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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北京城。被浓雪所掩,一片银白。
初更时分,行人已稀,在一条窄小的胡同里,转出了一个夜行人。
他穿着墨绿色的锦缎长衣,头上戴着一顶儒土巾帽,风度翩翩,像是哪一家的公子哥儿。
冷清清的街道上,偶尔有一二个行人经过。
街道被白雪所掩,上面都冻成了好几寸的冰,奇寒无比。
江元慢慢的行走着,像是散步一样,一些也不焦急,可是他的内心,正被仇恨所占据,在猛烈的激动着。
不大的工夫,他停步在一间排楼之前,他抬头望了望,黑暗中似乎听见他冷笑几声,自语道:“皮府!皮府今天有你们受的了!”
江元说到这里,他摸到了大门口的铁环,轻轻地敲了二下,夜静如死,那沉浊的声音,传出了老远。
不大一会的工夫,里面传出人声:“是小寿子回来了?”
江元咳嗽一声道:“管家,我是来访皮老爷的!”
屋里面的人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声音,接着说道:“我家老爷听曲子去了,还没回来,你明儿早再来吧!”
江元心头火起,可是他却忍了下来,接道:“我是远道来的,你快开门吧!”
又隔了一阵,门打开了,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手中提着一盏灯笼。
他一开门,嘴中便抱怨道:“这么大寒天,天都黑成这样子,你是来干什么的呀?”
他说着用灯笼向江元照去,江元有些不悦,但他不愿打草惊蛇,强忍住怒气道:
“我已告诉你,我远道而来,你既然不乐意,我走就是,误了事可是你担!”
那人见江元品貌不凡,衣着华贵,早已不敢骄狂,闻言忙拉着江元袖子道:“晦!
您何必跟我一般见识?我跟您说着玩呢!您瞧,这么寒的天,您快里面请吧!”
江元哼了一声,随他走了进去。
只见这片庄院倒也不小,两旁厢房都是灯光明亮,不时传出阵阵吆喝声,正在赌着牙牌。
那汉子打着灯笼,引江元由一条雪径向后折去,边走边道:“少爷,您这是从哪儿来,怎么没带行李?”
江元随口答道:“嗯,我是河南来的,下午才到,已经落了店了。”
那人笑道:“哟,您既是老爷的朋友,干吗还落店呀?明儿个赶紧搬过来好了,我们老爷最好客的!”
说着二人已来到一列厢房之前,那汉子将江元让入了正厅,笑道:“您坐一会,我招呼他们送茶来,再给您通报一声。”
他说到这里,想了一下,说道:“哦!对了!我忘了问您贵姓!”
江元含笑回答道:“我姓骆,骆驼的骆!”
那人施了一礼,说道:“我叫二喜儿,您先坐一会儿!”
他说着躬身而退,江元心中想着:“这京城地方的人,嘴皮可真会说话!”
江元背着手,打量这间客厅的摆设。
这间房子并不十分大,可是摆设却非常华贵,座位上都铺了虎皮,墙上挂着几幅名人书画,房子的一角,还摆了一个大火缸,甚是温暖。
江元正在打量,有一小童送上了一杯香茶,笑道:“少爷,您用茶!”
江元含笑接过,才饮了一口,便见二喜儿走进来,笑道:“骆少爷,我们老爷还没回来,太太这就来!”
江元一怔,有心不见,可是又说不过去,只好含笑点头,说道:“好的!我有要紧的事,今晚非要见见你们老爷!”
二喜儿笑道:“您放心,老爷一准儿回来!”
正说之间,突听屏外传出一个妇人口音道:“小春子!倒茶没有?”
先前的小童,在外答道:“倒了!是毛尖儿!”
那妇人嗯了一声又道:“客人远道来,总要吃点东西,你去端些点心来!”
小春子又答应一声,二喜儿笑道:“我们太太来了!”
他说完向一旁退下,江元心中忖道:“这妇人倒会治家!”
江元正想之际,便见屏风之后,走出一个半老的妇人,她的年纪果然很大,可是态度温文,面容清秀,依稀可以看出她昔日的风韵。
她微微地欠了一下身,对江元道:“这位是骆少爷吧?”
江元迟疑地回了一礼,说道:“是的!我就是!”落座之后,皮夫人含笑道:“骆少爷远道来访,鲁秋恰好出去,真是对不住得很。”
江元连忙说道:“哪里晚生深夜造访,打扰过甚,实在很不应该,不过有些重要的事,一定要面见皮先生。”
皮夫人点点头,这时小春子送上了几样精致的小点心,皮夫人道:“骆少爷,您跟鲁秋”
她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因为她见江元如此年轻,绝非皮鲁秋朋友之辈。
江元机灵地接口道:“我与皮先生并不相识,这次是受朋友之托而来。”
皮夫人点点头,笑道:“这就是了,叫您多辛苦。”
江元又谦让了几句,这时房间开处,由外走入了一对青年男女,都长得清秀俊逸,一进门便围着皮夫人,说长说短。
皮夫人笑骂道:“这两个东西,真没规矩,没瞧见这还有客吧?”
二人这才回过了头,那女孩脸上一红,立时回屏后,跑进房去。
皮夫人轻轻地笑了起来,说道:“这孩子,没见过世面,叫您笑话了。”
江元连忙谦让几句,这才知道是皮鲁秋的一双子女,心中却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这时皮鲁秋之子,含笑向江元拱了一下手说道:“弟皮文星,仁兄高姓?”
江元见他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生得一表人才,当下连忙站起,还礼道:“我姓骆,是受人之托来访令尊的。”
他们落座之后,皮夫人笑道:“星儿,你爹怎么还不回来。”
皮文星笑道:“看完戏我们就走了,爹到莫大叔那儿聊天,八成儿就快回来了。”
皮夫人轻皱了一下眉头,说道:“瞧瞧,看完戏还不早点回来,叫人家客人久等
骆少爷,你可别见怪呀!”
江元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时皮姑娘的声音,突然自屏后传了过来:“娘,您来,我有好些稀罕的事情要告诉您。”
皮夫人笑骂道:“傻丫头,我这儿有客,你没瞧见呀?”
皮姑娘却是不应,皮夫人无奈,笑着对江元道:“骆少爷,叫文星陪您坐会儿,我就来唉,这丫头真是!”她说着站了起来,江元忙道:“你请便吧!”
皮夫人含笑退出后,江元心中感慨万千,这种天伦间的温暖,他从来没有享受过。
他在心中叹了很长的一口气。忖道:他们的家庭,是如此的幸福,我却要把他们拆散
想到这里,他心中很乱,几乎要起身告辞,可是转念一想,他复仇的决心又坚定了。
“他们一家人其乐无穷,可是我自幼孤苦,连惟一的一个师父,木朽之年,也被人陷害了!”
皮文星见江元沉思不语,面上表情时而变换,不禁有些奇怪,咳一声,说道:“骆兄,您还是第一次到这儿来吧?”
江元惊醒过来,忖道:这皮文星也很精灵,我可不能让他生疑!
江元想着,连忙含笑道:“啊是的,我是第一次到大都来!”
皮文星点了点头,含笑道:“骆兄可在舍下多住几天,由小弟陪同,把附近这一带的名胜游览一下。”
江元含笑称谢,说道:“我的确正要打扰。”
二人正说之际,突听一个苍老的口音,远远传来,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客呢?”
江元一阵热血沸腾,谋害他师父的仇人,就要出现了,江元却变得紧张起来。
皮文星站起来,笑着道:“我爹回来了。”
皮文星说着迎了出去。
江元独坐房中,心中怒涛澎湃,怎么也抑制不住。
花蝶梦苍老的影子,又出现在他的周围。
那个性情古怪的花婆,在生时控制着江元的一切——包括他的思想,就是她死了,冥冥中仍左右着江元。
江元在极力的压着激动的心,身边皮鲁秋的声音由远而近。
“姓骆的?我不认识呀!”
说着已进入,江元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矮胖的老人,年约六旬,红通通的一张脸,双目如炬!
江元不禁站了起来,拱手道:“皮先生回来了。”
皮鲁秋惊异地打量着江元,心中忖道:姓骆的,莫非是骆江元?
他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可是他见江元态度文雅,加上江元已经将目神收敛,令人看不出有什么出奇之处。
皮鲁秋忙道:“啊你请坐呀!”
他们一同坐了下来,皮鲁秋用手摸着白须,说道:“骆小哥,你是从哪儿来的呀?”
江元强自忍着藏于心中的怒火,他不愿在这个地方动手,因为,他刚才所看到的,使他深深地受了感动。
他强装笑容,说道:“我是从河南来的!”
皮鲁秋接着问道:“骆小哥,你一向往在河南一地么?”
江元知他已生疑,含笑道:“是的,我家世居河南!”
皮鲁秋这才稍稍放心,哈哈笑道:“真对不起,今晚上没事,带小孩子们去看戏,是‘三骑驴’也是你们宝地的玩意,没想您在这等着到底是哪位托您来的呢?”
江元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说道:“是一位吉文瑶姑娘托我来的!”
江元此话一出,皮鲁秋脸上陡然变了色。
江元强忍住仇火,冷笑道:“皮先生可认识吉文瑶姑娘么?”
皮鲁秋的脸色极为难看,他点点头,强笑儿声道:“啊,原来是她吉文瑶之父是我数十年老友,焉有不识之理?”
这时皮文星在旁看出情形有些不对,插口道:“爹,可是吉文瑶姑娘?”
皮鲁秋点头,说道:“是的,正是她”
他说到这里,又向皮文星挥挥手,说道:“孩子,你出去,这里没你的事!”
皮文星却迟疑着道:“爹爹”
他才叫了一声,皮鲁秋已怫然不悦,作色道:“星儿!你怎么不听话了?”
皮文星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用充满疑惑的目光,向江元望了好几眼,这才出房而去。
皮鲁秋站起身子,不停地搓着双手,显得异常不安。
室内的空气很紧张,彼此都没有一句话,良久,皮鲁秋转过了身子,用低哑的声音问道:“你是九天鹰骆江元?”
江元轻轻地点着头,说道:“不错,花蝶梦的徒弟!”
江元这么说,自己心中也充满了痛苦,因为他感觉到,自己正要毁灭一个幸福的家庭。
皮鲁秋又问道:“吉文瑶父女俩如何了?”
江元了解他为何要问此话,摇头道:“他们与你无关,你不要问了!”
皮鲁秋点点头,自语道:“是的,一条路上的人!”
江元不太理解他的话,停了下来,接道:“这件事是否要马上解决呢?”
皮鲁秋长笑一声,说道:“当然,当然,不过”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走到江元身前,把声音压得很低的说道:“不过这件事与我的家人无关。”
江元连连地点头,说道:“当然,我骆江元不是昧理之人!”
这时,皮鲁秋脸上才挂出了一丝笑容,沉声说道:“你等一下,我进去安置安置,咱们马上就走!”
江元倒也不怕他跑,闻言点头道:“你去安排吧!”
皮鲁秋在极度悲恐的情形之下,折转后房去了。
江元心中很难过,他知道皮鲁秋去作最坏的准备去了!
隔了很久的时间,江元一直不见皮鲁秋出来,心中正有些不耐,突听室后传出皮夫人的声音道:“鲁秋,你又忘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管闲事了?”
接着又传出了皮鲁秋的声音:“唉,这件事关系吉氏父女,我不能不管,没什么风险,你们放心好了如果我天亮不回,可能就是到城外去几天,我有件事情,刚才已经交代下来,叫星几去办,我如不回来,星儿可拆信看看,不可把我的事误了!”
江元知道他必定在信中安排自己的后事,心中很是难过,他感到自己是来掳取这个老人生命的。
又经过一段时间,才见皮氏全家,把皮鲁秋送了出来。
他己换上了一身劲装,背上也插了一把厚背刀,见了江元强笑道:“好了,我们快走吧,别把事情耽误了。”
他说着昂然而去,江元怔了一下,向皮夫人及氏兄妹施一礼,说道:“打扰了!”
江元说完这句话,转身欲去,可是皮文星却叫道:“骆兄”
江元不禁回过了身子,他几乎不敢把自己目光向他们投去,低声问道:“皮仁兄,什么事?”
皮文星向外望一下,见皮鲁秋已走出很远,这才微蹙着眉,用着很低的声音,关切地说道:“骆仁兄,我爹已经多年不动武,久仰骆兄武功高超,到时希望你多予照顾”
他态度诚恳,言词委婉,江元心中一阵难过,双目望了他一阵,点了点头,低声地道:“你放心好了,我保证令尊会无碍回来就是了!”
江元感慨之下,说出这句话,然而他知道,除非他手下开恩,否则皮鲁秋永远不会回来了!
皮文星感激地拉着江元的手,喜道:“谢谢你!”
江元把他的手推开,转身而去,低声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刹那,他仿佛感觉到,人类的寻仇,是一件残忍和愚昧的事。
他追上皮鲁秋,由甬道向外走去,落雪不停,遮人眼目,天色越发地昏暗了。
皮鲁秋回头望了江元一眼,很平静地说道:“我们到西山去,离这很近。”
江元心很乱,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说道:“好的,随你的便!”
这时皮鲁秋突然笑了起来,江元问道:“你笑什么?”
皮鲁秋停了笑声,把声音提高了一些道:“我觉得你的脾气很像花婆,总是这么的高傲!”
江元不语,脑中涌起了花蝶梦从前的一些事,心中思念不已。
这时,二喜儿已由门房赶了过来,鞠躬道:“老爷,这是什么时候了,您还要出去?”
皮鲁秋摆了摆手,说道:“有点事情,可能要出去几天,家里的事,全听大少爷的安排,知道吗?”
二喜儿连声地答应着,他奇怪地看着皮鲁秋的打扮,心中感到极度的惊奇,可是却不敢问。
皮鲁秋从容自若,缓缓地把大门打开,跨了出去,江元也跟了出去。
皮鲁秋左右望了一下,回身对二喜儿道:“二喜儿,以后门口要把风灯挂上,到初更以后再取下来,别净顾着摸牌,知道没有?”
二喜儿尴尬地答应着,皮鲁秋却用手向左方指了一下,对江元道:“我们就从这儿走吧?”
说罢,他大踏步先行而去,江元下意识地向那片宅院回顾了一下,这才跟着走了。
这时夜深人静,落雪如絮,整个的空气却似乎要冻结起来。
皮鲁秋及江元并肩而行,发出了阵阵的脚步声,在雪地上留了一连串的脚印。
皮鲁秋心中很痛苦,对他来讲,这是一段死亡的行程,是否能够回到他温暖的家与他亲爱的人再见面,也是不可知的。
皮鲁秋静静地问道:“你到大都来多久了?”
江元赶上一步,答道:“两天!”
皮鲁秋点点头,说道:“关于花婆的事,你全都清楚?”
江元茫然地摇摇头,说道:“一部分,我知道有你就是了!”
皮鲁秋有些奇怪地望了他一眼,良久才道:“这事可是花婆告诉你的?”
江元痛苦地咬着下唇,摇头道:“不,我师父的脾气你知道,她曾答应了你们,绝不会向任何人说的!”
皮鲁秋心中的疑虑更大,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花婆的为人确实可敬,你为她复仇也是应该的。”
这时他们已来到西山,皮鲁秋站在一块平地上,回身道:“我们就在这里动手如何?”
江元点点头,他心中很混乱,以至于说不出话来。
皮鲁秋由背上抽出了背刀,含笑自若地道:“你可以把兵器亮出来了!”
江元摇手道:“且慢,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皮鲁秋浓眉一扬,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江元,我都这么爽快,你还有什么话说?”
江元面如沉铁,用冰冷的声音问道:“皮先生,当初谋杀我师父的,一共有四个人,元子笺已死,那除了你,另外两人是谁?”
皮鲁秋这时显得震惊起来,他不禁退后一步,用异常的声音嗫嗫说道:“怎么?你
你还不知道?”
江元摇头道:“是的,另外两个人吉文瑶没有告诉我,请你告诉我!”
皮鲁秋却摇头道:“我没有必要告诉你,动手吧!”
可是他心中却在思忖:莫非是吉士文父女出卖了我?
江元上前一步,正色说道:“皮先生,这件事不是你一人所为,你何必独担?如果你说出了其他二人,我可以令你回家寿终,如果你有我师父的红羽毛,我可以放弃报仇!”
皮鲁秋惨然地摇头,笑道:“红羽毛不在我这里,你不必慈悲。”
江元恨得咬牙切齿,提高了声音道:“好,既然你不肯说,我自会向你家人查问!”
皮鲁秋不禁一惊,退后了一步,说道:“骆仁兄这事情与我家人无关,你可不能作这种下流事。”
江元见他如此,越发打定了主意,冷笑道:“那谁知道,我看你子女武功都不错,也许是他们两个”
江元才说到这里,皮鲁秋已大喝道:“住口!”
说出这两个字,他立时沉默下来,低头不语,似乎在思索是否要说出其他二人的名字。
他心中忖道:如果不是吉士文父女出卖我,我说出他们,又等于是出卖了他们,可是,他怎么知道有我呢?
皮鲁秋缓缓地抬起了头,双目发出了一阵异光,用微颤的声音问道:“你刚才说,我的事是吉文瑶告诉你的,这话可是真的?”
江元点头道:“骆江元生平不打诳语,我何必瞒你?”
皮鲁秋紧咬着牙齿道:“那,吉士文你是否也认识?”
江元心中一动,不知他为何要提到吉氏父女,点了点头,答道:“是的,我与他谈过一次。”
皮鲁秋借着雪色,详细观察了江元的颜色,知他不是打诳,心中不由怒极,忖道:
好个吉老狗,你父女定下毒计,拖我下水,现在却用你女儿的美色,来迷惑骆江元,把事情都推到我一人的身上,哼,你们把我也看得太简单了!
皮鲁秋想到这里,很庄重地说道:“好的,我相信你的话,不过在我告诉你以前,你必须也要对我相信。”
虽然只是这么短暂的相处,江元已经了解他是一个很豪爽之人,点头道:“我绝对相信你!”
皮鲁秋难过地摇着头,叹道:“唉,我本来想,我自己的遭遇不可预料,不必再把祸事加到别人的头上,可是你说是吉文瑶亲口告诉你的,我不得不说了,骆江元,谋害你师父的,一共是四个人,除了我和元子笺以外,另外有一男二女,他们是父女二人”
皮鲁秋说到这里,江元不禁大吃一惊,他啊了一声,问道:“他们叫什么名字?你快说!”
皮鲁秋缓缓地说道:“父亲是吉士文,女儿叫吉文瑶。”
江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叫着:“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他忘形地大叫着,皮鲁秋却是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待他自己停了下来。
皮鲁秋双目如炬,盯视着江元,他几乎一字一字地问道:“你当知道,花婆是中了毒药暗器而死的!”
江元无力地点头道:“是的,我知道那是一种极毒的暗器!”
皮鲁秋一笑道:“那毒药暗器,就是五羊婆的‘五羊针’。”
江元不禁又发出一声惊叫,因为他知道吉文瑶是五羊婆的惟一的徒弟。
他讷讷地说道:“啊,原来是‘五羊针’,难怪师父”
说道,他哽咽不止。
皮鲁秋神色自若,说道:“那五羊针,是吉文瑶由竹管内,吹进了花婆的鼻子,所以武功盖世的花婆,也不可救了!”
他说着,遂将当日如何定计设宴,出言相激,花蝶梦六招无功,吉文瑶施放毒针之事,详细地告诉了江元。
江元痴立风雪中,手脚发麻,泪下如雨,一颗心猛烈地激荡着。
皮鲁秋冷笑道:“哼,吉氏父女有令师的红翎,他们以为无碍,所以你能报复的仇人,只有我一个,你快动手吧!”
江元的心几乎要炸开来,他这才知道红翎原来在文瑶手中。
往事历历在目,这时江元才了解到,为何吉氏父女飞骑传讯,为何文瑶上坟献花。
一切一切,都是最丑恶的表现,他们在欺骗、避罪和讨好自己。
江元沉默了良久,这才平静下来,他抬起了头,用着比冰还冷的声音说道:“没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即使红翎在他们手中,我也要叫他们流血!”
皮鲁秋毫不关心地说道:“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现在我们先解决我们的事吧!”
江元冷笑道:“这个自然,我也不会放过你!”
皮鲁秋摇了一下手中的刀,说道:“兄弟!你也亮家伙吧!”
江元摇了摇头,一摊双手道:“我没有武器,你进招吧!”
皮鲁秋也不顾他是否藐视自己,一拱手道:“好!我领教你一手‘空手白刃’好了!”
他一言甫毕,身进如风,单刀“盘顶三刀”一连三刀,分别向江元的胸、腹、腿砍到。
江元微身一侧,已让过他三刀,可是却看出皮鲁秋力大刀沉,招式纯熟,心中也颇有点吃惊。
江元不容他二度发招,右臂轻投“秋波点点”向皮鲁秋天突穴点到,这式看似轻巧,实际上劲力出奇。
皮鲁秋作生死之斗,他哪里敢大意!就在江元才出手之际,他猛然翻起大刀,抖了一个斗大的刀光,刀锋凌厉,向江元腕子便砍。
江元料不到皮鲁秋,在这把大刀上,竟有如此精纯的功夫,心中暗暗吃惊,忖道:
果然师父的仇人都非弱者呀!
他闪电地收回右臂,一个转身,已到了皮鲁秋背后,双掌齐出,十指如钩,向皮鲁秋背后抓到。
皮鲁秋两招下来,已知江元掌上功夫惊人,难怪他如此骄狂。
他点足之下,跃出了七八尺外,回身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果然不愧是花婆的传人。”
江元揉身而进,喝道:“哪来这么多废话!”
他左臂轻翻,二指如电直取皮鲁秋双目。
皮鲁秋料不到江元突出奇招,大刀在外,一时撤不回来,大惊之下,脚跟一用力,身子向后撤出五尺,总算差着几寸,让过江元的一掌。
可是江元的指力,仍拂及前胸,令他感到一阵生疼,脸上已然吓得变了色。
他心中长叹,忖道:九天鹰果然是胜我太多。
他鼓起勇气,白发如针,根根竖立起来,黑夜之中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必定是很恐怖的。
当这张“死亡的面孔”接近了江元之时,使他杀人的勇气又挫退了。
皮鲁秋已是困兽之斗,可是招式之猛烈,变化之绝妙,仍是不可轻视。
他像是一只受伤的老虎,虽然早晚要败,可是余勇更是惊人。
这时他掌中之刀,像是落叶一样,四面八方地向江元刮到,带起了霍霍的风声,显然是无比的惊人。
江元在他的刀隙中,进退闪跃,灵活得像是一只飞蝶,皮鲁秋的大刀,连他的衣服也沾不上。
他并不轻视这个老人,也不想再继续这场打斗,可是却不敢把它结束,因为它的结束,必然会带来一个很大的悲剧。
皮鲁秋使出了他生平最得意的“芦花刀”那十余斤的大刀片,映成了一片刀山,夹杂阵阵呼啸的风声,显得恐怖和惊人,表现出他也是一个不可一世的英雄人物。
他大刀直刺,一招“挖龙取珠”直向江元前心挑过来,江元右臂速降,二指便向刀身点到。
可是皮鲁秋刀身猛沉“顺流而下”刀光闪闪,极快地向江元小腹挑来。
江元心中一惊,用力地把身子扭过半尺,刀尖差着两寸,滑了下去。
江元已惊出一身冷汗,他大叫道:“你真的逼我杀你?”
皮鲁秋一怔,他不太了解江元的话,抡刀又砍,口中叫道:“是你逼我!”
大刀映出一片金光,平着向江元肩头削到,声势好不惊人。
江元血性上来,猛然把身子矮下半尺,大刀由他头顶砍过,风声飕飕。
却不料皮鲁秋猛收腕子,就在江元欲起还招之时,大刀下沉,金光闪闪地向他顶门砍到。
江元大吃一惊,双腿用力一扭,身子斜着出去了五尺,可是饶他去得再快,刀锋也由江元右肩滑过,江元肩头,立时一阵奇痛。
他已受伤了,肩头有一个五分的刀口,热血立时迸流出来。
江元咬了咬嘴唇,发出一声难听的笑声,说道:“哈哈!你居然伤了我,那我可要破例一次,饶你一条老命了!”
皮鲁秋已杀红了眼,他根本听不清江元说什么,抡刀又砍。
江元一声低啸,身形立时加快起来,宛如一只飞天巨鹰,向皮鲁秋袭到。
皮鲁秋知道,这是决定自己生死的紧要关头。
他强支着疲累的身子,舞动着大刀,来抗拒这个愤怒的年轻人。
他们已打了两个更次,皮鲁秋已相当疲劳了,那柄大刀在他手中有万钧之重。
渐渐地,他有些支持不住,头昏眼花,嘴中发甜,可是他却强忍着,他告诉自己:
“我不能倒下去即使死在他手,我也绝不自己倒下!”
他这份心情,倒是很可敬的;可是就在他念头还未转完之际,江元的一双热掌,已然贴在了他的腹心,击出了他大口的鲜血!
他踉跄地退后了几步,但他并没有倒下去,刀尖点着绫乱的冰雪,在支持着他摇晃的身子。
江元的脸在黑暗中,无法看出他的表情,但似乎可断定他很沉静,因为他一动也不动。
沉默了极短的时间,江元看看自己的伤口,血已染遍了袖子,伤口也冻上了,只有些麻,并不很疼。
皮鲁秋苍老的身躯,摇晃了半天,才稍微地平静下来。他抬起了无力的眼睛,望了望江元,低弱地说道:“江元!还没有完我还可以动手!”
江元缓缓地摇着头,发出了冷冷的声音:“你伤在内腑,赶快回去,用冷茶煮参调服,还可以活三年我是为你家人手下留情的。”
皮鲁秋惊喜已极,哑声道:“江元!你”江元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三年之内,不能饮酒和近女色我走了!”
他用衣袖覆着伤口,缓缓而去。
风雪弥漫,皮鲁秋望着他孤独的身影,渐渐消失,留下了一串足印,这个死里逃生的老人,流下了莫名的泪水
北京铁狮子胡同侯门的后段,座落着一片庄院,朱漆的大门紧闭着,门前搭着大排竹篷,虽风雪很大,可石阶上仍是干净的。在大门的两侧,有两个八尺的金漆大石狮,那大石狮的双目,都是拳大的金球嵌成,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大门的正前方,挂着一块大匾,上面是御笔亲书的“寿仙居”三个大字,由此可知,住宅内的,定是王公大臣之流的人物。
原来这大宅子的主人,正是当今皇上最宠信的大臣,兵部尚书百里青河!
这百里青河为官数十年,落得“清明严谨”四个字,这一阵听说百里青河要告老还乡,所以大小的官吏都忙了起来。
有的送礼、饯行,有的怕他走了以后,失去了靠山,纷纷前来另请安置,这些人中,多半是百里尚书一手提拔起来的。
可是就在这几天,突然有很多年轻人纷纷到来,他们在府内作客,靠的是“百里彤少爷的朋友”这句话,所以府内的人倒也招待得很殷勤。
这天傍晚,府前燃着两盏大白油凤灯,照耀得光明如昼了。有一着长衣的青年人,来到了尚书府门前,他上下地打量了几眼,轻轻地在铁环上敲了两下。
不大的工夫,一个小窗户似的小门打开了,露出了半个人头,向外望了一眼“咔”
的一声响,又把小门关上了。
那年轻人等了一阵,不见声响,于是又在门上敲了两下,站在一旁等着。
隔了一下,才传出一个尖锐的声音道:“喂!你是干什么的?怎么拍个没完了,上瘾啦?”
那年轻人皱了一下眉头,提高了声音道:“我是你们少爷”
他话未说完,里面的人已笑骂道:“得!又是少爷的朋友,我都知道了,赶明儿个要饭的也成我们少爷的朋友了喂,我说小兄弟,你可是来要饭的?”
那年轻人正是骆江元,他虽然不大懂那人的话,但却知道是在奚落自己,强忍着怒气道:“小哥子!你别看错了人,我是你们少爷请来的!”
可那人隔着门又笑了几声道:“少爷请你来的?少爷还没到呢!”
江元依然忍住怒火,冷冷说道:“我与你们少爷同路而来,他马上就到了!”
那人这才打开了窗户,向江元仔细望了一阵,心中仍有些不信地道:“那么你请走边门吧!这大门除了现职大人外,一律不开。”
江元不禁火上心头,冷笑道:“啊?百里青河官居一品,居然还这么势利?”
那人听江元直呼百里青河之名,脸上变了色,叫道:“好小子!你竟敢这么叫我们老大人,你辈份可比王八还大!”
江元大怒,恨不得由小洞内给他一掌,喝道:“住口,你知道我是谁?”
那人诧异地望了一阵,说道:“你是谁?难道你是皇太子?”
江元气得简直要吐血,正在这时,突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人骑马已抵达府门。
马上的人,是一个全身劲装的英俊少年,那人一见江元,立时“啊”一声翻下马来,笑道:“原来是江元!我还怕你赶不到呢!”
江元见是百里彤,不禁笑道:“府上门禁太严,我在这儿站了半天了!”
百里彤长眉一耸,对着门内之人喝道:“混账东西,你什么时候会看门了?”
那人吓得一挤眼睛,赶紧笑道:“哟!少爷,您不知道吗?老大人后天就要起程,来的客人太多了,烦不胜烦,这才吩咐下来”
百里彤喝断了他的话道:“哪有这么些说的,还不快开门!”
那人忙把一扇八尺余高的侧门打开,拉过了百里彤的马,对着江元鞠躬哈腰说道:
“这位少爷,真对不住,晦!我真糊涂了。”
江元也不理会他,随着百里彤走入门来。
江元略一打量,心中好不吃惊,忖道:天下竟有这么大的房子!
原来这幢大府占地极广,进门之后,便是两座极大的花圃,正中有一条一丈宽的甬道,全是平滑的白石铺成,一直通往里面,其上搭有布帐,布帐之上又有席棚,所以连一片雪花也无。
百里彤搓了搓手,挽着江元向内走来,边道:“江元你来得正好,事情很紧急呢!”
江元问道:“老伯父可是后天动身么?”
百里彤突然把声音放得极低,说道:“这件事回头我再详细告诉你吧,不必问了!”
江元见百里彤如此神秘,知道事情绝不简单,点了点头,他又想到了自己的事,问道:“吉文瑶是否也在此地呢?”
百里彤摇摇头道:“她自从你走后,竟不辞而别,不过她爹爹倒寻了来,现在住在府上。”
江元心中一惊,忖道:啊!原来他也在此,倒免得我去寻访了!
这时他们已走到了一排厢房之前,百里彤笑道:“你先在这儿歇歇,我去叫他们备酒。”
江元连忙拦阻道:“我什么也不用,我们坐下来谈谈吧!”
百里彤点点头,推开了一间房门,江元随着走了进去,由于室内未点灯火,一片黑暗,江元也看不清室内的摆设如何。
江元随在百里彤身后,一连穿过了三间套房,这才进入了一间靠左的房间内。
百里彤点燃了一盏白油灯,江元见这间室内摆设之佳,简直是生平少见,真可说是富丽堂皇,一副帝王人家的气概。
靠左之窗,帷帘半垂,江元由窗中望去,只见巍巍森森,简直看不出这幢房子有多大。
百里彤在江元面前,低声道:“江元,我爹定于今晚起程”
百里彤话未说完,江元已诧异道:“咦!刚才不是说后天才走吗?”
百里彤苦笑一下,说道:“那是为掩人耳目,因为爹爹的仇人太多,都在附近隐伏着,不得不万分谨慎,你稍微休息一下,我带你去见爹爹!”
江元正中下怀,说道:“我们现在就去吧!”
百里彤思索了一下,点一点头道:“好的!你随我来吧!”
于是,江元在百里彤引导下,出了这排房屋,跨过了天井,又走上了一条甬道。
江元只见这幢房子,穿廊、游廊,大得出奇,心中实在不太能了解,作官的人,为什么要住这么大的一幢房子呢?
沿途他们又经过好几幢亮灯的房子,有时可以听见室内人高声的谈话声。
很久之后,他们才来到一幢大楼之前,百里彤回头对江元道:“对不起,请你稍等一下,我进去通禀一声。”
江元答应一声,心中想道:“这些作官的,规矩可真不少!”
百里彤由一个狭小的楼梯转了上去,过了一阵,百里彤又匆匆下来,对江元道:
“进来吧!”
江元随在百里彤之后,一同登楼,才一入房,立觉一阵暖气扑身。
这间房子并不大,摆设也不见得太华贵,比起方才所见还有些不如。
在靠火盆一边,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个白发老人,他穿着一件黄缎的便袍,身上还围了一床薄锦被,手中拿着一本线装书,正在阅读得出神。看来他生得非常清秀,面色也很红润,可是双目却是寻常,看不出是身负奇技的人。
江元连忙施了一个大礼,说道:“晚辈骆江元请老伯的安!”
百里青河含笑望了江元几眼,说道:“你坐下你既然与彤儿结拜了兄弟,我们就等于是一家人,不必太拘礼,随便一些!”
江元觉得他人很亲切,心中对他生了几分好感,在一旁坐了下来。
百里彤也在一旁坐下,笑道:“爹爹!江元就是”
百里青河摇手止住他的话,含笑道:“我知道,九天鹰的名气不小,我这个老官也久仰了!”
江元不善客套,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
百里青河用手摸摸白须,又道:“早年我与令师也有数面之缘,可是作了这个官,也就把整个身子给绊住了。晤”
他说着用手算了一下,接着说道:“算下来,我已经二十五年没离京城了,你师父还好吧?”
这句话问得百里彤及江元都是一惊一痛,百里彤一双眼睛,立时盯在江元脸上。
江元略一沉吟,说道:“先师不幸,已经过世了!”
百里彤闻言心中忖道:“奇怪了!他怎么不加以隐瞒了?”
可是他却没料到,江元早已打量了他的颜色,心中想道:果然他是早就知道,那么一定是吉文瑶告诉他了!
百里青河似乎非常诧异,摇头道:“啊!想不到,真的是想不到!她应该比我活得久的!”
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一下,接着道:“这一次的事情,想必彤儿都告诉你了,彼此既是自己人,我也不再说客气话了!我本来不愿意,叫孩儿辈为我操这些心,可是年纪太大,实在不愿与人动手,所以这件事,只好交给你们了!”
江元微微欠身,答道:“这是我们应尽之责,老伯不必操心。”
百里青河搓着手,笑道:“好!好!你们回去吧!等事情过了以后,我要好好与你聚一聚!”
江元施礼之后,又与百里彤下楼来了。
江元与百里彤方下楼梯,便见一条黑影,在远处一闪而没。
江元剑眉一耸便要追去,百里彤拦住了他,低声说道:“不必管他!我就是要他们中计的!”
江元不太明白百里彤的话,可是也不便多问,一同向后走来。
江元念念不忘吉士文,禁不住问道:“吉士文住在哪里?”
百里彤不禁一惊,忖道:莫非他已知道了杀害他师父的仇人么?
百里彤想着,用手向后遥指一下,说道:“他住在后面,离这远得很!”
江元不再说话了,暗自盘算着报仇的事。
他们回到了原来的房间,百里彤用手指着远处的一扇小门,说道:“少时我爹爹便由这扇小门出去,我负责护送,如果万一惊动了人,你最好能把他们拦阻下来!”
江元满口答应,百里彤望了望天色,对江元道:“我还要出去分派一下,等下会通知你!”
江元含笑点头,说道:“你去吧!我也好准备一下,换件衣裳。”
百里彤已走到门口,回头笑道:“这倒不急,大概不到三更不会动身。”
他说毕一闪而去。
江元处身在这座古老幽深的大房子中,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新奇,忖道:反正时间还早,我到外面逛逛,也好打探一下地势。
江元想着推门而出,走过了穿廊,来到花圃之中。
时届深冬,飞雪如掌,大片地飞落着,整个花圃的花木,除了黄腊老梅之外,都用稻草包裹着,被冰雪冻成了一片。
江元想到自己的大仇人吉士文,也住在这幢房子内,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由于吉士文是吉文瑶的父亲,使得这件事情更难办,更何况还有文瑶牵连在内呢。
她不但参与了这件凶杀的事情,并且还是施放毒针的主凶,江元实在痛心极了,他恨自己为什么会爱上吉文瑶。
还有一件令他困扰的事,就是红翎在他们身上,如果他们拿出之后,江元必须放弃复仇。
江元闭目暗视,他希望那枝红翎在吉文瑶身上,那么他就不必对她复仇了!
江元正在沉思之际,突见游廊之外,有黑影一闪,江元连忙把身形隐在大树之后,向外望去。
那人由游廊渐渐走近,江元定睛望去,不禁一阵心跳,忖道:哼!踏破铁鞋无觅处,你竟然会主动先来找我了!
原来那人正是吉士文,他窥视了一阵子,而后又转身离去。
江元心中忖道:“这大片宅子,我正愁找不到他的住处,何不跟踪一下,等事办完了,也好再回来找他!”
江元想到这里,立时跟踪而出。
那吉士文不知要作什么,忽东忽西地转着,他似乎对府内的地势极为熟悉,江元怕回来时找不到路,一路用心地记着。
那吉士文足足转了好几盏茶的工夫,这才推开了一间房门,进房而去。
江元在门外徘徊了良久,一颗心一直在激荡着,他无法决定自己是否要进去,把师仇的事作一了断!
可是他却知道,这件事不是很快可以解决的,想到还有百里彤的事,只好隐忍下来。
最后,江元还是折回原途,回到了房内。
可是当江元一开门,目光触到一物,不禁发出了一阵急颤。
他飞快地扑向桌上,双手拿起一物,原来是一根血红晶晶的红羽毛!
江元紧握在手,想起了花蝶梦,不禁泪如雨下,心如刀割。
这枝红羽毛的执有者,早已埋在了黄土之下,尸体都已腐烂,恐怕只剩下枯骨了。
那个曾经叱咤江湖,不可一世的武林奇人,已经在这世界上永远地消失了!这只红色的羽毛,也曾在江湖上炫耀一时,这时也似乎因为主人的逝去,而显得失色了许多。
江元的泪水滴在了红翎上,现在,这只红翎只有靠他的英雄事迹,去增加它的光彩了。
江元黯然神伤,良久才清醒过来,他珍惜地把红翎放在怀中,把泪水拭净。
这时他不禁想到了红翎的来处,诧异起来,心中忖道:“难道是吉士文送来的?他为什么要把保命之物,又交还给我呢!”
可是他亲眼看见了吉士文,他不可能进入他的房间里,显然不会是吉士文了。
他突然想到了吉文瑶,心中一惊,忖道:啊!那么这是文瑶送来的了莫非她也在这里?百里彤不会骗我呀?
江元百思莫解,想了半天,仍无法判定,这时天色已快二更,他心中忖道:这件事以后再办,现在已经快要三更了,我把衣服换上,只怕百里彤就要来了。
江元想到这里,立时换了一身劲装,把这片红羽毛,小心地收好,坐在桌前沉思。
时间过得很快,三更已经到了,百里彤即始终没有来过,江元不禁奇怪起来,忖道:
这是怎么回事呢?莫非他改变计划了?
江元焦急地又等了一会,四下静寂如死,始终不见百里彤到来。
江元有些沉不住气,他用一块黑绢掩住了口、鼻,推开房门,走到了花圃中。
江元才走到花圃中,突然一阵极凌厉的强风,向自己耳根点到。
江元不禁大吃一惊,脚尖一点,已跃出了一丈多远,回身喝道:“什么人?”
只见一丈之外,站着一个白衣蒙面人,他与江元一样,用黑绢掩着口、鼻,令人无法辨认。
江元心中大怒,正在喝问,那人点足之下,二次扑了过来,身手矫健,右掌直击江元前心。
江元不禁大怒,沉声喝道:“无耻小辈!”
随着这声喝叱,江元身起如隼,拔起了八尺余高,他在空中一个盘旋,头下脚上,双掌齐发“仙姬送子”两股极凌厉的掌力,向那人当头压到。
江元的身手,似乎使那人大吃一惊,他急忙往后撤出了一丈、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是谁?”
这时江元已落下地来,听他口音很生,并非相识之人,心中不由怒极,沉声道:
“小辈!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居然下此毒手!”
那人见江元不肯说出名姓,他一双眉毛向上一扬喝道:“你不说也没关系!”
他身随话进,再次地扑了过来,双掌相错,分别向江元胸腹叩到!
江元见他只是乱打,连一句明白话也不说,心中怒极,低声喝道:“哼!我可看不出你是什么人物!”
江元说话,可是手底不慢,让过那怪客的来势,二指轻点“巧剪双梅”向那怪客双目点到。
那怪客摇头让过,笑道:“好厉害的点穴!”
他轻翻右腕,运臂如龙“叼兰手”虎口大张,向江元脖颈绕来。
江元见他身手如电,出招奇快,招数奇特无比,心中却猜不透他的来路。
他们二人打在一起,出乎人意料之外,居然打得棋逢对手,不分高下。
江元心中好不惊奇,忖道:天下能与我骆江元打成平手的,不过冷古等二三人,这人到底是谁?
他们一交上手,声势与江元及皮鲁秋拼命的情形大不相同。
因为他们功力相当,所以动起手来,显得流利不怠,快速已极!
他们双方并没有什么仇恨,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打了起来,虽然打斗的情形非常激烈,可是“危险性”却非常的少。
这时江元让过他一掌,一声长啸道:“天下能与我动手若此者,除冷古外唯君耳!”
那人听江元一言,蓦地飞出了一丈余远,问道:“你说什么?冷古怎么了?”
他的话问得江元为之一怔,答道:“冷古并没怎么样呀!”
那怪客轻笑一声,说道:“我还当是冷古有什么事情呢!”
江元简直没有遇见过这种人物,当下有啼笑皆非之感,彼此也不知是敌是友,就这么糊涂地打了起来。
江元使出了师门独创的“蝶仙掌”只见他身若飘风,掌似迅雷,一招追一招,一式跟一式,招数之紧可谓水银泻地。
这还是江元这几个月以来,初次使用这套掌法。
可是那怪客丝毫不逊色,他使的一套掌法,神奇无比,似乎是完全以小巧之势来带掌势。
二人打了数十招,江元不禁恍然大悟,他蓦地收掌,向后闪出了一丈,呵呵笑道:
“啊!你是南粤的陈小浪吧?”
那人初是一怔,继而抚掌大笑,说道:“你是山东骆江元?”
江元笑着连连点头,笑道:“你我俱是百里彤旧友,何必拼命?”
陈小浪发出了一声爽朗的笑声,说道:“彼此闻名多年,较量一下又何妨?”
江元一笑道:“也好!我骆江元能与南方英豪过招,也算荣幸!”
陈小浪长笑了一声,说道:“骆兄,你太抬举我了!”
他们二人,又这么莫名其妙地打了起来。
他们彼此都往不致命之处下手,可是他们打斗之烈,却是罕见的,这南、北两个奇人,似乎要较量出一个高低来才可收手。
在他们打得高兴时,突听一人喝道:“你们疯了?自己人怎么相打起来?”
二人连忙住手,退过一旁,只见百里彤皱着两条剑眉,站在一旁。
江元连忙笑道:“我们二人只不过彼此印证一下武功而已!”
百里彤这才放心,说道:“二位请过来,我有些话要说!”
百里彤望了他们一眼,笑道:“看你们两个,都把脸蒙了起来,怪不得会动起手来!
快进去谈谈吧!”
说着三人一同进入房内,江元及陈小浪各把面巾取下来,相视一笑,陈小浪说道:
“江元兄,你何时到这里来的?”
江元微微含笑,答道:“我今晚才到的!”
江元才说到这里,百里彤已向陈小浪道:“小浪兄,你西墙一带,可曾察看过吗?”
小浪呀的一声,伸一下舌头道:“啊呀!我只顾与江元兄动手,还没去呢!”
百里彤双眉微微一皱,陈小浪抢着说道:“你别瞪眼!我马上就去!”
他说着把面巾戴上,又向江元一拱手,转身出房而去。
百里彤笑着摇了摇头,对江元道:“这位少爷就是这个脾气,与孩子一样,你可别生他的气!”
江元笑着坐在一张椅子上,说道:“无妨!我不会这么没有器量!”
江元停了一下,又接着道:“彤兄,现在三更已过,伯父到底动身没有?”
百里彤闻言,双目如电向窗口外了望,把声音放低了些,说道:“因为前途来了很多高手,所以我们决定延后一天,减少一些阻力!”
江元思索了一下,皱眉说道:“如果他们诚心寻仇,怎么也躲不过他们,总要另想一个办法才是!”百里彤闻言连连地点着头,说道:“你的话不错,不过我们早已有了完整的计划,你只要在必要时,阻拦着一二高手,略为耽误他们一下就成了!”
江元见百里彤说得胸有成竹,也就不再多问了,他突然想起了萧飞志,不禁问道:
“彤兄!我在路上遇见一个人,不知你认识么?”
百里彤双目注视着他良久,问道:“啊,看你说话神情,这人一定是不简单了?”
江元微微一笑,接着又说道:“他姓萧,叫萧飞志!”
百里彤闻言,亦不禁面色大变,失声道:“啊!原来如此!我把他忘记了!”
江元见状颇为诧异,问道:“彤兄,难道这萧飞志是这么厉害吗?”
百里彤面上微微一红,叹了一口气道:“唉,江元!有很多事情很复杂,一时也说不清,那萧飞志与我们百里家是世仇,直到现在,双方谁是谁非,已无法判定了!那萧飞志共有兄弟两人,他弟弟名叫萧乾元,比他小很多,现在他们家族内只有他们两个后裔,如今萧飞志冒死前来复仇,真是无法化解的了。”
百里彤说着感喟了一阵,又接着说道:“如果我猜测得不错,萧飞志已下了必死之心,他一定把幼弟寄住秦家,只身来此复仇了!”
江元不明其意,问道:“你说的是什么秦家?”
百里彤呼了一口气,接道:“这话说来可就太长了,萧飞志之父,当年救了秦梦海全家性命,秦梦海为了感恩,就把他最小的女儿,许配了萧飞志的幼弟萧乾元,现在萧飞志来此寻仇,必然把萧乾元寄往秦府,如果他有不幸,也为他萧家保了条后根!”
江元细细地思索了一下,想起了路上遇见秦长安之事,不禁恍然大悟,知道秦长安便是秦云倩之兄。
当下二人又谈了一刻,百里彤站了起来,笑道:“江元!今天晚上没有什么事了,你可以放心睡觉,我明天一早再来找你!”
江元点了点头答应,百里彤别过之后,出房而去。
江元顺手把门关上,心中忖道:这里的人都是这么神秘,想也想不透,干脆睡觉好了!
江元把灯光拔成豆大,脱衣登床,经过了连日的奔波,上床立时觉得疲累异常,不久沉沉睡去。
在天将五更的时候,江元似乎被一些声响惊醒,微微睁开了眼睛,只见自己头上的窗户,原是开着,不知何时被关上了。
江元最初有些奇怪,继之一想,忖道:也许是风吧!我何必如此多心!
在天亮前后,是每一个人睡意浓厚的时候,江元也不例外,他闭上了眼睛,又沉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元睡梦之中,突然间闻得一股极大的辛辣之味,直入脑际。
江元大吃一惊,挣扎着坐起;可是他头才离枕,便觉一阵极大的昏眩,又不自主地睡了下去。
那古怪的气味越来越重,江元心中明白,强自屏息,忖道:我可不能不出去,不然必死无疑。
江元想到这里,奋起了全身之力,由床上跃了起来,只听得“砰”的一声大响,他整个身子,把两扇紧闭着的大木窗撞开,落在了院中。
飞雪之下,只见一条疾快的身影,闪电似的奔向了一排枯树的后面,江元心中愤怒已极,大叫道:“匹夫!哪里跑?”
他点脚之下,身如飞弩,隔空十余丈,飞跃过去,这等身手确实可以傲视武林了!
可是,江元落下之后,却觉得一阵昏眩,再也支持不住“砰”的一声,摔落在地。
这时他在半昏迷状态,心中虽然明白,可是头痛欲裂,全身无力。
他知道自己中了剧毒,已侵入心腑,忖道:天祝我!万万不能昏迷,不然就无救了!
可是,尽管他极力的支持着,尽管是寒风可以使人清醒,但江元还是慢慢地进入了昏迷之中
他心中默祷着:“我不能昏迷,我不能昏迷,不然我就无救了”
他觉得喉似火烧,不自主地张开了嘴,大片的飞雪立时落下。
片片的雪花,在他口中融化,变成了冰水,顺着喉咙流入了腹中。
江元在垂死边缘,却料不到,这些雪水,竟成了救命的琼浆。
江元有些清醒,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奋力地抬起了膀子,想摸出一丸丹药,可是他由床上奋起,全身只是一套内衣裤,药并未带在身上。
他无力地垂下了手臂,心中失望已极,可是人在死亡的边缘,那种挣扎的勇气是惊人的。
江元想到了是雪花使自己清醒了过来,于是他继续抓了大把的浮雪,塞入了口中。
说也奇怪,冰雪入口之后,江元的精神越发好了起来,不禁使他感到兴奋。
于是,他极力地提着气,按照他以前坐功时的要领,吐纳起来。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江元已完全清醒了,这时他除了头昏之外,并无其他异状。
江元费力地由雪地里爬了起来,浑身已湿透了,皮肤冻成了暗青色。
他赤着脚,一步一步地跨到窗前,那两扇结实的大木窗,已被他撞毁了。
江元由窗口爬入,他匆匆地把湿的衣服脱掉,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又含了三粒丹丸,坐在床上,静心地吐纳。
在天光初明的时候,江元的精神已恢复了,除了身上有些发软之外,已没有其他的病状了!
可是,他哪里知道,毒性已深藏于内,以致注定了他一生悲惨的命运。
在以后的数十年中,他所能被江湖尊称的,只是一声“病侠”而非“九天鹰”了。
江元下床换了一件长衫,他细看墙角,有一堆被风吹乱的炉灰,此外别无他物。
江元知道,这种毒烟是由一种极小的植物燃烧出来的,由于地上已无残迹了,所以无法判定它是何种类的毒物。
他坐在窗前,细思昨夜之事,还有些不寒而栗,忖道:万幸我发觉得尚早,不然只怕现在早已成了一具挺尸了!
江元正在思忖之际,已有佣仆打水伺候,当他看到室内两扇柴木大窗已然被撞得破烂时,好似非常吃惊,诧异地望了江元一眼,可是并不敢询问。
江元也不想多说话,洗漱已毕,下人又送上来早餐。
往日江元的食量是很大的,可是这时候他才喝了一碗“八宝粥”已然觉得肚子发胀,再怎么样也无法吃下去了。