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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镇山微一挪步,取好了位置,道:“照例由上台的先出手!”
古剑青立即做出了起手式,道:“有僭了!”长剑一领,虚虚刺出,这是表示对长者的尊敬。
黄镇山也是虚架一剑,口里道:“古老弟太多礼了!”
一合一分之后,正式动上了手,龙门派属当今六大剑派之一,而古剑青是当家弟子,身手当然不俗。
黄镇山不用说,盛名之下无虚土,不然不会被推为会主。
剑芒闪烁中,奇招迭出,看得人目眩神驰,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堪堪到了第十二招,古剑青突地抽身后退,从容地道;“在下输了半式!”
台上的裁判互望了一眼,连连点头,表示对古剑青风度的赞许。
台下多数人没看出古剑青是怎样输的,但也附和着鼓掌。
黄镇山哈哈一笑道:“古老弟的胸怀令老朽折服,承让了!”
古剑青收剑,拱手,飞身下台。
灰影一闪,第二个挑战的跟着上台,人影站定,大家才看出是个妙龄女尼,不由一阵哗然,女尼在公开场合下参加比剑,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黄镇山的眉头皱紧了。
妙龄女尼倒是很沉着,合十道:“黄老施主,小尼拜领高招!”
黄镇山期期地道:“小师太,这个”
妙龄女尼淡淡地道:“老施主不屑于赐教么?”
黄镇山尴尬地道:“不是这意思”
说着,把目光望向裁判席。
裁判们尚未开口,妙龄女尼发了话:“剑会公布的条例上,并没有说出家人不许与会?”
六名裁判低声交换了一番意见。
一个黄衣老人大声道:“不错,会章上是没有这一条规定,不过小师太是出家人,似乎不宜”
妙龄女尼立即接口道:“出家人也是武林一派,有什么宜不宜,如果黄会主认输,小尼便下台。”
话说的很强硬,台下又是一阵哗然,黄镇山认输,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如果他认输,剑会便算终场了。
黄衣老人愣愣地望着这女尼,无法做合适的解诀。
黄镇山想了想,老脸一沉,道:“小师太难道怀有什么目的?”
妙龄女尼口齿相当犀利,冷冷一笑,不假思索地道:“老施主这话似乎失了身份,同道切磋,还有什么目的?老施主不问别人,独问小尼,小尼拒绝作答。”
黄镇山蹩了蹩额,突地又恢复了原来的威严态度,从容地道:“请循例报出来历?”
妙龄女尼提高了嗓子道:“小尼‘修缘’,师门不列武林门派,不报了。”
谁都意识到这妙龄女尼有些邪门,但又不能拒绝她挑战。
黄镇山沉声道:“小师太的剑呢?”
妙龄女尼道:“难道非用剑不可?”
黄镇山道:“这是剑会,除了剑,任何兵刃功力杂技,都在限制之列。”
妙龄女尼又是一声冷笑,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柄尺许长的短剑,执在手中,扬了扬道:“这总可以了,请!”
说着,自站了方位。
黄镇山一见对方手中的短剑,脸色陡然一变,但瞬即恢复正常,宏声道:“小师太,比武过招,刀剑无眼,难免有闪失,这得先说明”
妙龄女尼道:“小尼懂得,生死不偿命,伤残不记仇!”
黄镇山道:“好,请出手!”
妙龄女尼口里“唔!”了一声,短剑闪电般刺出,上手就是极玄厉的杀着。
这不像是会武,近于仇敌相对。
裁判的全皱了眉,但却无法制止。
黄镇山举剑迎拒,刹那间打得难解难分。
武学中有句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但这妙龄女尼可不是这样,一柄短剑,配合上巧妙的步法,竟然攻多守少,凌厉得令人昨舌。
她功力之高,身手之强,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杀招频施,指的全是要害大穴,使看的人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起先自一下还有“嗡嗡”之声,后来,全场静得落针可闻。
没有三板斧,不敢上瓦岗,这女尼正是如此。
激烈的搏击,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是三天来最惊人,占时最久的一场剑斗,双方交换了百招以上。
“呀!”地一声惊叫,所有的人心弦为之一颤,人影霍然而分,妙龄女尼右肩头血流如注,迅决地染红了灰色的僧衣。
黄镇山微微喘息着道:“小师太,承让了!”
妙龄女尼脸色一连数变,咬着牙道:“黄老施主,多谢手下留情,改日台下见!”
说完,从侧方落台,很快地便消失了身影。
台下起了窃窃私议,从妙龄女尼的神态动作,使人直觉地感到她别有目的,并非是真正来会剑的。
黄镇山笑了笑,显得笑得很勉强,移近自中央,发话道:“现在老朽接受最后一位挑战!”
话声甫落,一条人影掠上了自边靠右的方位。
上台的是个紫衣中年人,长剑系在腰间,脸孔惨白得不带一丝血色,像是久病初愈,又像是几年没见过阳光,任何人见了都会皱眉。
黄镇山朝侧后方退了数步,一见这挑战者,下意识地感到一阵忐忑,刚才是个女尼,现在又是个病夫,似乎今天的日子不吉利,尽碰到这种人物。
紫衣人干咳了一声,抱拳道:“区区‘因果门’弟子‘要命三郎’,不揣愚陋,前来会武。”
声音和面孔一样冷,听在耳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因果门”整座武林中谁也没听说过有这门派。
黄镇山脸色变了变,拱拱手,强打了个哈哈道:“朋友请再说一遍是什么门派?”
“因果门”三个字一字一顿,说得很清楚。
“老朽奔走江湖大半生,似乎没听说过”
“那是会主寡闻之故!”
“朋友能否说得更清楚些?”
“会章中哪一条规定要盘挑战者的底?”
黄镇山哑口无言,脸色很怪,气派大大地打了折扣。
紫衣人缓缓拔剑在手,道:“会主请!”
台下议论纷坛,谁也不知道这紫衣中年人是什么来路,他所报的“因果门”“要命三郎”听来与他的人一样诡异邪门,十有九成是故意胡诌的。
但人家已经报出口来,会章上可设规定验明真假,明知是假的也得承认。
会主“一柱擎天”黄镇山名高望重,身为北六省威武镖局的总局主,单凭这名头就足以骇人,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今天,他直觉里就感到有些不对劲。
提任裁判的当然也是武林知名人土,明知今天的情形异样,但恪于会章,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在心里祈望着不要发生意外,使本届剑会,平安收场。
黄镇山定了定神,道:“剑会的目的是以剑会友,彼此切艺,以宏扬武道,现在是最后一场,朋友是最后一人,能识朋友也是决事,朋友能介绍一下来历么?”
紫衣人冷漠地道:“来历已经照规定报过了,谈结交那该是以后的事,现在请赐教。”
黄镇山立好了门户,道:“照往例应该由朋友出手!”
紫衣人道:“我们破一次例怎么样?
黄镇山道:“不可以!”略略又道:“为什么要破例?”
紫衣人惨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冷冷吐语道:“如果在下先出手,恐怕会主没机会用剑。”
这句狂傲无比的话,震惊了台上台下所有的武林人物。
黄镇山脸色更变,他想:“难道自己面对的是个心神失常的人?”
裁判之一高声道:“朋友,除了剑,掌指暗器,其他兵刃,以及毒物等都在禁止之列”
紫衣人连头都不转地道:“这些在下十分清楚,毋劳重述。”
黄镇山凝重地道:“朋友到底是什么意思?”
紫衣人嘿嘿一声,冷笑道:“没什么,在下自幼精研剑术。浸淫其中数十年,结果只练成一招。但这一招威力奇大,出必伤人,所以才有“要命三郎”的外号,走南闯北,还不曾碰到过对手,如果在下先出手,会主很可能没有出手的机会,因此请会主破例先出手。”
这番话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是故意大话唬人么?江湖道上从没听说有“要命三郎”这一号人物。
但,他敢上台挑战,当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除非他是疯子。
他把这些话交代在头里,不用说,接受挑战的出剑必是绝招,天底下哪有这等目无余子的狂人?
不管人们如何猜测,事实会证明一切,问题是如果黄镇山答应先出手,会不会上手就施杀着?
再方面,如果他破例先出手,等于是怯敌,这对他的名头影响极大,他会这样做么?
裁判席上的黄衣老人冷沉地发话:“朋友,剑会只限于比武过招,互相印证,并非逞强凶杀的场所”
紫衣人偏过脸,道:“在下如果逞强凶杀,便不必把话说在头里了,剑术一道,变化繁多,难道在下以一得之长前来印证,是不当么?如果是这样,剑会可以取消了,若只限于庸手表演,尽可到庙会夜市看江湖朋友卖艺,又何必多此一举?”
黄衣老人红着脸道:“朋友好利的口!”
紫衣人一撇嘴,道:“在下不是来斗口的,阁下高坐台上,大概也有应份的职司”
黄衣老人闭上了口,另一个道:“朋友的来历似乎交代不情?”
紫衣人不屑地打个哈哈道:“说来说去剑会是你们一手包办的,目的是捧英雄,而不是印证武学,实在令人齿冷,也罢,只要会主取消应战,在下撤回挑战。”
最后两句的声音很大,连在最边上角落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台下一阵哄然。
黄镇山当然丢不起这个人,何况他并非注定必输,只是对方来的突兀,口风古怪,不得不谨慎而已,心念一转,道:“朋友,你既然自认是一招的武士,老朽不能讨这便宜,同样以-招为限,不论出手先后,生死伤残不计,如何?”
紫衣人大拇指一翘,道:“好极了,不愧英雄人物!”
黄镇山亮开门户,道:“朋友请了!”
说完,凝神一志,气透剑稍。
紫衣人仍是原样随便地站着,长剑斜横胸前,若无其事地道:“会主准备好之后,随时可以出手!”
语气近乎喧宾夺主。
黄镇山已下了决心倾全力一击奏功,是以真力提聚到了十二成,他出手从来没有这样慎重过,因为一招决胜负,他输不起,成了名的人物,谁不珍惜羽毛?
从气势上看来,他是完全无懈可击。
紫衣人也是一样,乍看之下,他架势不成架势,但明眼人仔细一看,便会发现他的气势也一样无懈可击,而且更诡更奇,使人莫测高深。
以黄镇山的阅历经验,他已看出今天碰上了平生仅见的敌手。
全场鸦雀无声,连场边的茶棚酒摊都停止了买卖。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这一点上。
到底鹿死谁手,谁也无法逆料。
气氛紧张到无以复加,这是历届剑会从未有过的现象。
时间像是停滞在某一点上,每个人的呼吸似乎也跟着停止了,期待中的一刻,有一年那么长。
“呀!”
“锵!”“嗯——”闷哼,拉得很长。
每一根心弦,都剧烈地震颤。
不知是谁先出手,也不知闷哼发自何人之口,只看到剑芒一闪,人影一触即分,以后,便静止了。
“砰!”地一声,黄镇山栽了下去,一招,真的只是一招,享了大半辈子盛名的“一柱擎天”倒了下去。
六名裁判齐齐离座而起,每一个的脸色,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台下轰地鼎沸起来。
场面一片混乱。
紫衣人还是那样的冷漠,无情,惨白的脸色一点也没有变,他从容地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是个竹筒子,上前两步,俯身放在黄镇山的身上,然后转身
一老一中年,突从后台现身,各自一抖手。
紫衣人全身一震,打了个踉跄,转回身,一个箭步追了过去。
剑芒闪处,惨嗥再传,一老一中都仆了下去。
紫衣人环视全自一眼,回剑入鞘,弹身逸去。
六名裁判呆若木鸡,久久才回过神来,拥向黄镇山的尸前,其中一人,拿起紫衣人留置的竹筒,打开来,是一根竹签,口里念道:“第三十号,原任云堡武士总教习黄镇山。”
裁判之一栗呼道:“复仇者!”
一些好事的,也涌到台上来,全场成了似刚开锅的滚场。
一代恐怖人物“复仇者”就是这副形像?
口口口口口口
紫衣人,正是“追魂剑”田宏武改装的。
他中了暗器之后,并不感觉怎样疼痛,受伤的部位有些发麻,他知道是中了淬毒暗器,心里虽焦急,但不能停留,他知道会有人追踪而至,更大的顾虑是怕本来面目被戳穿。
他以极快的速度奔到场外,解下坐骑,飞驰而去。
一阵晕眩,几乎使他栽下马来,他赶紧伏鞍,双手紧紧抓住马鬃,缰绳一松,那马儿奋鬣扬蹄,箭也似的向前冲去。
晕眩之厂,愈来愈盛,神智也一阵一阵地模糊,他想,毒势发作得这么快,不需多久,便将坠马而死,希望不要落入对方手中。
他拼命运内功压住毒势,双脚不停地踢撞马腹,奔得越快越好。
穿林、越溪,马儿是落荒而驰。
迷离中,他望见山影逐渐移来。
这是伏牛山,也是他来时所抄的捷径。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变成了暗红色,马儿的奔势缓了下来,但却颠簸得更厉害,他知道已经进入了山区。
现在,他连踢刺马腹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他知道离死已经不远了。
他觉得可笑,头一次以实际行动替小秀子一家复仇,却落得如此下场!
这是“复仇者”始料所不及的吧。
是自己不济事,还是机运使然?
如果自己在杀了黄镇山之后,毫不迟疑地迅速离开,对方可能没有放淬毒暗器的机会,但现在想这些太迟了,无济无事。
死,他一向不放在心里,他曾死里逃生过不少次,而现在,他却感到有些不甘心,要做的事太多了。
神志开始不情了,思想再无法集中,仅剩下一丝意念——生命行将结束了。
终于,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翻滚,擦撞的疼痛,最后脑内“嗡!”地一响,什么也不知道了。
口口口口口口
神志复苏,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灯光,僵冷的石壁。
灯,其实并不是灯,是就石壁上凿了个碗大的石槽,槽内注了抽,放入大支灯芯,点燃,用以照明。
一望而知,这是间岩窟石室。
靠边就是岩石斧凿的石床,床上铺了兽皮,很暖和,田宏武就躺在这石床上。
他惊异地坐起身来,心想:“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在这里?”
刚刚苏醒,脑里仍是昏迷迷的,思绪有些紊乱,他慢慢地回想所发生的事,最后,他判断自己在毒发坠马之后遇救了。
救自己的是谁。
显然毒已解了,不然再不会醒转。
试运功力,身上并没感觉什么异样,他喜极欲狂,又一次死里逃生。
突地,他敏感地想到是否又是“复仇者”重施上次古墓的故技?
他下了床,身上穿的仍是那袭紫衣,摸摸脸,疤痕触手,面具是被除去了,长剑和锦袋,好端端地尚放在床头。
从室门外望,黑黝黝的,像是间更大的石室,隐约中可见也是石桌石墩等摆设。
正在惊疑不定之际,一条人影,出现室门外透的光晕中。
他倒是骇了一大跳,定睛望去,现身的是个五十左右的老者,身着黄葛布长衫,五绺长须垂在胸前,一脸正气,望上去有些仙风道骨,只是神色很冷峻,使人望而生畏。
“你醒过来了?”这是老人的第一句话,声音很冷。
田宏武深深一揖,道:“敬谢前辈救命之恩!”
老人冷漠地道:“不必谢,说不定老夫又会杀你!”
说着,进入石室。
田宏武打了一个冷嫩,怔住了,这老人说话太古怪,与他的相貌完全不相称。
老人径自在石床上落座,道:“靠近些,老夫有话问你!”
田宏武向前挪了两步,他本来有很多话要问,但被老人古怪的性格逼住了。
老人,端正地坐着,道:“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叫田宏武。
“因何中毒倒在山中?”
“这”“说实话!”老人目中陡射奇芒,像要看澈人的内心。
田宏武定了定神,他当然不能说出“复仇者”来,心念一转,道:“晚辈前来南召参加剑会,一时技痒参加挑战,失手毁了会主,被对方手下暗器攻击,所以”
老人一抬手道:“够了,都是实话么?”
田宏武有些心虚,但仍应了一声:“是的!”现在,他已推翻了刚刚的想法,这老人与“复仇者”无关!
老人点了点头,道:“你与‘武林王母’是什么渊源?”
田宏武不由一窒,老人怎会问出这句话呢?自己与“武林王母”什么关系也没有,这锃号仅是听说过,当下期期地道:“晚辈与‘武林王母’什么关系也没有。”
老人目芒一闪,道:“胡说!”
田宏武打了一个哆嗦,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老人再次道:“你真的与她毫无渊源?”
田宏武道:“是的!”
老人睁眼道:“你再应一声是的,老夫毙了你。”
田宏武如坠五里雾中,茫然失措地道:“要晚辈如何回答?”
老人怒哼了一声道:“你身上为何有‘武林王母’的信物,她的东西是不轻易给人的,说?”
田宏武惊愣地退了一步,道:“信物?晚辈不知道”
老人目芒连闪,道:“这东西哪里来的?”
说着,从身上取出一个简封,扬了扬。
田宏武一看老人手中的简封,登时明白过来,这简封是当初“辣子仙姑”司徒美充当鲁仲连,调解自己与马公子之间毁容的怨结,赠送自己的,要自己持这简封,找武林一代神医“生死手”褚玉山,求他施术复容,自己并不在意,一直没打开看过,司徒美是“武林王母”
的孙女,想不到她把祖母的信物放在封柬里
这么说来,眼前人是“生死手”褚玉山了?
这真是巧得不能再巧的事。
可是据说“生死手”久已不露江湖,年事已高,眼前的老人是他的传人么。
心念之间,容色一霁,道:“请问前辈如何称呼?”
老人声音近乎冷酷地道:“是老夫在问你!”
田宏武倒抽了一口凉气,道:“晚辈刚才想起来,这封柬是‘武林王母’的孙女司徒美姑娘所赠,晚辈没打开过,所以”
老人还是严峻不改地道:“她的孙女为什么要送你这东西?”
田宏武把经过的情形说了,一遍,又道:“请问前辈可是”
老人的神色一缓,道:“老夫正是‘生死手’!”
田宏武又深深行下礼去,声音微激地道:“得遇老前辈,真是天下的幸事!”
他随即想到“生死手”既是一代神医,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神技,能驻颜不老,应是意料中事。
“生死手”道:“你认为持有‘武林王母’的信物‘王母令’,老夫便会施术么?”
田宏武呆了一呆,坦然道:“晚辈设这样想法,也不急于复容,所以连看都不曾看过。”
“生死手”道:“现在你想么?
田宏武朗声道:“如果老前辈肯施回春妙手,晚辈当然求之不得。”
“生死手”面色一冷道:“如果老夫不肯施术呢?”
田宏武不假思索地道:“晚辈当然不敢强求!”
墓地,此刻又一条人影出现门边,田宏武转目一望登时心神俱颤,像乍逢鬼魅似的,失声惊叫起来。
现身的,是个面有胡须的中年人,田宏武失声惊叫,似把他唬了一跳,皱起眉头,呆呆地望着田宏武。
“生死手”道:“怎么,你认识他?”
田宏武似乎没听见“生死手”的问话,圆睁双目,直勾勾地望着这中年人,久久,才迸出一句话:“二师兄,你怎会在这里?”
中年人茫然道:“我是你的二师兄?你是谁?”
田宏武呼吸为之一窒,对方分明是在洞庭君山坠岩的二师兄上官一雄,自己为了他的坠岩失踪,蒙上了弑师兄的罪名,而被废除武功,逐出师门。
洞庭距此数千里,他是怎么来的?
他怎会不认识自己?
是看错了人,但天底下哪有这等完全神似的人?
“生死手”摆摆手,道:“你下去歇着吧,这里没的事!”
那中年人默默地转身退走,并不多望田宏武一眼。
田宏武激动得全身发颤,心想,这是梦么?
“生死手”捻着长须,沉声道:“你说他是你二师兄?”
田宏武侧转身来道:“是的,与晚辈的二师兄上官一雄,完全一模一样,但”
“生死手”脸上掠过一抹怪怪的表请,道:“他不会认识你的,不但是你,谁,他也不认识!”
田宏武栗声道:“为什么?”
“生死手”徐徐地道:“因为他脑部受了重伤,失去了记忆!”
田宏武语不成声地道:“那他他真的是晚辈的二师兄?”
“生死手”道:“这得等他回复记忆之后才能证明。”顿了顿,又道:“那就真的是太巧了,你且把他的出身及过往说给老夫听听?”
于是,田宏武以激动的语调,把一切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生死手”沉吟着道:“你真的没出手把他迫落岩底湖中?”
田宏武激动无已地道:“没有,晚辈百思不得其解。”
“生死手”道:“照你这么一说,他是在坠岩时头部撞击到岩壁,才丧失了记忆”
田宏武道:“他能复原么?”
“生死手”凝重地道:“老夫平生医治过不少疑难杂症,但像这种丧失记忆之症,还是第一遭,老夫参阅各种歧黄秘笈,正在炼制一种丹药,尚须百日,便见分晓。”
田宏武吁了口气道:“晚辈可以请问敝师兄何以数千里迢迢,能来到此地呢?”
“生死手”道:“这我可以告诉你,老夫有位知友,也是岐黄名手,有次畅游洞庭烟波,船由君山脚下经过。你师兄正巧坠落船中,经过救治之后,发现他已丧失记忆,无法道出乡里姓氏,老友把他带返南昌,经过一段时日医治,劳而无功,所以就把他送到老夫这里来,由于脑部受伤,不但记忆丧失,人也变得迟钝。”
田宏武的眼圈湿润了,他庆幸二师兄没有死,百日之后,如果他能复原,真相便可大白,弑师兄的污名,便可洗刷了。
“生死手”接着又道:“言归正传,如果你没碰上老夫,或是时辰上错过一些,你早已毒发身死了,既然凑巧碰上,便是缘法,你安心住下,老夫明天为你施术复容,四十九天之后,你便可以下山。”
田宏武双膝一屈,跪了下去,激动地道:“晚辈谢过老前辈!”
“生死手”冷冷地道:“起来,老夫不喜欢磕头虫!”
口口口口口口
枯寂乏味的日子虽然难挨,但一天过一天,还是挨过去了。
四十九天的时限到了,田宏武的心情,忧喜参半。
人,总免不了患得患失的,他庆幸得遇神医被毁的容貌得以恢复,但又担心是不是大疤去了留小疤。
包扎的布条解去了,田宏武觉得一阵轻松,因为他的疤斜盖了大半个脸,所以包扎的时候只有鼻与嘴露在外面,每七天换一次药,在换药时才能让眼睛看看东西,其余的时间,都在暗无天日之中。
“生死手”望着他的脸,不断地点头微笑,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从“生死手”的表请,田宏武知道施术已成功,但成功到什么程度,他看不到。
“生死手”敛了笑容,道:“收拾你的东西,下山去吧!”
将近两个月的相交,他连一丁点儿感情都没有,田宏武倒是不在意,他知道这类异人,大部分有古怪的性格,当下恭谨地道:“是!晚辈不知如何报答老前辈的大恩”
“生死手”面无表情地道:“这是老夫自己愿意做的,谁要你报答,快去收拾!”
其实,田宏武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一剑一囊,什么穿的也没有。他换回了白衣儒衫,挎上锦囊,抓起剑,便算停当了。
“生死手”沉声道:“记牢三件事”
田宏武躬身道:“请老前辈吩咐!”
“生死手”道:“第一件,此地的一切不许泄露。第二件,‘王母令’送还其本人。第三件,两个月之后的十天内,你再来此地一次,记住,如果你不按期来,后果将很严重。”
田宏武道:“晚辈一定准时来。”
“生死手”目注上官一雄道:“你送他出去,到谷口回头!”
上官一雄木然地点了点头。
田宏武叩别了“生死手”与二师兄相偕出洞。
洞口高地三丈,藤萝遮掩,不知道的人看不出来,洞外是一条峡谷,流水潺潺,林木阴翳。
将近两个月憋在洞里,一旦重见天日,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
他迫不及待地跑到水边,俯身一照,只见脸上只剩下一条若有若无的淡淡红痕,只要再经过些时日,风吹日晒,这红痕定会消失。
这种妙术,真可以说夺天地之造化。
他又回复了往昔的英俊,他笑了,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的笑。
一路上,他不断地找二师兄说话,希望能勾起他一丝记忆,但二师兄毫无反应,十句话不回答一句。
回答的也只是莫明其妙的嗯哼,这使他有说不出的难过。
如果他不能回复记忆,岂非是人间悲剧,比死了还要惨。
当事人无所谓,但亲人情何以堪!
到了谷口,田宏武黯然神伤地道:“二师兄,你请回吧,两个月之后,小弟再来看你!”
不知上官一雄听懂了没有,傻傻地一笑,转身走了。
田宏武望着他的背影,心头感慨万端,造化弄人,实在无法想象,究竟二师兄当初是被什么人暗算?为什么毫无所觉?
如果说是他自己失足,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他没有癫痫一类的宿疾,要是宿疾发作,应该有征兆的。
这讯息,应该立即通知小师妹,由她转禀父母,以解除师父母丧子之痛。
他被师父追回了功力,逐出门墙,但他心里一点怨尤也没有,没按门规把他处死,已经是相当宽厚了,师恩深重,半点都不曾报答,这桩公案水落石出之后,便可重返师门,身上的污点,便可除去
如果“生死手”炼制的丹药不能使二师兄恢复记忆,他便不能说出当时的情形,那自己弑上的污名,仍无法除去。
他不愿再往深处想,只祈祝二师兄能康复。
蹒跚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
田宏武重振精神,白衫飘飘,向前奔去。
由于二师兄尚在人间,他心头上压积的冤郁重担,减轻了一半。
奔出没多远,忽然发现一株树身上,贴了一张告白,好奇地停下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字示复仇者,尔之同路人修缘女尼业已成擒,限旬日之内出面,否则杀之。”
后面署的是威武镖局全体镖师告白。
田宏武登时心头大震,他记得“修缘”便是第二个上台向黄镇山挑战的妙龄女尼,她是怎样落入对方手中的?
人是自己杀的,却拿她来背黑锅。
她被指为“复仇者”的同路人,连四大堡也不会放过她。
剑会距今已将近两个月,这告白不知什么时候贴的,如果是剑会后不久的事,几个旬日都过去了,那妙龄女尼还有命么。
告白贴到山里来,定是当日自己中了毒药暗器离场时,对方发现了自己奔驰的路线,不用说,山区一定搜索过了。
自己该采取什么行动呢?总不能要那妙龄女尼做代罪羔羊。
真正的“复仇者”不知采取了什么行动没有?
想着,不由冒了一头的冷汗。
他窒在当场,计无所出。
摹在此刻,一声轻呼倏告传来:“田总管,你是刚到么?
田宏武心头一阵激殇,回过身去,只见不远的树叶边,站着一个老者,赫然是“风堡”
新任总巡察左云生,不由又是一震。左云生在此现身,不用说,四大堡的高手已经遍布山中了,当下故作惊异之状道:“左巡察怎会在这里?”
左云生愕然道:“田总管难道不是奉大小姐之令来此对付‘复仇者’”
说到这里,像是突然发现什么似的惊叫道:“总管你的脸?”
田宏武用手摸了摸脸“哦!”了一声道:“我就是为了医治被毁的容貌,才远来伏牛山中求一位前辈异人施术,刚刚路过,发现了这张告白”
左云生错愕地道:“被毁的容貌也能恢复,连点痕迹都没有,实在是前所未闻的奇事,那位异人是什么名号?”
田宏武微微一笑道:“抱歉,这一点不便奉告!”
左云生连连摇头道:“奇事!奇事!总管,恭喜你回复了本来的面目!”
田宏武不愿深谈这问题,点头称谢道:“左巡察,这告白是怎么回事?”
左云生四下望了一眼,凝重地道:“前些时,南召举行了三年一度的剑会,会主黄总局主黄镇山被一个紫衣中年人一剑格杀,留下竹签,才知道他便是‘复仇者’,另有两名黄镇山手下的武师也当场被害,有人见他奔入山中,我等奉命赶来搜捕”
田宏武皱眉道:“也许‘复仇者’已经不在山中了?”
左云生道:“他当场中了黄镇山手下武师的毒针,那是见血封喉的,同时,山中找到他遗下的马匹,所以采取了双管齐下的行动,一方面搜寻他的尸体,一方面贴出告白,如他仍活着,必会出面。”
田宏武点点头道:“那什么‘修缘’女尼又是怎么回事?”
左云生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道:“那女尼来历不明,在‘复仇者’之先上台挑战,身手相当惊人,使的是短剑,一出手便是杀着,已经超出了比武的范围,而四大堡中先后被杀的,都是喉管被利匕式短剑一类的东西刺穿,所以判断她是‘复仇者’一路的。”
田宏武“噢!”了一声道:“人已逮到了?”
“是的!”
“她承认了?”
“这倒没有,她很能熬刑,死不招认。”
“现在人呢?”
“关在洛阳威武镖局里!”
田宏武期期地道:“说不定她是冤枉的”
左云生道“不见得,她交代不出来历。”
田宏武道:“此地行动由谁指挥?”
左云生道:“搜索的任务由本人负责,另外有各堡的好手暗中伏伺,没行动时不现身,田总管是否准备留下还是”
田宏武想了想,道:“既然修缘女尼关在洛阳威武镖局,如果‘复仇者’中毒设死,他会在那方面采取行动,我准备去洛阳协助行动。”
左云生颔首道:“如此总管就请便吧!”
田宏武拱手与左云生作别,继续上路。
由于“修缘”女尼被抓,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无论如何要设法救出她,不能连累无辜的。
但“复仇者”无法联络,自己孤掌难鸣,不用说,四大堡的力量,已集中在威武镖局了,一个人功力再高,也无法应付。
奔了一程,眼前现出山道来。
北通伊阳。
往南便是南召。
田宏武朝南召方向看了一眼,朝北驰去。
突地,有一个声音道:“朋友,你走错了,那不是通往南召的。”
田宏武止步停身,只见说话的是个猎户,肩上扛着虎头钢叉,叉上吊了一些小雉野兔之类的猎物,不由觉得好笑道:“你怎么知道在下要去南召?”
猎户上前两步道:“北去山路崎岖难行,山套山,连个宿头都没有,看朋友的打扮
是位公子哥儿,不像是走山道的,所以小的大胆出声招呼”
田宏武笑笑道:“你错了,在下正是要越山北上。”
猎户手搭凉棚一瞧,道:“日头就要歇山,日头一下山天便晚了,公于如不嫌弃请到小的住处,将就一宿,粗茶淡饭是有的,明天赶个早,小的指点公子一条捷径,如何?”
这一说,田宏武的肚子倒是真的感到饿了,心想:“山里人朴实好客,此去也真的找不到食物充饥”
心念之间,道:“只是不便打扰?”
那猎户打了个哈哈:“山里人不懂客套,请随小的来,草舍就在前面不远!”
田宏武点点头,随着猎户穿林而去。
走了一阵,觉得不是路道,林木遮天蔽日,连羊肠小径的影子都没有,而且这片原始森林,眼望不透似乎相当广袤,住家也不能拣这种鬼地方,不由停步道:“喂!你准备把在下带到什么地方?”
猎户回头道:“不远了,出了林子便是,如果要绕路,得好一阵子。
田宏武仗着身怀绝艺,倒不怕这猎户打歪主意,跟着又走。
林中本就昏黑,加之天色已晚,显得无比的阴森,换了常人,真的是寸步难行。
好半晌,天光重现,终算出了林子,但眼前却是个枯涧,把森林一分为二,涧对面,又是黑压压一片。
田宏武左右一望,道:“屋子呢?”
猎户嘻嘻一笑道:“深山野谷,哪来的房屋,跟你作耍的。”
田宏武这一气可大了,折腾了半天,天也黑了,却说是作耍的,一个箭步,冲到猎户身边,寒声道:“你找死么?”
猎户一掀毡帽道:“田老弟。火气别这么大!”声音突然改变了。
田宏武一反神,定睛望去,对方赫然是童梓楠改扮的,不由大感激动,道:“想不到竟是兄台!”
童梓楠端详了田宏武几眼,道:“恭喜老弟复了容,‘生死手’真是名不虚传!”说完,又转话题道:“那份行头还在么?”
田宏武心中一动,道:“还在,那天在宝鼎庵外,是兄台暗置在小弟马背的么?”
童梓楠道:“不,是‘复仇者’本人。”
田宏武一听,宝鼎庵前,留柬要自己赴南召剑会杀黄镇山,是“复仇者”亲自所为,不禁有些牙痒痒地,脱口道:“他为什么如此神秘,不肯与小弟见面?”
童梓楠道:“老弟别生气,‘复仇者’也有他不得已之处,其实老弟已经见过他很多次了,只是不知道而已,为了大计,忍耐些把!”
这一说,田宏武反而更加激动,既然见过多次,他是谁?
他把接近过的人,逐一推想,但找不出可能性大的人,最可能的是眼前的童梓楠,但他不承认。
童梓楠接下去道:“对方抓到了一个小尼姑,硬诬她是‘复仇者’的同路人,我们不能坐视无辜的人受累,碰上你是凑巧,事先没想到,你失踪了这么久,我不得不冒险乔装入山查探,还好,你平安无事,我忽然想到了一条妙计,可以救那尼姑。”
田宏武剑眉一扬,道:“什么妙计?”
童梓楠沉声道:“四大堡的主力,日前全集中在洛阳,你以紫衣人的面目,故意在南召现身,无妨制造些风波,把对方的注意力引向这边,我们便好着手救人,但记住,千万别让人知道你本人曾返南召,否则又会疑心到你头上,事后,你绕道别的路赶回洛阳。
田宏武想了想,点头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