着她,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她。
“这么下贱的女人,要是真在古代会被浸猪笼吧!”
“如果轻易饶过她,会给学弟学妹们树立坏的榜样的!”
“将她当作害群之马剔除出学校吧!这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名校,可不要让她给败坏了!”
一桩桩提议被提出来,均获得一片赞同声。
仿佛,怎么惩罚她都不为过。
这一切,渐渐脱离了原有的计划,变得有些过分。
卓王孙皱起眉头,正要挥手让这些同学们闭嘴。
突然,门外被猛地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