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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
冷一凡醒转,由于是套房,门帘低垂,光线不很充足,难以判断时间是早晚,不过他从自己的精神状态感觉出已经睡足了。
起身,正待下床,突然听到一阵鼾声,心头登时一紧,是谁?公然在人卧榻之旁鼾睡不醒?
定睛循声望去,不由又是一震,一条人影蜷曲在桌边地上,似乎好梦正酣。
杀手,以杀人为业,竟然被不速之客侵入房中大睡而不自觉,这实在太丢人了,要是对方心怀不轨,真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冷一凡有些哭笑不得。
“嗯!”地一声,鼾声停止,人坐了起来,是个须发呈灰的老者,怀中抱着一根竹棍和一个酒坛子。
睡眼朦胧地仰头张口打了个大呵欠,口里喃喃地道:“这一觉睡得真过瘾。”
冷一凡立即下床,他已经看清据地而眠的赫然是“武林判官”自己人,丢人也就丢不到哪里了。
武林判官爬起身,把空酒坛顺手一抛,人坐上了桌旁的椅子“咕咚咚!”空酒坛滚到了房角停住。
“南常北判凑在一起,这可是盛会呀!”
“真想不到!”冷一凡感到无话可说。
“老夫借你的地方打个吨,你觉得很不是味道对不对?”武林判官偏起头来问。
“在下只是觉得警觉性太差。”
“那你错了!”
“我”
“这不关你的警觉性,是老夫耍了点小门道,让你能睡个好觉,而老夫也醉了,所以将就在地上打个盹,人老了,经不起劳累,得注意保养。”
冷一凡省悟过来,武林判官定是弄了迷香一类的东西,自己才沉睡如泥,一点知觉都没有。
他同时想到江湖秘客曾说过,已经请了一个能指证剑中剑欧阳轩的人专程赶来开封助力,这人定是武林判官无疑了。
自己现在是应无敌的身份,他直接找了,这推断应该很正确,人家既然是赶来助阵的,礼数上当然该讲究一点。
“您老是专程到开封来的?”
“唔!你应该早就知道。”
“在下先谢过!”抱了抱拳。
“用不着,老搭档了!”
“嗳,砸了”
冷一凡突然想到隔壁房间是邝师爷包下来的,定然住的有他的人,自然跟武林判官这一大声交谈,岂不底子全泄。
“什么砸了?”武林判官一惊。
“隔壁房里”
“哦!这个隔壁是有两个客人,不过老夫已早做安顿,他们不睡到过午不会起床,雷也打不醒。”
“噢!”冷一凡不得不佩服这块老姜,他随即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在下向你老请教一件事”
冷一凡走过去在另一张椅上坐下。
“什么事,你说?”武林判官抬目问。
“有个叫米三凤的老太婆你认识么?”
武林判官像被人在屁股上扎了一针,忽地蹦了起来,吐口气,又坐了回去,阵子里寒芒灼灼,直盯在冷一凡脸上。
这不寻常的反应,使冷一凡吓了一大跳。
“米三凤?”连声音都是激动的。
“是的。”
“你怎么认识她?”
“她半夜里自己找上门来”接着,冷一凡把跟对方谈买卖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对她老夫岂止是认识,简直太”武林判官的目光移向空处,似乎在回忆什么,久久不说话。
“你老怎么啦。”
武林判官喃喃地道:“她应该有足够的本事解决自己的问题,为什么要找上职业杀手,这到底怎么回事?”
冷一凡困惑至极地望着这老杀手。
“大半生过去,以为一切都已烟消云散,想不到已了却又未了,唉!”武林判官一声长叹,似有无限感慨。
冷一凡插不上嘴,照这情形看来,很可能牵扯到感情上的问题,而这种问题,局外人是不容置评的。
尤其在辈份上双方差了一代,他对武林判官的过去可说一无所知,对米玉凤更是完全陌生,唯一牵连的是米三凤找上他谈买卖。
“老夫一到开封,便替你做了件事。”武林判官主动转了话题,他似乎不愿再提起米三凤。
“哦!”冷一凡两眼发亮。
“跟你接头生意的叫邝师爷?”
“是的。”
“指挥邝师爷的是个姓荆的老者?”
“这是个老者没错,他”
“他并非你想象中的对象。”
冷一凡大为失望,他满心希望邝师爷的主人便是“剑中剑”欧阳轩,现在却被武林判官一句话否定了。
“那他是什么来路?”
“目前还不知道,不过不难查出来,据老夫的观察,他们都是听命于人的人,至于听什么人的令,得进一步查证。”
话落,又道:“他们曾提到浪子,你知道为什么?”
“他们提到浪子”冷一凡很感意外,想了想道:“他们曾经派了个叫春芳的女人缠住在下,目的当然是监视在下的行动。正巧那女的又挨了黑刀,会不会他们怀疑是浪子干的?”他故意说浪子而不用在下二字,目的当然是慎防隔墙有耳。
“老夫已经从江湖秘客口里了解了一般状况,情势的演变相当诡谲,我们必须设法理出一个头绪来。”
冷一凡点点头。
“你目前应该抱的态度是以不变应万变,尽量沉住气,能拖则拖,能磨则磨,逼出对方的原形,老夫不便久留得走了。”说着站起身来。
“现在是大白天,出入客栈”冷一凡只说了半句,言下之意很明显,以武林判官这副形象,必定会引起有心人注意,铁面无常和武林判官出现在同一客店中,势将在开封城造成极大的震撼。
“放心,这点瞒人的本领老夫还有。”
故作神秘地笑笑道:“楼下后边便是厨房,打杂人等都从后门出入,知道么?”
冷一凡深深点头,以武林判官这等人物,在客店下人之间混进混出,当然是不值一道的小事。武林判官出套房,走了出去,接着是隔壁房门被拉开的声音。
至于这江湖老精怪玩什么把戏,冷一凡也无意去过问了。
漱洗完毕,坐到外间他心里依然放不下米三凤-一米三凤究竟是何许人物?
她与武林判官之间是什么关系?
她为什么也找上职业杀手?
米三凤的气质与风度证明她不是普通的江湖人物,她怎么也介入了这场买卖风波之中?
为什么?
武林判官应该知道,他为什么避而不谈?
提出交易的四方面彼此间是什么关系?
严格地说,问题只剩下两方面,许一剑已指明对象是贾依人,已不算是问题,只是原因不明而已,邝师爷方面的问题,到现在没指出对象,本身来路也没交代。
不见红和米玉凤看起来是同一个问题,他和她肯付巨额代价只是想知道邝师爷这一票生意的对象和买主来路。
照这么看来,自己的目的是恐怕要完全落空了他有些啼笑皆非之感,到头来自己被蒙在鼓里。
“咚咚咚!”隔壁房传来敲门声,接着是小二的声音道:“客官,两位还没用早点,两顿合一顿么?”
没应声。
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咦!”
冷一凡心中一动,隔壁房里是邝师爷安的桩子,目的是监视自己的行动,武林判官在他们身上做了手脚,说不过午醒不来,听小二那一声“咦!”显然已发现情况不对,张扬起来倒是不太好。
于是,他轻轻拉开门,悄然步了过去,停在门外。
抬目一看,为之大吃一惊。
房内两人全倒在地下。
小二在两人之一的身上探索,低声自语道:“这是什么手法,竟然摸不出路道?”显然他不是普通小二。
冷一凡立即明白过来,这小二定是邝师爷栽在此地的暗桩,以店伙掩饰身份,上一次春芳被三个混混带走,他点出了北门外破庙显然是有意的。
小二换了另一个人,穴道仍然解不开。
冷一凡不想点破他的身份,悄然转身回房,故意放大了声音叫道:“小二你来一下!”
小二赶紧跑过来,朝门里探头。
“客官刚才是叫小的?”脸色很正常,毫无异状。
“是呀!”
“对了,客官还没用早点,是不是”
“都什么时辰了还用早点,早饭午饭,拦腰一杠,你干脆送酒菜来!”冷一凡笑笑的说。
“是!”小二恭应了声。
突地,一个声音接了话道:“送双份,酒要上等的山西老汾,整坛,帐算在本人的名下好了。”
小二急闪开身。
冷一凡几乎“啊!”出声来,但他忍住了,接话的竟然是不见红,不见红明里来找他,还要跟他喝酒,这实在太意外了。
不见红朝小二挥挥手道:“快去!”然后大大方方地进入房中,根本没征求冷一凡的同意。
冷一凡只好请对方坐下。
“应老大,咱们好好喝上几杯。”
“欢迎!”
“在下对住在对面楼廊的客房。”
“唤!同店,那太难得了。”
冷一凡口里说,心里却有些震惊,想不到不见红也投在同一家客店,而且是隔着天井房对房,显然这是刻意安排的。
不用说,这边的一动一静,全在对方眼底。
说起来,自己是太大意了,竟然没想到清查一下周遭的环境,隔壁有人,小二是对方安排的。
不见红又住在对面,还有什么秘密可守,他知道不见红现身必有目的,绝不是想喝酒,但他不准备开口,要等对方自己说出来。
“应老大,书归正传,你考虑好了没有?”
“无从考虑。”
“这话怎么说?”
“对方还没有指出点子,也没透露本身路数。”
“这么说这笔买卖算是还没定?”
“已经定了”
“你”“你老兄应该明白,这种买卖只是口头一句话,一句话便是契约,不能任意反悔或是改变的。站在区区的立场,除非是买方的行为违反了区区的规矩,否则不能出尔反尔,就如你老兄,立场也没交代清楚,只是凭空一句话。”
“应老大,你说出来在下便会有交代。”
“如果区区说出来的根本不是你老兄所想象的,岂非白坏了买卖的规矩。”冷一凡说的煞有介事。
“在下以人格担保,不入第三人之耳。”
“可惜区区现在无法奉告。刚刚说过了,区区还设真正进入情况。”
小二端来了酒菜,菜很精致,酒是原封的汾酒,一拍开泥封,酒香便直钻鼻孔,即使是不会喝酒的也会受到诱惑。
摆整舒齐,斟上酒,小二退了出去。
“应老大,先喝酒,别的慢慢再谈。”
“请!”
两人默默吃喝了一阵。
“应老大!”不见红宜先开口,神色很凝重:“如果你我都是心存顾忌,谁也不愿意先说出对象,问题始终无法解诀。算在下向你低头,先抖出来,不过话说在头里,在下一旦揭了底,你可不能再吐出个‘不’字,如何?”
“区区同样以人格担保!”冷一凡的确很希望打开这僵局,被蒙在鼓里是相当难受的事情。
“好!”不见红凝重地点点头,然后以手指蘸酒在桌上写了个“无影”
冷一凡愕然,这“无影”代表什么?
“应老大,如果对方有这两个字在其中,你就不能接,至于代价在下早已声明,照原价一厘不少。”
说完,不见红定睛望着冷一凡,如刃目芒十分怕人。
“这算什么?”冷一凡不解。
“就是如此!”
冷一凡真的傻了眼,他想不到对方会来这么一手,说了等于没说。
照常理推测,不见红所要维护的对象名号中有这两个字,当然,他无法进一步追问,那是白费。
“好!”冷一凡只好点头:“区区有了进一步消息,必定提出交换。”
“应老大,一言为定了?”不见红相当慎重。
“当然!”
“咱们干一杯表示信守。”
双方照了杯。
消息很快传到了如意酒楼的旅馆部,但消息并不完整。
第一个消息是天亮之前有一个神秘的蒙面客拜访了应无敌,谈话的内容不详。
第二个消息是不见红与应无敌喝酒谈心,双方似无敌意,不见红做的东,谈话的内容同样不详。至于武林判官也光临,这一节最重要的是被眼线忽略了。
姓荆的老者与邝师爷紧急会商,他们俩也在喝酒,因为现在正是午饭的时刻,喝酒是很正常的。
“邝师爷,我们一件一件来,先说蒙面客,他会是谁?找应无敌的目的何在?既然蒙了面,当然是不愿别人见到他的真面目,这你的看法如何?”
邝师爷手按酒杯,静静想了片刻。
“他是何方神圣无法臆测,除了知道他蒙面没有别的线索。至于他找上职业杀手,只有谈买卖了。”
“难道没有可能是应无敌的朋友?”
“据在下所知,应无敌从不交朋友。”
“会不会对我们的事有影响?”
“应该不会,职业杀手图的是一个利字,他可以接我们的买卖,当然也可以接别的买卖了,这件事我们只有静观其变。他要是另接了生意,一定会有行动的,他只要一有行动,便逃不过我们的眼线,到时候不难找出端倪。”
“真可惜春芳受了伤,要不然我们就可以完全掌握应无敌。”
“未见得!”一个冷峻但不失娇媚的女人声音接上话,春芳已站在暗门门边,脸色微显得有些苍白。
“你怎不躺着?”姓荆老者现出爱怜之色。
“再躺我这身肉就会烂掉。”春芳噘着嘴。
“春芳,多躺少动伤口才复原的快。”
“复原个屁,这种地方留个疤什么味道?我发誓要找到那缺德的,一寸寸的剥他的皮,再把他的肉喂狗,再”怨毒之情,令人心寒。
“好啦!宝贝,你快去歇着吧!”
“不要”
“怎么不听话了呢?”
“我要站在这儿听你们讲话嘛!”
“嗨!”姓荆的老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转望邝师爷:“我们来谈第二件,不见红与应无敌是生死冤家,他怎会找他喝酒谈心?”
“喝酒是事实,谈心则未必,谁也没听到他们谈的是什么,他们这类人物讲究的是风度和气派,不会横眉竖眼。也许他们在算旧帐,也许在谈了断的方式,对我们的计划不可能会有任何影响。”邝师爷分析得头头是道。
“照你这么说。什么事也没有”?
“就事论事,本来”
一句话未完,一个黑衣汉子匆匆来到明间门外:“禀师爷,悦来客栈方面有消息传来,请师爷”
邝师爷立即起身步向厅门。
不一会,他又回到明间厅里来,神色变得十分难看,一望而知传来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了。
邝师爷坐回原位,深深吐了口气,目泛生荆的老者。
“荆老,情况有了变化。”
“怎么说?”“我们派在应无敌隔壁房里的两名弟子被人点了穴道沉睡不醒,下手的手法十分诡异,扮店小二的余香主竟解不开”
“有这种事?”姓荆的老者目芒大张:“结果呢?”
“现在还躺着,余香主无能为力。”
“真他妈的!”姓荆的老者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邝师爷,你刚才分析的完全推翻,我们再来研究一下,制人的目的何在?”
“这”邝师爷窒了好一会才接下去道:“当然是怕他们的耳朵。”
“那就是说他们所谈的是秘密?”
“极有可能。”
“谁下的手?”
“访客、主人都有可能。”
“看来你得马上过去一下!”
“是!”邝师爷起身离座。
“慢着,老夫忽然想到件事。”姓荆老者闪动了一下目芒:“不见红当年被应无敌一剑弄得无颜立足江湖。现在,他们仇人见面,不见红迟迟不采行动,他的耐性真有这么好?而且还公然跟仇人共桌而饮,又同投一店,这当中难道没有文章?”
“也许不见红没十分把握立即行动,采取缓兵之计,做周全的打算。”
“应无敌不是呆乌。”
“在下去找机会探探应无敌的反应。”
“还有,邝师爷,别忘了昨晚我们谈话时那声冷笑,从各种迹象看,我们不仅有了敌人,而且是可怕的敌人,你必须随时提高警觉,应无敌不是也说过他回了一笔更大的生意么?老夫看此中大有蹊跷。”
话锋顿住,脸上抖露出一片使人股栗的杀机,沉下脸又道:“夜长梦多,传话给他,第一件事立即付诸行动。”
“恐怕有困难。”
“什么困难?”
“应无敌还没肯定接手。”
“邝师爷,钱能打动人心,也能打瞎人眼,打,不计代价,甚至加倍,这件事非完成不可。”姓荆的老者似已下了最大决心。
“好,在下遵办!”邝师爷深深点头。
“你们说传话给谁呀?”春芳突然插了嘴,显然她并不明白两人在谈的是件什么事,才有此一问。
“春芳,这件事你别过问。”姓荆的老者挤出了一丝笑容。
“我是外人?”
“谁说的。”
“那为什么要瞒着我?”
“宝贝,不该知道的你最好不要知道。”
“哈!”春芳扭动了一下腹腔,嘴皮蜒起老高,两只媚眼斜向一边:“我充当卖身的陪男人上床,胸脯上挨了刀差点送命,结果还不许我问,这”“春芳!”姓荆的老老板起了脸:“你做的是执行命令,别忘了你的身份,要是事情办不好,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春芳脸色一变,不再吭声。
“邝师爷,你快去,照老夫说的去办!”
“是!”邝师爷举步出门而去。
“宝贝!”姓荆的老者又换过一副面孔:“别生气了!”
“哼!”春芳仍嘟着嘴。
“你是老夫的心肝,但有别人在的时候你不能太任性,被主人知道了不太好,来!老夫给你换药!”说着,站起来。
“不要!”
“你怎么啦。”
春芳叹道:“我知道你打的什么歪主意,不行,这样伤口会裂开”
“老夫保证规矩!”边说边走过去,把春芳拥进暗间。
邝师爷匆匆赶到了悦来客栈。
刚进门,扮小二的余香主便迎了上前来,这时辰是客栈最清静的时候,掌柜的去午休,伙计们也各找地方打吨。
新的房客没落店,原有的房客该走的早走了,不走的也呆在房里,是以两人可以毫无忌惮地交谈。
“那两个小子怎么回事?”邝师爷劈头就问。
“被人点了穴道。”
“解开了没有?”
“手法怪异,属下解不开。”
“现在呢。”
“已经自己醒过来了,点穴居然还能定时,实在是邪门!”余香主摇摇头。
“可有扎眼的人物上门?”
“扎眼的倒是没有,不过午前有对年轻夫妻投了进来,男才女貌。看上去是练家子,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姓应的此刻不在?”
“没见出门。”
“好,目前情况很谜离,你要特别留神!”
“是!”邝师爷朝后进走了过去。
冷一凡适时正站在楼廊上,一手扶着栏杆,邝师爷踏进天井时他就看见了,但他装作没看到,把头仰得更高些。
他知道邝师爷一定会来,因为他们派在此地的手下连续发生事故,同时双方的买卖还没洽实。
冷一凡心想:“照武林判官的指认,上次被迫与自己见面的老者并非自己要找的人,自己并非真正职业杀手,这笔买卖还有做下去的必要吗?”
心念之间,邝师爷已上了楼。
房间是边间,门旁边便是楼梯门,人一上楼便等于到了。
“应大侠,你好!”“哦!原来是邝师爷,请房里坐!”冷一凡回身肃客,但神态之间保持着惯常的冷漠。
两人进入房里坐下。
“春芳姑娘的伤怎么样了?”冷一凡故示关切。
“还好,再过五七天就可复原。”
“师爷今天光临有何指教?”
“应大侠!”邝帅爷面色凝重,十分认真的样子:“听说大侠的对头不见红也住在这家客栈中?”
“唔!”
“他是冲着大侠来的吧?”
“也许是,但这是在下个人的私事,与买卖无关,师爷怎么会关心到这档事上来?”冷一凡猜不透对方意向,淡淡地反问。
“敝上十分关切。”
“唤!那是为什么?”
“怕影响我们所谈的买卖。”
“在下保证不会。”
“双方和解了?”邝师爷紧迫了一句。
“也许有可能”冷一凡心中一动,来了个打蛇随棍上。
他意料到不见红到自己房里来把酒晤谈的事对方已得到消息,索性装昏,来个模棱两可。
“那太好了!”邝师爷点点头,加上一个微笑。
“是呀!”
“应大侠,这么大的过节而能达成和解,这表示大侠你人如其名。”话中之意,应无敌名为无敌,不见红非服输不可。
“不过”话又转了弯:“区区说句多余的话,江湖上尔虞我诈,大侠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他表示了关切,还真煞有介事。
对一个职业杀手表示这种关切,的确不合时宜,冷一凡心里暗笑,但表面沉冷如故,谁也摸不透他心方里在想些什么。
“在下对任何小事都不会掉以轻心。”
“当然!当然!”邝师爷不好意思地笑笑:“区区说过这是句多余的话,以应大侠的阅历能耐,蚊子飞过也能辨出雌雄,没人敢拿刀口当枕头,不过区区是一番诚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请别见怪。”
在这种接触之下谈诚意,的确令人发噱。
“哪能说见怪二字,在下十分感激!”话锋一顿之后又道:“邝师爷是专为了不见红这档事而来?”
“可以这么说,买卖还没结果,如果节外又生枝,要是时机正好来到,应大侠不能兼顾的话,岂非误了大事。”
邝师爷一直表现得很诚恳。
冷一凡对这桩买卖已经感到不耐,主要是武林判官指出被逼见面的老者,并非自己要找的对象。
另外就是对方一再拖延,态度暖昧,从开始到现在,设提丝毫有关对象的线索,这与买卖的原则不合,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花招。
自己不但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还被蒙在鼓里,虚耗了时问,也耽误了该办的正事,今天非趁此见面的机会摊牌不可。
“邝师爷,鼓不打不响,在下有句话要敲明”
“请说!”
“记得在下曾说过,为了贵方的买卖在下回了一大笔买卖”冷一凡故意顿下来察看对方的反应。
“是!区区记得。”邝师爷没什么明显的反应,沉稳得像个石头人。
“在下做事一向喜欢明快,讨厌拖泥带水。”
“应大侠的意思”
“别再说什么时机不时机,指明对象,在下自己去安排。贵方只管验货付钱,否则的话,就取消这笔交易。”
冷一凡斩钉截铁,不留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邝师爷面现难色。沉思了好一会。
“应大侠,区区不能完全做主,得请示敝主人,这点务请大侠暂时忍耐。”
“在下说一不二。”冷一凡有意不受胁。
“至少得给区区请示的时间?”
“今晚如何?”
“这”“不愿意?”
“应大侠,这未免太仓促了!”
“那就明天此刻,过时买卖就算取消。”
“好,区区这就告辞!”
“不送!”
邝师爷拱手离去。
条件谈妥,冷一凡心头轻松了不少,既然吃饵的不是要钓的鱼,只有让脱钩放饵再钓了。
他起身步向门边,想透口气,眼睛直望对过,隔着窗子门对门,住的是不见红,此刻房门紧闭,看来不见红不是出门便是在休息。
目光再移,不由大惊意外,全身每一个细胞似抖都在刹那间缩紧了。
在距不见红的房间的第三道门口,一双俪影相依凭栏,男才女貌,天生的一对璧人,赫然是音音和“金剑手”曲君平夫妇俩。
这的确是冷一凡想不到的意外,彼此会在客栈重逢。
冷一凡脚跨出门槛,张口想打招呼,突然猛省到自己目前的身份,赶紧把将要出口的声音吞了回去。
窒了一窒,步出房门,站在栏杆边用眼角偷窥。
音音和“金剑手”曲君平欢欣地在低声交谈,望都不曾向这边望一眼,他俩真的不知道相对凭栏的是冷一凡的化身么?
冷一凡从音音想到了女杀手巧姐儿。
妹妹已有理想的归宿,姐姐身在何方?
照江湖秘客透露的消息,巧姐儿一自在暗中随着自己,她为什么避不见面?
音音朝这边瞟了一眼,脸上设任何异样的表情,就像一个陌生人看到另一个房客,只一瞥又掉过头去,与曲君平紧紧偎着。
冷一凡心头起了一阵莫名的感慨,潜意识中自然也有妒忌的成份,并非妒忌别人,而是妒忌别人的情。
夫妻俩出现在开封不是偶然,投入悦来客栈也不会是巧合,毫无疑问是江湖秘客的安排。
对!故作不识,方便行动,冷一凡想通了。
为了自己的事,劳动了这么多血性朋友,冷一凡又不由感慨系之。
“蹬!蹬!”声中,有人登上楼廊。
冷一凡有意无意地转过脸去,一看,心头紧了起来,来的赫然是许一剑。
不用说,许一剑定是为了在上清宫外所提的那笔生意而来,说过考虑三天,他怎么提前来到?
“应老大,打扰!”许一剑抱拳行近。
“是许兄,有何指教?”
“能借一步说话么?”许一剑如电目芒在闪动。
“房里请!”冷一凡抬手向房间。
两人进了房,在桌边坐下,房门设关,这样可以减少被人窃听的机会。
“应老大!”许一剑迫不及待的样子,声音很低:“本来约定三天来讨回信,但情况有了变化,只好提前来见你老大”说到这儿顿住。
“唔!”冷一凡不接腔,唔了声静待下文。
“那点子明天一早将启程前往洛阳,如果在中途找机会下手将十分便当。”许一剑压低声音说。
冷一凡心中一动,贾依人为什么要去洛阳?
关于这买卖江湖秘客是知道的,何以没消息传来?
音音和曲君平正巧现身客栈,与这事有关么?
看样子许一剑已完全掌握了贾依人的行止,目前最大的问题是许一剑为什么肯化五干两黄金的代价买贾伊人的脑袋。
这几个问题当然得不到答案。
如果有答案,就不成其为问题了。
“应老大,行动的时机在下可以安排!”许一剑见冷一凡久久无言,又补上了一句。
“言之过早!”
冷一凡漫应了一句,但心里却在电转着念头,看样子许一剑要杀贾依人是志在必得,他俩之间有何深化大恨?
在情况未明了之前,根本无法采取对策,唯一的办法是拖,从速设法与贾依人或江湖秘客联系。
“应老大的意思”
“区区说过要考虑三天。”
“可是”许一剑似乎很急的样子:“良机不再,如果任今姓贾的远走高飞,这笔交易再也休提了!”
“区区一向言出不改!”冷一凡冷声问答。其实他心里在想:许一剑是成名人物,如果他与贾依人之间有仇怨,应该自己解决才是武士的正当行为,为什么要借助职业杀手?许一剑并非什么大豪大富的人物,何以愿付这吓人的代价?
“应老大是否有诚意做这笔买卖?”
“当然有!”冷一凡不假思索地回答:“区区本来就是干这行当的,会把生意双手往外推么?只不过基于职业该有个考虑而已。”
“应老大对姓贾的难道有什么顾忌?”
“区区一向活动在南方,对北道很生疏,对姓贾的可以说一无所知,谈不上顾忌二字,刚刚说过,是基于职业上的考虑,知已而不知彼,盲目地接了下来。将是不可原谅的错误,许兄明白吧?”
“在下明白,应老大的意思是不管任何对象,必须先摸透他的底,比如身世、武功、嗜好、江湖背景等等。”
“完全正确!”
“这些在下可以就所知的提供。”
“哦!许兄说说?”冷一凡倒是很认真,他要听听许一剑对贾依人到底了解多少。
“咳!”许一剑干咳了一声,清清喉咙,向门窗方面望了一眼,然后才以仅能让冷一凡听到的声音说道:“姓贾的是个孤儿,身世不明,被恶积如山的关外屠夫‘狼人’关云汉收养,十三岁就开始杀人,手段残酷,十八岁便已博得‘粉面狼’的外号”
“哟!”冷一凡不自禁地唤出了声,以他所知,贾依人是音音的族兄,想不到他会是恶名满关外的“狼人”的义子。
“怎么?应老大”
“说下去。”
“他的武功得自‘狼人’真传,性好女色,曾经有一夜奸杀三名稚女的传说,在下实在”
“如何?”
许一剑咬咬牙,眸里透出了很极之色,吐口气又道:“在下听能奉告的就是这么多!”
冷一凡呆住,心想,贾依人真的会是“粉面狼”?
但从他勾搭如意夫人,现在又接近春芳这些行径看来,性好女色这一点倒是获得了证明。
音音就住在对面接头,不难查证,不过,他为自己的事尽心力这点却不容抹杀,即使他该死,也不能由自己下手。
“许兄与他之间有何仇怨?”
“这点恕在下必须保留,因为关系到第三者的名节,不便奉告。”
话不言而明。是为了另一个女人受辱。
“许兄是大名鼎鼎的剑手。为什么不自行了断?”
“一则在下没绝对把握,再则是受命办事。”
“就是说许兄并非直接关系人?”
“是的!”许一剑回答得很肯定。
冷一凡心声数转,拿定了主意。
“区区说过考虑三天,还剩下两天。”
“应大侠!”许一剑皱起眉头:“看情况姓贾的可能是重返关外,两天之后恐怕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如果区区考虑的结果是决定接下买卖,有没有机会是区区的事。”
“老大不改变主意?”
“不改变。”冷一凡断然回答。
许一剑搓着手,现出十分为难又失望的样子,沉默了许久之后,阵子里又射出犀利如刃的寒芒,似乎有了新的打算。
“应老大,贵同行‘武林判官’已经在开封现身,你老大知道么?”
“唔!”冷一凡不置可否,但心里可是暗地一震。
想不到对方的消息如此灵通,武林判官是江湖秘客安排来指认剑中剑欧阳轩的,对方竟然这么快发现他的行踪。
许一剑说这话的目的究竟何在?
莫非他想
“应老大,如果在下的授命者改变了主意”许一剑只说了半句,盯着冷一凡意在试探他的反应。
“许兄的意思是要将这笔交易转给武林判官?”
“恐怕会这样。”
“区区无所谓!”冷一凡很快地回答,他正希望如此。
意料中武林判官也不会接下这笔买卖,他一定要跟江湖秘客联系,该如何应付,自己也就不必操心了。
许一剑怔住了,显然冷一凡的反应与他所期待的不一样。
他想用同行相妒的道理,端出武林判官迫使冷一凡答应,却不料冷一凡毫不考虑地便做了答复。
“应老大,这使在下相当为难。”许一剑期期地开口,脸色极不自然。
“许兄有何为难?”
“这笔交易的行情应老大全部已明白,如果换了另外的人接手,内幕不幸而宣泄出去的话,后果将十分严重,请”
“这没什么?”冷一凡止住了许一剑的话头。
“老大的意思”
“行有行规,区区如果不接的话,这件事就当从没发生过,要是万一宣泄,绝不是出自区区之口。”
许一剑站了起来。
“应老大,在下该说的全说了,至于如何决定,在下无权作主,得请示授命这人,不管怎么决定,在下两天后给老大回音。”
“很好!”“在下告辞!”
许一剑告辞而去。
冷一凡的心情并没放松,他化身“铁面无常”应无敌,故意抖露身世来历,目的是想藉此引欧阳轩出来。
想不到原来的目的未达,反而招来了许多麻烦,生意可以藉词推掉,但牵扯上贾依人情形便不同了。
判断时间许一剑还没出客栈大门,隔房的板壁却起了轻叩之声。
他不由心中一动,隔壁房间是邝师爷包下的,不容纳任何客人,住的是他们自己的人,听声音是有意传讯号。
这是怎么回事?
是谁在敲壁?
“浪子!”声音很微弱。
冷一凡又是一惊,但沉住气。
“浪子,把耳朵贴到第三四片的板缝来!”是女人的声音。
冷一凡起身,目光扫处,果然发现第三四片壁板之中有条隙缝,很细很细的隙缝,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
他步了过去,把嘴对正隙缝。
“是谁?”
“音音。”
“噢!”冷一凡偏头贴耳:“房里没有人?”
“有一个,睡得很熟。”
“什么事?”
“你跟姓许的谈的话我全听到了。”
“哦!太好了,音音,我正打算找你证实一下,姓许的所说的贾依人身份跟来路都是真实的?”冷一凡有些激动,因为贾依人是音音族兄。
“全是鬼话!”
“什么,是许一剑捏造的?”
“不错!”
冷一凡心念疾转“音音的话可靠么?他们是族兄妹的关系,她当然不愿有那么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亲戚。许一剑肯定地指出贾依人,他有捏造事实的需要么?五千两黄金的代价非同小可,其中绝对有惊人的内幕。”
“音音,你能确定?”
“绝对保证。”
“凭什么。”
“这你别问就是!”“你跟江湖秘客联络过么?”
“当然有。”
“他怎么说?”
“我们夫妻俩就是他传信召来的。”音音顿了顿,又道:“关于有人肯出巨金买贾依人的命这一点,我们曾经交换过意见”
“结果呢?”
“猜不透其中蹊跷。”
“贾依人呢?”
“他也莫明其妙。”
“这怎么会呢?”
“贾依人说,他自问没结过任何仇家。”
冷一凡默然了,他可以不信音音但不能不信江湖秘客,同时许一剑也没有捏造事实的必要!
他受命出重金买杀手,而杀手唯利是图,并非除暴安良的侠土,出钱就可以,根本用不着把贾依人说成该杀之徒。
这当中,究竟有何蹊跷?
突然,冷一凡想到了如意夫人李艳娘,贾依人与如意夫人的亲昵情形是自己目睹的,会不会是大漠侯包天觉不堪绿巾压顶,而又因曾接受过这一方多人的恩惠,不便自取行动而出此下策?这太有可能,五千两黄金在包侯爷而言并非什么大数目,他出得起。
“音音,无风不起很,事出必有困,有人出大价钱买他的命是事实,不会无缘无故,也许贾依人在不知不觉中结了大仇而不自知,你要他多想想!”
冷一凡放出了话,但不愿率直地点明,这桩丑事江湖秘客曾经保证过,不知道是根据什么保证的?
“他早就彻底想过了。”
“毫无端倪么?”
“一丁点也没有。”
“这可就是怪事了!”
“浪子,先不追究这个,来谈谈许一剑”
“请说!”
“江湖秘客目前正在设法调查,问题是你答应了人家考虑两天,到时你准备如何应付呢?”
“只有拒绝一途,让他们去找武林判官,我们相信江湖秘客会有安排。”
“好,等情况有了进展我们再联络!”音音顿音。
冷一凡回到桌边,心情很乱,邝师爷是最早接洽生意的,但到目前还没指明对象,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见红提出的是针对邝师爷这边的相反条件,他透过“影子”两个字,如果邝师爷指的对象有影子二字,便是他的条件对象,这的确相当玄。
还有神秘老妇米玉凤也插进了一脚,而武林判官与她之间似乎又存在着某种关系,武林判官偏偏讳莫如深,这就更复杂了。
在情况未明朗化之前,根本连忖度的余地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